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七夜@輕之國度


    1


    接近中午時分,準備結束長跑鍛煉的葉切洋平,正打算回程繞道去經常光顧的運動用品店時,看見了真嶋綾正站在理發店(不是美容院)(注:理發店原文「床屋」,主要是以整理男性發型為主,也替客人刮胡子。另外,美容院則是以為女性美發、做造型為主,也不提供刮胡子的服務)前麵。


    她在做什麽呢?就隻是站在外頭不進去,透過窗戶往理發店裏看。


    自從看見她之後經過十五分鍾,洋平才終於開口向她搭話:


    「……學姊?」


    「——!」


    看樣子,似乎不該出聲叫她的。見到真嶋瞬間露出「真想從這裏消失!」的表情,洋平反倒覺得自己才想躲起來,甚至開始認真考慮是否幹脆逃跑算了。洋平很不擅長和女性交談。女人的思考模式不但難懂又迂回,令人無法理解;再者,打從最初自己就沒有和她們共通的話題。對了!幹脆就假裝自己認錯人好了——


    「啊啊,你好……你是……葉切,對吧?」


    「……你好。」


    對於真嶋知道自己的名字一事,洋平感到非常驚訝。於是沒辦法,他隻好走近真嶋身邊,望向真嶋從剛才就一直盯著瞧的理發店窗戶。


    真嶋對他微笑:


    「……你在看什麽?」


    「……隻是在看我的臉……請問,學姊有什麽困擾嗎?如果有……」


    「不,沒有。」


    「……那,你在這做什麽……」


    「我看起來像是在做什麽的樣子嗎?」


    洋平想出了他所尊敬的「堂島昴」可能會講的四種說詞。不過,在他考慮著要講哪一種時,真嶋已經先開口了:


    「……我真的沒在做什麽啦!」


    她抓了抓臉說:「這個啊……」然後將食指伸向長至後頸的頭發。


    「……我隻是在想要不要把它剪掉而已。」


    「剪頭發?」


    「在理發店還有什麽能剪的?」


    洋平陷入了沉思。回答她「剪車票」如何?行得通嗎?


    「……總而言之,就隻是來理發而已吧?沒有什麽其它的煩惱吧?」


    「嗯,大概吧……」真嶋給了個曖昧的回答。這答複令洋平感到在意,於是他便沉默地凝視真嶋的臉。就像昴所教他的一樣,若想要從對方口中探聽出情報,那麽就「閉上嘴」。


    真嶋避開他的視線,抓起一撮瀏海。


    「……平常我都是留到差不多這個長度就剪掉的……」


    「那麽,去剪掉不就好了?進去吧!」


    洋平再一次看向理發店內。昏暗的窗戶映照著自己的臉,而在玻璃另一端,店內僅有的兩名店員(姊弟)正向這裏揮手,簡直就是一副「什麽都好,快來讓我們剪啦!」的樣子。洋平一下子慌了,揮手響應他們之後,又將視線轉了回來。


    「而且店裏似乎也沒別的客人。」


    「嗯……話雖是這樣說沒錯啦……」


    真嶋反複卷著瀏海。


    「……我很猶豫到底要不要剪頭發?」


    「猶豫?」


    「沒錯,猶豫。」


    洋平目不轉睛地盯著真嶋——這位日前才加入「神秘推理團體」的少女。


    她的全名是真嶋綾。


    這位少女在前些日子,自己向全校師生公開表白,直到幾個月前都遭受下流教師脅迫的事情。


    就算在不解女人心這一點上不輸人,洋平也想象得出來,這番行動究竟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特別是在這種鄉下地方——世界狹隘的日爐理阪,就更需要了。若是打算轉學也就算了,但她明知道會被人家的流言蜚語說成「日爐理阪高中唯一的非處女」(姑且不論這是否為事實),為什麽卻還要將那樣的事情公開呢?盡管洋平無法理解她的行為,不過對於她的決斷還是抱以認同。正因如此,當洋平受到昴拜托照顧她時,才會二話不說地答應。(不過隻要是昴的請托,他本來就絕對不可能不即刻答應的。)


    這樣的一個少女——


    竟會為了理發這點小事感到猶豫?


