1


    跟馬爾亞姆以達爾邦內海相隔的帕爾斯國裏,正逢稱"盛夏四旬節"的慶典,每一天都充滿陽光.


    但是,現在在亞爾佛莉德背後陣陣拍打而來的熱浪,並非天上的太陽所造成的,而是地麵上的火形成的。


    納摩德放的火,隨著油的流動緊緊地追了過來。亞爾佛莉德的左邊是法蘭吉絲,奇夫緊跟在後,“亞爾斯蘭十六翼將”當中的三個人,就在慌張地快要在底下被熏製起來時,好不容易甩開了追在後方的火焰跟煙霧。因為他們從秘密暗門滾到了地麵上的房間。


    幾次深呼吸後,把煙和熱氣從體內趕出來,回頭一看,熱氣正緩緩從暗門冒出來,亞希女神的畫像開始冒出陣陣略帶青色的煙。


    “發生了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


    伴隨著驚慌失措的聲音,一位看來很有氣質的老婦人現身了。這個穿著白色聖職人員服裝的女性,就是哈拉爾神殿的女官長。雖然個性很溫和,但這時也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


    “女神官法蘭吉絲!還有那個叫什麽的見習神官!到底是怎麽回事?這裏可是安置著讓人尊奉的亞希女神,而且是非常清淨的神殿啊!好好分辨著是個什麽樣的場所!”


    “我誠心地向你致上歉意。”


    女神官法蘭吉絲行了個禮,而“那個叫什麽的見習神官”因為修行不足,馬上氣得鼓起臉頰反擊。


    “這裏可是有人放火啊!如果不早一點做些什麽——哪,你看那裏!”


    聽到這句話,女神官轉頭一看。雖然向右轉過頭去,應該就可以看到火跟煙霧,但她卻轉向左邊。她所看到的,是在哈拉神殿裏絕對不能存在的邪惡東西。


    “男人、男人……”


    正用右手手指指向奇夫的女神官,雖然像是要憤怒地大吼,但是在看到奇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後,就奇妙地雙頰發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蛋”是奇夫的武器,特別是對付純情的女性,可說是有著絕大的效力。


    此時,有個手持棒子的人影跑過來。這個人比一般人來得高,手臂跟腿也比較長,身上包著一件短衣。這個被太陽曬黑、讓人覺得精悍的年輕人,看起來雖然像個男人,實際上確是個女人。這是見習女神官蕾拉。


    "亞爾佛莉德!法蘭吉絲!"


    蕾拉眼睛睜得大大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啊?”


    “這件事待會再說,快點讓大家去避難啊!”


    亞爾佛莉德雖然雖然昨天才認識蕾拉,但是已經了解她值得信賴。聽到亞爾佛莉德這麽說,再加上被煙跟熱氣一熏,她馬上就理解先況。


    “女神官長大人,我們快點讓大家去避難吧!話說回來,法蘭吉絲、亞爾佛莉德,你們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隱瞞你們是我們不對。亞爾佛莉德跟我是國王任命的巡檢使!奉國王命令,前來這個山穀。”


    “巡檢使?”


    “我們得早點把火滅掉,詳細的事就之後再說吧!”


    “我知道了,詳細待會再說吧!”


    一邊點頭,蕾拉一邊手握棒子,開始大聲地向神殿當中的女人們下達指示。雖然身份隻是見習神官,但是在非常時期似乎很值得信賴。從老婦人到少女,各個年輕的女神官們慌慌張張地四處奔跑,看著窗外的亞爾佛莉德說明狀況。


    “火的魔掌又伸到領主館內了!”


    “真是諷刺啊!人能夠通行的道路,火也傳得過去。另一個出口應該是在領主閣下的書齋吧!”


    “領主大人沒事吧?如果有任何閃失……”


    “哎呀?”蕾拉發出比亞爾佛莉德所想象,更無憂無慮的聲音。


    上下大量著蕾拉高大的身軀,奇夫的表情微妙地罩上一層陰影。不管是誰都沒辦法看穿內心,是這種想法被表現出來了嗎?但是他馬上就用溫柔的聲音說起話來。


    “來吧,美麗可愛的女神官們,亞希女神派遣忠實的我前來相伴,你們已經從災難中被拯救出來了。因為奇夫會到這裏來,是女神的意誌所引導的行為。就讓我們讚頌女神的名吧?”


    奇夫甜美的微笑跟表現出來的沉著態度,似乎虜獲了這些不知世事的少女們的心。她們看著彼此漲紅的臉,一陣交頭接耳後,開始跟在奇夫身後。法蘭吉絲露出苦笑的表情搖搖頭。


    “[做人]再糟糕的男人,總還是派得上用場。這樣就能不引起混亂地解決了。”


    “這可是奇夫卿的功勞呢!”


    “那麽說太誇獎他了。狼會去救小羊,一定是背後有什麽陰謀。不能讓他停留在那裏太久。”


    就在避難即將結束之際,奇夫雖然從女騎士口中得知查迪的死訊,但是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那個叫查迪的是?”


    “你想不起來嗎?”


    “我好象聽過。”


    “不是有個身為席爾梅斯心腹的年輕壯漢?他不是跟你交過手嗎?”


    “啊啊,我想起來了。”


    再怎麽說,奇夫未免太冷淡了。


    “確實是有那個家夥。嗯,死了嗎?在還沒有確定他是生是死之前,這是件好事啊!”奇夫說。對亞爾斯蘭的近臣來說,沒有理由特別悼念查迪的死。查迪就像是席爾梅斯的附屬物,一直以來都是屬於亞爾斯蘭的敵對陣營。如果考慮到敵人少了一個,這反而值得慶祝。


    “那麽,那就是證明的文件嗎?”


    奇夫指著亞爾佛莉德拿出來的羊皮紙卷。


    “嗯,無論如何,隻要有了這個文件,關於密斯魯國觸手伸到帕爾斯國內一事,就相當明顯了。”


    向納摩德提出這些文件的克歐雷,已於密斯魯國慘死在席爾梅斯刀下這件事,就連法蘭吉絲也想不到。但是,無關文件主人的生死,這文件當中的內容,有著隻能想國王報告的價值。


    “奇夫,你之所以到這裏來,是接受了軍師閣下的指示嗎?”


    “嗯,沒錯。”


    雖然流浪的樂士是個相當饒舌的男人,但也會隨時機而變化。是心裏隱藏著什麽秘密嗎?還是故意裝出那種舉動引人懷疑,再借此取樂?對其他人來說,這是很難判斷的。法蘭吉絲不繼續勉強地追根究柢下去,因為她知道,就算追問下去,他也是不會正經回答的。


    “神殿的火災看來不太嚴重啊!亞爾佛莉德”


    “值得慶幸的是似乎沒有人死傷,頂多就是年紀大的人跌倒而已。”


    “那我們走吧!”


    也不問目的地,亞爾佛莉德很快地就邁步向前。她是要往廄舍的方向去。就算不說也知道,是要騎馬前往距離約半法爾桑外的領主館,打算揭穿自稱領主姆瑞魯——那假貨的真麵目。


    法蘭吉絲也打算跟在後麵,但有個人影像一陣風似地追上她。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手上拿著棒子的蕾拉,也跟著跑向廄舍。至於在法蘭吉絲背後不斷傳出嬌聲,是因為奇夫正在跟身邊見習女神官的少女們道別,就算不回頭,法蘭吉絲也知道。


    2


    在帕爾斯國裏提到歐克薩斯,其中一個是河的名字,另一個則是個地名。因為歐克薩斯河源流的其中一支,是從歐克薩斯地區的尼姆魯蘇山嶺一帶發源出來的,還是在久遠之前賈姆席多聖賢王的朝廷裏,有個名叫歐克薩斯的廷臣,因為探察到河的源流後,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在經過千辛萬苦後終於完成任務,也有這樣的說法。


    就在地名和人名混在一起的情況下,大多數的帕爾斯人並沒有太深入思考這件事。因為不論是河流或地區都以歐克薩斯為名,也沒造成太大的不便。


    歐克薩斯領主姆瑞魯卿是“亞爾斯蘭十


    六翼將”中薩拉邦特的父親,在與其兄凱麥恩互鬥的最後,被幽禁在地底,在這一天的夜半時分造到殺害。重新以弟弟身份支配領主館凱麥恩,雖然因為發生火災而感到驚惶,但在知道是自己兒子納摩德放火後,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算想要叱責納摩德,也因為納摩德的左腕被法蘭吉絲斬落,而非常苦悶,什麽都不能做。


    “啊啊,好痛!好象快喪失理智了。幫我做些什麽吧!你可愛的兒子如此痛苦!不要就隻是看,快幫我做些什麽吧!”


