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比奈菜菜那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場景回到出租車內。


    對於真嶋的提問,昴從文件(舞原妹給的案件相關數據)中抬起臉看她。不過真嶋卻望著窗外。


    昴將視線轉回文件上,僅僅以聲音響應:


    「沒錯……不,我隻知道她的長相而已……」


    「為什麽知道?」


    「因為和日奈有關……開玩笑的啦。關於今年的新生,『社長』拜托我說有這樣的一個學生入學了,要我如果發現她就拉她進神團。」


    「為什麽?」


    「他好像對菜菜那(注:「菜菜那」的日文發音與「七七七」相同)這個名字和她的那頭紅發感興趣。說什麽『啊啊,這個叫做菜菜那的女生,聽說是紅頭發耶!』還說什麽日義合作之類的……」


    兩人現在正從舞原家往朝比奈大元的工作室前進。舞原妹采取個別行動,他們兩人則一起活動,然而兩人的位置隔得很開。真嶋眺望著窗外。名義上雖然是要調查運送路線上有沒有奇怪之處,但真嶋很明顯是因為意識到昴而覺得尷尬。若在平常狀況,昴是不會讓女性處在這樣的氣氛下的;但不知為何他今天也很疲倦,沒有心思采取積極行動。


    真嶋的視線仍對著窗外,向昴詢問:


    「真是搞不懂三束究竟是不是有在思考事情耶?」


    「不,他應該沒在想吧。就算你覺得他看起來有在思考,但那也隻是外表『乍看之下』而已啦。」


    三束元生,這是「社長」的本名。但是他討厭人家稱呼他的本名,不隻學生,連老師們都稱他為「社長」。


    「不可以對他抱有期待啦!」


    「我並沒有期待他。」


    沉默。


    ……呼。


    昴伸伸懶腰,將文件蓋在膝蓋上。


    「你對這起案件有什麽看法?」


    「我搞不懂,因為我是個笨蛋啊。」


    「犯人是誰呢……」


    「誰知道。」


    「真希望不是那個叫菜菜那的女孩,她長得很可愛呢。」


    「是啊。」


    「犯案手法也很離奇耶?你覺得犯人是怎麽設計的?」


    「天知道。」


    「為什麽要留下大理石柱這玩意呢……不,追根究底,為什麽要連那個叫做菜菜那的女孩都消掉呢?」


    砰!拍打車門的聲音。


    「……學姊?」


    「就跟你說我不知道了啊!」真嶋大叫:


    「我是個笨蛋!什麽都……什麽都不知道!我又不是日奈學妹啊!」


    嗚哇……


    真嶋瞪著昴……接著撇開視線,將目光轉回窗外。過了一會兒後又再補充了一句:


    「……不過唯獨對體力還稍微有點自信……若到時必要的話,盡管依賴我吧。」


    「那個……學姊。」


    「什麽?」


    「可不可以靠在你的大腿上,當作枕頭?」


    ……真嶋瞪了昴一眼。


    「……不要!不行!絕對不要!」


    「真是怪了~」昴歪了歪頭思考。「過去曾經有一度,我都被人喚作是『師奶殺手』而馳名的耶?」


    「應該是蘿莉殺手才對吧?」


    「那是最近才涉及的狩獵範圍啦。」


    「再說就算我年紀比你大,也隻不過差了一歲……兩歲而已吧?」


    「咦?你知道我的生日啊?」


    「……算是知道吧。」


    「這樣啊,是葉切告訴你的吧?那家夥沒有對學姊做出什麽冒失的事來吧?」


    真嶋歎口氣搖搖頭。


    「他今天也跟在我後麵,讓我很困擾。而且我已經不要緊了啦!你也該叫他別再這樣做了吧?」


    「……你還有去接受心理諮商嗎?雖然我最近都偷懶沒去就是了。」


    由於上一回案件的緣故,兩人都被校方「強製要求」接受心理輔導。


    「……我沒去。」


    「不過聽說下個月會有新的心理谘詢師來喔?是一男一女,訓導主任叮嚀我一定要去。就算去看那種東西,也不可能平複戀人死去的傷痛啊……學姊應該也一樣吧?不管怎麽做,被威脅的記憶都不可能會消失的。」