    女人這種生物,真是越發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啊!洋平心想,並搖了搖頭一邊開口:


    「……這麽說來,你就是為了猶豫要不要剪頭發,所以在這邊呆站了十五分鍾?」


    「……我就是因為猶豫要不要剪頭發,所以在這邊呆站了十五分鍾喔!」真嶋笑道:「……而你也是,在那裏呆站了十五分鍾,看我在做什麽。」


    「不,那是因為……」話講到一半就接不下去了。


    「你是在替我擔心吧?謝謝你。那麽……啊,失陪一下。」


    真嶋拿出了手機。


    是什麽內容的簡訊啊?她靜靜盯著液晶屏幕,臉上無法形容的表情變化,全都看在洋平眼裏。洋平初次得知喜悅與哀傷、不安及期待,這些相對的情緒可以同時顯露於一個表情上。目睹這般表情所呈現出的性感,讓他不由得清了清喉嚨。


    「……抱歉。」


    收起手機後,真嶋緩緩地重新背上背包,然後看向洋平。


    「我突然有事情。」


    「不,沒關係。」


    「我先走了。」


    真嶋微微點頭道別,接著轉過身……可是卻沒有邁開步伐……就那麽站著。她是怎麽了啊?該不會打算再站個十五分鍾吧——啊,這句:「台詞」說不定不錯喔?很有昴先生的調調。講講看吧?正當洋平準備開口的瞬間——


    「……我有件事想問你……」


    真嶋卻先出聲了。


    「……什麽事?」


    「我是不是……呃……和她很像?」


    「咦?」


    「……像冬月學妹。」


    「像冬月小姐?」


    ——冬月……日奈。


    幾個月前離奇死亡的「堂島昴」戀人——


    洋平無法隱藏心中的動搖,他注視著真嶋的臉。那是一張無法想象是與自己同為人類、有著夢幻般五官的女性麵容。端視女性的臉孔——加上進而熟記對方——對洋平來說都是件不容易的事。然而對於「堂島昴」的戀人冬月日奈的臉孔,他卻記得十分清晰。再說,她那雙濃眉配上大眼睛,並非讓人能夠輕易忘記的。初次和她見麵時,洋平就不禁脫口說出:「真不得了!」而被瞪,之後慌忙改口說:「不,我指的不是眉毛的粗細,而是說你的眼睛非常有神。」結果又更進一步遭到白眼。不,那已不隻是遭白眼的等級了,她那眼神簡直就是凶器,若是在法庭上將其作為證物提出,毫無疑慮絕對能夠勝訴。因此對於冬日月奈的相貌,洋平記得十分清楚,今後也一定不會忘卻的吧……就算如今她已經去世,以後再也無法見上一麵也是一樣。


    洋平目不轉睛地注視真嶋的臉。


    雖然頭發稍長,但和冬月的發型同樣都是短發,就散發的氛圍上來說確實很像。很可惜(?)她的眉毛是細的,不過在那下麵——帶有些許不安,卻仍由正麵捕獲洋平視線的雙瞳 ——那散發著耀眼光采的眼眸,更是格外地神似……


    「……如何?」


    「……咦?」


    「像嗎?」


    洋平慌忙地轉開視線。


    「說得也是,確實有點像,可是……」


    「是嗎。」


    不等洋平說完,真嶋就擅自結束了話題。


    「我沒有別的意思啦。隻不過人家經常這麽對我說,所以才想問問看罷了……再見囉。」


    微微點頭道別後,真嶋轉過身然後邁開步伐。


    帶有一點小跑步


    的味道。


    究竟怎麽回事啊?