    之所以這樣怪責父親,是因為納摩德已經因痛苦而開始思緒混亂。


    老凱麥恩的臉上滲出了失意的黑色苦水。為了讓這個愚蠢又粗暴的兒子當上歐克薩斯的領主,凱麥恩才會如此覺得,就算將靈魂出賣給蛇王撒哈克也無所謂。


    總之,要先讓納摩德在自己房裏睡著,加以止血,再幫他上藥。另外,也得快點下達滅火的指令。


    抓住沉重的半月刀,他走到室外。帶著慌亂的腳步,急急往大廳前進。


    清晨曙光尚未充滿整個世界。在微亮的燈光裏,騎著馬匹、聲勢浩大前來領主館的,是女神官法蘭吉絲跟她的同伴們。


    一行人下馬跑進大廳,法蘭吉絲正麵指著原形畢露的凱麥恩。


    “凱麥恩卿,你就快要無路可逃了。為了前往王都接受國王親自下的裁定,你就做好心理準備吧!”


    “意思就是叫你[覺悟吧!]”


    亞爾佛莉德毫不客氣地換上另一種說法。


    凱麥恩的老臉飽漲憤怒和憎恨。偽裝成弟弟姆瑞魯時的溫暾,已經連碎片都看不到了。一想到這女人不僅發現了他的真麵目,就連寶貝兒子納摩德的左腕也被她奪走,心中的殺意就有如毒蛇般昂首吐信。


    “上啊!警衛!有不法之徒入侵了!”


    應和著這個聲音,約莫五、六個士兵手拿著刀和槍趕到大廳。另一方麵,共有四個入侵者,其中三個是女人。其中一個女人看到凱麥恩的身影,像是很擔心地問候著。


    “領主大人看起來好象沒事了。不過你的樣子是?”


    “蕾拉,那位大人並不是姆瑞魯卿。”


    女神官的聲音冷酷地回響著。


    “那是姆瑞魯卿的兄長,凱麥恩卿啊!將弟弟幽禁在地下,殺害弟弟的夫人,成為領主大人。為了讓罪狀更清楚,我們要將他帶到王都,接受國王親自下達的裁判。”


    “什麽?”


    士兵們的眼睛跟嘴巴都張到最大極限,看著自己一直相信是他們領主的人物。


    凱麥恩理所當然地,像是故意似地笑了起來。


    “這位女神官好可憐啊!看來像是發瘋了!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就說我並不是姆瑞魯?這就是無中生有的謠言!但是侮辱了帕爾斯屈指可數的名門這項罪名,可沒辦法用發瘋當作理由避免啊!”


    “太難看了,凱麥恩卿。真要把家世的名譽掛在嘴邊,就趕快承認罪名吧!雖然你的罪名已是舉世皆知,但國王是個公正的裁判者,如果你有什麽其他的隱情就提出來吧!”


    蕾拉發出近乎悲鳴的聲音。


    “法蘭吉絲,如果你的話是真的,那麽真正的姆瑞魯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是啊,領主正被幽禁在地底下,你們可以不去救他嗎?”士兵們紛紛開口。


    法蘭吉絲跟凱麥恩彼此交換視線,士兵們不斷提出問題。比凱麥恩還快,法蘭吉絲早一步解答了他們的問題。


    “很遺憾地,姆瑞魯卿已經遭到殺害。”


    動搖的波浪,轉眼間揚起了巨大的飛沫。


    “被殺害了?被誰?”


    “就是納摩德卿。”


    女神官明確的說明讓士兵們紛紛閉上嘴巴。緊接著法蘭吉絲高聲詢問:“納摩德卿在哪裏?走上前來,好好解釋清楚。特別是關於他自己綁架好幾個哈拉爾神殿的女神官,並且加以殺害的事件!”


    “我覺得你太瘋狂了,原本打算看你能說出多少壞話,但是也該有個限度吧!照你這麽說,是打算叫我的兒子[殺父凶手]嗎?”


    室內一陣電流串過。凱麥恩一時失言說出的事,讓房裏眾人靜了下來。


    “哦?你說是[我的兒子]!這位老爹,如果你是姆瑞魯卿,納摩德應該是你的侄子。你說他是你的兒子,那不就證明你就是凱麥恩卿嗎?”


    法蘭吉絲的話鋒相當銳利。


    凱麥恩臉上流出的不是汗,而是毒汁化為水滴,像要滴下來的樣子。代替手杖立在地板上的半月刀,緩緩舉了起來。


    “警衛,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不把這些闖入者抓起來?”


    就連聲音都像要滲出毒液似地。剛好有幾個士兵像是熱的神智不清,槍頭一起往前刺去。


    突然風聲一響,隻聽到弓弦的聲響。其中一名士兵發出怪聲把槍扔掉,隻見他的甲胄上頭刻著的鷹眼上,有一枝箭正射在上麵,而且箭尾的羽毛不停搖晃。


    “別想輕舉妄動。雖然同是帕爾斯人,我可不會對男人慈悲哦!”


    和奇夫所說的話相比,他手上的弓更讓士兵們感到恐懼。光是看到現在展現出來的神技,他們就被夏破膽了。更何況原本應該是守護對象的主君,不管怎麽看都是假貨。心中出現了疑惑,而再次確認的過程中,是不會有人為此拚上性命的。


    用優美的手指直指向依舊傲然獨立的凱麥恩的,是美麗的女神官。


    “站在這裏的凱麥恩卿,是把靈魂賣給蛇王撒哈克才有今天的。你們如過跟隨了凱麥恩卿,將會成為蛇王撒哈克的黨徒,會被永劫之火燃燒殆盡。你們好好想想吧!”


    宛如音樂的美聲,在這個情況下,就像是打了一道響雷。


    “撒哈克?你是說蛇王嗎?”


    有人連槍都拿不穩,掉在地上;甚至有人嚇到連腰都直不起來。


    “領、領主大人,這是真的嗎?”


    相對於像是悲鳴似的追問,凱麥恩回以輕蔑的笑容。他的雙眼奇異地變成了紅色,看起來就像塗滿了鮮血。


    “無聊。又是這個瘋女人欺騙世人的謊話。蛇王撒哈克?哼!你以為搬出蛇王的名號,就會把所有人嚇得發抖嗎?真是下流的手段啊!”


    凱麥恩嘲笑女神官。亞爾佛莉德心中非常佩服不管用哪個方式,哪個角度去逼迫,這個偽裝成領主的老人一點也沒有動搖。那種近乎傲慢的自信,也明顯波及士兵們。這果然是正牌的領主大人,反倒是女神官比較可疑呢!這類的耳語正散播著。


    “那麽,警衛們,把這些自稱為國王的使者,借以迷惑人們的家夥抓起來。這是我的命令!不需要去害怕國王是否會因而憤怒。”


    法蘭吉絲等人正處在孤立無緩之地。這並不是人數問題,即使隻有這些人,還是可以借由斬殺突破包圍。


    但是刀槍所要貫穿逼近的,是原為姆瑞魯卿的部下,也就是薩拉邦特的領民,同時也就是友方。想要毫不留情地斬殺,心中還是會猶豫。


    換句話說,不能夠斬殺他們。法蘭吉絲像是發覺了什麽,回頭看著年輕的盟友。


    “亞爾佛莉德,把之前的秘密文件拿出來。”


    亞爾佛莉德一下子就理解了。


    “我知道了,是指那個吧!大家冷靜一下,來看看這個吧!”


    亞爾佛莉德高舉用羊皮紙寫成的書卷。


    “這份秘密文件是納摩德從密斯魯國帶回來的東西。納摩德跟他的父親凱麥恩與密斯魯國互通訊息。他們是要顛覆祖國帕爾斯的背叛者!你們難道想成為背叛者的同伴,在帕爾斯的曆史上留下汙名嗎?”


    “無聊!又拿出假文件……”


    應


    和著凱麥恩的,是一陣慌張的腳步聲和躁動聲。好幾名士兵跑進大廳想凱麥恩報告:“領主大人,有超過五百名士兵攻入山穀了!”


    好不容易控製住事情的發展,凱麥恩大幅度地挑動灰色的眉毛。


    “是哪裏來的賊?快確認他們的身份!”


    “那可不是賊啊,偽領主大人閣下。”


    這是奇夫的聲音。在雙腳踏入領主館後,第二次開口的宮廷樂士用徹底厭惡的眼神瞪著凱麥恩。


    “那是從王都派遣來的正規軍啊!看樣子時間剛好來得及地重疊在一起啊!就讓偽領主搭上囚車一起到王都去,讓你跟薩拉邦特卿來一場對決吧!”


    “乖乖地束手就擒如何?你這個假貨!”


    亞爾佛莉德大叫著,向凱麥恩逼問。


    “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是假貨就好了,否則要斬殺你哦!”


    “哦?你殺得了我嗎?小女孩。”


    一邊嘲笑著亞爾佛莉德,假借姆瑞魯之名的凱麥恩,此時終於拔出半月刀,並將裏頭已經空無一物的刀鞘丟在腳邊。


    “當然可以,如果你是國王的敵人,又是蛇王的同夥。”


    亞爾佛莉德也將劍抽出劍鞘。


    “我已經對於指正你的詭辯這件事感到厭煩了,就讓我先把你那毫無誠意的舌頭斬下來也好。”


    “別做這種無聊的誤解啊!小女孩。”


    “你說誤解?”


