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一句對不起,其實比任何高難度魔法都來得困難。


    更別說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情,會比在自己沒辦法接受的情況下,還非得道歉更讓人心有不甘了。


    所以這種時候,安普洛希雅會選擇沉默。實際上,是因為她穿了馬甲束緊胸部,沒辦法順暢說話的關係。


    討厭討厭,我討厭馬甲也討厭裙撐。媽媽的屁股好奇怪,好像鴨子一樣。


    安普洛希雅小時候總是這樣反抗母親,是個相當淘氣的孩子。她既不會像其他上流階級的幹金小姐一樣,每做好一件新禮服就請攝影師來家裏拍肖像照,也對最近流行的玻璃水族箱和單車等活動毫無興趣。


    隻要侍女們稍微沒有注意到她,安普洛希雅就會脫下馬甲和裙撐,穿著輕便的拖鞋爬到王宮的樹上,並且呼叫著屋頂上的小鳥兒。


    但是王宮的侍女們還是奉命要束緊安普洛希雅的肚子,以便調整出性感的小蠻腰來。


    我討厭念書,更討厭社交界的公用語和禮儀!為什麽大家都要這樣幹涉我?我隻是想好好玩耍啊!


    真拿你這小姑娘沒辦法。安普洛希雅,你可是加瑞安魯德唯一的公主啊。


    當安的母親一副很困擾的樣子,一邊說一邊歎氣的時候。安就會後侮自己做出讓母親心煩的事情。


    (母親,對不起,我雖然討厭穿馬甲,但是我其實很喜歡母親身上那種像是鴨子一般的蓬裙喲,因為我總是可以躲進那裏麵嘛。)


    母親的裙子裏麵簡直就像秘密基地一樣,安普洛希雅每次隻要遇到事情,就馬上往那裏麵鑽。


    安會這樣一直躲下去,不肯出來。


    我最喜歡母親的鴨子屁股,還有父親淩亂的胡子!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喔。


    啊!


    安普洛希雅忽然從夢中驚醒。


    她呆呆地下發一語,盯著天花板瞧了好一會兒。


    (是一場夢。)


    安普洛希雅將沉重的身體從被單裏麵拖出來,重新纏好鬆脫的繃帶。以便遮住醜陋的灼傷痕跡。


    繃帶上頭隨處可見髒汙,已經相當破舊了。但是安普洛希雅卻還是持續使用這條繃帶。因為這條繃帶上麵,沾有她第一次流下的鮮血。


    她摸著腹部上方突起的肋骨,不禁想起跟母親一同組合裙撐骨架的事情。


    (傻孩子,你幹嘛這麽感傷?)


    母親已經死了。


    那個叫做加瑞安魯德的國家。還有安最喜歡的藍寶石眼睛人儡.和玻璃製的水族箱等,現在都隻存在於安的記憶之中。


    住在如甜點般城堡裏麵的國王和王妃!現在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


    纏好繃帶之後。安普洛希雅迅速穿起上衣。雙腳塞進長及膝蓋上緣的皮靴裏。


    接著將彈匣套掛在腰間上,並確認一下愛用的杜南柏恩製魔彈炮裏麵,是不是裝填了自己想用的子彈。


    喀喳喀喳。


    將覆蓋在槍管後端的槍機往這邊拉了兩下,裝填子彈好!


    安普洛希雅突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因為每天保養這把槍的關係,上麵沾滿了重油的氣味,原本像珍珠一樣的指甲也因為瘀血的關係,青一塊紫一塊的,表麵甚至粗糙得會掉下白色粉末。


    但是安普洛希雅卻不希望自己的手,變回原木那雙白皙的手.也不想再躲進用鯨須製成的母親裙撐裏麵了。


    (我很喜歡這雙手。)


    以前自己的手是隻負責收下他人賦予的東西,現在卻不是。安靠這雙手打倒好幾百位敵人,也貪心地奪走他們的東西!有時甚至是奪走生命。


    (我一定會親自找出銃姬的下落,絕對不會讓它落入斯拉法特手中!)


    安普洛希雅仔細綁好靴子的鞋帶之後,挺直身體,往門口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她胸口掉出來。


    這個


    安撿起掉在地麵上的那個東西,那是她為了有備無患而帶在身邊的魔法槍子彈。


    安普洛希雅平常雖然用的是魔彈炮,但是有時候因當下情勢變化,也會用到跟薛德立一樣的左輪手槍。


    子彈的表麵上刻著月曆997年紅月一日。


    至於說為什麽會留著這種東西,那是因為安的師父告訴她說:


    第一次拿槍的時候,不要擊發第一顆子彈,將之帶在身邊會帶來好運。


    從此之後,安就用項鏈鉤住子彈,掛在脖子上。


    (從那天起已經過了五年啊)


    安凝視著項鏈斷掉的部分,她在不知下覺中養成不耐煩就會握住這個的習慣。大概是因為這個關係吧,子彈表麵格外光亮,而且也染上了奇怪的雜念,應該已經無法使用了。


    (沒差啦反正隻是個護身符而已。)


    安隨意地將項鏈收進口袋裏麵之後,轉向門口。


    出去之前,安不禁回頭看了看房間一眼。或許是因為作了那場夢的關係,讓她又想起當年脫下來的馬甲和裙撐。


    安普洛希雅已經不會再像那樣束緊胸部,也不會再忍耐不發表意見。但是,既然沒有用裙撐撐蓬裙子的話,她就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離開加瑞安魯德的那一天,丟在房間裏的馬甲和裙撐


    她茫然地想著。


    (那個就是我脫下來的空殼吧。)


    就像昆蟲要脫皮之後成為成蟲一般,安普洛希雅也在那時候成長為大人了。


    安普洛希雅討厭愛珥文。


    安既討厭愛珥文那張老是很恰然自得的臉,也討厭她一天到晚黏著薛德立,甚至連她沒有方向感、音癡、自信心太強等特質都讓安普洛希雅看了不爽。


    其中最讓安普洛希雅覺得可恨的,就是愛珥文的外貌。


    安承認愛珥文是個美女。細致白皙的肌膚不但讓人難以想象她是個旅者,還肯定會非常令男人迷戀。而稀奇的桃色眼眸和微微下垂的長睫毛,更是難得一見的高級貨色。


    再加上她的身材與安普洛希雅不一樣,相當豐滿。


    有夠火大!


    安普洛希雅一個人嘀咕著。她解下所有繃帶,赤裸裸地站在鏡子前麵。這種大鏡子並不常見,所以安普洛希雅難得看到一次鏡中的自己身影。


    她戰戰兢兢地伸手撫摸,從鎖骨底下延伸到胸部的灼傷痕跡。


    飛機場


    平坦到不能再平坦了。


    她不禁抱頭蹲下。


    騙人,怎麽會這樣啊啊啊啊!


    安普洛希雅今年剛好滿十五歲。


    如果早婚的話,十五歲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所以不能算是小孩了。


    事實上,跟她同年齡女生的胸部雖然大小會有一些個體性差異,但確確實實都比安還有料許多。


    安原本以為還會再長大一些的


    安,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愛珥文擔心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過來,安連忙跳進浴缸裏麵。


    不,沒、沒什麽事,很舒服。


    是嗎?那就好。院長馬上就會回來了,請在那之前打點好喔。


    安普洛希雅確認愛珥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在浴缸裏麵歎了口氣。


    薛德立、愛珥文、安普洛希雅三人,在幾小時之前才剛抵達裏姆薩。


    裏姆薩是克拉普斯敦地方最大的都市,並因為它乃是傳說中的赤魔導師貝李傑所創建的魔術城鎮而聞名。


    在愛珥文的推薦之下,三人到門卡那林修道院找尋落腳之地。很不湊巧地院長艾絲緹蒞去服務鎮上的孤兒院了,但是出來應門的修女卻很和善地迎接三人。


    於是愛珥文便要因為胸部有灼


    傷痕跡,而不太能進公眾澡堂沐浴的安普洛希雅去泡個熱水澡。


    安普洛希雅在表麵鍍了一層亞鉛的浴缸裏麵,將很久沒有放鬆的身體整個泡在熱水中,徹底放鬆一番。


    在出外旅行的狀況下,除非來到大城市,不然是沒什麽機會用熱水洗澡的。


    而就算有這個機會,大抵上也是使用蒸汽的三溫暖式澡堂,像這樣可以一個人泡在浴缸裏麵冼熱水澡,真的是天大的享受。


    唉,我也知道她不是壞人啊


    安普洛希雅將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泡在浴缸裏麵,並呼嚕呼嚕地吹起泡泡。


    愛珥文安排安來泡澡的一片好意,讓安普洛希雅覺得自己討厭愛珥文的心態有點要不得。雖然很沒道理,但她就是連愛珥文這種無微不至的體貼心態都討厭。


    (薛德立也喜歡大胸部吧)


    安茫然地想著。


    接著突然發現自己想著怪事,急忙辯解道:不、不是啦!我才不是對那家夥有意思呢!沒錯,這隻是在討論一般狀況!薛、薛德立怎樣都沒差啦


    安又想起那對感情好得異常的姐弟。不管是成熟的行為舉止,還是豐腴的身材,愛珥文盡是擁有自己所缺乏的事物。


    就連家人也是


    (就是這樣啊,你們姐弟沒必要在孤伶伶的我麵前黏得這麽緊吧!)