    「是啊。」


    「你會作惡夢嗎?」


    「……有沒有都無所謂吧?」


    「不,這個嘛……對了,可以請教你一下嗎?這個。」


    「什麽?」


    「呃——」然後是翻閱文件的聲音。


    「有了!這份資料是關於『針孔鏡頭』的調查記錄報告。公主她真是做了不少事呢~」


    「……都是一些我辦不到的事情。」


    「……然後啊,嗯……結果好像還是什麽都沒有查出來的樣子,不過倒是提出了一個可怕的推論喔!」


    「什麽推論?」


    「其實啊,『運動短褲先生』使用的『針孔鏡頭』,好像必須放進底片才能拍出照片喔。」


    真嶋抬起頭來看著昴。


    「……什麽意思?」


    「而現在的『針孔鏡頭』則是名副其實的魔法相機,不需使用底片也可以拍出照片。似乎從高久開始使用時就是這樣了,所以她的房間裏完全沒有購買過底片的跡象。可是,在高久的上一任持有者——『運動短褲先生』的房間裏卻發現到許多拍立得相機的底片。由於無法判斷那是否是他用來供『針孔相機』使用的,所以沒辦法推論。可是說不定『運動短褲先生』使用『針孔鏡頭』的時候,是必須放進底片的——」


    「那麽,為什麽又突然不需要了呢?」


    「……報告上推論,這是由於想象力所造成的。」


    「……想像力?」


    「『運動短褲先生』具備關於相機的知識,所以他無法想象『針孔鏡頭』無需底片也可以拍照,因而『針孔鏡頭』也就變成了那樣的一台相機。可是高久對於相機沒什麽了解,因此沒有考慮到拍立得相機的底片存在,單純認定『由於是魔法相機,所以不需要底片』,結果『針孔鏡頭』也就成了那樣的一台相機——不需要底片的魔法相機——這是報告上所寫的結論。雖然目前沒辦法證實這個推論,但出現了新的持有者,說不定——」


    「……不過,有這種可能嗎?」


    「隻要你觸碰到樣品,應該就會了解——『針孔鏡頭』本來隻是一枝畫筆,隨著一次次更換主人而變成相機的外型。而使『畫筆』變化為『相機』的,不正是『持有者的想象力』嗎——」


    「也就是說,『智慧果實』會進化?」


    「與其說進化,不如說是變化。不過,我想說的是——」


    昴凝視著真嶋的雙眼,笑著說:


    「持有『透明噴漆』的家夥要是具備一般常識,認為噴霧罐裏的瓦斯頂多隻有兩百毫升就好了——」


    「……嗚哇~」


    「沒錯,就是『嗚哇~』,很可怕對吧?」


    「嗯。」真嶋微笑。


    「那真的是很可怕耶~」


    昴也跟著微笑。


    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


    「……學姊。」


    「什麽事?」


    「……要是發生了什麽萬一——請你要保護我喔☆」


    「嗯。」認真地回答後,真嶋又補充了一句:


    「我還欠你人情,欠你的我一定會還。」


    「學姊。」


    「嗯?」


    「……果然還是不行嗎?」


    「什麽?」


    「大腿枕頭。」


    「……」


    真嶋絲毫不加回應。她將視線移回窗外,不過微微笑了一下。因此昴便說了句:「失禮囉~」然後借用大腿一躺。柔軟的大腿、溫暖的大腿,這正是女孩子的感覺。


    幾分鍾後——


    抵達了目的地,兩人下了車。


    2


    朝比奈大元看上去就是個怪人。不知為何,他將頭發染白,隻有頭頂的部位染成紅色。赤裸著上半身,下半身也隻穿著一件兜檔布。當然,盡管外表看似奇怪,內心或許是個極正常的人也說不定——昴的這番期待,就在朝比奈大元的第一次發聲下被辜負了。


    「我!」朝比奈大元突然大叫出聲:


    「我是怪人!是不具備承擔責任的能力、不適應社會的人!」


    半裸著從梯子上喊叫的模樣——沒有什麽比這更具說服力的了。


    大元狠狠瞪了昴一眼。


    「一點也沒錯!我是個變態!看我這身打扮,你還不懂嗎?」


    「我可以理解。」昴無奈地老實回答:「盡管我曾期待過若不是這樣就好了……」


    「雖然很遺憾,不過事實就是這樣!話說回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什麽意思?」


    「和這樣的人締結契約——媽媽咪呀!這是無效的喔!」


    在寬敞的工作室正中央,大元正在打造雕像。是棵女像嗎?一目了然便知失敗的怪異成品、難以判別是否失敗的怪異成品、以及很顯然被當作成功作品的怪異失敗作,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工作室內,而室內角落則排列了數根遲早會變成那三者之一的大理石柱——大概和用來跟「瑪利亞人偶」調包所留下的大理石柱是同樣的物品吧。


    在那附近有兩台起重機。


    是用那個來搬運大理石柱的嗎?