    “憑你這種伎倆是沒辦法殺我的,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嘿,你還真會開玩笑!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啊!”


    亞爾佛莉德確認了手上劍的握法,為了準備第一次的交手,腳跟微微踮起。


    3


    “領、領主!”


    拚命呼叫著的,是最先想法蘭吉絲追問的士兵。他已經進入老年了吧,嘴邊的胡須不停顫動著:“關於這些女性是否為國王任命的巡檢使,還請領主加以確定。如果是,就沒有必要刀劍相向。誤解能就次化解就……”


    老兵的忠告將永遠中斷。他被凱麥恩的半月刀一刀劈開。銀色的刀光在水平麵上畫出一個圓弧,不幸的老兵頭顱上就這樣露出拚命的表情飄在半空中。


    頸骨遭一刀兩斷的聲音、血液噴灑出的聲音、失去頭的身體轟然倒下的聲音。緊接著,是士兵們口中的哀鳴聲。


    亞爾佛莉德一口大氣都不敢出地呆立著,法蘭吉絲則是為無法阻止無意義的死而發怒出聲。


    “老人,難道你打算將帕爾斯國獻給蛇王撒哈克?”


    “在我死後,就不可能知道帕爾斯會變得如何。三百年前,本來就是由撒哈克大人統治的時代。這樣不過是回到過去,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在撒哈克之前,可是結束了聖賢王賈姆席多的王朝啊!真要這麽做,重回賈姆席多王的時代還比較好呢!”


    雖然法蘭吉絲的步法如同在地板上滑行,但是手上的劍刃根本碰不到凱麥恩。


    在法蘭吉絲麵前,出現了另一個強而有力的新敵人。


    她一邊發出吼叫聲,棒子緊跟在後襲來。


    如果不是早有防備,遭這一擊後,頭部就會被打碎了吧?優雅地一躍閃開,那必殺的棒子隻有打到空氣。站穩身子後,法蘭吉絲叫出襲擊者的名字。


    “蕾拉!”


    “就算是你們,也不能沒有理由便對領主大人出手。退下!”


    露出一副陌生的態度跟表情,蕾拉手上棒子的前端從女神官麵前移到見習神官麵前。


    “放棄吧!蕾拉!”


    亞爾佛莉德朝前方一躍而出。就在凱麥恩即將接受斬擊的洗禮時,被蕾拉的棒子擋住了。朝著頭側部橫掃而來的一擊隨後而至,亞爾佛莉德好不容易才閃開。


    “蕾拉,為什麽要這樣……”


    亞爾佛莉德困惑了。蕾拉沒有回答,她的臉上毫無血色,隻有兩眼堅定地閃爍著充滿敵意的光芒。


    “讓我告訴你吧!這個女孩的心智已經受我掌控——她已經被我操縱了。”


    像是在誇耀勝利的凱麥恩說話時,蕾拉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反倒是亞爾佛莉德非常驚愕。她好不容易握緊掉在地上的劍。


    "蕾拉,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


    凱麥恩嘴角扭曲:"因為她喝下大量混入蛇王撒哈克大人珍貴的血所調成的魔酒啊!上個月,這個女孩在穀裏舉行的武鬥大會中得到優勝時,我將血混入作為獎品的葡萄酒中,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喝得一幹二淨.活人是沒辦法耐得住魔酒毒性的,想必會一直痛苦到最後吐血而亡吧?但我的眼光還不錯,這個女孩實在是非常強壯、健康啊!"


    "你這個卑劣的家夥!”


    “不管說幾次都一樣。被弟弟陷害,幽禁在地底那一刻起,我就舍棄人心了。就算真有那種東西,也什麽都得不到。哼!聖賢王賈姆席多又如何?不是連蛇王大人都贏不了嗎?”


    蕾拉一句話也沒說,棒子就直往亞爾佛莉德身上突刺。這樣的狀況又再次勾起亞爾佛莉德對凱麥恩卑劣行經的憤怒。


    “這個女孩現在已是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忠臣了。在連本人都沒察覺的情況下變成這種樣子。不管是狹義還是勇氣,那都是虛幻的東西啊!”


    凱麥恩笑了起來,比起亂響的喪鍾,這是更不吉利的笑聲。


    “就算我死了,納摩德和蕾拉也一樣會受蛇王撒哈克大人的驅使,朝著違逆上意的纂王亞爾斯蘭與其同黨,揮下製裁的鐵錘!首先,就讓這群從王都過來幹下這些事的愚蠢家夥們,成為獻給蛇王撒哈克的貢品好了!”


    “這個不知恥的家夥!不能再讓你活著!”


    亞爾佛莉德因為憤怒而想展開攻擊行動,而蕾拉的棒子再一次阻止了她的打算。


    “蕾拉……”


    “抱歉,亞爾佛莉德,我不能讓你殺害領主大人。”


    “所以說,蕾拉——我不是已經說過這家夥不是領主大人了嗎?”


    這些話蕾拉根本聽不下去,她已經一邊掩護著身子一邊前進了。


    “如果真要殺害領主大人,就先打倒我吧!不過,我可不會輕易就被你打倒。”


    想要說服她已經是不可能。法蘭吉絲將這些事看在眼裏,再加上亞爾佛莉德一直沒辦法下定決心,於是她靜靜地走上前去。


    “蕾拉就由我來負責吧!亞爾佛莉德,你就打起精神,跟偽領主互鬥的功勞就讓給你好了。”


    “對不起,法蘭吉絲。”


    “不用謝了。有件事得先說,那個老人可是非常強哦!他不曉得有沒有借用邪惡之力啊!奇夫!”


    被叫到名字的樂士,在破壞士兵的隊形後出現了。


    “噢,好不容易想起我了嗎?法蘭吉絲閣下,能幫上你的忙,我奇夫就算會淹死在其他美女的淚水所匯集而成的池子,也會試著闖進去哦!”


    法蘭吉絲完全不配合他:“希望你別再對士兵們攻擊了。”


    “哈?就隻是這樣?”


    “有什麽不滿嗎?”


    “不會不會,男人是為了照顧所有美女而生。夢想著總有一天心意相通的日子回來到,也許今天就是那一天,因此謹慎有禮地生活著哦!”


    就算嘴巴上說是玩笑話,奇夫使弓的神技也隻有現在才能實際一見。看他彎弓搭上箭的樣子,士兵們半步、一步地慢慢往後退。


    帶著凶惡的神情,凱麥恩發出一陣哄笑。


    “手拿著弓的小醜,你就好好品味你短暫的人生吧!等我處理掉這些女人,接下來就輪到你了!”


    凱麥恩手上的半月刀開始伸長。那種速度,甚至已達奇怪的柔軟度,就像毒蛇快速地


    攻擊獵物。一開始以為會在正麵遭襲的亞爾佛莉德,慌慌張張地橫向跳開。之後,半月刀的閃光馬上就朝她所在位置斜行追去。亞爾佛莉德不由自主地發出啊的一聲。因為這個角度太刁鑽了,就算回擊也會失敗,肯定會從腋下到肩膀斷成兩截。


    這三年來,亞爾佛莉德使劍的手法也更上一層了。就算有三個三年前的亞爾佛莉德,恐怕也贏不現在的亞爾佛莉德吧?在天生的機靈跟敏捷上不斷累積經驗,再加上學習了有套路的技法,她在劍術方麵有著大幅度的成長。


    雖然熟練度還趕不上法蘭吉絲,剛柔之間也尚未兼備,但是就方向而言,遲早都可達到近乎完美的境地。


    雖然亞爾佛莉德已有如此顯著的成長,但是在麵對眼前敵人,也就是前領主時,卻還是無可避免地展開一場苦戰。


    接連不斷進行了五、六回合,在刀劍相交的火花飛散下,凱麥恩臉上浮現無所畏懼的笑容,左手放在抓住劍柄的右手上。在雙手的斬擊下,以壓力倍增的氣勢襲向亞爾佛莉德。轉眼間,亞爾佛莉德將身體轉了半圈,那致命的一擊揮空了。


    雖然應該如此,但衣服還是發出銳利的悲鳴。亞爾佛莉德的背後被刀刃輕輕擦過。雖然幸好沒有傷到皮膚,但刀刃還是將衣服部分割開了。


    如果可以,真不想殺害他,最好能夠讓他受點傷然後抓起來,希望他能夠將罪狀吐實。雖然亞爾佛莉德是這樣想的,但是她忍不住有著“過於天真”的沉痛感觸。於是,她采取一口氣縮短三步距離的體勢。


    4


    在士兵麵前展開的兩場戰鬥,並不是辛德拉國的“神前決鬥”。但實際上卻非常接近。能夠掌握勝利的人,就能支配這裏的情勢。從哈曼姆爾山穀,進而將影響力擴展到歐克薩斯地區全城。


    蕾拉揮動長棒的姿勢非常精彩。以為如同全力奔馳的車輪般回轉,但在一瞬間,卻會以短距離且角度銳利的突擊反刺。法蘭吉絲忽左忽右,以細長的劍身撥開,防禦了蕾拉的攻擊。劍棒擊防的聲響中,雖然一旁觀眾直吞口水,但是暫時仍沒辦法分出優劣。


    在看到回轉棒子沒有意義的情況下,蕾拉突然轉變攻勢,以可怕的速度跟氣勢,不斷刺向法蘭吉絲。


    右、左、右、左、左、左、右、左、右。


    上、上、下、上、下、上、下、下、下。


    每一擊都帶著呼嘯的風聲擦過法蘭吉絲身邊。法蘭吉絲或伸展身體、或低著頭,時而踩踏地板,以閃過連續猛擊。雖然有好幾次都讓人以為差點就打中了,但是法蘭吉絲的姿勢並沒有因而受到影響。那完美控製全身的姿勢,反倒像一場優雅的舞蹈。


    “看來法蘭吉絲閣下並不需要擔心,反而是軸特族的女族長閣下這邊有點危險啊!”