    安用手舀起熱水往臉上潑過之後,拿起肥皂用力在身上搓洗。這塊肥皂是用最近在大都頗受好評,從南方殖民島郡輸入的椰子油做成的。


    爬出浴缸之後,才發現缸子裏的熱水髒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讓安普洛希雅覺得有點丟臉。


    (以前可以每天洗熱水澡的呢。)


    現在的安普洛希雅很清楚,洗一次熱水澡是多麽奢侈的享受。她知道要燒出可以放滿整個浴缸的熱水,需要花費多少勞力、還有多少燃料費用。這些花費,對每星期隻能靠一枚基裏魯(注:銀幣單位)打點所有餐費的勞工階級來說,實在是難以想象的高額支出。


    安穿上唯一一套帶在身邊的換洗衣物(這套衣服在遇到緊急狀況的時候可以拿去當掉)之後,急忙走出房間。房間外麵正好是修道院的中庭位置,爬藤植物鮮豔的綠色,為樸素的石造建築物增添了幾分色彩。


    啊,安,洗好了啊?


    走了一會兒之後,安碰見從走廊另一頭過來的愛珥文.便小聲地道謝道:呃,那個,謝謝你讓我能洗熱水澡


    別介意這點小事,我有得到副院長的許可啊。還有,院長好像回來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安不經意地瞄了愛珥文的胸部一眼,那簡直就像是兩顆瓜一樣鼓得漲漲的。


    (唔,好大)


    曾經跟愛珥文一起洗過澡的安,知道愛珥文是用鯨須製馬甲撐起胸部,並且有著常因為胸部的重量導致肩膀酸的煩惱。


    安看著愛珥文那快要把衣服撐爆的胸口,越看越火大。


    (為什麽神這麽不公平啊?給我一半又不會死)


    直到方才都很清爽的情緒,早已煙消雲散。


    哼!


    安兩手握拳丟下一聲莫名其妙的哼之後,跨步離去。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狀況的愛珥文。


    將白菜和豆類煮透,完全沒有加入任何肉類,別名修道院湯的湯頭,主要是在聖人的紀念日或禮拜日會端出來的菜色。因為在旅行途中常常得將麵包或吉士上的黴刮掉才能吃,所以安對於這頓餐點感到相當滿意。


    歡迎來到神之家,願守護者保佑年輕的妹妹與其家人。


    院長艾絲緹蒞依序將手放在左胸和右胸之後,最後雙手緊緊交握胸前。


    她的舉止就像是把心髒和精神都交到神麵前一般,這是門卡那林聖教禮拜的基本動作。


    同樣在修道院生活的修女們,也一齊做出相同動作。愛珥文還有長年生活在教會總部的薛德立也紛紛跟進。


    這些人之中,隻有安普洛希雅沒有祈禱,直接伸手拿了湯來。一位年輕修女發現安的行為,便告誡她說:你怎麽不祈禱呢?


    安普洛希雅微微抬起頭來,一邊歎了口氣,一邊將拿到嘴邊的湯匙放下之後


    跟你無關吧?


    冷漠地丟下這句話,修女聞言則是一臉不悅,接著說道:我不清楚你是哪一位,但是既然你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表示我們認同你是家族的一分子,能不能請你入境隨俗呢?


    入境?安普洛希雅挑釁地笑笑說道:我可不想接受他人施舍。


    什


    還是說,你們隻會給予價值觀與你們相同的對象關懷呢?這神還真是了不起啊。


    你說什麽!


    瑪兒特,別這樣。院長艾絲緹蒞嚴正地說道。


    艾絲緹蒞圓眼鏡後麵的凹陷的眼睛緩緩轉向安普洛希雅。


    小姐,請慢用湯。隻要你今後可以健康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會了解神的偉大。


    天曉得是不是這樣。


    你家沒有火之聖經和鐮刀十字架嗎?父母有沒有帶你參加過禮拜呢?


    安普洛希雅有種雙親遭到他人批評的感受,瞬間漲紅了臉說道:鐮刀十字架?有啊,而且還是鑲嵌了極為高貴翡翠的華麗十字架呢!但是卻被你們門卡那林的士兵搶走,拿去熔掉當成打造王冠用的材料了。


    安普洛希雅清楚感受到在座所有修女都啞口無言。


    我父母每天不忘感謝神和做禮拜,但是卻被門卡那林的士兵殺害。母親的屍體好像是嘴巴被撬開,將裏麵的金假牙拔出來之後,就遭到棄置。嗬嗬,真是好棒的神啊!


    安普洛希雅。


    薛德立和緩地點了一下安普洛希雅之後,她就不再說話了。


    簡直就像季節顛倒一般寒冷的沉默,包圍整間餐廳。其中隻有安普洛希雅不為所動,依然以一如往常的表情默默動著湯匙。


    多謝招待!


    她隨意地起身,快步離開餐廳,並開始尋找不會遇到修女們的冷清場所。


    湯頭的甜美味道並未留下,安滿嘴都是另一種苦澀的感受。


    (我並不想那麽說的啊)


    安來到包圍方才那座中庭的回廊之後,茫然地抬頭仰望建築物。


    石造的儉樸外牆岩石表麵布滿青苔,有如綠色毛皮一般負滿穩重的感覺。庭園裏麵種滿了薄荷和草莓等食用植物,修女們將這裏也修整得井然有序,足以窺見雖然儉樸但是卻很守序的修道院生活。


    這裏真的是教義所示的神之家。


    但是


    (我絕不原諒斯拉法特和門卡那林)


    安普洛希雅閉上眼睛。


    五年前,安的祖國加瑞安魯德突然遭到鄰國斯拉法特攻擊而滅亡。


    而門卡那林聖教宗主劄普奇克主教,很明顯地在背後操盤。


    劄普奇克指出加瑞安魯德境內有太多指責聖教的聲浪,並對國王施壓,要求國王取締這些責難之聲。


    安的父親以清廉務實聞名,他痛心於現在聖教如此腐敗,所以並沒有取締批評聖教的人,甚至還擺明包庇他們。


    但是,這樣的舉動正好合了暗中與主教有所來往的斯拉法特之意。


    飛翔國國王龍王假藉受主教任命為神聖鐵錘軍的指揮官名義,派出十萬大軍進攻違背聖教的加瑞安魯德,並在短期間內消滅這個國家。


    從此之後,加瑞安魯德受到列強分割統治,甚至造成該國三分之一的人口成為難民逃到國外。許多加瑞安魯德人失去了祖國,同時被冠上背叛神的民族等等的罪人名號。


    (不可原諒為什麽我們得受到這種差別待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我們究竟是犯下什麽錯,非


    得藉此贖罪呢?)


    安普洛希雅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使用卑鄙手段陷害雙親的門卡那林。


    斯拉法特的龍王謀殺身為國王的父親和母親,並且踐踏了祖國。


    而門卡那林站在宣揚神意的立場,卻跟著大國們做出同樣的事


    這個世界上哪裏有神?就算有,那也已經不是神了


    是敵人。


    小姐,要不要來杯薄荷茶?


    !


    安普洛希雅如風旋轉吹起一般回過頭去,並迅速從大腿上的小刀套中掏出小刀。


    啊


    她看到端著銀製茶壺跟杯子的艾絲緹蒞。便急忙收起小刀。


    不、不要站在我背後啦!


    哎呀,那真是對不起。不過這裏是神之家,就算是龍王手下的士兵也不能任意闖進來啊。


    艾絲緹蒞嘿喲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之後,將熱茶倒進玻璃製的杯子裏。


    來。請用。薄荷茶可以清靜心靈。趕走心中的魔物……


    她簡直就像忘記方才飯桌上的尷尬氣氛一般.催促著安普洛希雅用茶。


    安也隻能不甘願地坐到艾絲緹蒞旁邊.接下茶杯。


    啊.今天的天氣也真好。


    安普洛希雅喝了一口薄荷茶,剛開始雖然覺得有點刺激,但是蜂蜜的甜味馬上就在口中擴散開來。


    薄荷很奇妙,入口之後清涼直達喉嚨,讓人有種新鮮空氣吸入胸口的新奇感受。


    安普洛希雅耐不住陣陣詭異的沉默,斬釘截鐵說道:你、你是來找我抱怨的嗎?