    看似舞原家的部下、身穿黑衣的人們,正在那附近使用各式器材測量著工作室的室內。


    昴走近大元。


    「我記得……聽說你把所有雕像都賣給舞原家了啊?」


    「這裏是舞原家的工作室。」


    難怪這麽豪華。


    「……嗯……你剛才說了什麽!?契約無效?」


    「沒錯。契約無效,因此就算『瑪麗亞人偶』被盜,隻要無法將我起訴,都不能夠算是案件!」


    「……你不想找回來嗎?那個『情有獨鍾的作品』」


    大元這才首次好好注視昴的臉。他用下巴比了比正準備動工的雕像說:


    「我現在正在刻。」


    真是個好答案——昴欣賞起大元來了。


    「……話說回來,你是誰啊?」


    你連對方是誰都搞不清楚,就對人家告白說你是個怪人嗎——昴越來越欣賞他了。


    「好問題……我們到底是什麽人啊?」


    這句話不是對大元,而是對著真嶋說的。


    不得已,真嶋隻好回答:


    「我們是受舞原小姐的委托,來尋找『瑪麗亞人偶』的。」


    「你不懂嗎!」大元大喝一聲:「我是個怪人!所以契約是無效的,瑪麗亞人偶現在也還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用不著你來找!」


    真嶋看了看昴,昴也用熱烈的眼神回望她。真嶋吃了一驚別過視線,臉頰也紅了起來。


    昴開口:


    「前輩。」


    「前輩?」


    「……可不可向你請教一下?關於消失的『瑪麗亞人偶』,作為它模特兒的那位女性——」


    「為什麽想問這個?」


    「為了了解真相。拜托你了。」


    「為了了解……真相是嗎?真相……拜托……是嗎,真相……真相……真……」


    大元走下梯子一些然後坐下。他用兜檔布擦拭額頭上的汗水,然後把昴叫到自己旁邊。


    「如果是為了真相那就沒辦法了。『瑪麗亞人偶』的模特兒,名字叫做蜜莉?朝比奈,是我的妻子也是lucky的母親,蜜莉媽媽。好了,你想知道蜜莉媽媽的哪些事?」


    「她的工作是?」


    「舞蹈家。」


    「年齡?」


    「四十二……不對,好像是三十八吧?」


    還真努力耶~


    「目前人在?」


    「希臘。」


    「你們什麽時候離婚的?」


    「真沒禮貌,我們才沒離婚!」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麽時候?」


    「十五年……不對,十七年前吧?」


    菜菜那是新生,隻有十五歲,也就是說——


    「令千金和母親……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有多久?」


    「lucky直到四歲都和蜜莉住在一起,之後跟著奶媽一起到我這裏來。」


    「在那之後還有連絡嗎?」


    「lucky搞不好偶爾都有去見她喔?我不太清楚。啊啊,不過她每年都會寄明信片來。」


    lucky指的應該是菜菜那吧——lucky?昴「突然」想到這件事,大聲叫了出來。


    「菜菜那……難道是七七七的意思嗎?」


    「沒錯。」大元頷首道:「那個時候中大獎的七七七,讓我和蜜莉邂逅了,然後就在那天懷了lucky。菜菜那這個漢字是父親替我們挑的,我父親是日本人,而日本人很重視家名。朝比奈家是武士的後代。」


    武士!yeah!昴豎起姆指。大元也笑著挺起大姆指回應。


    「我可以冒昧請問一件私事嗎?」


    「嗯。」


    「……為什麽你和你太太沒有住在一起呢?既然沒有離媚……」


    「我們的行事方式不同。她在全世界奔波,而我則是在深入挖掘這個世界。兩顆不同的心、兩個不同的身體,表現的手法也不同,不過想表達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什麽東西?」


    「……我認為是才能,我不知道該怎麽用話語表現出來。」


    「……你有跟令千金……嗯……談過這件事嗎?分居的事。她有什麽看法?」


    「不知道。」


    他應該是認真回答的吧。坦白說自己是變態的人,不可能對這種事打馬虎眼的。


    「可以請教你嚴肅的事嗎?」


    「嗯。」


    「你認為令千金是否涉案?」


    「涉案?」


    「你覺得她是犯人嗎?」


    「……不知道。」


    「就算她犯案也不奇怪?」


    「……這我也不知道。」


    「三圍呢?」


    「這我就知道了。」大元點點頭,一邊嘖嘖嘖地搖著手指。「唉唷,我可不會上這種當喔,年輕人!我不告訴你。」


    「真可惜……你為什麽知道?」


    「教你一件事吧。不明白骨骼結構的人,是沒辦法雕塑人像的。不懂肌肉曲線的人,是沒辦法雕刻出肉體的。不清楚血液流動路線的人,是沒辦法刻出人類的雕像的。等你到了我這種程度,像三圍那種東西就能一目了然了。舉例來說,旁邊那位姑娘,你的三圍從上麵開始是——」