    奇夫的視線往另一場決鬥送出,不由得吹了一聲無聲的口哨。


    “雖然可以去幫她,但愚蠢地出手幫忙,可是會遭來怨恨與不滿的啊!不過,那個老人的確不是普通強悍。”


    現在可以明顯看出亞爾佛莉德處在防守的一方。凱麥恩雙眼噴出狂熱的火焰,他的雙臂像是不知休息似地,將半月刀舉起、劈下、斬殺。沉重的斬擊讓承受它的亞爾佛莉德感到疲倦,甚至連反擊的餘力也沒有。亞爾佛莉德的呼吸開始混亂、汗珠從額頭飛散,就連想要輕快移動步法都漸漸變得不可能了。


    大多數的人都開始覺得“應該分出勝負了吧!”但在這一瞬間,亞爾佛莉德跌倒了。不,不是跌倒。她把身體往前朝地板投出,伸長劍尖,劃傷了凱麥恩右腿。雖然隻是擦過,但是那一點點的血花飛散出來了,那個顏色給目擊者鮮明的印象。


    不過,凱麥恩依舊處於壓倒性的優勢,因為他之前早已受了傷。凱麥恩的雙眼閃爍著血色的光輝,這個傷也連帶讓他的自尊受到傷害。


    “你這個肆意任性的小女孩!”


    隨著怒聲響徹四周,他也將半月刀高舉起,擺出隻要一擊就要將亞爾佛莉德斬成兩半的氣勢。但是,凱麥恩並沒有領悟到,隻要有一道小傷口,形勢將完全逆轉。領悟到這件事的,是雖然年輕,卻已是身經百戰的勇者亞爾佛莉德。


    老人高舉雙腕,在身體完全沒有防備的瞬間,亞爾佛莉德右手腕回一轉,維持著趴在地板上的姿勢,毫不猶豫地將劍射出。


    一道細長的光線刺進凱麥恩的左胸口。


    隻要再踏出一步,就能將刀刃往亞爾佛莉德頭上砍去的凱麥恩,完全無法回避這個攻擊。他充滿雙眼的血色光芒眼看就要消失,就這樣拿著半月刀,仰天發出聲音倒下,地板傳出震動。


    “蕾拉,已經結束了,丟掉你手上的棒子吧!”


    法蘭吉絲尖聲提出忠告。


    蕾拉的臉色變得比死靈還要蒼白,再度加強攻勢。她就這樣表情緊繃著,朝法蘭吉絲的頭部,將棒子揮動過去。


    美麗的女神官化為在風中飛舞的羽毛般移動著。雖然法蘭吉絲臉上並沒有露出誇耀勝利的表情,表情反而明顯帶著失望,但是她的動作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妥協。


    長劍優美的劃出一道光弧,將蕾拉手上的棒子由上而下,漂亮地斬成兩段。棒子被斬斷的一刻,直飛到由士兵們形成的人牆後方才落下,棒子隻剩下留在蕾拉手中的一半。


    亞爾佛莉德以單膝支撐起身子,維持著這個姿勢屏息盯這什麽。


    “看那個吧,蕾拉!”


    隨著冷靜的口吻,法蘭吉絲改變了劍尖的方向。維持手上緊握半根棒子的樣子,蕾拉的視線也跟著移動。她僵硬的表情上,又增加了困惑的陰影。


    維持著被劍刺穿胸口的姿勢,凱麥恩的肉體開始改變。雙手跟雙腳如同機器上下擺動,以手掌和鞋跟反複敲擊地板。隨著這個聲音變到最大,手腳上下的擺動也變得越來越激烈。突然,沒有任何前兆,凱麥恩的全身化為灰燼,在一瞬間崩毀散去。隻有刺進衣服的劍因為倒在地上而發出空虛的聲音。


    “法蘭吉絲,這是……”


    “別靠近這些東西,亞爾佛莉德,也別靠近蕾拉。這個老人早已死了。看來,是死者借由魔繼續活著的樣子。就連本人也一直以為自己還活著呢!”


    一時之間沒有人發出聲音。同一時間裏,再也沒有人懷疑法蘭吉絲的話了。因為他們都被這種情形嚇得臉色發青。隻能忍著嘔吐感,讓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又響起了吼叫聲。亞爾佛莉德搖搖晃晃地移動了兩步,好不容易才沒有跌倒。


    發出吼叫聲的是蕾拉。雖然在一時間,她如同古代著名的工匠製成的青銅像般靜立不動,但是冷不防又動了起來。手上揮舞著隻剩一半長度的棒子,將左右士兵擊倒在地。蕾拉朝亞爾佛莉德半是衝撞地跳了過去。


    在這過速的轉變中,就連奇夫都沒有料到。就算如此,奇夫還是以其他人完全不可能辦到的速度,將箭搭上弓,但在他瞄準同時,蕾拉卻回頭將棒子朝奇夫臉上丟過來。


    有驚無險地,奇夫閃過了棒子。但是,已經錯失將箭射出的那一瞬間。在背後沒有遭宮廷樂士的箭射中的情況下,蕾拉從大廳逃走了。亞爾佛莉德在追趕幾步後,就放棄了追趕的念頭。


    “千萬別空手觸碰凱麥恩卿化成的死灰。要在上麵撒上鹽跟石灰,好好混合後再將這些東西深深地埋在土裏。”


    對著顫抖不已的士兵們下達指令後,女神官看著年輕的盟友。


    “昨日做為朋友相遇,今日做為敵人分離。”


    “法蘭吉絲……”


    “雖然遺憾,但就是有這種緣分啊!隻要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再見麵。至於是敵人還是朋友,那就不得而知了。”


    帶著安慰,法蘭吉絲摟住亞爾佛莉德的肩膀,


    越過點著頭的亞爾佛莉德肩膀,法蘭吉絲以冷靜的視線看著她。


    “那麽,接下來就是納摩德了。”


    此時,納摩德正在苦悶的穀底不斷翻滾。雖然整個人從床上滾到地上,但是這點疼痛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應該是已經失去的左手臂化為疼痛的硬塊折磨著他,從傷口流出來的血液滴得地板到處都是。


    “藥、藥……就是那個藥、那個藥……”


    納摩德的聲音就像喝得爛醉似地。因為出血與難以忍受的疼痛,臉已經變成了土色,隻有雙眼相是爐子裏的柴火般熊熊燃燒。嘴唇因為熱度而龜裂,舌頭已經貼在上顎內側,最後終於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在這變化當中,他才開始想到要理解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此刻的熱情跟固執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發揮出來,納摩德一定能夠做為一個勇者而得到獎賞吧?因為失去左手臂所帶來的疼痛,讓他的身體失去平衡,不停地跌跌撞撞,再不就是倒在地上。就算這樣,他的手還是成功地將銀色的小壺從架上拿了下來。


    將蓋子拔開,把壺倒過來,一口氣喝幹看來不知是綠色還是紫色的液體。他放下壺,整個人倒在低上。


    奇怪的呻吟聲變為不知是人或獸發出來的聲音,跟地板上像是很痛苦的聲音混為一體。


    被燈火照映出的黑影,漂移著、歪斜著、蠢動著。雖然看來像是因為火眼搖動,但也因為黑影本身正在變形。黑影發出了聲音。雖然像是納摩德的聲音,但卻不成一句話。因痛苦而發出的聲音,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最後終於完全轉變成怪異的喜悅叫聲。


    黑影往左右巨大地膨脹起來。被成為“身體”的東西是不會變得這麽大的。那是因為突然長出了不屬於人體的東西。


    看起來像是翅膀。


    5


    “丟掉你們手上的武器,國王的直屬軍隊已經將這個領主館壓製住了。遵照丟掉武器的指示,拒絕的人將以叛逆罪懲治!”