    艾絲緹蒞抬起頭來。


    你難道不是為了剛才的事情要來趕我出去嗎?你應該是過來對我說這裏不能讓門卡那林信徒以外的人居住,請你出去的吧?沒關係,我會出去,這個城市很大,旅社隨便找都有。


    安普洛希雅倏地站起身子,但艾絲緹蒞則與安普洛希雅相反,悠哉地說道:不是這樣,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艾絲緹蒞拿下眼鏡之後,將眼鏡放在膝蓋上,並抬頭注視著安。安普洛希雅傻眼了,她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樣跟人眼對眼互看過。


    安普洛希雅別過臉去。


    我沒什麽好跟你說的。


    別這樣說嘛,陪我這個老太婆聊聊吧。


    生長出來的草皮紮在大腿和膝蓋後麵,有點刺痛。但安普洛希雅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又喝了一口茶。


    清涼的感覺再度充滿胸口。這是怎麽回事啊感覺好像風吹進胸腔般。


    你是加瑞安魯德人吧?


    艾絲緹蒞突然開口,安普洛希雅的身體下意識地僵住了。


    是啊.那又怎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在好家庭被教育大的姑娘喔。


    安普洛希雅瞪大眼睛看著艾絲緹蒞。


    你喝湯的動作非常漂亮,我想在場所有人應該都會發現,這個女孩受過優良教養。


    安普洛希雅低著頭,連耳朵都紅了。


    她為了隱瞞自己的出身而刻意用粗魯的語氣說話,但是卻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表現出來。


    你為什麽要覺得可恥呢?這是好事啊,這代表你的父母有多麽重視你。我想你家一定是每天都會給頭發上卷子,女性還會穿著馬甲的家庭。你應該挺辛苦的吧?


    艾絲緹蒞說著,並用手指順了順安普洛希雅的一頭亂發。安沒怎麽保養頭發,隻是隨意地編成麻花辮子而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用蒸餾酒和蛋白清洗,也不常梳理了。


    別、別這樣啦。


    安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可悲的生物,急忙退開身子。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動搖,為什麽會像一個被脫掉上衣的孩子般慌亂呢?


    安連珠炮似地說道:很、很遺憾,我並不信神喔。


    無法相信神嗎?


    哪可能信得了啊!


    安普洛希雅露出與方才截然不同的險惡表情說道:我的媽母親是很虔誠的人,每天早上不忘做禮拜。隻要有人有困難,就算自己隻剩下唯一一支發簪,她也會送給對方,她就是一個這麽慈悲的人。


    安普洛希雅億起像是下人一般穿著圍裙,替窮困人家洗著床單的母親背影。


    對門卡那林教徒來說,洗衣是一種修行,有著洗去髒汙的心靈而獲得重生的意味。


    為此,安的母親莎比雅王妃,便率先從自己做起,出外幫那些連肥皂都買不起的貧困人家洗衣。


    她很受到大家愛戴,我自己也希望能夠成為像她那樣的人。不過她最後的下場,卻淒慘到難以說出口。你們門卡那林的士兵不僅把宮殿搞得亂七八糟,甚至奪走加瑞安魯德的國璽,並砍下國王的頭,用他的血在契約上蓋章!


    安普洛希雅瞪著艾絲緹蒞,她的眼神就像是會噴出漆黑的火焰一般激烈。


    艾絲緹蒞靜靜地聽她說。


    門卡那林聖教國實際上是個幾乎沒有領土的國家,所以從以前就隻能夠像寄生植物一樣,寄生在大國之下苟延殘喘。而且教義雖然宣揚反暴力,但是卻為了自衛的理由坐擁上萬士兵。明明自譽為中立國家,又會為了討好大國而允許他們以神聖鐵錘軍的名義正當地侵略其它國家


    安普洛希雅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說得越多,就越是讓封閉已久的怒氣整個衝上來。


    你們做的事情真是差勁透頂,竟然還有臉自稱是聖職人員?到現在還有三分之一的加瑞安魯德國民成為難民,被迫過著無家可歸的流浪生活。剩下的國民得負擔高於以往四倍之多的稅金,且為了不要引發叛亂,所有男人都被征收去當兵。他們可是於遙遠的異國之地,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斯拉法特的利益而死!這就是你們口中的神幹得好事!安普洛希雅嚴厲地說道:你們太卑鄙了.既不知道自己的領導人在做些什麽,也不打算去了解,每天隻是悠哉地研習聖經現在明明就有很多人被炸飛身體而死,但是你們卻總是像笨蛋隻會一件事情一樣,滿口說著啊啊,請原諒罪孽深重人們的罪吧這種鬼話愚蠢透了,這麽有空的話為什麽不自己行動?為什麽不用自己的手改變世界?


    安的指責就像怒吼一般,她下意識地從衣服上撫著自己胸口的灼傷痕跡。


    我們不僅國家被毀,失去了祖國,連尊嚴都被踐踏落到這一步的加瑞安魯德人隻剩下魔法這種唯一的反抗手段。隻有魔法是人人擁有的技能,就算不用出錢也可以使用的武器。


    所以.你才會帶著槍?


    安普洛希雅點頭回應艾絲緹蒞的問話。


    魔法改變了我,因為我的魔法可以拯救眾多同胞。我已經不再是軟弱的孩子,而是為了加瑞安魯德而戰的出色戰士。我會用我的手改變世界,不自己出麵行動就跟殺人一樣意思。所以我不會猶豫,我隨時都能麵無表情地扣下扳機。


    安普洛希雅的口氣跟割開布料的小刀一樣銳利,但是,艾絲緹蒞卻沒有退縮,隻是直直盯著安普洛希雅的眼睛看。


    安普洛希雅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協調感。她現在完全感受不到,過去當她這樣對別人說出這些話題時,會從對方身上感覺到的反彈。安有種感覺,艾絲緹蒞完全接受自己說出的話,並且將之吸收到體內。


    (幹嘛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安覺得坐立難安,便將手伸進口袋裏麵,指尖便碰觸到一個冰冷的物體。


    那是今天早上斷掉的子彈項鏈。


    安普洛希雅。


    艾絲緹蒞開口了。安普洛希雅發現,她的聲音並沒有安慰自己,也沒有責備自己的意味,隻是單純地呼喚著安的名字而已。


    安普洛希雅。


    艾絲緹蒞又說了一次。這次跟之前略有點不同,聲音裏麵夾帶了更多親愛之


    情。


    艾絲緹蒞語重心長地說道:


    安普洛希雅。真虧你能活到現在呢!


    安普洛希雅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艾絲緹蒞講了什麽。一道微風呼地打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身邊有一股熱量。


    什麽


    安的手從口袋裏麵掉出來,她瞠目結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現在,自己的身體被艾絲緹蒞的雙手攏住,抱得緊緊地。


    (為什麽會有這種事)


    安急忙想推開艾絲緹蒞的身體,但是她的身體卻動彈不得,簡直就像沒有油的機械一樣,隻能微微顫動著。


    (不是。)


    安普洛希雅一臉愕然。


    原來自己正在發抖


    安普洛希雅,你剛剛說你的魔法能夠拯救許多人,對吧?


    嗯,是啊,就是這樣。


    你所謂的拯救,其實就是殺害吧?


    呃?


    安普洛希雅不禁凝視著艾絲緹蒞的眼睛。


    你隻能靠殺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不,我們卻想采用不一樣的方法。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碰到意見遭到否定的事情,絕對不會默不吭聲,而會持續說出許多尖酸的言論,直到辯倒對方為止。


    不這麽做。就會覺得好像自己輸了。


    但是,安普洛希雅還是動彈不得。


    艾絲緹蒞堅定地說道:安普洛希雅,世界不是由人去改變它,而是它自己會改變的。


    這句話就像是個引子一樣,讓安普洛希雅腦中的記憶,像旋轉木馬一樣開始往反方向旋轉。


    我喜歡母親的裙撐喲!因為我總是可以躲進那裏麵嘛。


    (這裏不是裙子裏麵。)


    安普洛希雅如是想。


    (母親已經不在了,也沒有裙撐了,我已經永遠失去躲藏的地方了,但是為什麽我現在會這麽安心?為什麽我有種被某人守護著的感覺?)


