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彪形大漢,雖然依稀可以見到他們粗布衣衫下強壯的肌肉和滿臉要尋人晦氣的橫絲肉,然而此刻,他們卻全都好像暴風雨肆虐後被砸得稀巴爛的地裏白菜一般,完全地蔫菜了。


    更讓人驚奇的是,雖說他們身上到處可以見到紅色的傷痕,卻竟然沒有一個人出聲痛呼,也沒有一個人敢有諸如怒吼咒罵之類的輕舉妄動。這幾十個明顯是打手保鏢的漢子們的眼睛都在看著場子中間的一個人,眼神中居然都滿是恐懼。


    不止如此,原本該在賭桌前吆五喝六的賭客們也全都麵無人色地靠牆站著,一副被嚇破了膽子的模樣。他們身邊還站著十幾個濃妝豔抹的妙齡少女,想來平日自是有一番燕語鶯聲、巧笑倩兮的風情的,但此刻卻也一樣嚇得簌簌發抖,麵如土色。


    他們的眼睛也全都在盯著場子中間,無一人敢發出哪怕一點兒聲響。


    還沒到午夜,這號稱濟南城中最大賭場的“快意堂”內,卻如同墳墓一般地安靜。


    安靜之中,卻又夾雜著令人窒息的緊張,更是得讓人覺得詭異萬分,愈發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上一聲了。


    如此的情況之下,自然是沒有人發現施靜同楚留香的到來了。


    見到楚留香回頭看了自己一眼,施靜朝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無聲地傳達了自己能夠照顧好自己,請他自便的意思之後,便站在窗子旁靜默圍觀。


    看到她如此行動,楚留香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來他的事情也確實重要,也無暇再同她多言,便隻含笑朝著她點了點頭,輕悄悄地朝著前麵走了過去,站在一旁觀看。


    他看的自然也是那站在場子正中間的人。


    那個人毫無疑問地是全場的焦點,想來也必然就是造成現下這一詭異情況出現的“罪魁禍首”了。


    故而施靜雖然站得遠,但也不由得順著大家的目光一同望了過去。待到看清楚那個人的裝束之後,她卻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


    怎麽竟然會是這個人?!


    雖然那個人背對著大門站在賭桌旁邊,看不見長相麵貌,但是很明顯的,那一身拉風的黑色鬥篷還有他手裏那根黑得發亮的長鞭,最重要的是那種不可一世的氣場,全都出賣了他的身份——如此炫酷狂霸拽的貨,不是之前差點兒縱馬傷到她和小白的那個黑馬狂人,又是哪位?


    沒想到居然在這裏碰上了。


    看來這一趟來的還頗有價值啊,居然還有這種意外收獲,也不枉費她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傻站著了。


    施靜在心中默默冷笑,不由得愈發關注起場上的情況來。


    隻見這身著黑鬥篷的狂妄之人對麵,賭桌的另外一邊,還站著一個人。


    卻是一個麵色慘白,身著翠色長衫的少年。他的麵貌也算是中上,但是臉色卻難看得幾乎可以去刷牆了。他的眼睛自然也是盯在那“黑鬥篷”的身上的,眼中的神色與那些大漢們卻又是不同,要複雜豐富得多了。看起來又是驚慌、又是恐懼,又是憤怒、又是無奈,簡直好像要撲上去咬那人一口,偏偏又害怕一動就要送命一般。


    施靜看到他如此表情,便大約猜測了出來,此人應該便是這“快意堂”的主管了。之前她從“同濟堂”出來的時候,那兒的夥計大約是看她懵懵懂懂的、一副外地人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便也還熱心給她普及過,說此時“快意堂”的話事人便是朱砂門掌門的得意弟子,叫甚麽“玉麵孟嚐”冷秋魂的,年少有為、武功高強、相貌堂堂,想來便是此人了。


    隻不過雖然這位冷大哥看起來年紀確實不大,但是要說到相貌堂堂,跟站在旁邊的楚留香之流一比,可就真是差得遠了。


    就是不知道,他那所謂的“年少有為”、“武功高強”的名氣,又有幾分真假了。


    施靜在這裏圍觀得十分起勁兒,場上的氣氛卻愈發詭異而沉默起來。


    那翠色長衫的少年麵色幾經變幻,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地開口道:“閣下既然要賭,在下自當奉陪,但在下卻得先請教閣下的高姓大名,閣下想必不至於吝不見告吧?”


    哦?居然是賭局邀約?


    這狂徒居然是來賭博而不是來砸場子的?