    「不用麻煩了!」


    「……對女兒的身體這麽了解的人,竟然對女兒的心一點也不清楚呀?」


    「你還真嚴格!」大元大笑。


    「……不需要斷言也沒關係……憑感覺就好了,你覺得是令千金犯下的案子嗎?」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認為她會執著於那個東西上麵,我實在不認為她將『瑪麗亞人偶』當作母親的紀念品般重視。再說,蜜莉也還活著……不過,萬一她是那麽認為的話……這件案


    子若是lucky犯下的,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他若有深意地笑著說:「雖然手法的確令我大吃一驚啦……到底用什麽魔法將『瑪麗亞人偶』變成石塊的呢?這不是很了不起嗎?」


    魔法的名稱叫做「透明噴漆」喔——昴在心中低語……雖然也不一定是你女兒使用的就是了。


    「總而言之,要是lucky執著於『瑪麗亞人偶』,會做出這種事來一點也不奇怪……現在『一點也』這個詞後麵也還是一樣要接『不~』嗎?我的文法這樣沒有錯吧?」


    「沒有錯。一點也沒問題……如果令千金是犯人,你想對她說什麽?」


    「為什麽不和我談談呢?」


    「如果不是犯人呢?」


    「沒有什麽要說的。」


    「大元先生,我可以稱呼你為老師嗎?」


    「我不介意。」


    「老師,你對『瑪麗亞人偶』有多少程度的執著?」


    「完全沒有。在雕刻的期間另當別論,但我對雕完的成品沒興趣。雖然那的確是件傑作……」他看了旁邊的雕像一眼。「不過這次的似乎會是更傑出的作品。」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雕刻的?」


    「說了你可別嚇一跳喔!是從『瑪麗亞人偶』失蹤之後。」大元若有所思地側著頭。「現在的我正可以說是靈感的結晶……早知道,我說不定該更早把它賣掉的。」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沒有馬上將它交給舞原家呢?」


    「因為是我女兒叫我這麽做的。」


    「……她為什麽要這麽說?」


    ……大元露出心虛的表情。


    「是因為我不懂世故的關係。舞原家說要花八千萬買下來,她似乎認為那是件詐欺。她說在搞清楚是不是詐欺之前,要我先將『瑪利亞人偶』留著。她說其它的都是一文不值的東西。明明就是我女兒……還真失禮耶!」


    昴和真嶋環視周遭,露出不予置評的表情。


    「不過……lucky小姐果然還是多少有些執著吧?因為她還特地陪著一起進入車廂……」


    「不,那純粹隻是因為她很閑、覺得很有趣罷了。」大元對自己點頭。「這個我知道。她就是那樣的女孩……其它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他好像對問題已經感到厭煩了,連旁人都看得出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雕刻作業上。昴再次環顧周遭,思索了一會兒之後說:


    「……令千金該不會也有在雕刻吧?」


    「嗯,偶爾會。」


    「她的作品放在哪裏?」


    「在後院的工作室裏,因為lucky不想讓人看到她的作品。」


    「令千金的作品如何呢?真想看看耶!」


    「那才叫作平庸的作品。想看的話,請便。」


    「明明就是他父親,還真失禮耶……我想你應該已經聽說過了吧,貨車裏載的『瑪麗亞人偶』到達舞原家的時候,變成了一根大理石柱。」


    「lucky也消失了。」


    「……你對那個大理石柱有印象嗎?」


    「不用說是印象了,那是『我這裏』的東西。黑衣們把它拿走了……不曉得能不能請他們還來?」


    「可以請他們賠償。」


    「這就傷腦筋了……」大元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困擾。


    「如果不是那個……我會很傷腦筋的。」


    「……為什麽?」


    大元注視著昴。仿佛要窺探他的內心一般、彷佛在期待能夠將他看穿一個洞似地注視著昴。不知他透過洞口窺見了什麽,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始述說:


    「所謂的雕刻,並不是從攤開設計圖這個步驟開始的。」


    「咦?」從設計圖開始進行不是比較好嗎?不過昴沒有問出口。


    「在石頭之中,早就已經有了該被雕塑出的形態……等待人們將之顯現出來的形態。我們隻不過是將那個形態雕琢出來罷了,隻不過是顯現神之旨意的道具。因此我們稱呼才能為上天的禮物。我們隻是開啟神賜的禮物,將才能取出罷了。石頭有其固有的形態……那個石頭有著唯獨其本身才能琢磨出的雕像。」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樣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去拜托看看,請他們一定要將那個石頭還給你。」


    「拜托你了。」


    「以上就是我們想問的了。非常謝謝你……真的。」


    「……你真是個奇怪的男孩耶~」


    「……沒有你來得怪啦。」


    「……對了,我想起來了!總之我就是個怪人!所以契約是無效的,而就算我女兒是犯人,這件事也不構成案件。聽懂了嗎?請你把我的意思好好轉達給舞原家。」


    「知道了,交給我吧。」


    再次向朝比奈大元道謝之後,兩人離開了工作室。


    半路上,真嶋說道:


    「他女兒是犯人嗎?」


    「……這個嘛……不過那個人似乎覺得這樣比較好。」


    「為什麽?」


    「……因為這樣想比較輕鬆。」昴看著真嶋的眼睛。「女兒犯了案然後下落不明,這樣想總比其它某個犯人綁架了自己的女兒要來得輕鬆。」


    「……希望他女兒平安無事。」


    昴沒作任何回答。


    3


    「海道運輸」有限公司是間隻有三名社員的小規模公司。社內成員為社長兼司機、秘書兼櫃台小姐、一般社員兼打雜,而那位一般社員同時也是個新人,並兼任捆工。


    工作室的東邊、迎賓用的組合房屋其中一間,社長兼司機現在正在那裏。根據舞原妹的數據上記載,他的名字叫海藤重彥,過去曾創業三次,但全都以經營失敗收場。


    環視屋內一眼,昴問道:


    「這房間的感覺如何?」


    「很舒適,比起那些兩光的旅館要來得好多了。」這次案件的相關人士幾乎都被留宿在附近的旅館裏。雖然作風強硬,卻沒有人抱怨。大家都知道舞原家的勢力。


    海藤年約五十歲,下巴留著胡渣,給人感覺是個老煙槍、滿適合飄逸長大衣的男子。


    再次問道:


    「可以向你問幾句話嗎?」


    「當然。我已經聽舞原家的公主說過了。要是惹公主不高興,在這日爐理阪的工作就做不下去了……特別是像我們這種剛成立的弱小公司。」


    更何況運送的貨物還變成了大理石塊,昴微微一笑。


    「我也想順便看看搬運時的那輛貨車。」


    「沒問題,就停在後麵。」


    海藤站起身,拿起大衣。


    果然就跟想象的一樣適合。


    「還有,我也想見見負責打包的捆工。」


    「……他人在哪?這我就不曉得了……其它呢?還有什麽事嗎?要不要我拿酒來?」


    「務必麻煩你了。」


    海藤沒有拿酒來,不過他帶了昴到貨車那裏。


    貨車比昴想象的還要大台。和人體大小差不多的輪胎有八個,在那上麵的車廂則寬敞得幾乎能住人,駕駛座上還搭載著人人羨慕的dvd導航係統。這是輛比司機優雅又豪華的貨車。大概不是為了公司才買了這個,而是為了這個才創立公司的吧……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昴進入駕駛座,看向通往車廂的門。


    「……案發當時,這裏的鎖是什麽情況?」


    「才沒上什麽鎖呢!不過也沒有任何人進出這裏……至少在我開車的時候是這樣。」


    昴穿過門進到車廂。


    裏頭是空


    的,什麽也沒有。車廂裏的地板、牆壁、天花板都規則地排列著幾個凹洞。大概是利用這些凹洞固定貨物的吧。


    「……哇~」真嶋也從車子後頭進到車廂。


    「怎麽樣?」


    「那個鎖在行駛狀態中是沒辦法打開的吧?」


    嗯……巡視了周圍後,昴對著車廂內的空間大喊:


    「……不好意思~!」


    『怎麽了?』


    透過機械,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清晰的回應。


    「『瑪麗亞人偶』是被固定在哪個位置呀?」


    『正中央!不是有用膠布貼著做記號嗎?』


    「找到了!在這邊!」這是真嶋的聲音。


    在中央的部分有一塊由白色膠布所圍成、邊長1.5公尺的正方形。站上那裏環視四周,可以將車廂的每個角落看得很清楚。昴再次大喊:


    「除了『瑪麗亞人偶』之外,還有沒有載別的東西?貨物或垃圾都算。」


    『不用大吼我也聽得見啦!』聲音主人恨恨地道:『沒有,隻載了瑪麗亞人偶和朝比奈的女兒而已……不,他女兒好像拿著一個皮包。女人不帶皮包就出不了門嘛!』


    「皮包?大概有多大?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啦!舞原家的黑衣應該知道吧?』


    對喔。舞原妹應該早就調查過了,如果有異狀應該會通知我們的。


    「朝比奈的女兒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陪同『瑪麗亞人偶』呢?」昴看向真嶋:「這裏頭實在稱不上舒適啊……」


    『不是因為那個理由嗎?聽說瑪麗亞人偶是以她母親為模特兒創作出來的,不是嗎?她不是很多年沒見過她母親了嗎?連人家母親的紀念品都要強行靠金錢奪走,還真是過分呢,你猜舞原家的人花了多少錢買?八千萬耶!八千萬!真是……』


    「……你和菜菜那在行駛狀態下曾經交談過嗎?」


    『……嗯。在你發問之前我先講清楚,我最後一次和她說話是在進入日爐理坡道——舞原家門前坡道的時候。我跟她說,接下來的坡道很迂回,叫她要小心一點。接著抵達目的地後一看——』


    「她就消失了。」


    『……老實說,我一點也搞不懂這是怎麽回事。她到底是什麽時候消失的、又是怎麽消失的?要怎樣才能將那麽巨大又沉重的雕像換成大理石柱?而且車子正在行駛耶?依我的常識,那是不可能的。』


    昴催促真嶋離開車廂,海藤也從駕駛座上下來。


    「……請讓我聽聽案情的經過。在『瑪麗亞人偶』捆包時,你有在現場看到嗎?」


    「嗯,我有看到,並沒有不對勁之處。我也有幫忙將它裝上車廂,那個重量簡直要將人從頭頂到腳底都壓扁,我不認為那個是贗品……但是要在車子行進中替換,也實在是不可能的啊——」


    「裝進車廂後就馬上出發了嗎?」


    「不,在那之後還必須確認運送路線——大概是在十分鍾左右之後出發的吧。」


    「有人來送行嗎?」


    「怎麽可能會有啊……那些黑衣當然是在啦,但我原先以為老師會來,結果卻沒有——不過就是這樣才像藝術家嘛?在出發前一刻,他女兒才突然衝過來說讓她也一起搭車,因此和黑衣起了爭執……啊啊,那女孩果然是帶著一個小皮包喔!」


    「然後就出發了。」


    「然後一到那邊,車廂中的『瑪麗亞人偶』就被替換成大理石柱了。我也活了不少歲數,但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我的人生雖然才剛起步,卻已經碰上兩次了——雖然昴很想說,但沒有說出口。倒是又問了:


    「在那之後呢?」


    「我就連絡工作室,看看是不是弄錯東西了,然後便載著那根大理石柱折了回去。但果真哪兒都沒看到『瑪麗亞人偶』。於是我又再度前往舞原家,卸下石柱後回到這裏。之後我就一直都在這裏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為什麽犯人要留下大理石柱來替代『瑪麗亞人偶』呢?」


    「誰知道?應該是想嘲笑舞原家那票人吧?嘲笑他們:『活該!』而且朝比奈的女兒失蹤,搞不好她就是犯人也不一定——因為她最可疑嘛——不過若是這樣,我可是很高興喔!年輕人的頭腦很靈活,搞不好想出了什麽我想不到的方法,然後成功地實行了也不一定。畢竟是藝術家的女兒嘛!若真是這樣,我會祈禱她能成功執行到最後的。」


    海藤瞪了一眼從遠處看著這裏的黑衣,然後嘖了一聲。他應該是對舞原家有什麽怨恨吧?不過舞原家似乎對此並不知情,而海藤也沒有讓他們知道的樣子。這就是所謂的社會現實。


    「那麽最後請教一下——關於你最後見到的『瑪麗亞人偶』……」


    「什麽事?」


    「是很重要的事。請你仔細想一下,你最後一眼見到的『瑪麗亞人偶』,有沒有哪個地方被弄髒?」


    海藤瞪大了眼盯著昴,眼神中那種有點輕視人的光芒消失了。


    「……為什麽問這個?」


    「……為什麽不能白告訴我?」


    「……這個嘛,我最後一次看到的『瑪麗亞人偶』——看起來完全沒有汙痕。不僅如此,還仿佛散發著光輝。我那時心想……難怪值八千萬……看起來十分崇高。因為收進了保護櫃所以沒辦法觸摸,不過就算沒放進那裏麵,感覺也讓人無法伸手去碰觸呢……那簡直可說是散發著光輝……」


