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十一點)


    自從和歌丘化作生者與死者徘徊的土地之後,三鷹升反覆讀了好幾遍在偶然機緣下得到、由舞原家整理出關於堂島昴的報告。對三鷹升來說,那是打破現況的指南,亦是讓他忍耐現實的聖典。因此升隻要一有時間就讀它,幾乎都已背了下來。在這個日爐理阪,自己是最能理解堂島昴的思考的人,他甚至因自己習得了堂島昴式思考法而感到自豪。


    但是堂島昴的其中一項行動,他實在無法理解。


    為何堂島昴會不斷直呼「我妹妹被外星人綁架了」呢?


    身為哥哥卻保護不了妹妹——這樣的想法,升自己也有妹妹所以能夠理解。姑且不論真相為何,妹妹被外星人綁架,對這種不講理之事的憤怒,他也能夠理解(因為升也被吸血鬼這種東西襲擊了)。但有必要特意大聲宣揚這種事嗎?不管真相是否確實如此,不斷反覆說那種話隻會讓誰也不相信自己、讓自己被孤立,這種事就連小學生應該都想像得到。但堂島昴在霸淩情況加劇後,還是不放棄重覆主張那句話。他明明很清楚會招致惡果,卻還是繼續聲稱「我妹妹被外星人綁架了」,就算會因此受到更過分的對待。


    為什麽?


    就連堂島昴也會喪失理智嗎?


    隻有這一點,升怎麽也想不透。他無法想像堂島昴做出這種蠢事的樣子——基於這一點,因此升沒能完全理解堂島昴,沒辦法成為堂島昴。這讓升很不安。不安化作柔軟又沉重的蠶絲,無時無刻纏繞著升的內心。他堅信勝負的判定取決於他能化身堂島昴到什麽地步——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無法理解堂島昴的行動,對升而言幾乎就等於恐懼。


    可是現在他還是想不透那一點。


    怎麽也搞不懂堂島昴那樣的行動。覺得那不符合堂島昴的作風,因此無法將情感代入。


    無法完全成為堂島昴——


    升如今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準備走向自己所斷定的最後戰役。


    眼前是正張開血盆大口的暗夜。


    2(上午九點)


    坦白說,早晨對山本美裏是很痛苦的事。


    睜開睡眼,凝視床鋪的西式床頂篷,接著是對於周遭的認知能力的喪失。這是哪裏?我為什麽睡在這樣的床上?明明已在這間飯店待了超過一星期,卻還是不習慣。畢竟她以前一直誤以為suite room的suite是「甜(=豪華?)」的那個sweet (注:suite與sweet的日文片假名發音近似),過著與這類豪華完全無緣的生活。


    結果卻突然被朋友舞原咲杳拉來加入。


    一想起來,美裏彎起嘴角。


    就在某一天,咲杳突然跑到家裏來告訴她說:「我離家出走了,陪我!」還有「都已經受你照顧一學期了,所以暑假也麻煩你羅!」這說法實在很目中無人,但雙親卻極度欣喜地說著:「請便,請便!」將美裏交出去。等意識到時,她已在和歌丘的豪華飯店裏了(說到底,哪有人離家出走還住豪華飯店的啊?但這果然是咲杳的作風)。


    連鴨音木愛蕾娜和神名木唯也都被卷進來。


    ——聽說她是和妹妹吵架了。


    尚未清醒地翻過身,讓鼻子抵在身旁的枕頭。


    不自覺地聞著殘留的香氣,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咲杳?你在嗎?」


    「嗯~?在呀~?」


    美裏舒展身體、慢吞吞地從床上探出頭,找到正在做柔軟體操的咲杳。人類居然能把腳撐得那麽開啊?還能把身體彎成那樣嗎?與個人特質相反、屬於文科係的美裏,望著正彎曲著身體的咲杳,不禁感歎。


    「過來。」她伸出手。


    從床上抱住由床下靠近的咲杳,美裏將鼻子埋進咲杳脖子,嗅著她的香味。咲杳「好乖、好乖~」地輕摸美裏的頭笑道:


    「睡昏頭的山本同學真可愛耶~真希望你總是睡昏頭。」


    嗅,嗅。


    「……咲杳身上沒噴香水也好香耶……」


    「因為從小就被塗抹了一堆香料啊,所以沁入身體了……啊啊,不過聽說體味這種東西是取決於遺傳基因的。」她笑著說:「……小花她更不得了喔!」


    「小花」就是咲杳的雙胞胎妹妹,名叫依花,是同卵雙胞胎,擁有相同遺傳基因。


    「……不得了?味道嗎?」


    「不,不是味道啦。小花她從以前體質就像女演員一樣,不容易流汗,所以沒什麽味道。可是相對地,當她開始亢奮的時候就會愈來愈香,愈是激動,味道就愈強烈……我不太會形容,反正就是很不得了!」


    「……哦~」


    意識漸漸變得清醒。


    鬆開環住咲杳脖子的手,挺起身體伸懶腰。


    揉揉眼睛,茫然地看著咲杳說道:


    「……最近你很常提到依花耶。」


    「是嗎?」


    「開始寂寞了嗎?想見她?」


    咲杳微笑:


    「因為我還是第一次這麽久沒看見她,可是應該不寂寞吧。我也知道我們是連係在一起的。」


    「……」


    「與其說寂寞,倒不如說我有點擔心。我總是很擔心她,因為我是姊姊嘛。」


    「……想結束離家出走回家了嗎?」


    「不,我已經決定暑假要玩個痛快了。再說,這是個好機會。」


    「好機會?」


    「小花她總是為了舞原家而盡心盡力,再不然就是為了我。所以差不多該讓她學著為自己著想了,我們兩人彼此都是。」


    說著這番話的咲杳一副大人般的神情,讓美裏內心不禁一陣感動,抱緊咲杳輕撫她的頭。於是咲杳便變回平常的孩子氣模樣對她撒嬌。咲杳真正的魅力或與就是這份落差吧,美裏心想。集純真的孩子與一個偶爾露麵的狡獪大人於一身。若以一個語詞來形容就是自由——不,反倒該說是野生。沒錯,咲杳是野生動物,美裏這麽覺得。人類是以胎兒的形式出生的,因此必須靠父母之力成長。但野生的生物從一出生起就是獨立的存在,立刻就被迫獨立,非得憑一己之身活下去不可。正因如此才能保持著純真,學習到智慧。大人與小孩同居,而咲杳正是這樣的寫照。隻因為「可愛」這種理由就戴著貓耳,而她應該也是當真那麽認為的,但結果也藉此得以讓她那不可置信的任性若無其事地暢行無阻;她也有著像這樣子算計的部分(咲杳要是說:「因為我就是貓嘛!」任何人都會覺得:「那就沒辦法了。」)。本以為她隻是靠直覺生活,但其實也有深思熟慮的部分;偶爾加以計算,但卻隨心所欲地生活——自幼就被培育成舞原家的當家,母親很早就病倒,因此背負了整個舞原家,這樣的環境造就了咲杳。造就了這個算計與純真成功融合的存在。


    沒錯,統領日爐理阪的舞原家下一任當家,不可能隻當一個普通的千金大小姐。


    她背負的重擔一定有著相當的份量。


    「咲杳。」輕摸著咲杳的頭,美裏不自覺地開口。


    「嗯?」


    「不管發生什麽事,我永遠都站在咲杳這一邊,永遠,絕對。」


    「謝謝!」咲杳笑了。


    然後說:


    「……。可是,我也擔心山本同學。」


    「咦?」


    「因為山本同學很善良,所以我知道。善良的人最後總是被迫背負著比別人更多的擔子。」


    「……」


    「要是遇上困難,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喔?我很可靠的。」


    美裏什麽也沒說,隻是加重力道摸著咲杳的頭。咲杳「討厭~」地扭動身體;一麵撥亂她的頭發,美裏一麵思考她所說


    的話,以及思考自己所背負的擔子。但美裏還不知道,幾天後自己將被迫背起多麽沉重的重擔。但或許可說是幸運吧,就算能知道,美裏應該還是會選擇背負。她就是咲杳最親密的朋友,名叫山本美裏的少女。


    ◆


    「咦,你們兩個要去哪?」


    「就是~我們要去拿傍晚的祭典要穿的浴衣。飯店的人好像要拿幾件給我們挑選。」


    「那我也要去!」


    「不行。咲杳和唯留下來看家,要乖乖等喔。」


    「咦咦~?為什麽!」


    「好了,咲杳,乖乖地一起等吧,我念《新妻記》給你聽。」


    「……咦咦~?」


    留下咲杳和唯在房間,美裏和愛蕾娜來到走廊。


    走了一段路之後,愛蕾娜開口:


    「真的很抱歉,把你卷進這種事。」


    「不必道歉啦,這不是鴨音木的錯,而且我也覺得這樣比起勉強自己一個人忍耐要來得輕鬆。一起加油吧!」


    「……那、那……」


    愛蕾娜低著頭。不過她的視線還是比美裏高。


    她遲疑地開口:


    「……現、現在……可以嗎?」


    「……咦?」


    領悟愛蕾娜所說的話,美裏麵紅耳赤。


    「等、等等,等一下……在這裏?」


    「我不是『饑餓』,隻是等一下或許……會用到力氣也說不定……那個……」


    「可、可是,在這裏?這種地方——這裏是走廊耶?」


    「放心,沒有人會經過。再說,動作不快點的話……」


    美裏考慮了一刹那,最後點頭。


    她默默地側頭露出脖子。


    兩人身影重疊。


    一瞬間感覺到痛覺。然後——


    「唉呀呀,感情真好。」


    聽見突來的聲音,美裏反射性地推飛愛蕾娜。


    「好痛!」


    「啊,抱、抱歉。」伸手扶起倒地的愛蕾娜。


    愛蕾娜不悅地瞪著聲音主人。


    「……幹嘛偷看,真教人不舒服。」


    「唉呀,這裏是走廊耶?」


    「……你把自己的『ode』隱藏起來了吧?為了不被我發現。」


    「是不被咲杳發現。咲杳的房間離這裏不是很近嗎?要瞞過第六感敏銳的人,就得從這種小地方做起。」聲音邊說著——


    三輪方遼子過於露骨的視線,讓美裏不禁臉紅。


    像是要將美裏藏在背後,愛蕾娜詢問:


    「然後呢?突然叫我出來,有什麽緊急要事?」


    「我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


    三輪方遼子將兩手拿的紙袋交給愛蕾娜。


    裏頭裝著五顏六色的浴衣。


    遼子雙手交抱在胸前,倚著牆壁說道:


    「關於今天和歌丘舉行的祭典——」


    「嗯。」


    遼子歎氣:


    「……聽說舞原依花好像會來……大概是想藉這個機會帶咲杳回去吧。」


    「這件事……」


    美裏插嘴:


    「就算依花來了,咲杳也不會回去。那孩子在這一點上很頑固。」


    是啊——遼子點頭。


    「那是就正常來說。但舞原依花很了解咲杳的個性,所以當然準備了帶她回去的誘餌。」


    「……誘餌?」


    「就是堂島昴啊。我已經確認過情報了,堂島昴從明天起,要和幾位朋友到山上露營。當然依花也會去。」


    「……」


    「堂島昴是咲杳的男朋友,所以咲杳當然也會想跟去吧。可是這麽一來,暑假之日便所剩無幾,咲杳八成就不會回到這裏了。」


    遼子搖頭說道:


    「時機尚未成熟,要是讓咲杳現在被帶回去就麻煩了……懂嗎?


    為了不讓咲杳要固執,依花大概不會來飯店,而是假裝『碰巧』遇見咲杳,然後閑話家常般的帶出這個話題。但反過來說,能夠利用這一點。雖然沒辦法不讓咲杳去祭典,但可以藉由『the one』和你們的手機聯絡,想辦法不讓她們兩人見麵。」


    「……咦咦?」愛蕾娜感到驚訝。


    「這、這種事……」美裏說道:「……就算祭典上碰不到麵,但要是之後找上飯店來呢?」


    「當然是別讓咲杳回飯店呀。盡可能拖長祭典,你們可以趁著咲杳心血來潮,到別的地方—這麽嘛,到一般住家裏去打擾。然後趁依花在找呋杳的期間,在她們之間引起誤會。例如說,和咲杳吵架的依花為了故意現給咲杳看,於是瞞著咲杳和堂島昴去露營之類的。這麽一來咲杳也會拗起脾氣,賭氣不回——」遼子歎氣。「……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知道這作戰很強人所難。事態緊急,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之後我再仔細考慮好計劃,總之就是先別讓她們見麵。」


    「……可是,這種事能順利進行嗎?」


    搖搖頭、聳聳肩,遼子先是看向愛蕾娜,然後注視美裏。


    「天曉得?老實說,我也不認為能進行得順利。但是山本同學,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可是事關重大。要是咲杳被帶回去,或者被舞原家知道和歌丘發生的事,『the one』就會迅速進入到下一階段的作戰。到時候——」