    因這突然的問題而愣住,洋平找不出可說的話,就隻是目送真嶋離開。還真是搞不懂女人耶……他如此想著,不過目光卻還是沒辦法移開,直到那個人影消失為止。


    直到她的殘像消失為止。


    ……不知經過了多久的時間,洋平忽然感受到一股視線,於是目光轉向一旁。和洋平同樣目送真嶋離開的兩名理發店店員(姊弟),將臉頰貼在窗玻璃上,正用惡狠狠的眼神看著這裏。洋平初次得知憤怒與哀傷、不安及期待,各式各樣的情緒竟可以透過僅僅3.5公分的眼球如此主張其存在,況且還同時表現出來。對上店員的視線後,雖然又趕緊別過頭去,但是……啊啊~已經沒辦法佯裝不知情了啦!


    ……沒辦法了。


    於是他歎了口氣,摸了摸前幾天才剛剃好的三分頭,然後走進理發店的大門。


    2


    「唉唉~」


    看著洗臉台前的鏡子,今日子歎了口氣。


    「我聽得見,你在歎氣的聲音喔~」


    拉長的語音從寢室傳來。對著那個聲音響應:


    「……我就是故意要讓你聽到的!」


    今日子提高了聲量回答。


    「你看,這個要怎麽辦啦!我可不是學生耶,明天也要去上班的!啊——真是的!這個是要怎麽辦啦!」


    「有什麽關係!」


    在鏡子映照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名女性——小鳥遊恕宇的白晰裸體。


    「像今日子這樣的美女,要是在收假時身上沒半個吻痕,那樣才太過於悲哀呢!」


    「……悲哀也不要緊!我覺得很好!」


    「我不想讓你感到悲傷。」


    被人突然從後麵緊緊抱住,今日子頓時說不出話來。浴巾被揭開、嘴唇溫柔而冰冷的觸感一路從肩膀巡回至頸部……然後——


    「——嗚哇、痛!」


    是一陣血液集中的強烈觸感。


    「啊啊~真是的!」在鏡子上確認剛印下不久的新鮮葡萄色痕跡,今日子不禁歎氣。


    「你這個人實在是……」


    今日子很清楚,不管對現在的小鳥遊說什麽都沒有意義。無論自己表露出嫌惡或是生氣,都隻會讓她覺得高興而已。


    盡管很清楚,但是……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啦!」


    「因為我喜歡你。」


    「……你如果喜歡我,拜托你就別這樣啦!我真的很傷腦筋耶!要是被人發現……」


    「到那個時候,今日子你也出櫃就好了啊!就像我一樣!很有趣唷?」


    「……那是你與眾不同!」


    一年前,小鳥遊在高中的入學典禮上,於全校師生麵前出櫃表示自己是個同性戀。日後被稱作「小鳥遊衝擊」的這起事件,也確實掀起了各方麵的風波。拜此所賜,在日爐理阪的居民早已無人不知小鳥遊的事了。當今日子側眼問道:「為何要做這種蠢事?」時,小鳥遊卻一反常態、難得認真地回話——


    「在我讀國小、對於『性』還不了解的時候……」小鳥遊這麽說:「我一直以異性的身分——在當時該稱為是同性吧——喜歡著一個女孩子……但是我卻無法告白。因為我沒有勇氣。結果,她就被其它男人奪走了。於是我心想,明明都認識十年了,結果我究竟都做了些什麽啊!然後我就下定決心,今後我一秒鍾也不要浪費。隻要事先宣布,也可以省去告白時的麻煩,縮短為了性別差異而煩惱的時間。再說……」


    也能夠誠實地活下去——一邊說著,小鳥遊撲向今日子,話題到此結束。原來如此,她就是因此才公開表明的啊……雖然當時今日子隻是不由得感到佩服(「不過啊,誠實和任性而為可是不同的唷?」)但假使真是因為這番原因,那應該也並非能像在嘴上說說一般,輕鬆鬆便可以辦到的事。


    ……沒錯,就算是小鳥遊也一樣。


    她一定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那個女孩子——名叫冬月日奈的少女。


    「……怎麽啦?」被人從鏡子的另一側注視,小鳥遊笑了。


    「難道,我真的惹你生氣了?」


    「……我才沒生……不,我是在生氣沒錯……」


    幾個月前——在小鳥遊把她留至腰際的長發一口氣剪短的那天,冬月日奈去世了。關於 那天的事,今日子什麽也不知道。當她得知這件事時,已經是事隔一個星期之後了。小鳥遊隻說了句「我最重要的人死了」,其它都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她那與平日無異的模樣,看在今日子眼裏著實難受。