    帕拉撒達提高嗓門大叫,他率領士兵在穀外不遠處待機,隨著奇夫射進夜空的火焰箭這個信號,才衝進山穀裏。雖然領主館裏裏外外有八百名左右的士兵,但是全部都丟掉武器,向國王宣誓他們的忠誠。


    將壓製領主館的工作交給帕拉撒達後,法蘭吉絲跟亞爾佛莉德快跑著往領主館深處前進。因為凱麥恩已經死亡,蕾拉也已逃走,她們希望至少能夠抓住納摩德。從他的口中,追問出橫跨帕爾斯跟密斯魯兩國的陰謀全貌,關於凱麥恩和蛇王撒哈克之間所締結的黑暗的契約。也務必讓他說出來。


    隻是,“他也可能已經死亡”,到時就有必要去確認他的屍體。


    打開無數道門,彎過好幾個轉角,法蘭吉絲跟亞爾佛莉德踏入一間滿溢惡臭的房間。這是能一眼看盡的石造房,裏頭散發出明顯的血腥味與陌生的藥物氣味,讓她們感到緊張。法蘭吉絲用鞋尖碰觸地板上的一塊布。


    “雖然已經被扯裂開了,但這堆布塊是絹服呢!”


    “是納摩德的衣服嗎?”


    “恐怕是。”


    兩個勇敢的女騎士毫不猶豫地開始巡視起房間。塗上紅色跟青色的玻璃窗緊緊關著,看來應該沒有人從那裏出去。


    “該不會在受了那種傷後還逃得了吧?那他還真是有毅力呢!”


    半是感動、半是厭煩的亞爾佛莉德說著,法蘭吉絲則皺緊美麗的眉頭。


    “的確是令人意外地有毅力吧!還是小心點好,亞爾佛莉德,如果小看那家夥,說不定會後悔。”


    “知道了。”


    點頭回應後,亞爾佛莉德聽到頭上發出異樣的聲音,那象是什麽東西在摩擦。她正奇怪為何會感到有點惡寒,一邊屏息,亞爾佛莉德一邊慢慢地看上去。天花板出乎意料地高,更上麵一點的地方是暗的。黑暗中好象有什麽東西存在著。那是在看不清是人還是猴子的身體上,所長出——像是蝙蝠的翅膀。


    “有翼猿魔,竟然出現在這種地方……”


    “危險!”


    不吉利的黑影不斷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從天花板上急速飛下。


    有翼猿魔右手臂發出聲響,鉤抓已經朝著亞爾佛莉德襲擊過去。亞爾佛莉德往後一仰,回避掉這個攻擊,但已經有好幾根發絲飛散在空中。


    法蘭吉絲的劍往斜上方劃出一道閃光。


    但是刺偏了,因為斬擊的角度有欠完美。劍刃無法斬斷怪物無毛的翅膀,從滑溜的皮上滑開了。怪物口中發出讓人厭惡的叫聲,就在嘴巴張開到極限時,直接在空中回旋。結果,讓它腥臭的唾液從黃白色的牙齒間飛散而出。


    因為法蘭吉絲躍起一斬,有翼猿魔在空中飛行的姿勢變得不穩,身體已經無法保持平衡。


    怪物以右肩衝撞牆壁,一邊奮力拍打翅膀,一邊不斷發出吼叫,才從牆上離開。一瞬間,他就一頭鑽出窗外飛去,隻留下玻璃粉碎的聲音,朝著即將黎明的天空逃去。


    “你發現了嗎,法蘭吉絲?”


    亞爾佛莉德的聲音既沙啞於沉重。因為衝擊的關係,想要追趕上去的念頭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恐怕跟那家夥是一樣的。”


    兩個人在腦中描繪出剛逃走的有翼猿魔的身影。比一般的有翼猿魔要大上一圈的身體,紅色的口中黃色的牙齒,點燃著凶惡火焰的赤黑雙眼,再來就是那隻有翼猿魔身上並沒有的左手臂。


    從被破壞的窗子射進來的光線很微弱,無法為她們帶來振奮的力量。


    走出已經淪為可怕事件現場的房間後,把門關上。她們回到大廳,在入口處迎接她們的是帕拉撒達。他鄭重地向兩人行禮。


    帕拉撒達曾為了向亞爾斯蘭王太子緊急通報特蘭軍隊大舉侵攻一事,花兩天的時間騎馬越過五十法爾桑撒克遠的距離。也曾在途中跟獨自旅行的萬騎長克巴多見麵,並借了馬匹。在那之後經曆過數場艱難的激戰而存活下來,現在則是配屬在大將軍奇斯瓦特的麾下,晉升為千騎長。


    “法蘭吉絲閣下、亞爾佛莉德閣下,這趟旅行的工作處理得真漂亮啊!”


    此時,雖然他實際統率的隻有五百騎的騎士,但全都是精銳。在這一年的春天裏,也有過跟密斯魯軍隊會戰而獲得勝利的經驗。


    法蘭吉絲回了禮,慌慌張張地考慮起來。


    “這個山穀現在已經失去領主。不管是從哪個方向考慮,雖然薩拉邦特卿最適合做為新領主,但在正式決定之前,有必要找出一個代理人吧?”


    直到法蘭吉絲下決定之前,並沒有花掉太多時間。


    “帕拉撒達卿,我隻跟你借五十騎。希望這些人能跟亞爾佛莉德還有我,一起護衛運送著這座領主館中的文書類資料到王都去。”


    “我知道了。”


    “你則率領著剩下的四百五十騎駐守在這裏,直到王都下達正式命令前,希望你能夠維持這裏的治安,保衛民眾的生活。可以嗎?”


    忠誠老實的青年武將微微點著頭。


    “雖然沒有理由拒絕,但相較起在下,奇夫卿的職位不是比較高嗎?”


    “他不適合這種質樸的職務。你還是比較可以信任呢!”


    奇夫的嘴邊掛著一抹奸笑,一邊點頭。


    “了解我的莫過於法蘭吉絲閣下。而且我不想回王都,或者應該說久待在法蘭吉絲閣下不在的地方太無聊了。你就別管我了。”


    擁有兩百年以上曆史,在帕爾斯屈指可數的名門,事實上已經滅亡了。同一時間,延展深入帕爾斯國內的密斯魯策動的觸手,也喪失了主要核心。


    查迪之死,在密斯魯發生的舊王派蠢動,以及歐克薩斯領主一族的滅亡。為了將這些報告呈交上去,法蘭吉


    絲一行人急急往王都前進。亞爾斯蘭王跟薩拉邦特卿一定也會感到驚訝吧?那爾撒斯則是毫無疑問,一定會高興地籌劃起今後的事。


    雖然能夠見到那爾撒斯讓亞爾佛莉德非常高興,但她不知為何地在意起蕾拉來。就算已經無法挽回她了,但亞爾佛莉德卻也沒有為了不讓蕾拉走上不幸的道路,而想眾神們祈求。


    6


    被黑暗封鎖的空間裏,有著絕對白畫光線的瘴氣無聲卷動著。從牆上伸出枯幹的人類手臂,緊緊握住照明用的鬆明。鬆明被怪異的紫紅色火焰燃燒著,飄散出像屍體般的油脂味。書本、毒草、礦石、不管是放在瓶子、壺裏或皮袋裏,都各自堆成一座座小山。在這些小山裏,有個人影坐在其中。


    “凱麥恩已經死了。”


    “我知道。”


    兩人開始陰沉的對話。身穿暗灰色衣服的兩個男人,像是在怪物們的吼叫的空隙中談話。


    “古爾幹啊,就這麽讓他死了,不會太早嗎?讓他以歐克薩斯領主的身份繼續維持權勢,應該能從帕爾斯國內加以侵蝕。一旦如此,讓他得到一萬士兵,也能興起一陣叛亂啊!”


    “別太奢求了,格迪。那家夥已經充分扮演好他的角色了。偽裝成他的弟弟扮演歐克薩斯領主,也已是極限。那是薩拉邦特嗎?能跟他的弟弟的兒子見到麵,他的作用也到此為止了。”


    “那個叫薩拉邦特的家夥,如果能將他引誘過來殺害也好!”


    “所以說,別奢求了啊!”


    古爾幹聲音中的冷漠感更強烈了。事實上,他萬萬沒有想到法蘭吉絲跟亞爾佛莉德會在一夜之間得知凱麥恩的真正身份。


    “那個叫蕾拉的女孩,無論如何都要掌握住。不管逃得多遠,她都逃不出我們的掌心。目前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的,因為那個女孩今後將成為重要的棋子。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吞下蛇王撒哈克大人神聖的血還可以活下去的人。”


    “真是的,在找到她之前,到底被幾十個女人背叛了我們的期待呢?每一個都吐血,痛苦地死去了,這群軟弱的人類。”


    飽含利己意識的憤怒脫口而出。


    “包括這件事,能找到蕾拉可是凱麥恩的功勞。接下來,隻要讓這位父親再庇護蕾拉就好了,但是,古爾幹啊,為何不這麽做呢?”


    “什麽啊,格迪。你難道不知情嗎?”


    “你指的是什麽?”