    「……」


    「就無法保證你們還能有像現在這樣的待遇了,這一點請你要有所覺悟。」


    「……嗯,我懂了。我知道。」


    美裏緊咬著下唇瞪著遼子。


    遼子聳聳肩,瞬間瞥了愛蕾娜一眼。那是狐疑的眼神,至今仍在評估愛蕾娜是否真為同伴的眼神,無法隻憑理論完全相信她是同伴的眼神。說來奇妙,在愛蕾娜眼裏看來,遼子不像是「the one」,反而感覺像是在麵對一個人類。當然,為了不讓咲杳察覺,遼子減緩了「the one」化的進行,因此她幾乎保持著人類的模樣。但盡管如此,她還是不像「the one」。她的行動與其說是「the one」,不如說像是個獲得權利的人類。至少其他的「the one」並沒有懷疑愛蕾娜。不光是「第三人格」,和遼子同為「第二人格」者,還有根據遼子的說法,就連「第一人格」似乎都不曾懷疑愛蕾娜。不如說,就「the one」的性質而言,似乎沒有「懷疑同伴」這種選項。畢竟「the one」全體就是一個共生體,是相同的存在。盡管如此,遼子卻懷疑愛蕾娜;愛蕾娜不時會對此覺得有趣。當然她也明白,對自己來說,這樣的遼子正是最大的障礙。


    「總之聽好了,從傍晚開始就是輸贏之戰了。」遼子說道。


    「嗯,知道了。」愛蕾娜點頭。


    美裏喃喃地說:


    「我會盡我所能。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咲杳。」


    三人一單一雙就此告別。


    3(上午七點三十分)


    上午七點三十分。


    那間花店還沒開始營業,但三鷹升與珠洲美澄已開始行動。


    「抱歉~」


    「來了……不好意思,我們店裏現在……」


    走出來的女性店員在看到升以及珠洲後,臉上露出笑容。


    「唉呀,好可愛的客人,你們是三鷹升和珠洲美澄吧?啊啊,別拿出十字架,我是『the one』啦。那麽,你們有什麽事?」


    「……我們想買花。」


    環顧店內各色的花朵。


    那些不知名的花,幾乎若不是盛開,就是都已經枯萎了。


    升詢問:


    「沒有還是花苞的嗎?」


    「真對不起。」女性


    搔搔頭。「我們已經沒在進新的花了,這裏剩下的都是之前就留到現在的。」


    女性伸出手。


    輕輕碰了手邊的花。


    才一碰到,花就立刻枯萎、凋謝。


    女性歎氣:


    「嗯~就是這麽回事。」


    「……」


    「植物的『ode』從一開始就是開放的……這樣講你們聽不懂吧?簡單說,就是一開始就是『邀請』的狀態。等到完全『the one』化之後就能夠克製了,但現在我還不能控製自己,所以隻是碰一下花朵就會枯萎。」


    「……知道了,謝謝。」


    「若不介意的話,那邊有的盡管帶走吧。抱歉,幫不上忙。」


    「不會,打擾了。」


    升和珠洲走出店門。


    繼續走了一會兒後,升問道,.


    「……如何?就我來看好像沒有。」


    珠洲搖頭:


    「嗯,沒有,不會錯的。本來會進口到那家花店的盆栽,一個也沒看見。」


    「是嗎。」他笑著看著珠洲。「你的第六感猜中了。」


    「可、可是,又還不能確定……」


    「不,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決定性關鍵在於——土壤。


    受到大地詛咒的吸血鬼,隻能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入眠。若傳說正確的話,來到和歌丘的吸血鬼本尊也一定帶進了能讓他睡眠的土壤。這麽一想,於是升他們便先從這一點著手搜尋吸血鬼本尊。由於舞原家嚴格管理、取締進口到日爐理阪的物品,因此利用電腦就能夠輕調查過園藝公司,但並沒有查到有進口這個動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蓋新家或改裝庭院的消息。正當他們幾乎束手無策地考慮是否要從作為材料這一點來調查時,珠洲就說了——鬆調查管理狀況(前提是要能連接上管理資訊。關於這點,拜升的父親的權利所賜,輕鬆達成了)。但再怎麽說,他們要找的是土壤,而且還要是多到能讓一個人橫躺在上麵的份量,總覺得隻要有心想帶進來,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行得通。