    我並不認為自己軟弱到需要他人保護


    一個粗糙東西處碰到安普洛希雅的臉頰,那是艾絲緹蒞滿布皺紋的手。


    我很慶幸能跟你聊,我想你還可以告訴我很多事情,希望能夠像這樣再找出時間來聊聊。


    沒想到年紀比自己大許多,而且擔任修道院院長的艾絲緹蒞,竟然會有需要向安學習的部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安普洛希雅一臉狐疑地拉下臉色之後,艾絲緹蒞微笑說道:安普洛希雅,我不會背叛你的。


    呃


    艾絲緹蒞戴起放在膝蓋上的眼鏡之後,輕輕拍拍膝蓋起身,安普洛希雅則依然坐在地上,抬頭看著艾絲緹蒞。


    下午的溫暖微風,從兩人之間鑽過。


    以前,一位偉大的賢者曾經說過人的愛情就像是藥物,雖然具有治療功效,但過量使用就會變成劇毒。長期使用就會漸漸失效。但是,神的愛卻不是。


    安普洛希雅無法理解艾絲緹蒞這層比喻的意義,皺起眉頭。


    我不懂。我雖然知道你不是因為同情我才說這些話


    艾絲緹蒞在眼鏡後麵醚起眼睛說道:就像人無法不去愛別人一樣,我也無法不愛你。而神呢,也無法不愛人喔,安普洛希雅。


    啊


    安深深歎了一口氣,代替發言。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說出某句重要話語的時機了。


    薛德立可以感受到,從那之後安普洛希雅好像變了。


    她並不是外表有所變化,該說她有時候缺少霸氣嗎?她會像枯萎的花一樣悶著。來到這裏之前,雖然她總是不停抱怨不想來修道院這種充滿黴味的地方,但是現在卻又常常凝視著天空歎氣,要不就一臉嚴肅地讀著過去的偉人傳記。有時候甚至還來參加過去打死都不來的星期日禮拜,讓薛德立整個人傻眼。


    兩點的禮拜有聖歌隊練習,過了中午之後沒多久,薛德立便聽到修道院教堂傳來優美的女高音。


    神聖高潔的守護者.


    請降福於今日誕生者身上。


    如此一來迷惘便煙消雲散.


    我等之心可像花朵般綻放。


    薛德立不禁停下腳步聆聽起來。讚美歌和神愛世人是比較熟悉的聖歌,但是歌聲裏麵好像混進了柔和的綠色微風。


    愛珥文的歌聲一定也在這些聲音裏麵吧,薛德立側耳傾聽。結果立刻就發現,隻有一個人的聲音明顯偏離旋律。


    (啊,這聲音是愛珥,果然走音了)


    以前,當薛德立離開洋房,剛進入伊柏利特修道院的時侯,他隻要寂寞哭泣,愛珥文就會唱搖籃曲給他聽。


    愛珥文唱歌的技術從那時候就不太好,但是比起任何優秀的歌手,薛德立卻喜歡愛珥文那有一點(不,是相當)走音的搖籃睡。


    為什麽她音癡路癡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呢?


    薛德立想起專注地看著樂譜的愛珥文,便停下腳步,陶醉地欣賞音樂。


    接著便在回廊前麵一點的地方看到安普洛希雅。


    (咦?那是安)


    安普洛希雅謹慎地環顧周遭之後,悄悄進入談話室。


    (她是怎麽了,那裏現在沒有人)


    薛德立正好差不多想要去添購新的子彈,而打算去鎮上逛逛。畢竟這個裏姆薩,是個別號魔法都市的城鎮。


    魔法相關的店家較其它城市為多,這裏算是全國最大規模的魔槍手集散地。


    (應該也有不少店家有賣安的魔彈炮用的子彈.該怎麽辦?要去約她嗎?)


    薛德立下定決心之後,去敲了敲談話室的門。


    但是,沒人應門。


    咦?我確實看到她進來這裏麵了啊安?


    薛德立輕輕推開門之後,進入房內。


    奇妙的是,裏頭沒有半個人,寂靜的房間讓薛德立覺得這裏格外寬廣。


    這裏是專門給修女聊天用的房間,她們平常發誓,除非必要的時候都會保持沉默。


    所以每天隻有在漫長聖職之間的短暫時間,才可以在這裏一邊喝茶、一邊吃烤餅幹,一邊休息。


    真是奇怪,明明應該在這裏的啊,到哪去了?


    我在這。


    薛德立聽到腳邊發出聲音,差點整個人彈起來。


    哇啊!


    我在這裏,在桌子底下。


    這確實是安普洛希雅的聲音,薛德立急忙掀起桌子的桌巾。


    安


    很意外的是,安普洛希雅真的在桌巾裏麵。


    你、你怎麽了?怎麽躲在這裏?


    沒怎麽,隻是狹小的地方可以讓我比較冷靜。她將手插在口袋裏麵說道,因為很像躲在裙撐裏麵。


    呃,你說什麽裏麵?


    她突然滿臉通紅。


    沒、沒事啦是什麽都好吧?我高興就好。


    因為安似乎不打算出來,所以薛德立隻好也鑽進桌巾底下。這張桌子可以坐八個人,如果抱住膝蓋的話,底下確實勉強躲得下兩個人。


    那、那個啊,既然我們都來到裏姆薩了,是不是差不多該去買子彈了?


    子彈?啊說得也是。


    薛德立覺得安的反應很怪,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在來到裏姆薩前,安一直很期待可以買到新子彈的,但是現在她卻一直把槍放在寢室。


    喂,你哪裏不舒服嗎?薛德立問道。


    安依然抱著膝蓋喃喃說:沒有


    你來這裏之後好像沒什麽精神,我有點擔心。


    擔心?


    安普洛希雅突然抬頭看看薛德立。


    你會擔心我?


    安那一雙很像描的圓眼睛,好似捕捉到獵物一般直直盯著薛德立看。


    當、當然會擔心啊,這還用問嗎?。


    安普洛希雅似乎是很滿意這個答案,表情稍稍放鬆了一點.這也讓薛德立安了一點心。


    安的眼神總是有種足以射穿他人的氣氛,要是被她盯著瞧.實在很難靜下心來。她依然手插口袋


    我問你。


    嗯?


    你啊是為了什麽而戰呢?


    薛德立受到心髒被緊緊捏住一般的衝擊,他不禁凝視著安的側臉。


    為了什麽是指


    我是為了奪回被奪走的東西而戰。


    安的口袋裏麵發出鏘的聲音。


    薛德立知道多少關於我祖國的事?


    你說鐵壁國加瑞安魯德嗎?這個嘛國如其名,絕對不屈服於任何外來壓力,守護著自己曆史的國家這樣吧。


    可是滅亡了。


    嗯。


    安普洛希雅祖國的鐵壁國加瑞安魯德在五年前滅亡了,是被當時急速發展中的斯拉法特突然進攻而滅亡.


    斯拉法特是以神聖鐵錘軍的名義進攻的吧?門卡那林的紮普奇克主教,任命斯拉法特的龍王為司令官。


    沒錯,當時斯拉法特龍王發出的傳單是這個。


    安從懷中掏出一張破破爛爛的紙片,那上麵以咖啡色墨水印著你們已經獲得解放宣揚邪教的國王已經不在了,你們自由了!等標語。


    國王陛下根本沒有信什麽邪教,隻是對門卡那林總部的腐敗感到痛心。不隻是國王,當時世界上的修道士們掀起一陣重新思考神的教義的活動,並創建了幾個新的宗派。劄普奇克想要取締這些活動,但是陛下卻公然保護修道士們。


    這被拿來當開戰借口了,對吧?


    安普洛希雅點點頭。


    我跟你一樣,誕生在環境還算不錯的家庭裏。現在大家雖然都四散了,但是過去的生活過得確實挺富裕奢華的。如今這一切卻都被奪走,我一開始隻是希望能夠奪回它,不過事實上這並不重要。我並不是要為了自己而奪回,我並不是想受到他人稱讚,而是無法原諒。隻是無法原諒那些家夥而已


    安普洛希雅抱著頭。


    薛德立從她的談話之中,推測到她應該是加瑞安魯德貴族家的千金。


    被趕出祖國的加瑞安魯德人中,有一部分組成名為沙漠商隊的組織,現在正針對斯拉法特進行著恐怖活動。安之所以堅持要找到銃姬,大概也是想要利用它重建祖國吧。


    我們沙漠商隊所求並不多。加瑞安魯德是個小國,雖然土壤肥沃,但是不至於過度豐盛。我們隻是想把傳承自祖先的土地,再往下傳給繼承同樣血脈的人們而已。斯拉法特就算不奪下加瑞安魯德也夠豐沃了,但是為什麽這麽貪心?假設這裏有十個麵包,就是有人會想要獨吞它們,然後吃得胖嘟嘟。難道說將其它麵包分給九個人就這麽難辦到嗎?


    薛德立被安真誠的眼神直直盯著看。他胸口悶得說不出話來.但是他覺得不能沉默不語,於是說道:所以你要攻擊斯拉法特嗎?為此而要找出銃姬


    那些家夥們用武力奪走我的祖國,所以我用武力將之奪回來也沒什麽不對吧?不過要是我這麽做,他們會生氣。你知道為什麽嗎?