    “恩,開來你是真的不知情。不,事實上,凱麥恩因為太疼愛自己的孩子,使得他被蒙蔽了。他打算把蕾拉交給那個不肖的納摩德。”


    就另一個魔道士來說,這似乎是出乎意料的消息。在一陣短暫的無言後,他發出混進猜疑的怒吼。


    “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不讓我知道,古爾幹?”


    雖然古爾幹稍微皺眉,但似乎覺得為了向同伴對抗而爭論是很麻煩的事。他安撫對方。


    “因為我還在考慮應該怎樣跟你說。抱歉啊!格迪,是我的疏忽。恩,就是因為會那樣發展下去,如果繼續讓凱麥恩活著,之後跟我們就會有嫌隙啊!手上棋子太多可是會漏看一些東西的。是該整理的時間了,我想你應該能夠諒解吧?”


    格迪是因為同輩對他低聲下氣而感到滿足嗎?他改變了話題。


    “如果得到蕾拉,納摩德這家夥馬上就會想要洗清被虐待的那些日子裏的冤氣吧?”


    “沒錯。哼,憎恨可說是執著的另一種麵貌!是因為他邪惡的思想已然讓他血液沸騰了吧!”


    “哼,也就是說,因為我們對凱麥恩見死不救,結果反而從納摩德的毒牙那裏保護了蕾拉?你不覺得這是無聊透頂的結論?”


    “別那麽說,格迪。說來我們並不是隻要保護蕾拉。已經選出跟那個女人相稱的伴侶了嗎?”


    “恩,是有這回事!”


    格迪點著頭。站在晃動燈火的影子中,說出他們的計劃。


    “那個男人也是在喝了聖血之後繼續活著。不,他驚人的體力跟力氣就算是還維持在人類肉身的情況下,也能在帕爾斯國內帶來相當的災厄吧。”


    “跟納摩德相比,他的氣度完全不同。如果幸運站在他這一邊,就算被成為大陸公路的霸者也不讓人覺得訝異。那家夥現在在做些什麽?”


    “那個男人被安置在格治達哈姆手下吧?如果做了粗心大意的事,他可是會狠狠咬住主人的手啊!”


    魔道士的聲音裏有著嫉妒和懷疑。這點古爾幹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這麽安排,格治達哈姆也不會同意。等到發生了什麽意外,我們再出麵就好了!現在就靜待他們的報告吧!”


    雖然格迪再次點頭,但是離能夠真正交心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他不夠沉著,無法壓製焦躁的心情。雖然身為蛇王撒哈克黨羽的魔道士想要追求心靈上的平靜很可笑,但是受到遠方時時傳來有翼猿魔的吼叫聲騷擾,已有一段長久的日子了,這確實是讓他們深感疲倦。


    從前扣除尊師還有八個人的房間,現在隻剩下兩個人。魔道士們的焦慮跟寂寥,是不可能不會有深刻感觸的。


    有翼猿魔們發出巨大的吼叫聲。他們似乎正在爭奪老鼠肉。在啃噬小型獸類身體時咬到骨頭所發出的嘈雜聲響而造成的混亂中,還混合著彼此鬥毆所發出的聲響。


    “真是群卑下的家夥!”


    滿腹的厭惡跟輕蔑,讓格迪咋舌出聲。


    “雖然很難要求這些野獸有品行,但是難道不能稍微自製一些?或者試試減少幾隻?”


    “對那個男人來說,軍勢是必要的。就算再怎麽勇猛,單單一個人是無法與亞爾斯蘭大軍抗衡的。所以不能減少它們的數量。在戰鬥之前就減少同伴怎麽行!”


    “但是,光是增加數量也養不起它們啊!就連現在,光是糧食就夠讓人頭痛了。”


    格迪一肚子火地指摘,失望的古爾幹摸著下巴。


    “雖然魯西達尼亞軍沒出息,但是特蘭、密斯魯、邱爾克、辛德拉,不管是哪個國家侵入帕爾斯國內,都會無可避免地築起屍體之山啊……”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因為一陣奇怪的、充滿狂躁的吼叫聲正震撼著魔道士的耳朵。


    “什麽聲音?”


    沒有回話,古爾幹卷起暗灰色的衣擺,小跑步地往隔壁房跑去。格迪不斷咋舌,也緊跟在後頭。


    “這是什麽?”


    格迪喘著氣。揮動翅膀發出聲音的數匹怪物,卑微地往後退開。倒在地板上抽動不已的,是有著相同長相的怪物。隻是全身滿布鮮血,有好幾個部位的肉已被咬掉。古爾幹喃喃自語。


    “同類相食嗎……”


    “再怎麽卑下,也該有個限度吧!說到蛇王撒哈克的眷屬,我們竟然得跟這樣的東西比肩而論,我們忍耐著辛苦的修行直到今日,還真是一點價值也沒有!”


    格迪的手動了起來。拿下卷在腰上,附有倒鉤的皮鞭,有翼猿魔們發出恐懼的叫聲。它們的口中跟手指被同類的血弄髒了。


    “竟然跟這些低等東西一樣。”


    皮鞭閃過空中,緊接著出現一陣痛苦跟恐懼的吼叫聲。在毫不留情的一擊裏,皮膚裂開、肉跳起、飛散的毒血交錯著,格迪正準備再次揮下皮鞭的同時,古爾幹兩手抓住同輩的手腕,拚命製止了格迪。


    “別這樣,不可能期待這群家夥能有同伴之間的仁義。你不也這麽說過嗎?”


    格迪報以咬牙切齒的聲音,古爾幹放開了左手。


    “能夠將有翼猿魔當成士兵來驅使嗎?那個男人有統禦它們的才能嗎?在好幾個邊境村莊死滅的情況下,亞爾斯蘭與起黨羽有察覺到這些異變嗎


    ……現在可是非常重要的時間點。你要忍耐啊!格迪。”


    古爾幹一邊向格迪解釋著,但事實上著是說給自己聽的台詞。


    失去左腕的有翼猿魔,一邊縮在房間角落,一邊觀察兩個魔道士的樣子。雙眼閃現赤黑的火焰的表情,與其說是卑屈,不如說是狡猾。


    7


    這幾天,太陽的勢力格外強勁,讓帕爾斯國的王都葉克巴達那似乎因熱浪而昏死過去.因為著正是"盛夏四旬節"開始變得更炎熱的時節。


    但那也隻限於豔陽高掛的時候。胡鬧得疲倦的太陽開始往西方遙遠的山嶺隱蔽身影時,屏息以待的涼氣開始反擊。天空的顏色由藍轉黑,星座開始整理出形狀時,涼快舒適的黑夜,就開始誘惑著各式各樣的葉克巴達那市民。每一個人都從涼爽的街角跑出來,白天的疲憊已不知被甩到哪裏去了,大家都因為遊興與買賣而非常忙碌。


    在喧嘩熱鬧的人群中,有兩個年輕人緩步走著。打扮得恰如其分的他們,是位居這個國家王座的人,還有他的近臣。


    “解放王雖然是個任何事都有所節度的大人物,但有一點例外,那就是他非常喜歡微服出宮,甚至在盛夏四旬節的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出王宮。”


    這些事在《帕爾斯列王紀》上這麽記載著。


    在比這個記載還要早很久的時刻裏,亞爾斯蘭望將附近的耶拉姆叫過來說話。


    “魯項卿誠懇地向我提出了建言。”


    “是關於你結婚的事嗎?”


    “你知道了啊?不愧是那爾撒斯的弟子!”


    “大家都知道了。那麽,您打算怎麽做呢,陛下?”


    “耶拉姆是那爾撒斯的弟子吧?”


    “好好,那麽,請往這邊走。”


    年輕的主從小心地不發出腳步聲,造訪了背麵一間房間。那裏被稱為“天使之間”,用來收藏王家一部分財寶,但因為遭魯西達尼亞軍掠奪,變得空蕩蕩。沿著牆麵安放了六個天使的人像,分別是綠玉天使、紅玉天使、黃玉天使、真珠天使、黃金天使,還有白銀天使。在這六個人像當中,黃金天使看起來很明顯地遭到損害,因為在顏料當中混入熔化的真金,所以小刀之類的東西很容易就刮掉了。另外五個天使人像的雙眼也被挖走了。就算不提也能夠清楚知道就是因為這些人像的眼睛部分各自嵌上了符合名字的寶玉。但是這些欲望深重的掠奪者,卻對石造的牆麵完全不感興趣。


    從“天使之間”的秘密暗門離開王宮的年輕主仆,立刻跟善良的老百姓們混在一起,一邊對話一邊往前走。


    “魯項卿說過,如果看到陛下的婚禮,就可以引退,把宰相的位子讓給那爾撒斯大人呢!”


    “如果這樣,那爾撒斯可是我間接的同伴呢!因為他並不想當宰相啊!”


    亞爾斯蘭笑著說,耶拉姆則是微微低下頭。


    “陛下即位後,帕爾斯成了一個奇怪的國家。”


    “奇怪的國家?”