    毫無緣由地難受。


    難受得淚水都要快要湧出來。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任何變化。


    這幾個月以來,小鳥遊的確有點奇怪。


    舉例來說,像這個吻痕,以前的小鳥遊是不會留下的——至少不會留在這麽顯眼的地方。現在的小鳥遊,總讓人有種像是小孩子想惹人傷腦筋的感覺——不,反倒該形容像是小孩子在試探父母一樣(就算我這樣做,也會原諒我嗎?就算我要這種任性也是?那麽,如果這樣呢?如果那樣呢?那——)淨做些調皮搗蛋的事。留下吻痕、找人找到公司裏去、還在公共場所做那種事——


    「今日子?」


    「……囉嗦!」


    問題是——


    自己並不太討厭那麽做。


    而且有時候還會感到高興。


    一瞬間,還不得不對於——雖然很不想承認啦——自己真的喜歡她一事,抱持實質的感受。


    「……總而言之,我……不是蕾絲邊!你隻是在我找到真正的戀人前、過渡時期的對象而已!所以我並不打算公諸於世,也不想做出會遭人發現的事情!」


    「……真是個充滿魔性的女人啊!」


    小鳥遊歎了口氣。


    「竟然為了自己的欲望,玩弄我一介高中生——啊啊,你那魔性魅力讓我不得不為之瘋狂……」


    「等等、住手……啊、啊……住手!」


    若按往常的模式,接下來就會順勢繼續下麵的發展。不過這個時候,當小鳥遊壓製住今日子時,寢室那一頭響起了手機鈴聲。不是今日子最近喜歡的<還有明天啦>(注:阪本九於1963年及2000年發行的歌曲<明日があるさ>,曾多次被許多藝人重新翻唱,歌詞中的「還有明天啦」亦成為當時的流行語),而是<達斯維達的主題曲>(注:黑武士達斯維達為電影「星際大戰」裏的主要反派角色)——不過,記得小鳥遊的來電鈴聲應該是<老鷹之歌>(注:el dor pass,原為秘魯民謠)才對呀——


    「……抱歉。」


    咦?以前明明都會無視鈐響的啊——


    小鳥遊去接手機了。


    今日子也走出洗手間,從門後觀察小鳥遊的樣子。從她那比今日子小七歲,戴上眼鏡則變得年長、拿下眼鏡便看來年少許多、正瞧著手機屏幕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可是,「那個時候」也沒看她流下半滴眼淚。在小鳥遊那無法窺探的內心深處,究竟有著怎麽樣的情感起伏呢——


    一定是發生過什麽事吧?


    過了幾分鍾後,小鳥遊回了簡訊、放下手機。


    今日子向她詢問:


    「……有急事?」


    「……嗯。在我的朋友之中,有一個人特別調皮……那家夥不曉得又想出了什麽鬼主意的樣子。」


    看她揚起嘴角的表情,似乎是很有興趣。


    「……是嗎,那今天就……」


    「你在說什麽啊?」驚訝的表情浮現。「不管有什麽事情,都不


    會比今日子更重要的!」


    「我、我沒關係的啦!你趕快去找那個朋友吧!不是有急事嗎?」


    「……不要緊啦!那邊他們會自己想辦法的。」


    小鳥遊走近,拉起今日子的手。


    「……再說,我們的『事情』也還沒談完吧?」


    「我說啊……」今日子的臉一沉。


    「那件事已經沒什麽好談的了,我不要。聽懂了嗎?好,結束了!你快去吧!」


    「為什麽?你為什麽那麽不情願呢?」


    今日子不禁大叫:


    「那是當然的吧!正常人都不會願意的!聽好了,追根究底,『讓眾多情婦們彼此見麵,這麽做是錯的!』」


    匡啷——浴室裏不曉得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真過分,竟說是情婦~」小鳥遊搔了搔頭。「我可是把你們當作戀人看待的耶?」


    「當人數有六名時,就已經稱不上是戀人了啦!」


    「……沒那回事!其它人都能理解她們和我是戀人關係啊!也都說好要讓大家見個麵了。就隻有今日子你講這麽壞心的話喔?」


    「這才不叫壞心!」不知為何,今日子也賭氣放聲大喊:「我說的全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可以對『理所當然』一詞認輸啊!」


    小鳥遊不理會今日子高八度的叫嚷,緊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開始朝寢室的反方向——浴室前進。「……『理所當然』是什麽?是指『一般而言』的意思嗎?那都是別人認定、強製加諸他人的價值觀!所謂的價值,是要靠自己尋找出來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與經驗建立起來的才對!對平常社會——對『一般而言』認輸是不行的!」不知是要說服人還是怎麽樣,嘴裏一麵滔滔不絕地說些淨讓人聽不懂的話。


    匡啷——一聲響起,兩人進入浴室。


    不知何時,兩人身上的浴巾都不見了。


    「放、放開我!」


    「總而言之,我想要讓大家齊眾一堂!不光隻是名字,身材、長相、見了麵才能得知的事、對話、氛圍、交談後才能認識到的事,我想要大家都能了解這些……沒錯,我想要大家更進一步交流!日期也已經決定好了……拜托你,今日子。」


    「就算你露出那種眼神看我也不行……喂,就算抱住我、哇~啊~就算你口齒伶俐地說服我也不行!」


    「……真是個倔強的人。」


    小島遊歎了聲氣。


    「我才不倔強!」


    「反正,在你點頭答應前,我哪裏都不去……管他是急事還是什麽,在我說服你之前,今日子,我都不打算離開你。」


    「你啊……」


    「而且……老實說。」小鳥遊舔了舔嘴唇。


    「我並不討厭說服一個不情願的人。」


    「啊嗚、哇!」


    原本應該會持續的尖叫聲硬是被中斷,今日子的身體呈現出與地心引力垂直的方向。鋪在地上的止滑墊發出啾啾的聲響,浴室也回響著扭轉蓮蓬頭開關的聲音。感受到溫水輕輕流入發間,今日子歎了口氣。就算抵抗也沒有用,這孩子……最後還是會依照她所喜歡的、想做的去做。不對,是自己會任由她這麽做——就隻是因為喜歡她。就算這是場看不見未來的戀情。


    今日子突然間想到,對方說有急事究竟是真是假?還是,那純粹隻是作為交涉手段而講的?她將視線窺向正將沐浴乳倒到手上的小鳥遊雙眼。


    黑眸的另一側,就像是幽暗的海底深處。


    今日子心想,就算她惹得自己傷腦筋也沒關係。不管遭遇到什麽、不管她對自己做什麽都可以,隻不過,希望她能讓自己看見那片海洋的深處。


    從小鳥遊的眼神中,什麽也看不出來——除了她正興致勃勃。


    3


    「怎麽回事?」


    聲音聽起來實在不像發生過什麽事的樣子。舞原依花用如此的語調對她姊姊問道。


    「什麽怎麽回事?」


    「那個……發飾是什麽?」


    「貓耳朵。」


    「……為什麽手上還戴著隻有四根手指的手套?」


    「因為很可愛啊!肉球好有彈性喔!」


    「……屁股上長了什麽,你有發現到嗎?」


    「這不叫做『什麽』,這叫尾巴!看我搖搖尾巴!」


    舞原咲杳甩了甩尾巴。


    「很可愛吧?」


    依花的頭腦在瞬間呈現一片空白。但盡管如此,她也不會將之表現在臉上。


    她緩緩巡視了姊姊房內一圈,靜下心來後,依然麵無表情,回到最初的問句。


    「……到底為什麽要打扮成那樣?」


    「因為我是貓嘛!很可愛不是嗎?對吧?」


    「非常可愛!」


    被咲杳的視線對上,躲在依花身後的女仆長小敏趕緊跟著附和。當然,她說的話絕無虛假,在她手中被連續按下的數字相機快門正忠實地述說這一點。附帶一提,小敏的興趣是偷拍、竊聽及鬥犬,偶爾也會在依花的房間偷裝攝影機。不過隻要責備她這點,她就會回答:


    「唉呀,我隻是為了服侍大小姐,所以才想先得知所有的事情而已嘛!」講得好像不想讓她一覽無遺的依花才有錯,一副大言不慚的樣子。但她即使這樣卻還是沒被炒魷魚,由此便可以推測得出她的辦事能力吧。


    不過,現下的問題並不在於小敏的興趣,更不是咲杳到底可不可愛。


    「……也對,非常可愛……可是,咲杳,我現在問的是……」


    「貓啊……」


    咲杳舔了舔沾有血跡的嘴唇,再舔了舔沾有血跡的手指:


    「隻做喜歡的事情,不做討厭之事。想吃就吃、睡覺,然後玩耍。」


    咲杳打了個小小的嗬欠。由於動作相當自然,和她現在的模樣實在很搭。她該不會徹底貓化了吧?雖然姊姊的個性的確渾然天成,但應該……沒有幼稚到那種地步吧?她那副打扮恐怕是種警告,表示「要說明實在太麻煩了,看我的模樣,然後你們自己去領會」吧。然而,那個少女卻領會不到。依花看向姊姊正抱著的少女。那名少女身上穿著舞原家傭人的標準製服——女仆服……貓耳朵和女仆,要是堂島昴見到這副光景,一定會笑著這麽說吧——真不愧是獨一無二的舞原家,男人的夢想全都凝聚在此。


    「……請把那個人交給我。」


    「不要。」當然被拒絕了。


    「貓啊,是會玩玩具的!然後在玩膩之前,都不會把那玩具給其它人。」


    依花搖搖頭道:


    「……咲杳,我會負責把『瑪麗亞人偶』找回來的。我一定會找出偷走咲杳玩具的人。所以放過她吧。」


    「是呀,大小姐。」小敏也溫和地說:


    「如果要玩,就讓小敏陪你吧?」


    「我累了,不玩了。」


    「那麽,請把那個人……」


    「不要!」


    ——啟動「鬧別扭」模式了……


    平常的咲杳雖然多少有點不經世事,但卻很坦率,也絕不是個會傷害他人的女孩。(但就算是目前的情況,咲杳也沒有自覺正在傷害他人。)可是隻要她一鬧起別扭要任性,那就真的像個名副其實的公主——統領日爐理阪的舞原家之下任當家,做出些破天荒的事,將周遭的人卷進其中,造成他們的困擾。依花不禁在心中歎息,這身貓咪打扮真的很適合咲杳。以後就把她這種狀況稱呼為「貓模式」好了——


    ……沒辦法了,雖然自己不太想告訴她……


    依花慢慢地靠近姊姊。


    「嗚——別過來!」


    「


    老實說,這次的案件……」


    話語在中途打住。依花注視著姊姊的眼睛說:


    「我交由『神秘推理團體』負責處理了。」


    「……交給『神團』處理?」


    「沒錯。」


    依花臉上緩緩浮現開朗的笑容。受到雙胞胎妹妹難得一見的笑容所牽引,咲杳也不自覺地跟著笑了。這是隻對雙胞胎姊姊有效的秘技。依花平常不表露笑臉,在這種時候就派得上用場。


    「……所以,別做這些會妨礙到堂島昴的事情。你要是無理取鬧,堂島昴可是會嚇一跳的喔?」


    「……我才沒有無理取鬧呢。」


    確認姊姊聽見喜歡的男生名字後別扭地撇開臉,依花對小敏點了點頭。小敏從姊姊身上硬拉開少女,帶到依花麵前確認狀態。不知為何,少女一臉陶醉似地暈了過去。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她是在失去右耳之前、還是之後才昏迷的?或者,是在失去右耳的途中?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就是了。發現到自己正下意識看著咲杳的嘴邊——血跡已經幹了,依花撇開了視線……反正少女失去的是「耳朵」而不是「聽力」,而咲杳的腸胃也很好。能成為咲杳的養分,少女的耳朵也算是如願以償吧。