    「散發光輝——像全新的一樣?」


    「……誰知道?不過啊,我可以打賭,從那個重量感來看,從頭到腳毫無疑問都是大理石。萬一就算那真是『瑪麗亞人偶』的贗品,至少也是真正的大理石像。不過就結論來說,在我開車的期間是不可能將『瑪利亞人偶』和大理石柱調包的啦。」


    「說得也是……非常謝謝你的配合。」


    道過謝之後,昴準備離開。海藤又出聲叫住他:


    「等等。」


    「怎麽了?」


    他將某件東西遞給昴和真嶋,一邊對他們說:


    「若有美術品需要運送,請務必委托我們『海道運輸』。也麻煩你們向親朋好友宣傳一下囉!」


    將海藤的名片收好後,兩人便離開了那裏。


    4


    海道運輸的打雜新人兼捆工——名叫樋口滿夫。他一看到昴便拔腿就跑,昴不得已隻好大喊:


    「學姊,上啊!」


    真嶋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不過還是拔腿奔跑。


    樋口年紀約在二十歲出頭,不知是否為運輸業鍛煉之故,具備相當程度的體格。昴對附近的黑衣們打了個信號,讓他們堵住樋口的去路,然後便欣賞真嶋飛奔而去的情景。真不愧是運動類型的排球社社員,跑起來的樣子真美!眼看著真嶋就要追上了。樋口看到前方的黑衣們而減速的瞬間,真嶋便將他攔倒了。「嚇!」昴大喝一聲之後也開始奔跑,撲到樋口的身上。他跨坐在樋口身上,揪著他的前襟大喊:


    「吐實!全給我吐出實情來!不然就吸回去!」


    「吸回去?」


    「你為什麽要逃?」


    「……因為莫名其妙就害怕了起來。」


    昴生氣地賞了樋口一記彈額頭。


    「真沒禮貌!學姊才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可怕啦!啊,痛!學姊,這樣很痛耶!」


    真嶋將拳頭抵在昴的兩邊太陽穴上轉動。樋口離開快窒息的昴,緩緩調整被打亂的呼吸。深呼吸一口氣後問道:


    「……你們不是要來逮捕我的?」


    「……你有想到什麽嗎?」


    樋口搖了搖頭。


    昴伸出手拉樋口,讓他站起身來。


    「……我想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負責捆包的人是最可疑的。」


    樋口欲言又止地張開嘴又閉上。


    「咦?什麽?你說『我就是犯人』?那果然還是把你抓起來吧?」


    樋口再次猛力搖頭。


    「光是逮捕就太過寬恕了?那要不然為了節省稅金,直接處以死刑?」


    樋口死命地搖頭。看來他似乎沒有餘裕去理解這是個玩笑。昴不禁可憐起他來,於是便抱緊樋口。樋口的身高較高,於是他勉強讓樋口跪著,撫摸樋口的頭,然後在他額頭剛才彈的地方親了一下。


    「哇啊?」樋口嚇得趕忙往後退開。


    「唉唉。」昴歎了一聲:「看來是個不習慣被愛的人。」


    樋口以跪著的姿勢靈活地後退。


    「……做什麽?你是什麽人?」


    「愛的傳教士,嘿嘿~」


    「……堂島,這種事由你這個長得像女生的人來做……實在比想象中的還要令人笑不出來耶。」


    昴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慢慢拍掉身上的灰塵……然後用那隻手觸摸自己的耳垂。他一邊揉著耳垂然後望向樋口。


    「……請不用害怕……我們隻是想問你兩、三件事情。」


    「想問事情?」


    「擔當捆工……就表示你有博物館業務員的證照之類的囉?」


    「……嗯,因為其實我是想在博物館工作。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就不來當什麽送貨員了……」