    亞爾斯蘭聳起肩膀,似乎就快撞到醉漢了。


    “在一般國家裏,國王跟宰相可是會彼此搶奪權勢哦,陛下。”


    “在帕爾斯也是用搶的啊!搶著推給另一個人。”


    “一般來說是相反的。”


    “是嗎?權勢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你看,告死天使就不想要。”


    忽然扯出心愛老鷹的名字,年輕的國王開著拙劣的玩笑。


    “隻是陛下,若要認真說起來,沒有辦法永遠持續這樣的情況哦。”


    “恩,雖然我打算了解啦……”


    亞爾斯蘭講得吞吞吐吐的。之所以不明確斷言“我知道!”這也是因為年輕國王的為人。


    要說那邊才正確?和亞爾斯蘭相比,魯項的意見比較正確。迎娶王妃,讓她懷上世子,是身為國王的重要義務。王權的繼承跟國家的安定緊密相連,亞爾斯蘭不得不讓國民能更加深刻地體認這個剛起步的新王朝的永續性。如此也能讓國民更加信賴政策的正確性。


    “魯項卿好象已在帕爾斯國內屈指可數的名門中,選出相稱的公主們了。”


    站在魯項的立場,為了敬愛的年輕君主,他想盡可能幫助亞爾斯蘭得到讓舊貴族勢力閉嘴的正統性。


    “雖然很感謝魯項,但是我比較喜歡那種女孩子!”


    亞爾斯蘭的視線前方,是一群平民少女,那四個人雖然都不是美得讓人耳目一新,但不管怎麽看都非常有精神,她們是準備在夜市賣東西吧?把水果跟糖果裝進大籠子裏,四個人一起搬運。她們聽到大概的指示後點著頭,一邊聊著熟人的八卦,一邊說著拿到微薄的薪水後要買些什麽,歡笑地踩著輕快的步伐,朝市場前進。


    耶拉姆扮了個惡作劇的鬼臉。


    “那麽,我就悄悄地告訴魯項卿吧!讓他不要去找公主、大小姐之類的女孩,叫他選出在市場裏工作的女孩,然後馬上送到皇宮吧?”


    “喂!耶拉姆!”


    “陛下,別發出太大的聲音啊!否則您的麵目可是會暴露出來啊!”


    兩個年輕人一邊說著無聊的笑話,一邊走在夜裏的街道。跟各種職業的民眾擦肩而過。頭上戴著無邊的的蘭色帽子,一簇黑色裝飾品從頭部左側垂下的市場監督官跟販賣葡萄酒的露天商人,正高聲對話。


    “喂,你在這裏的評價很差啊!你這跟在葡萄酒裏滲水來賣不是一樣嗎?像你這種不實的買賣,我不能就這樣坐視不管。還是說,這隻是薄味難喝的酒啊?”


    “你就饒過我吧,老板。捉弄我們這種窮人家,可不是在吸食我們利益的蜜汁嗎?”


    “哼!用水衝淡的葡萄酒,想必就是蜜汁吧?一天到晚都有來跟我抱怨哦!你打算怎麽處理?”


    “好、好,我知道了。這是我珍藏的一杯,請享用這葡萄酒醃製的銀幣。”


    “嗬嗬,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哎呀,你還真是知道什麽叫良心啊!就不要在意不懂酒的家夥如何批評了。”


    雖然是還不至於被稱作惡徒的小人物的對話,但是聽到這些對話的亞爾斯蘭,一邊回避人群,往昏暗的小路前進,一邊反而開心地向近臣低語。


    “啊,耶拉姆,和王宮相比,我還是比較喜歡街上。我一直都是喜歡民間遠勝於待在宮殿裏。當帕爾斯確立了永恒的和平與繁榮後,我想要將皇位送給其他人,過著一般的生活。也可以當個私塾的老師,受孩子們包圍,還可以時時開心地欣賞藝人的歌曲、舞蹈跟奇妙的雜技……”


    “陛下……”


    雖然心有同感,但耶拉姆壓抑住這種心情,做出了像要跟這些想法訣別的表情。


    “陛下是帕爾斯不可或缺的大人物。民間的和平,就是因為陛下善理政事啊!”


    “國家需要的不是國王,而是人民啊!國王隻要當個裝飾品就夠了,做好這樣就行了!”


    耶拉姆輕輕壓住主君的手。


    “陛下。”


    “恩。我知道。耶拉姆,我是開玩笑的,隻是稍微想想而已!不要罵我沒有責任感啦!”


    “不,不是。陛下,周圍似乎變得有些奇怪。”


    聽耶拉姆這麽一說,亞爾斯蘭往四周張望,沒有做出多餘的舉動。雖然這兩個年輕人的年齡加起來還不到三十五歲,但是出生入死的次數早已數也數不清。察知危險和惡意的知覺,已經被磨練過了。


    在昏暗的小路上,有個陰暗的影子冒了出來。像是混雜嘲笑跟磨牙的聲響,勾起了亞爾斯蘭一行的不快。如果隻是在晚上出沒的盜賊,就算對手有十個,耶拉姆也能獨自將其驅趕,但是讓人十分厭惡的東西卻伴隨著煙與風吹了過來。


    “是我們太大意了嗎?”


    “那是我耶拉姆的罪過。真是失禮啊!”


    耶拉姆將手伸向腰帶,握住了短劍的劍柄。


    國王在微服出巡時若是遭到危害,或是發生不祥的事,隨侍一旁的臣下會受到嚴重懲處,這在哪個國家都是一樣的。當然,亞爾斯蘭一定會袒護耶拉姆,但是對耶拉姆來說,是不會想要依賴這種袒護的。“為了親近的臣下,讓國王習慣去扭曲解釋法律。”如果演變成這樣而傳開來,是雙重的不忠。


    影子動了。雖然耶拉姆的短劍輕快出鞘,但影子卻避開短劍的劍尖,往左右散開了。那是有著青黑色皮膚,膨起的腹部,會讓人聯想到蜘蛛突起的分節的手腕跟腳,閃現著紅色光輝的雙眼。看來像人卻又不是人。


    “是食屍鬼?”


    “怎麽會,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這喜歡啃食屍體的怪物,就連亞爾斯蘭跟耶拉姆也知道。因為它們是蛇王撒哈克的屬下。在鳥麵人妖跟有翼猿魔出沒後沒多久,即使是食屍鬼跟著出現,也沒什麽好不可思義的。隻是,食屍鬼主要是在邊境橫行,不曉得有沒有出現在王都的例子。


    還來不及回答疑問,亞爾斯蘭跟耶拉姆馬上就被四方的攻擊包圍起來了。細得跟針一樣的牙齒、跟鉤子相似的爪子、密生著剛毛的拳頭,都破風飛來,然後劃過身旁,發出了衣服布料被撕裂的聲音。


    “耶拉姆,快往明亮的地方跑!”


    “請陛下先走!”


    彼此都了解對方的個性。兩個人一起或是留下來打鬥都是愚蠢的行為。為了回避這樣的愚行,亞爾斯蘭有先跑的義務。


    “耶拉姆,我要走啦!”


    看到國王已經跑開,揮開食屍鬼的攻擊,耶拉姆也拔腿就跑。


    其中一個影子高高跳起,浮在夜空中,然後猛然落下,用爪子抓向耶拉姆的脖子。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色閃光將怪物的身體分斷成上下兩半。伴隨盛開的血花,發出聲音落下的怪物屍體,是突然出現的人類腳步聲。


    強壯而勻稱的高大身形裏,兼備老虎的優雅和獅子的威風。將大劍架在平常所穿的衣服上,在星空下,無視怪物群郎笑著的,無庸置疑地是“戰士中的戰士”。


    “你欠我一筆哦,耶拉姆。”


    “達龍!”


    亞爾斯蘭叫著他,帕爾斯最年輕的萬騎長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陛下,雖然對您有些失禮,但請將這些禮儀放到一旁,先讓我將這些不速之客擊退吧?”在行完禮時,第二次的閃光已然直奔而出。發出與其說是斬斷,不如說是被錘打到似的沉鈍聲響,鮮血又噴灑在石地板上。


    怪物群現在放過了原來的獵物,露出爪子跟牙齒,包圍起可恨的妨礙者。


    又有一隻被達龍的劍擊倒了。斬擊不隻破壞了怪物的肩膀跟鎖骨,也斬斷好幾根胸骨,使怪物的上半身完全被斬成兩半。


    慘叫跟鮮血像要拋到夜空似地噴灑著,怪物不停回轉倒在地上。比它的身體接觸到地麵還要快,達龍的剛劍又強迫新的犧牲者跳起死亡的舞蹈。頸部幾乎被斬成兩半的怪物,一邊散發出像是酸液的毒血氣味,一邊搖搖晃晃地,重踩著石板地後橫倒在地而死。


    很快地又一隻,這次是從右腰骨到左胸,伴隨著鈍重的聲音被斬開了,一瞬間,它的雙腳浮到空中再往後抽搐著。


    擊斃五隻怪物後,達龍的呼吸開始變得沉重。這是在以人類為對手時不可能發生的事。要斬倒非人的魔物的確需要比平常加倍的力量。


    “那麽,這些應該能夠當成那個沒有慈悲心的宮廷畫家很好的參考吧?”