    調查碰上了極度的瓶頸。


    最後升他們選擇相信舞原家的管理,判斷吸血鬼不會選在衣櫃或電視機裏裝土這種會讓舞原家起疑的方法,將調查鎖定在土壤本身的進口狀況。但哪一種產業會需要進口土?他們調查過園藝公司,但並沒有查到有進口這個動作。也找不到最近有人正在蓋新家或改裝庭院的消息。正當他們幾乎束手無策地考慮是否要從作為材料這一點來調查時,珠洲就說了——


    花店的話,或許會以盆栽的方式進口花苗。


    盆栽裏就算裝了土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就算進口土壤也不會讓人起疑。進一步來說,花店也有用來栽培花的花園。覺得實在很有這個可能,因此升他們便加以調查。於是——


    他們調查到,和歌丘最大間的花店有向國外大量購買蘭花盆栽。


    而且那間花店還在由和歌丘往日爐理阪綿延的山麓擁有自營的花園。那座花園位在遠離住宅區的地方,周圍還有洞窟而被視為危險地帶,禁止小孩子們進入。


    調查運輸公司的紀錄,升他們得知大量蘭花盆栽在進口後就被送到那個花園去了。而自從被運過去之後,蘭花就沒有再被運出來的跡象。


    而那間花店裏也找不到那些盆栽。


    花園附近有洞窟。


    升下了結論。


    被送進去的主角不是花,而他們終於找到吸血鬼的巢穴了。


    是時候行動了。


    4(上午十一點五分)


    花園裏。


    眼前是張著大口、裏頭深不見光的洞窟。


    「如何?」


    升詢問身後有著四方形臉的男子。


    頂著一張彷佛吃進了一本書的臉、身穿牧師、脖子上圍著硬領的男人,食指指著頭上可念做「1」的記號點頭:


    「……嗯,我可以感覺到,裏頭確實有著什麽。」


    稻吹牧師——現在也被叫做「書人」——的加入,確實為「藍隊」的成員帶來了某種力量。經由吸血鬼改造、特異且畸形的容貌,並沒對他們造成危害。而更重要的是,多虧了額頭上的記號,他不但不會被吸血鬼傷害,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感應到吸血鬼的氣息。對於幾乎隻有小孩子的「藍隊」成員來說,不但沒變成吸血鬼,甚至還能警告他們有吸血鬼接近的稻吹,真的是能夠帶給他們安心的存在。


    當然,「稻吹是個大人」這一點也是令他們安心的主要因素,升是這麽想的。


    如今和歌丘的大人幾乎都已經成了「the one」,而沒變成「the one」的也大多都關在家裏麵。這是因為大人比較惹人注目,而且他們有要守護的事物;最重要的是,比起身體尚未發育完全的小孩,更方便作為供吸血鬼吸血的「糧食」吧。因此大人們的行動受到「the one」限製,無法隨意行動。除了瞞過舞原家耳目的日常活動以外,幾乎什麽事也辦不到。更重要的是,大部分的大人——父母,一旦孩子被當成人質就動彈不得了。多數的父母都在「不許對我的小孩出手」的條件下,成了「the one」的同伴。而成了「the one」一員的父母,這回卻親自打算將小孩獻給「the one」。讓父母做這種事的「the one」,升實在不覺得有何正義可言。


    對,正義。


    既然大人無法行動,就隻好靠小孩子努力了——而稻吹牧師是在孩子們當中為數稀少的貴重大人,並且是想像以外的助力。但對於這樣的牧師,升隻有一點感到不滿。那就是之前晉太郎的母親所說的「吸血鬼才是善,人類才是惡」,對於這句話是真是假,稻吹不肯回答。稻吹似乎不是「無法回答」,他似乎有著一套自己的答案,可是當升問他時,他卻含糊其詞。


    看來那個答案,似乎就是稻吹之所以喪失信仰的一環原因。


    由於那屬於個人隱私,因此升並沒有強迫他說出來。盡管如此,對於無法得知自己如此做為是否正確,再加上無法完全理解堂島昴,兩者加成而令升十分不安。


    望了一會兒洞窟,最後升點頭。


    他手移到腰間,確認吊掛在腰上的白木製木樁,然後卷起長袖(升從前陣子開始改穿長袖的藍t恤)確認手表有在運作,接著再回過頭確認牧師手上拿著橡膠製的榔頭與劈刀。


    書人牧師擔心地說:


    「升,今天隻是去確認而已喔!」


    「嗯。」對大家也是這麽說的。


    因此才隻有他們兩人潛入。


    但是,萬一有機會——


    「走吧!」


    升走在前頭,再次確認了肩膀上的提燈,朝洞窟內開始前進。


    ◆


    ——當他們消失在洞窟內約過了三十分鍾後,轟隆聲響起。


    5 (下午五點五十分)


    祭典的羅子樂曲從微啟的窗戶飄進來。


    「攤~位!攤~位!棉~花糖!抓~小雞!」


    打著奇怪的拍子唱歌,咲杳穿著浴衣用的內衣跑來跑去。


    「呐,大家全部穿一樣的嘛——」


    「絕對不要。」一麵挑選浴衣,美裏堅決地搖頭。「絕對不跟你穿一樣的。」


    「為什麽?」


    「是啊~咲杳,你很可愛,可愛到若廣辭苑要登記『美少女』這個詞就會出現舞原咲杳這個名字。你實在非常可愛。所以我絕對不要!」


    「?為什麽?」


    「……總之就是不要!」


    同樣穿著內衣的唯打岔:


    「有什麽關係,咲杳,大家穿不一樣的比較有趣呀。」


    「……有趣?」


    「我們當中有三個人都知道浴衣的穿法,不就可以中途調換嗎?大家輪流換穿吧!」


    「這主意不錯!」


    「這個嘛……我是沒關係啦,我和咲杳是無所謂,但神名木和鴨音木的身高……啊,鴨音木?你有在聽嗎?」


    「……嗯?喔喔,我有在聽啊。」


    愛蕾娜連忙重新轉正姿勢點頭。


    「可以啊,我無所謂,就這麽辦吧,這真是個好主意。」


    「……啊?」


    邊聽著美裏的訝異聲,愛蕾娜將注意力轉回「ode」網路中。


    祭典已經開始。


    但為了慎重起見,應該會等到七點左右——太陽下山,愛蕾娜她們才會出門吧。咲杳一進到祭典會場,在會場待機的舞原家組員就會立刻聯絡依花,依花就會飛奔而來。大約接近三十分鍾。


    『我想你應該明白。』腦中響起遼子的聲音。『——祭典會場上隻有你們、舞原家的依花與組員,以及「the one」而已。』


    『嗯,我明白。』愛蕾娜回答。


    她現在也已能傳送念力通話了。雖說還是老樣子隻有單向通行。


    遼子叮嚀她注意的意念傳來:


    『聽好了,必要條件就是別讓依花和咲杳見麵,想辦法讓咲杳滿足然後離開會場。但是——』


    『——但是?』


    過了半晌,聲音再次傳到:


    『——盡量別使用「ode」。』


    『……咦咦?』


    『不,當然不是說要你完全別用,但盡量——那個……被咲杳發現就糟了。』


    『……』


    『那麽,就這樣羅。』


    『……你會到會場嗎?』


    『咦?不,我不會去……那個,我有很多事要辦。』


    『——知道了。』


    『那麽,要是感應到舞原家的話,我會再通知你。』


    遼子的「ode」的觸手離開。


    愛蕾娜懷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伸出自己的「ode」,試圖侵入遼子內心。


    但果然還是進不去。於是隻好死心地收回肉眼不可視的觸手,歎了口氣。


    「怎麽了?」唯出聲問。


    「嗯?不,沒什麽。」


    ……怎麽說呢,雖然無憑無據——


    但總覺得遼子在瞞著些什麽。


    而且——


    (……早上雖然沒有發現……)


    「the one」張羅在整個和歌丘的「ode」網路,似乎正漸漸衰弱……


    6 (午後?點)


    臉頰上貼著冰冷的觸感。


    突然回神,升慌忙起身。


    發生什麽事了?他急忙環視黑暗的四周,發現稻吹牧師倒在一旁,於是趕緊上前。


    「稻吹牧師!稻吹牧師!」


    稻吹也馬上清醒過來。


    「……嗯……啊啊……?究竟是……發生什麽……」


    升環視四周,接著抬頭往上看。


    「……好像是洞窟的地板崩塌了。」


    約距離五公尺上方,隱約可看見斷裂的繩子一頭,另一頭則消失在黑暗當中。那是升他們為了避免在洞窟內迷路而拉的繩子。


    「我們好像掉下來了。」


    拍打照明確認已經壞掉,升自言自語地說:


    「……可是,看起來應該爬得上去。路並沒有被堵住。」


    想當然,要是設下堵塞通道的陷阱,裏麵的人就會被關住出不去了,到時候傷腦筋的可不隻入侵者。


    升卷起衣袖看了一下手表。


    「——稻吹牧師,現在幾點了?」


    稻吹看了一下手表,確認上頭的時間顯示消失。


    於是又慌忙拿出手機,但同樣沒有顯示。


    「……這是……」


    升死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機,喃喃道:


    「……我們昏迷了多久啊……」


    五分鍾?十分鍾?還是更久?


    進入洞中大約是十一點左右。


    然後隻走了約三十分鍾。


    雖覺得應該還是白天——


    兩人互望。


    過了一會兒。


    稻吹緩緩開口:


    「回去吧,升。」


    「……」


    「搞不好現在也還不到中午也不一定,但『搞不好』或『不一定』也太危險了。我們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又或者現在已經傍晚了——既然不排除這種可能,現在就應該折回頭。」


    「我覺得應該沒有昏迷太久才對。」


    「就算如此也一樣。」稻吹呼吸變得急促。「升,你知道我們是怎麽走到這裏的嗎?」


    「……」


    「老實說,我不清楚。就連這裏頭的路是筆直的還是彎曲的,是上坡還是下坡,若不確認繩子就都無從得知。這裏已不是尋常的空間了。」


    「……」


    「前方若不是筆直的路而是蜿蜒扭曲的話,要走到吸血鬼睡覺的地方不知要花多少時間。不,既然這裏是敵人的大本營,當然就得花上相當的時間。沒有手表且晝夜不明地前進,實在太危險了!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升點頭。


    緩緩環顧四周。


    雖已沒了照明,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也能隱約看出洞內的模樣。牆壁不但平滑,看起來還像是在發著藍白色的光,路麵也整齊得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簡直像是有什麽人鋪設過。


    像是在對外邀請似的。


    來到這裏的路上,沒有遇見任何岔路。


    雖說就一般住處而言,沒有岔路是理所當然的。


    升舔了一下手指,舉到眼前。


    「真不可思議。」他自言自語似的說著。


    「沒有風,可是都已經走了快三十分鍾,卻一點也不會呼吸困難,空氣很清新。吸血鬼也需要呼吸空氣嗎?


    這裏一定是能歸類為舒適的洞窟吧?對那家夥而言,甚至算不上守護自己的場所。沒有戒備的必要,單純隻是住處——巢穴。」


    還是說,自己隻是在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升?」


    升注視著牧師說:


    「——不能回頭。」


    「——什麽!」


    「你以為我們為什麽走得到這裏?」升露出疲倦的笑容說道:「答案很簡單,是因為敵人的傲慢。認定像我們這樣的小孩子什麽也辦不到,加以輕視。拜他大意所賜,我們才能拉攏你加入同伴、揭穿敵人的真麵目、找到這裏並來到這裏。而這裏也一樣,幾乎沒有任何對付入侵者的準備,這裏一定頂多隻有像這樣的地麵凹洞。


    「你這麽斷定——」


    「可是我們卻走到這裏了。而那家夥一旦注意到這一點,他就再也不會鬆懈了,會趁夜遷移巢穴,下一次還會做出相當的戒備,到時候我們就沒有勝算了。這是我們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


    「既然地上開了這麽大的洞,被發覺已是無可避免的了——


    我隻能繼續前進。」


    升朝牧師伸出手說道:


    「把榔頭和劈刀給我。」


    「!」


    牧師對映在眼底的身影搖頭。


    「不,不行。接下來由我一個人前進。」


    「這種事……!」


    「請你體諒。正如你所說,繼續前進太危險了。我們不能兩人都在這裏倒下。」


    「但是——」


    「其他人要怎麽辦!抱歉對你發脾氣,可是,要是我們兩人都消失,大家就


    真的完了。就像我現在不得不繼續前進,你也不得不生還才行。」


    牧師搖頭:


    「你這樣說就錯了,升。」


    「……」


    「若這是最後的機會,該前進的應該是我這個大人,身為孩子的你才應該回去。這是自然的定理……不,是倫理。」


    「……不行。」


    「為什麽?」牧師還想反駁:「既然不得不前進,應該前進的怎麽想都是我才對。你是個小孩,而我比你更有力氣;何況隻要有吸血鬼接近,我大多能夠察覺,而被殺的可能性也很低——」話語中斷。