    「你喜歡女孩子嗎?」


    「喜歡!我最喜歡女孩子了!」


    話才開問,他就馬上回答。看來他非常喜歡女孩子,光說還不夠似地拚命用力點頭。


    「那麽,有女朋友嗎?」


    「……沒有,但是有喜歡的人。」


    「女性?」


    ……樋口一瞬間愣住,然後慌忙點頭。真嶋用手肘頂了昴一下。與其說是頂一下,倒不如說感覺像是被刺了一下。很痛。


    「認真一點。」


    「……那麽,我想看看這次用來搬運『瑪麗亞人偶』時所使用的保護櫃……這裏有嗎?」


    「……如果是已經組裝好的……菜菜那小姐的作品還沒有從櫃子中拿出來……」


    正好。於是三人(還有偷偷跟來的黑衣們)便朝後院移動。


    菜菜那的工作室規模不大,不過看起來相當獨具個性。用最接近的字眼來形容就是「糖果屋」吧?橘色的牆壁上裝點著糖果形狀的飾物,紅磚砌成的屋簷上則豎立著一根綠色的煙囪。在這間著實帶有童話風格的工作室門上,則有一塊用圓體字型寫著「咲杳小屋」的金屬圓盤——看來這間屋子的所有者是舞原姊……難怪。工作室中有四座被收容在塑料保護櫃裏的雕像,大小幾乎都差不多。這些和「瑪利亞人偶」以及剛才大元正在鑿的雕像,八成都是用同一種大理石柱雕刻出來的吧。大理石柱似乎有一定的規格?保護櫃則似乎是將透明的長方型強化塑料罩在底座上。櫃子上方還有一部分是別的箱型物,底部開著許多洞。


    「從這個地方——」樋口指著洞說:「在發生意外時,會彈出氣囊來保護雕像。」


    「……能不能打開一個讓我看看?」


    「這個……要是沒經過菜菜那小姐許可……」


    「……真可惜,我原本想實際看一看的。替代『瑪麗亞人偶』被留下的大理石像,也是用像這樣子的保護櫃裝著嗎?」


    「……是的。」


    「那是和這個同款的保護櫃嗎?從哪裏來的?」


    「……那個保護櫃和我們公司所使用的相同。可是……這個、那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這玩意很容易就能人手嗎?」


    「那當然,隻要知道有這種東西存在,再去問問製造商就能輕易取得了……」


    昴看著菜菜那的雕像……原來如此,看來她真的繼承了父親的遺傳基因。真不幸。雕像從右邊算來,分別是兩隻狗、枯木?外星人?的雕刻品……大概吧。若問昴:「要不要打賭?」他應該會猶豫一下。


    昴「砰!砰!」地拍了拍櫃子上方。


    「這裏頭裝著氣球是嗎……」


    箱子厚度約十五公分。


    「用來保護『瑪麗亞人偶』的保護櫃,現在在舞原家?」


    「應該是。」


    「話說回來,你是犯人嗎?」


    麵對昴唐突的問題,樋口再次拚命搖頭。沒辦法,昴隻好換個問題。


    「……樋口先生,你覺得犯人會是誰?」


    「那種事情我怎麽能夠判斷嘛!」


    「你不覺得菜菜那小姐很可疑?」


    「這個嘛……可是……」話止住了。


    「……犯人為什麽要留下大理石柱來取代『瑪麗亞人偶』呢?」


    「……大概因為要是帶走『瑪利亞人偶』,車廂會減輕,行竊時會被察覺吧……?」


    「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麽要裝進保護櫃裏?」


    「會不會是為了要固定住?而且若裝進保護櫃裏,看起來就很像是『瑪麗亞人偶』變成一根柱子,犯人應該是認為這樣可以模糊警方的推理吧?」


    「……也就是說,你認為——」昴揉揉耳垂。剛才捏得太過用力,耳垂都紅腫發熱了。「『瑪利亞人偶』並非在裝貨之前、而是在運送途中被人用某種方式調包的?」


    「因為……不就是這樣嗎?」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滿。


    「若不是這樣,我豈不就是……」


    「……說得也是。謝謝你,問題就隻有這些而已。」


    「咦?」樋口的表情既吃驚卻又鬆了口氣。


    「那、那我……」


    「啊,等一下,最後一個問題。」


    昴一臉若無其事地叫住慌忙打算離開的樋口。


    「……什麽?」


    「你喜歡的女性類型是?」


    踹!


    「……我也可以接受男性喔。」


    啪嘰!


    對著彷佛要崩碎般大受打擊的昴、以及在他身上踹的真嶋低頭行了個禮之後,樋口便跑開了。


    5


    「……接下來——」


    回複到和真嶋兩人獨處後,昴停止揉耳朵的動作,將雙手環抱在胸前。


    真嶋繞到昴麵前。


    「……以上就是所有的嫌犯了……接著……該怎麽辦?要打電話給舞原學妹嗎?」


    「當然是會打電話給她啦……不過該怎麽辦才好呢~」


    昴「啊——!」地胡亂搔頭。


    「我知道犯人是誰——也知道所使用的手法了。還有『瑪麗亞人偶』的所在之處也大概知道了——不過,接下來應該怎麽做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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