    若無其事地,達龍手裏緊握沾滿鮮血的大劍前進。在一步的距離裏調整好呼吸,由緩步轉為快跑的同時,原本安分放在右肩的大劍,也畫出一道銀色的圓弧,重重揮下。


    兩匹食屍鬼變成四大塊,失去了性命。


    在逐漸變濃的血腥味中,怪物們好不容易了解到這對人類而言是個可怕的災難,每一隻的口中都吼出憎惡跟咀咒的叫聲,開始往夾著小路左右的牆壁跟圍牆跳上去。


    “請活捉一隻回來,達龍大人!”


    耶拉姆用激烈的聲音說著。


    “原本啃噬死屍的食屍鬼,會在這樣的地方侵襲活人,是非常不尋常的事。有查清楚的必要!”


    達龍苦笑起來。


    “指使別人做事的樣子還真像那爾撒斯啊,耶拉姆,雖然我本來就這樣打算,但是有點辛苦哦!”


    遠方傳來人聲與混亂的腳步聲,穿著武裝的將領徒步跑了過來。


    他是千騎長席洛斯,是個已待在奇斯瓦特麾下,身經百戰的強將。在長官留守時,負責處理大將軍府內事務的重要地位。雖然已快從壯年進入中年,但是除此之外,他的思考相當深入,判斷力也很正確,因此長官都寄寓深厚的信任。從右下顎到臉頰上的刀痕,是他在第二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驍勇的象征。


    “現在馬上點起城壁上的燈火,好驅走黑暗。”


    命令士兵們後,他向達龍行了禮。


    “達龍卿,看樣子是趕上了。那邊的諸位您認識嗎?”


    達龍幹咳了一聲。


    “不,這邊的兩個是那爾撒斯的客人!在夜晚的道路遭遇意想不到的災難,還真是悲慘啊!著兩個人就由我來護送,至於怪物那邊就拜托你了。請在民眾還沒出現死傷之前快速解決掉,另外要活捉一隻起來,我信任你。”


    席洛斯大概已經發覺亞爾斯蘭的真麵目了吧?但這件事他卻不敢脫口而出。國王陛下在微服出巡時,做為臣子,還是裝不知情就好了吧?


    “那麽,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再派人到那爾撒斯卿的宅邸去向您報告。”


    “不用了,關於你做的事,就由我來向國王陛下說明吧!”


    裝作認真地說完,達龍將大劍收入鞘中。席洛斯忍住像是要笑出來的表情,朝亞爾斯蘭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就這樣,解放王在這一個晚上,在宮廷畫家那爾撒斯卿家裏展開一場意料之外的訪問。


    8


    從古到今,不論是東方西方,對身為臣下的人來說最有名譽的事,就是招待主君前來家中做客。不管是在絹之國也好、辛德拉也罷,甚至是密斯魯國,隻要被告知“國王即將前來造訪”,那個房子的主人就會連滾帶爬地前來迎接。但是,這間房子的主人是不能以常識來判斷的人物。


    “陛下,雖然您微服出巡我沒有什麽意見,但如果可以,請到其他地方去。雖說我是您的臣下,但還是有讓自己一出王宮就不應受到侵擾的權利。我要跟您收入場費哦!”


    “特地在你吃晚飯的時候打擾真是對不起啊!那爾撒斯。”


    像是要幫畏畏縮縮的國王說話似地,萬騎長提出反擊。


    “竟然想跟主君收入場費?真是讓人厭惡。與其做那種事,我有個更不錯的想法。”


    “是什麽?”


    “若是想要陛下離開,隻要讓他看你的畫就好了。陛下就會以比老鷹還要快的速度跑出去了吧?”


    “這幾天的熱度,看來還真是讓你的腦子被煮熟了!達龍,竟然開始說起夢話來,對於萬騎長或獅子獵人來說,這真是悲慘啊!”


    那爾撒斯瞪著達龍,隨侍一旁的侍童則露出一絲竊笑。


    “耶拉姆,我不會把你當成客人招待哦!拿加上糖蜜的刨冰給陛下。另外,應該還有哈密瓜跟一些涼飲。”


    “好的。”


    在行禮的耶拉姆旁,達龍開始點東西。


    “耶拉姆,給我一杯冰涼的麥酒。”


    “厚臉皮的家夥,讓你喝浴缸裏剩下的洗澡水就夠了。


    ”


    “耶拉姆,兩杯麥酒。”


    “好的好的。”


    耶拉姆邁起飛快的腳步,前往廚房方向。亞爾斯蘭雖然想幫忙,卻不能這麽做,就在那爾撒斯的招呼下坐在位子上。雖然沒被招呼,但是達龍也坐下了。


    就在亞爾斯蘭被稱為“王太子殿下”的時候,曾前往東邊最遠的辛德拉首都烏拉優爾探視,南邊最遠則是到達港鎮基蘭。曆代國王當中,也有人即位超過十年,卻連一步都沒有踏出過葉克巴達那。而亞爾斯蘭在這一年,帕爾斯曆三二五年的二月到四月這段期間,還帶領軍隊從斷邱爾克國,前往辛德拉國。


    雖然是跟坐在王宮裏派遣臣下四處巡視不相稱的身份地位,但是亞爾斯蘭反而沒辦法放心地過這種生活。從第一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開始,接連不斷的旅行,一個接一個的戰場,讓他對不斷移動的情況印象深刻,反倒是每天早上醒來看到的景色跟前一天不同這件事,讓他覺得很自然。


    雖然達龍也是國軍的最高幹部,但是他的個性跟在王都的官衙與自家宅邸之間來回的日子完全不合。於是他將桌上的事務推給大將軍奇斯瓦特,編造出要練兵啦、巡察啦之類的理由,就跑到城外去了。他一邊忠實地服從希求和平的國王,一邊享受著定期出現破壞和平的敵人。當然他也知道國王一直抗拒著宰相的好意。


    “耶拉姆,又是之前提過的那件事嗎?但是,恩,我並非不了解宰相閣下的心情啊!”


    像是讓年輕主君聽不到似地,他們小聲地對談著。


    “在王宮的女官當中,難道沒有一個適合的女孩子嗎?”


    “全都是阿姨跟婆婆哦!”


    “是這樣啊……”


    達龍露出苦笑的表情。現在王宮工作的女官,幾乎都是戰死官兵的遺族。不管是哪一個,都很感謝國王的心意,並且忠實地工作著。因此會欠缺開朗的氣息,也是無可避免。


    剛剛離開的那爾撒斯回到位子上,達龍馬上射出諷刺之箭。


    “你還真不錯啊,那爾撒斯。我還以為你做為一個副宰相,正日夜忍受著沉重的工作壓力,沒想到竟是過著每天喝酒畫畫的日子啊?”


    “我全都拜托邦迪亞斯卿了,不需要做無謂的擔心啊!”


    邦迪亞斯原本在劄拉做負責會計的書記官工作,在亞爾斯蘭起冰之際,得到那爾撒斯的推薦成為會計總監。在與魯西達尼亞軍連番的激戰中,帕爾斯不管是軍用金或是物資,都沒有發生困窘的情況,說是托邦迪亞斯的才幹之福也不為過。在亞爾斯蘭即位後,他在宰相魯項卿的手下就任王國的會計總監,像是租稅、歲入、預算或是土地台帳等等,這些無聊的事務全都由他處理。


    如果那爾撒斯堅決拒絕擔任下一任宰相,也可能會暫時讓邦迪亞斯接那個位子。不管怎麽說,邦迪亞斯跟那爾撒斯的風格完全不同,他熱心於職務,工作態度不僅堅定且誠實。而且他以“在必要時,將剛好必要的資金轉到必要的地方”這種高超的手腕而受讚賞。


    “平時的宰相職務交給邦迪亞斯就能處理了。等到出現了威脅帕爾斯國存亡的危機時,再把那爾撒斯叫出來就好。”王宮裏麵有一部分流言是這麽說的。


    “有道理。”亞爾斯蘭並非沒有這麽想過。但是,達龍開玩笑地推測:“散布這種意見的元凶該不會就是那爾撒斯吧?”也有這種說法。


    在亞爾斯蘭心中,有著在民間過樸實生活的夢想。雖然那爾撒斯也有夢想,但是如果讓達龍評論的話,就會說成“對萬人來說是個噩夢”。就算是為了這個阻止夢想,也要讓那爾撒斯當上宰相,盡情驅使他,讓他沒有時間去做什麽有害的夢想,這就是帕爾斯第一勇將的意見。


    “那麽,陛下,請說明事情的經過吧!如果讓達龍來講,想必又會以毫無節製的自誇作總結。就請陛下說出事實吧!”


    這時,亞爾斯蘭跟耶拉姆今夜小小的冒險結束了,他們心裏正這樣想著。但是這種想法太天真了,不,夏天的黑夜還很長,裏頭所潛藏的秘密跟危險,正要開始引人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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