    安普洛希雅的口氣不知不覺中變成好似在自問自答一般,薛德立便不打擾她,靜靜聆聽她說。


    那些家夥們啊,不把我們當人看。所以才能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情,也不打算跟我們溝通。他們覺得我們理所當然該像條狗一樣乖乖被殺。如果我們是狗,那些家夥們就是猛獸。看到別人就隻知道咬,隻會咬死之後吃掉,根本沒有智慧可言。所以我們隻能戰,因為語言不通。


    語言不通


    很詭異吧?我記得以前家教老師告訴過我.人就是因為會說話才會是人呢。安普洛希雅嘻嘻笑著說:加瑞安魯德人能抗戰,奪回加瑞安魯德之後,才能獲得救贖,我想要拯救大家,沒錯,我是為了要拯救大家而殺人的。反正人類無法舍棄武器.人類會把到手的所有東西都當成武器使用。


    之前在雷姆尼克你也說過同樣的話.說人類絕對無法舍棄武器。


    薛德立想起用父親遺物的活字做出子彈的少女佩琪卡。她現在怎麽樣呢?依然安好地在那個風勢強勁的鎮上生活嗎?


    你也說過人類不會沒有武器.人類的憎恨之情.可以將叉子、甚至金屬活字這種東西都變成武器。我也認為是這樣。


    沒錯吧?所謂武器就是人類的心,所以絕對不會消失,爭端也永遠不會消失。但是為什麽


    安突然不發一語。


    沉默悄悄地伸手在安的周遭掛上看不見的屏幕,薛德立也默默不語。


    我等不及總有一天的到來,世界是由人類的手去改變的,而要改變世界就得有所犧牲,我已經聽太多冠冕堂皇的話了。


    安在桌子底下的狹小空間裏抱著膝蓋,越縮越小。她雖然說著很有魄力的話語,但是她的模樣卻好像封閉在殼中,害怕出來麵對世界的小孩子。


    薛德立喃喃說道:可是我覺得,就算言語不通,也還是有辦法互相理解。


    安普洛希雅惡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怎麽,你想說我錯了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啦。我隻是覺得不需要全部一竿子打翻吧?喏,有時候不是使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意圖?實際上我跟愛珥不用多說什麽,也可知道對方的想法啊


    (糟糕)


    薛德立突然好像聽到轟隆隆的地震聲,他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閉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那真是讓人羨慕呢,反正我就是做不到這種事啦!


    安普洛希雅像是丟到火裏的栗子一般爆發了。


    你這種人最天真了!居然相信不用言語就可以心靈相通?大錯特錯!就算透過言語,人類也不會互相理解的。你不就完全不了解我嗎?


    沒、沒這種事


    這種事是什麽事?就是有這種事。因為因為薛德立根本就沒有發現嘛!


    呃?


    薛德立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她整張臉歪七扭八,好似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安,你怎麽


    你根本就一點也不在乎我嘛!居然還敢說可以透過言語相互了解,騙人,騙人騙人,全都是騙人的!


    你到底怎麽了啦?突然發脾氣。


    安咬緊牙根,將臉埋進膝蓋跟膝蓋之間。


    喂。


    嗯?


    男人都喜歡大胸部的女人嗎?


    啊?


    薛德立被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個問題,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今天的安真的有一點怪怪的。


    喜歡大胸部嗎?每個男人看到豐滿的女人都會興奮不是?薛德立也是吧?


    我才沒有興奮!


    所以,喜歡大的嗎?


    薛德立滿頭大汗,安普洛希雅整張臉已經湊到薛德立眼前來了。


    討厭小的嗎?


    安你等一


    薛德立不禁退後,腦袋還差點撞到桌子。安的臉似乎帶著幾分紅潤。


    你討厭胸部小的女孩子嗎?


    安貼近過來,那如同果實般的雙唇看起來格外鮮豔,薛德立緊張得不知所措。


    安的氣息呼到薛德立鼻頭上。


    就在此時,門後麵傳來好幾個腳步聲。


    (不好了!)


    薛德立急忙閃開身體,房門啪鐺一聲打開,原本在門外的腳步聲也順勢傳進房內。


    辛苦了,今天的練習也很棒。


    真的呢。


    薛德立跟安不禁互相看了看對方。


    (聖歌隊的練習結束了啊。)


    擺放食器的聲音立刻出現


    在冒著冷汗的兩人頭上,看樣子她們似乎準備用茶。


    昨天烤的餅幹還有剩,大家一起用吧。


    喀噠。


    薛德立眼前的椅子突然拉開,但是當薛德立正在吃驚的下一秒,桌子周圍的椅子一起拉開,修女們一一坐下。


    (哇、哇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緊緊抱住膝蓋,縮小身子。


    希望眾人能夠享受到與我等同樣的恩惠。


    賜福吧。


    降恩吧。


    修女們跟愛珥文一樣,似乎喜歡在喝茶之前禱告。因為沒有聽到愛珥文祈禱的聲音,所以她應該不在這裏麵。


    對了,那孩子今天有來參加禮拜呢。


    薛德立差點叫出聲音,但急忙壓下來。


    那孩子是啊,跟愛珥文一起來的那個?


    抗拒祈禱的孩子。


    薛德立對這個聲音有印象,記得她叫做瑪兒特,是在吃飯的時侯跟安起口角的修女。


    院長也很顧慮那個孩子院長到底有什麽想法呢?竟然還讓她把魔法槍帶進來,真是太離譜了。


    瑪兒特修女,你說得太過頭了,激烈言論會招引不好的精靈。


    可是


    周遭的人不顧口頭上和緩的告誡,紛紛發表同意瑪兒特的言論。


    就算是愛珥文的弟弟,我也覺得實在不應該帶武器進院內。


    沒錯,為什麽那麽小的孩子會帶著武器?


    而且她還說她沒參加過禮拜,真是的,神的教誨竟然如此延宕,世界快要完蛋了吧。


    薛德立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吞下口中囤積的口水。而安普洛希雅則在薛德立隔壁,好似隨時可以衝出去的貓一般戒備著。


    他們會來裏姆薩,一定是為了調度武器。


    總之,在一陣幹幹的咳嗽聲之後,不管他們是誰,我們身為聖職人員,都不該歡迎攜帶武器的人進來。索性讓他們舍棄武器,才是接近國家唯一的方法。


    稍微年長一些的修女說罷,其它修女也表示出同意的態度。


    (事情麻煩了。)


    薛德立像隻被戳到頭的烏龜一樣縮起脖子。這麽一來想出去也出不去,如果被發現的話,氣氛肯定會很僵。


    薛德立忽地瞥了旁邊的安普洛希雅一眼,不禁瞪大眼睛,因為她正在咬指甲。


    (安)


    血從拇指指甲之間滲出來,但是安似乎渾然無所覺。


    瑪兒特的聲音再度出現。


    那孩子說她的雙親被我們殺害了,對吧?怎麽可能!竟然扯出這種漫天大謊。門卡那林的士兵是為了保衛他人而存在的,我們的兄長們可是為了保護像她這樣的入而存在的呀。


    安普洛希雅喀啦一聲用力咬住指甲,但是似乎役有別人聽見這個聲音。


    薛德立提心吊膽地看著安普洛希雅。


    她連禱告都不會呢!


    在戰場上生活就會變成那樣嗎?


    他們打算在這裏待多久叼?如果院長肯出麵表態一下就好了


    安普洛希雅的身子突然傾斜,當薛德立正覺得不妙的時候,她已經如子彈一般迅速衝出桌子底下了。


    真是抱歉啊,我就是個一丁點兒信仰之心也沒有的人!


    呀啊!


    怎、怎麽回事?


    薛德立急忙跟著出來,年老的修女轉頭看看突然從桌子底下出現的兩人。


    你、你是


    對、對不起,我們沒有偷聽的意思


    安在因愧疚而縮著肩膀的薛德立身邊,像一把霰彈槍般灑下激烈的言論。


    要我別帶武器?要我別戰?虧你們這些躲在這麽安全的牆壁後麵,過得安然無恙的人敢說出這種話啊!沒有人是因為想持有武器而持有,都是被迫持有的啦!


    安普洛希雅淺綠色的眼眸,燃燒著熊熊憤怒之火,以及超越憤怒的悲傷。


    不戰就會被殺,不搶奪就會被搶奪,所以才要戰啊!沒有人打從心底好戰的,但是戰爭卻持續著!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昨天就算到了明天,戰爭也一定還是會持續下去!