    咲杳已不再關注於少女。


    「……搜查行動什麽時候開始?」


    「我現在正打算去拜托他們……我想你應該明白吧,姊姊你不可以跟著去。乖乖在家裏等吧!」


    「我知道啦!」咲杳又把頭撇開了。希望她是真的明白。


    依花吩咐小敏抬走少女,準備離開房間時,一個聲音從後麵叫住了自己。


    「依花。」


    咲杳平時總是稱呼依花為「小花」,很難得聽到她直呼全名。


    「……什麽事?」


    依花和咲杳的視線交集。


    凝視依花的臉好一陣子,咲杳轉過了頭。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吐吐舌,蹙眉表示思心地說道:


    「……我啊,在生氣。」


    「嗯。」


    「我非常、非常地生氣!」


    「……我知道了。」


    留下咲杳,依花和小敏兩人拜辭離開了寢室。踏出房間時,依花一麵心想——


    那並不是貓——就算退讓百步,說是貓科動物好了,那也絕對不是貓——


    離開房間後行經走廊途中,小敏對依花開口:


    「……那個,大小姐……」


    「怎麽了?」


    「您說要交由神團辦理,請問是真的嗎?」


    「嗯。」依花麵無表情地回答。


    這起案件——這起著實令人費解的案件,恐怕是——


    與剛才收到的那封簡訊有關。


    「因此這起案件不要委托警察,而是派『黑衣』去支持。案件的處理等級為4,指揮就交由小敏你來負責。」


    「……可是,再怎麽說也不能交由高中生來——」


    「我沒有教過你這樣的應答方式。」


    「……我明白了。」


    失禮了——賠過罪後的那張臉上,已經看不出和依花同樣正值少女的影子了。


    「謹遵您的吩咐。」


    「……我也是神團的一員,所以不用擔心。」


    「是的。」


    「那麽,我出門了。」


    「那個……」


    「……什麽事?」


    「小敏我……」吞吞吐吐的,似乎是很難以啟齒。


    「……怎麽了?」


    「小敏我……很敬愛大小姐……很敬愛咲杳大小姐。我服侍、守護著咲杳大小姐,隻要大小姐希望,我甚至可以獻上這條性命。但是……」


    「但是?」


    「……有時候……我卻對咲杳大小姐感到害怕得不得了。」


    「我也是啊。」


    「……咦?」


    小敏吃了一驚。依花輕撫她的頭安慰她。


    「……依花小姐,那個……」


    「但就算這樣,我們還是都愛著咲杳。既然如此,那麽就不需要——」


    「——是的!」


    目送小敏精神奕奕地離開後,依花——仍舊默默在心中——歎了口氣……沒錯,無論是生在舞原家這件事,還是身為咲杳的妹妹一事,經常都讓自己感到害怕得不得了。雖然自己完完全全地接受,接受這個事實,但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感到害怕——


    不過,現在——


    依花憶起了冬月日奈。


    在這驚奇的世界中找到的、唯一的「朋友」——她已經不在人世間了。但是,她留下了一件十分美妙的「東西」。


    依花從和服(她都把和服當成居家服穿)的袖子裏掏出手機,注視著屏幕。她再一次閱讀和咲杳見麵前收到的那封簡訊。


    簡訊裏隻有一行字:


    ——「polish apples」——


    真的是等很久了啊。


    這幾個月以來,我都一直在等候征兆。


    開始的信號,終於到來——


    依花微微一笑。不同於剛才展現給姊姊看的表情——是冷酷的笑容。然而,這才是她真正的笑容。


    ——於是,「惡魔同盟」初次負責的案件「透明噴漆」便揭開了序幕。故事——


    就在他們三人手機響起的幾分鍾前,從堂島昴的房間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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