    看來此中還有些別樣內情嘛。


    沉悶的氣氛一被打破,施靜頓時便來了精神,不由得豎起耳朵聽那黑鬥篷的回答。


    她並沒有等多久,那黑鬥篷已經冷笑了一聲,做出了回答:


    “無可奉告。”


    他的聲音居然也很是年輕,聽起來似乎比那翠衫少年還要小上些,但是語調高傲冷漠、語聲尖銳短促,竟然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利刃,鋒芒畢露,絲毫不加掩飾。


    這回答已經讓人氣結,這態度更是讓人不爽,那翠衫少年愣了愣,麵色愈發難看,冷笑著道:“閣下既然不願告之姓名,隻怕……”


    那身著黑鬥篷的少年冷聲道:“隻怕如何?”


    翠衫少年愈發不快,冷笑著道:“隻怕咱們就隻能請閣下離去了。這裏的規矩是不與陌生人賭的。”


    那黑鬥篷少年冷笑了一聲,居然沒再接話,但翠衫少年似乎對他十分懼怕,無奈方才一時衝動說出了那番硬話,隻有在那裏又自己把場子圓了回來。


    一來二去,兩個人最後居然真的要開始賭了。說到賭注,那黑鬥篷的少年也不含糊,片刻之後,卻已經從身上摸出一個東西甩在賭桌之上。


    施靜隻聽得屋內諸人幾乎都抽了一口氣,她便也微微調整了下站立的位置,換個角度定睛看去,卻見那賭桌上赫然躺著一塊翠色的玉璧。


    她雖然對玉石沒有什麽研究,但是也看出這塊玉顏色潤澤,美麗無瑕,顯然是非常上等的貨色了。


    這一點也可以從周圍的人們的反應裏看的出來。


    那翠衫少年一見到那玉璧,眼神就全變了。什麽恐懼、震怒都被貪欲壓了下去,慘白的臉上滿是貪婪之色,偏偏還故作淡定地道:“不知道閣下要用此物賭什麽?”


    “賭你。”


    噗,不是吧?


    難道古人竟然也能如此勁爆?


    在忽然浮起來的詭異氣氛之中,施靜被這神展開的劇情發展弄得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饒有興致地看著翠衫少年瞬間大變的臉色,心中卻默默吐起槽來:這位黑鬥篷狂暴小哥兒,看來您不但脾氣不太好,眼光好似也不咋地啊,就這位這樣的,也值得動用如此陣仗出手麽?


    好吧,或者您跟咱們大部分人不一樣,不是外貌協會的吧?


    但是就衝著這位翠衫小哥兒方才那番變臉表演,咱也很懷疑他的內涵啊!


    意識到自己詭異地走神了之後,施靜輕輕晃了晃腦袋把朝著莫名的方向奔湧的思緒拉了回來,卻見那翠衫少年已經禁不起美玉的誘惑,答應開始賭博了。


    場上的氣氛瞬間活躍了起來。


    絕世美玉、“美”少年這等關鍵詞之下,大家似乎在瞬間忘記了方才的危機,緊張萬分地關注起兩個少年的賭局來。


    施靜也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換了一扇離著那賭桌更近些的窗子,繼續近距離圍觀。


    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往賭桌那邊看,但是想來礙於方才黑鬥篷少年的發威,都不敢靠的太近,隻得站在遠處圍觀。由此,施靜輕輕鬆鬆找了個好位子不說,居然也沒有被誰注意到。


    從新觀眾席看去,恰好能夠看見黑鬥篷少年的斜側麵。


    施靜本來也隻是想順便瞧瞧這位狂暴少年的真麵目。一眼掃過去之後,卻是連她也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


    原來這位黑鬥篷少年才是真正的美少年。


    雖然隻是個側麵,但是那眉眼、那麵容,竟然挑不出一點兒瑕疵,完全就像是大衛雕像一般的完美存在啊。


    特別是那眼睛,簡直,完美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地步。


    這也就難怪,方才他說出那賭約的時候,眾人會是那樣的反應了。


    這也就難怪,他是那般高傲跋扈的性子了。


    施靜默默歎了口氣,靜觀賭局發展。


    卻見那翠衫少年已經將骰盅抄在手裏,搖動了起來。


    全場人的視線便都盯在了那骰盅之上。骰子在瓷盅內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片刻之後,翠衫少年已經“砰”得一聲,將那骰盅放在了賭桌之上。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那個小小的瓷盅,翠衫少年蒼白的手掌微微一動,已經將它揭開。


    六顆骰子露了出來,居然每個都是一點。


    大廳中立刻爆發了一陣騷動,因為按照兩個少年方才的約定,這就表示翠衫少年已經完全地立於不敗之地了。


    隻因他們賭的是骰子的大小,以小為勝,同點做和。


    六顆骰子,最小的點數便是六點。翠衫少年到底是混賭場的,他的手上居然也真有幾分功夫,一下子就搖出來個最小的,麵色自然就緩和了不少,居然微微有些洋洋得意地看了黑鬥篷少年一眼,後退了半步,拱手道:


    “閣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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