    熊熊怒火從安的肩頭上冒出來,讓薛德立動彈不得。不,在場所有人都像是被釘住影子般一動也不動。


    我可是清楚得很。一旦開戰之後,像你們這種隻會說表麵話的修女,肯定會率先帶走金聖杯逃命去。要是你們被丟到戰場上的話,你們也非戰不可。我真想看看你們活像渾身髒汙的老鼠般逃命的樣子


    安普洛希雅丟下這些話之後,就衝出房間去了。


    安、安!


    薛德立連看都不看呆立當場的修女們一眼,急忙追著安出去。


    安,等等啊!


    安的身影,在離開修道院之後的轉角,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安普洛希雅飛奔著,就像是掃過石地板的陣風一般。腳步聲和影子以慢半拍的速度跟在她身後。


    (什麽嘛!什麽嘛!那些臭修女!)


    安吸吸鼻子。不管她怎麽忍耐,總是會有一股灼熱的感覺湧上眼瞼。


    (我也不想待在那種鬼地方!)


    當周遭景色越來越陌生之後,安便停止奔跑,開始散步。她似乎跑到相當遠的地方來了,這是因為她跑出修道院之後,就完全不顧左右死命狂奔之故。


    這裏是哪裏啊


    她轉頭看看周遭,發現巷子後麵有好幾根融化金屬專用的鍋爐煙囪排排站在那兒,這裏應該是製作火槍的工作室吧。如果是老手級的魔槍手,通常會配合個人習慣改造槍枝,或者是直接製造一把量身訂做的槍。


    安普洛希雅的魔彈炮,也已經改造成符合她的使用習慣。


    但是.如果隻是想要取得基本配備的話,在鎮上的軍火店就可以買到。


    正好,反正本來就要補充子彈。


    安普洛希雅推開眼前的槍火店大門。


    午安。


    踏進店裏之後,一陣煙鬥燒出的煙草氣味撲鼻而來。這家店並不算大,但是卻將時常需要更換的撞針,和保養用的丁香油擺在前麵的位置,可以看出這裏常常有人出入。


    安稍微環顧一下店內,便看到店裏麵有個應該是店長的大叔。店後麵似乎是工作室,大叔嘴上叼著古董煙鬥,手中握著鉗子。


    歡迎光臨。


    安直接了當說明來意。


    我想買三打魔彈炮子彈,要杜南柏恩社的p一707gk用的。


    姑娘,你是出來幫忙跑腿的嗎?喔


    他看到安大腿上的手槍槍套,便發現安本人就是魔槍手。


    老板用拇指推推頭上的扁帽說道:哎呀,真是抱歉,沒想到你這個年紀的孩子竟然會用那種槍。


    可以準備三打給我嗎?


    現在這裏沒有,但是裏頭有存貨,等我去拿一下。


    他說罷,晃晃嘴上叼著的煙鬥,再度踏進工作室。


    安普洛希雅在這段時間,順便看了看箱子裏的子彈樣本和牆上掛著的仿製槍。這讓她想起老師帶著她,第一次拜訪槍火店的事。


    (對喔,那時候第一次買到子彈呢。)


    安的手伸進口袋,項鏈剛斷沒多久的子彈依然安穩地放在裏麵。


    子彈表麵還依稀刻著日期,不過,那些刻字也因為安時常觸摸的關係而變淺許多。


    (已經可以看見灰色的部分了,這子彈不能當實彈使用了吧)


    銀會吸收人類的情感和魔力,如果太常觸摸的話,會連雜念都吸收進去。安不禁苦笑,這子彈裏麵一定充滿了安的雜念吧。


    請問一下,你能修理這條項鏈嗎?


    老板接過項鏈,試著拉了幾下之後說道


    :這項鏈已經老化了,算了,如果你不介意店裏現成的鏈子的話,我可以免費幫你換一條。


    真的嗎?


    姑娘你是加瑞安魯德人對吧?他們可是我店裏的常客。


    安普洛希雅臉上泛出緊張神色,店長緩緩叼好煙鬥之後,將換好鏈子的項鏈遞到安麵前。


    你不必這麽緊張,我跟沙漠商隊往來很久了。對了,等一下他們就會來這裏,如果你也是為了祖國而戰,要不要見見他


    就在此時,門上的鈴鐺鏗啷一聲響起。


    喏,說曹操,曹操就到。


    安普洛希雅轉頭看看門口。剛進店裏的男子將鬥蓬的兜帽往後脫下,安看到男子的臉時,有如背部遭受鞭打一般震撼。


    艾卡德


    男子看到安,也整個人僵住。


    難道是安殿下?


    很熟悉的聲音,沒錯,他就是加瑞安魯德國軍巡邏隊長艾卡德西柏利。


    西柏利家是代代侍奉加瑞安魯德王家的傳統家族,安的父親也很信賴這個家族,並任命艾卡德的父親歐肯為國務大臣。在五年前那場動亂的時候,艾卡德直到最後依然率領軍隊抵抗斯拉法特軍.現在應該也還受到斯拉法特的追捕。


    沒錯,忠誠愛國的艾卡德,加入反叛斯拉法特的沙漠商隊並不奇怪。


    安的臉上充滿欣喜。


    總、總之請跟我來。老板,我回頭再來拿貨!


    硬是被拖出店家的安,在艾卡德的帶領之下,來到巷子裏麵的詭異酒店。


    這裏是?


    夥伴們常聚集的酒店。


    夥伴就是沙漠商隊的


    艾卡德默默點頭。


    兩人推開名為石炭與大蒜的酒店大門。


    明明還是大白天,但是店裏卻滿是客人,今天沒工作的工人和搬運工正在玩撲克牌。


    每一張桌子上都一定擺著炸鰭魚和淡色啤酒。熏煙嫋嫋的煙鬥、香煙以及酒精的氣味濃厚,讓安覺得難以呼吸。


    請往這邊來。


    安感受到無數黏稠的視線,跟著艾卡德登上樓梯.進人二樓的房間裏。


    在燈光黯淡的房間裏麵,大概有十來個人一起從桌子上抬起頭來。


    看一眼就知道,他們全部是加裏安人。


    安總覺得其中有個人有點眼熟,戰戰兢兢地開口問到費洛姆?


    男子倏地拾起頭來,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凝視著安。


    安普洛希雅公主


    費洛姆,你真的是馬夫費洛姆嗎?


    男子一腳踹開板凳衝到安身邊之後,握住安的右手跪下。


    沒想到您真的活著!小的完全沒料到會以這種形式跟公主再會!啊啊,感謝祖國的大地與風


    之後的話已經語不成聲了。在場其它人聽到費洛姆這番話,也都紛紛挪開板凳跪下。


    殿下,您真的平安!


    我們從塔裏曼導師那兒聽說您活著,您能如此健康真是太好了!


    安在眾人的禮讓之下坐上板凳。


    導師塔裏曼先生有來這兒嗎?


    不,導師現在在安克雷特。他打算接近月海王國內的反斯拉法特勢力,看看能不能幫上對方一點忙


    安環顧圍著桌子的每張臉。


    桌上隻點了一根蠟燭,應該是為了避免暴露麵容吧。


    這些人裏麵有前近衛連隊長約安尼斯、時常出入王宮的商人亞斯凱爾李奇等。


    看樣子加裏安人的殘存者比安想象中來得多很多,光這件事就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艾卡德說道:


    請您原諒我們刻意不使用母國語言。這家店的老板雖然值得信任,但是如果被其他客人聽見的話,可是會通報當局的。


    眾人一齊點頭。


    此時老板送來淡色的啤酒,安麵前則放了一杯溫咖啡。光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加了菊苣的劣等品。


    敬祖國的大地與風。


    自從那場動亂以來,加瑞安魯德人便裏,取而代之的是會像這樣敬祖國的風與大地。


    安也附和著,到底多久沒有說出口了呢?以往都是吃飯之前在心中默默禱告著


    事不宜遲,請殿下盡快離開這座城市。


    艾卡德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安不禁反駁道:為什麽?既然你們聚集在這裏,想必是要為了祖國而奮鬥對吧?我也一起


    殿下,請您別這麽做。


    負責照顧安愛馬的馬房長費洛姆說道:其實我們計劃在三天後的二六之日,襲擊這個城鎮的某個地點。


    你說什麽?


    安不禁看了看圍著桌子的眾人,但是卻得到同胞們相當確切的眼神響應。


    斯拉法特軍的魔槍手所使用的槍火,約有百分之二十是從這裏姆薩輸出的。東部礦山采掘到的鐵礦幾乎全部都送到這裏,加工成槍炮之後輸出而最近,我們的同胞追蹤到,門卡那林的士官出入這座城市的情報。


    為什麽門卡那林的士官會來裏姆薩?


    艾卡德接著費洛姆的話說下去。


    門卡那林讓他們建造的孤兒院孩子製作子彈。


    怎麽會有這種事!


    安忍不住重重槌了一下桌子,這個舉動讓咖啡劇烈搖晃.灑在桌上。


    此事千真萬確。從今年起,輸入裏姆薩的貨物裏麵摻雜了南部地區出產的銀礦石。這些銀礦石表麵上是贈送給孤兒院裏的職業訓練所,用來加工成寺院使用的蠟燭台或鐮刀十字架等物品。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艾卡德用嚴厲的視線環顧桌子周圍。


    小孩們接受訓練,將魔力灌注到戰場上使用的子彈裏,因為人人都有魔力,而且據說孩提時期的潛在魔力較高。他們假裝保護戰災孤兒,但卻把這些孩子當成便利的戰爭道具利用著。


    安不禁捂住嘴。


    太過分了那些家夥怎麽會這麽腐敗!


    安的激動情緒推了艾卡德一把,他加強了聲音裏麵的力道。


    據說斯拉法特正準備掀起另一場戰爭。這樣下去會有數萬泰隆的魔法彈運往他們手中,並且奪走許多同胞的生命吧.我們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我們將在三天後的深夜,趁孩子們熟睡的時侯,偷光倉庫裏的子彈。


    我想那些士兵們也不敢公開承認他們讓孩子們製作武器.所以不會把事情鬧大。


    而且,我們的同胞已經在各大都市,秘密印製揭露此事的傳單。隻要將門卡那林與斯拉法特勾結的事實公諸於世,想必現階段對斯拉法特抱持好感的月海王國,也一定會改變態度!


    勝利將屬於我們!


    不能原諒他們的暴行!


    感動至極的同咆們,不禁說出祖國的母語。艾卡德要大家壓低聲音。


    殿下將是當我們再度奪回祖國土地,並回到同一人麾下時的領導者。這次的任務對您來說太危險了,這裏請交給我們,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前往安克雷特投靠塔裏曼導師


    可是


    為了避免此次計劃敗露,我們雇傭了與加瑞安魯德無關的人他們當然不知道殿下是誰,所以您留在這兒太危險了。殿下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請您在重新登上玉座之前務必平安。賭命而戰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


    殿下,請務必!


    殿下!


    安環顧圍繞著桌子的同胞們麵容。


    每個人的眼神都如同刀尖一般銳利,安被他們的銳利眼神刺穿胸口,便無法再多說什麽了。


    從那之後的兩天之間,安都留在修道院分配給自己的房間裏,用被單蓋住頭,不肯出來。她每次想事情的時候都會這樣,狹小的空間可以讓她冷靜。


    床邊


    擺著跟剛來到這裏時一模一樣的行李一件。安等三人打算在明天天亮之後,一大早便離開裏姆薩。原本準備好的車票是後天的,但還是勉強更改了日期。


    薛德立因為知道安跟修女們之間有摩擦,所以對於她突然說要離開這裏,也沒多追究什麽。


    (結果,還是沒辦法說實話)


    安緊緊握住剛換好鏈子的項鏈,艾卡德等人的襲擊行動將在明天夜裏進行。


    但是,安將會搭乘明天白天的火車,前往安克雷特去。看來是得等到抵達安克雷特之後,才有辦法收集關於裏姆薩的消息吧。


    (不會有事的,艾卡德也說隻是要偷出子彈而已,事情一定不會鬧大的。)


    但是,安的右手卻緊緊握在胸前的項鏈上麵,她總是放不下心來,有種好像把重要的寶貝遺忘在什麽地方的感覺。


    安悄悄爬出床鋪之後,確認手槍在大腿的槍套上麵,走出房間。院內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一片寂靜,照亮走廊的蠟燭也隻是等著燃燒殆盡罷了。


    安仰望天空,她看到滿天有如切削藍寶石留下的殘渣一般青色的繁星。


    安普洛希雅。


    突然有個聲音叫了安,她嚇得往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


    聲音的主人是院長艾絲緹蒞。


    怎麽了?這麽晚了還在這兒,睡不著嗎?


    艾絲緹蒞手上抱著大包行李,緩緩往安這邊走過來。


    對了,你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嘛!真是遺憾,我還想好好跟你聊聊的


    那包行李是什麽?


    艾絲緹蒞手上抱著的木箱裏麵,裝著皮製封麵的書本和木製玩具等物品。


    她低頭看看手中抱著的箱子之後說道:這是中州的富裕家庭捐贈的物品,明天是兒童節,我打算送些東西到鎮上的孤兒院去。結果光是準備就弄到這麽晚


    送去孤兒院?


    安嚇得大叫,她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之下。


    孤兒院是難道是在河川那一頭,有訓練場的孤兒院嗎?


    是啊,你真清楚。


    不能去!安尖銳地叫道:不可以,不能接近那裏!


    安,你怎麽了


    艾絲緹蒞看到安這麽慌亂的樣子,訝異地眯起眼睛,安則是毫不在乎地繼續說道:原、原因是什麽不重要吧?總之明天不可以去!


    可是,明天是兒童節呢!孩子們都期待著可以拿到玩具,我不能不去


    讓孩子們做那些事情,還有資格提兒童節?


    安大叫出聲之後,艾絲緹蒞的臉部表情整個僵住,安暗自咋舌。


    安,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


    這回換安傻眼了。


    果然真的是這樣?


    麵對臉色並不是因為夜色照耀而顯得一片鐵青的艾絲緹蒞,安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你知道那裏在製造些什麽嗎?你知道孩子們在做些什麽嗎?你明明就知道,卻假裝不知道嗎?


    安,你到底是從哪裏聽到


    不要靠近我!


    安下禁用兩手推開艾絲緹蒞,這個舉動讓艾絲緹蒞手中的木箱掉落地麵。


    喀啷一聲,裏麵的玩具人偶灑落滿地。


    你這個大騙子!安緊緊咬住牙根。還敢說世界是會自己改變的,還敢說沒有武器。殺人行為跟製造殺人用的武器有哪裏不一樣了?你們跟我們還不是一個樣!雙手沾滿血腥!


    安普洛希雅,我


    騙子、騙子、大騙子!


    安不斷發出撕裂一般的叫聲。不,她確實心碎了,或許她心碎的聲音真的傳到外麵來。


    你隻能靠殺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卻想采用不一樣的方法。


    安深信著艾絲緹蒞這番話。


    盡管安相信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善良的人,但是艾絲緹蒞的話語卻很不可思議地,直接滑進安的內心。理由很單純,是因為安也很想如此相信。


    世界或許真的會自己改變,就算我們什麽都不做,它也會緩慢而平穩地改變沒錯,就像火車將會開往下一站一樣。


    但是錯了。


    安普洛希雅,我不會背叛你的。


    背叛者!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安普洛希雅!


    安不顧艾絲緹蒞的呼喚,衝進自己的房間裏,粗魯地關起門之後並上了鎖。


    她的心依然噗通噗通地猛眺。


    背叛者


    安普洛希雅再度蓋上被單,不是心髒的位置好像重重挨了一記,痛得不得了。


    鑽進來的被單裏麵,已經不像當時艾絲緹蒞的懷抱那麽溫暖了。


    安普洛希雅幾乎徹夜未眠,直到迎接出發的早晨。正準備參加早晨禮拜的薛德立和愛珥文,因為擔心整天關在房裏不肯出來的安,而送了熱牛奶到房間來。


    對了,昨晚有沒有聽到外頭有什麽聲音?


    薛德立跟愛珥文看到安沉默寡言.困惑地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一位修女腳步慌亂地衝進房間裏。


    發、發生什麽事了嗎?


    請、請看這個


    滿臉驚惶趕過來的,是副院長賽希莉雅。


    因、因為院長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我們到她房間尋找的時候,發、發現這個


    她以顫抖的手遞出一沒有封口的膚色信封,上麵署名給安普洛希雅。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昨天深夜時,我有聽到這孩子跟院長起了口角,院長現在到底上哪去了


    親愛的安普洛希雅


    安攤開信後,將之朗讀出來。


    請原諒我背叛了你。


    我確實知道孤兒院暗地裏進行著什麽勾當不,我從建立孤兒院之前就知道了,這真是罪孽深重的事。人為什麽明明知道有罪,卻仍然不會做出正當的事情呢?


    隻有賽希莉雅驚嚇得捂住嘴巴,她似乎也知道孤兒院的狀況吧。


    小孩們真的在那間孤兒院製造武器,出資建造孤兒院的斯拉法特商人,向門卡那林上層提出條件。我其實可以拒絕,但是結果卻會讓許多孩子餓死


    孤兒院的勾當是指什麽事情?


    薛德立和愛珥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滿臉訝異地互相看了看對方。安不管他們兩人,繼續往下念:


    他們都是因為大人任性的行為而失去住處的孩子們,但是修道院沒有地方、也沒有經費收留這些孩子。


    我在煩惱多時之後,還是拒絕了那項要求,畢竟我們無法默認持有武器的行為。我認為守護者也教誨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最後,當我去見那位斯扯法特商人的時候


    別再念下去了!原本隻是靜靜聆聽的賽希莉雅,一邊哭一邊抓著安懇求道:院長一直到最後都很煩惱!那一年的收獲很差,冬天就快到了,但是裏姆薩卻多出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所以院長她


    放開我!


    安粗魯地甩開賽希莉雅之後,繼續讀信。


    她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


    去見商人的時候,一個少女前來懇求幫助,她說哥哥的狀況不太好。我趕到現場之後看到的:是一具因為過於寒冷,而蹲在葡萄酒桶裏麵仰望著天空死去的少年屍體。安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我原本想,既然沒有棺材,好歹把他帶到墓園埋起來。但是妹妹卻說,明天她要用那個桶子,請不要連桶子一起埋了,於是我在這時候下定決心。


    第一張信紙到此結束,安連忙翻過下一張信紙。


    下定決心,我在神的跟前宣誓,那座孤兒院犯下的罪孽全部都是我的罪。但是,我每每看到滿載武器駛出裏姆薩的貨物列車,我都好想死。我害那些孩子們犯下多麽深重的罪啊。


    我好幾次前往孤兒院,看到足以飽食,幸福生活著的孩子們,都會不禁認為自己大概做對了事情。


    安普洛希雅,我在你來到這裏的時候,覺得應該是神派使者前來懲罰我了


    安普洛希雅渾身發著抖,好似有人搖晃著她一般。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是全身就是抖個不停。


    房間辦頭忽然傳來一奇怪的聲音,那很快就變成許多人尖叫的聲音,響徹修道院。


    院長?


    院長,院長!


    不


    當時那位責備安,名叫瑪兒特的修女,扭曲著整張臉衝進房間裏。


    賽希莉雅小姐,院長她、院長她!


    天使啊,請聽我訴說。


    軟弱的我仍然無法放棄向您祈願。


    我的孩子在三歲時就死了。


    要是能活著。


    我希望,孩子們都能好好活下去,這就夠了


    安普洛希雅,真虧你能活到現在呢!


    艾絲緹蒞的身影橫躺在修道院門口。


    她身上布滿無數彈痕,身體因為中了幾十發子彈而血肉模糊胸部以下的部分簡直就像熟透爛掉的石榴一樣。


    安普洛希雅緊緊握住信紙。


    院長要我們快逃。將艾絲緹蒞屍體運采的男子,摘下帽子說道:她突然衝進孤兒院,然後拚命叫我們快逃。大家覺得她怪怪的,突然一群凶惡的男子前來逼問院長,然後就在短短一瞬間


    讓開!


    安普洛希雅推開麵前的人,奔到艾絲緹蒞身邊。她先聽了聽心跳,並用手指摸摸頸部脈搏,然後抽出大腿上的魔法槍。


    我要使用風魔法的綠,大家退下!


    修女們開始騷動。


    安普洛希雅,你要做什麽?


    治療魔法啊,別羅嗦了,退遠一點!


    安普洛希雅緩緩褪下身上的背心,將收在暗袋裏麵的彈匣全部灑在地麵上。


    沒有綠!那泉水,泉水在哪薛德立,借我水魔法子彈,如果用水魔法的話用水魔法的話就可以治療傷口


    安。


    薛德立輕柔地握住安的手腕,露出有點困擾的神情。並在森林色的眼中噙著淚水說道:她已經死了。


    啊


    安普洛希雅就像是發條鬆脫的機械一般,無力地跪倒在地板上麵。


    嗚


    當瑪兒特喉嚨一縮,哭出聲音之後,圍在周遭的修女也都哭了起來。而這時候


    轟隆。


    修道院旁邊響起巨大爆炸聲,接著是牆壁粉碎的啪啦啪啦聲,還有人們尖銳的慘叫聲,


    總、總之,河那一邊已經一片火海,大家都開始逃命了。你們也快點逃吧!


    男子丟下這些話之後,就慌慌張張地衝出修道院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修女們眼中含著淚水,呆呆望著被火舌吞沒的河道另一端。爆炸聲在這段期間從未停歇,修道院前麵的大馬路上充滿拉著板車的人,跟逃命中的人尖銳的慘叫聲。


    難道,又要開戰了?瑪兒特叫道。


    又要開戰了?這次是誰跟誰打?為什麽要打?


    因為在孤兒院製造武器。


    蹲在地上的安緩緩起身。


    什


    對這件事情憤怒的恐怖分子集團打算阻止不,不對,是打算搶走那些武器。組織的名稱叫做沙漠商隊!我也是其中一分子。


    在場所有修女,各自露出不同表情看著安普洛希雅。


    有的人茫然,有的人一臉驚訝。


    但是很奇妙的,她們所有人的眼光,都失去原本如同刀刃一般的鋒利感覺。


    安覺得很神奇。


    你們不責怪我嗎?不罵我是殺人凶手,不說我背叛了神嗎?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們也會來這裏。


    沙漠商隊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燒掉這座城市,安非常確定。裏姆薩提供斯拉法特魔法相關武器,而沙漠商隊的計劃因為艾絲緹蒞的關係整個泡湯之後,想必會以燒掉這座城市的方法。來給予斯拉法特打擊吧。


    火藥爆發的聲音再度響起,抱著小孩子的母親穿過修道院大門衝了進來。


    請救救我們!舊市街已經是一片火海了!恐怖分子們將水用的火藥拋進地下的下水道裏


    母親劇烈地咳嗽。


    大家都往這裏逃過來了,請救救我們!


    小孩子的臉上滿是煤灰,其它修女帶領母子三人進修道院裏麵去了。


    (我得過去看看。)


    安回房間取來魔彈炮,將能用的子彈全部丟進去之後,拉動槍機。


    昨天去買來的子彈裏麵還沒有灌注魔法,現在也沒時同把魔法注入子彈裏麵了。


    她遲早會用光子彈。


    但是安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我非去不可。)


    不是別人,而是身為加瑞安魯德公主的自己非去不可.


    要阻止艾卡德等人隻能靠自己了。


    如果他們說要雇用傭兵的情報屬實.那麽當時在酒店成員應該都已經離開裏姆薩了吧。


    (就算是這樣)


    安普洛希雅抬起頭。


    扛起魔彈炮的安普洛希雅離開房間之後,艾絲緹蒞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我善良的守護者啊。


    安抬頭。很意外的,教堂方向傳來聖歌的聲音。


    渡過七色的樓梯。


    請以您的懷抱迎接我們。


    安衝進教堂。


    你們在幹嘛?快逃啊!安的叫聲響徹徹座教堂。那些沙漠商隊的人可是非常痛恨門卡那林的,絕對不會放過這裏,你們快趁他們從舊市街轉移陣地之前逃走啊!


    副院長賽希莉雅擋在安前麵,她用如同過去艾絲緹蒞一般柔和的眼神看著安。


    我們不會逃,會留在這裏。


    安搖搖頭。


    你們想死嗎?你們的神應該沒有教你們要白白死在這種地方吧?


    安普洛希雅,是我們的神才對。


    安看看裝飾在祭壇上麵的守護者雕像。


    那是當這個世界一度毀滅的時候,以自身肉體為盾,挺身守護眾人,並三度遭到地獄業火焚燒的聖人門卡那林。


    他的雕像腳邊.刻著他的名言母親會挺身守護孩子,男人挺身守護女人,但是善良會挺身守護所有人類。


    安對賽希莉雅說道:那,你們不逃也下要緊,好歹把門關上。關上門之後請盡量在門後堆放石頭。不然


    我們不關門,不管什麽時候都不會關。


    這句堅定的話讓安閉上嘴巴。


    賽希莉雅回頭看看聚集在教堂的修女們,她們便又再度齊唱起聖歌。


    安有聽過這首歌,是在遙遠的過去,安普洛希雅和母親一同進行星期日禮拜時唱過的歌曲。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唱了。


    (連歌詞都想不起來了)


    賽希莉雅在安麵前,露出清澄透明的笑容說道:不管什麽人來,我們都不會拒絕,因為這裏是神的家。


    神聖高潔的守護者


    柔和的女高音歌聲,伴隨著遠方傳來的爆炸聲響,一同飄落在祭壇上。


    安轉頭看看再也無法說話的艾絲緹蒞。


    並在心中對對她說道:艾絲緹蒞,我還是不懂。


    轟隆。


    地麵瞬間劇烈搖晃,牆上的樹木嘎吱作響,逃進來的人們縮成一團,互相抱著肩膀,但是口中仍然持續向主祈禱。


    請賜給我們平穩與安寧的生活。


    然後。在您的孩子力量用盡之時


    有個孩子在母親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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