    看到升卷起袖子的雙手出現眼前,他不禁屏息。


    在他的左手上有著五道有如抽搐爆筋般的傷痕。


    除此之外,兩手尚有著大大小小的傷。有像是割傷、擦傷,也有像是燙傷般的傷痕。傷口有如層層波浪般堆疊、變色,而其中有些還像是才剛形成般地血淋淋——


    升笑著說:


    「我已經快要崩潰了。」


    「……」


    「我騙了大家。」還是個孩子的表情,激動地扭曲。「明明幾乎沒什麽希望,還說得像是有希望一樣,將大家集合起來。明知道吸血鬼是那麽地可怕,是幾乎贏不了的對手,但卻還是繼續把大家卷進來。明明連傳說是不是真的都不清楚,卻還騙大家相信那是真的。」


    然後——他笑道:


    「可是我做這些,全都隻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自己,保護我的爸爸和妹妹。可是我一個人辦不到,所以才把大家卷進來。其實或許成為吸血鬼還比較幸福,或許吸血鬼才是正義,但我卻把大家都拖下水。這些全都是為了我的私心……


    可是大家卻選擇相信我……信賴我……


    把大家牽扯進來,到這種地步,結果萬一還是不行的話,我就——」


    「……升……」


    升笑著。


    他臉上帶著虛弱的笑容說:


    「……所以,拜托。


    ……請讓我去。」


    看到升這個樣子,看到他明明是夏天卻穿著長袖的模樣,稻吹才總算察覺。升明明才隻有國小五年級,還是個腦筋不懂得變通的孩子。而他們這些大人,到底讓這樣的孩子肩上扛了多麽沉重的擔子?


    稻吹再也無法阻止升。


    ◆


    幫忙升把收在鞘裏的劈刀掛在腰間、橡膠榔頭背在背後,稻吹將做記號用的繩捆牢牢綁在升的腰上,而另一頭則由自己拿著。


    「……那麽,回去的路上請小心。」升說道。


    稻吹並未回答,眼神在空中遊移了片刻,最為後將他那四方形的臉朝向升開口:


    「升。」


    「是。」


    「你以前問過我,吸血鬼說的是不是正確的。吸血鬼和人類,應該存活下去的正確存在,究竟是哪一方。」


    「……」


    「我以我的看法回答你吧。


    吸血鬼所說的話,或許是正確的。但就算這樣,該存活下去的也還是人類。就算吸血鬼的話是對的,人類也應該活下去。」


    「……」


    「這可不是我信口開河。之前吸血鬼對我說過的,就某個層麵上的意義來說也是正確的。隻不過,真正讓我舍棄信仰的,就是那種想法。正因為打從心底覺得那樣是對的,所以我才失去了信仰。」


    「稻吹牧師……」


    「你要回來,升。」稻吹拍了他的盾,強而有力地說:「我在外麵等你。等你回來後,我再告訴你是什麽原因導致我有那樣的想法。所以就算沒辦法打倒吸血鬼,就算你感到絕望,你也一定要回來。知道嗎?


    相信我。


    你絕不是孤獨一人。你現在隻不過是看到了狹隘的世界而已。」


    「……」


    「知道了嗎?」


    「……是。」升點頭。


    於是。


    輕輕點個頭行禮,升轉身朝黑暗深處步入。


    持續目送著那瘦小的背影直至消失,然後稻吹做了他已許久不曾做過的事。


    盡管將殘酷的命運加諸在那麽年幼的孩子身上,但有祈禱總比沒有好,他如此認為。


    7 (晚間八點)


    三輪方遼子閉目集中精神。


    全身立刻感受到,由和歌丘的居民們——如今已為「終端」的存在——以「核心」為中心,相互連結而成的「the one」通訊網。隨著「終端」愈益增加,網路也隨之更為複雜;地域愈是拓展就愈是強大。現今雖然尚被封閉在和歌丘之中,但總有一天將擴展到整個日爐理阪,最後終將擴展至全球——


    當千年王國降臨之時——


    整個世界都將化為「翡翠之都」。


    成為沒有紛爭與孤獨,沒有寂寞的世界。


    遼子集中力量,讓自己的「ode」置入、纏繞在網路中,打算掌控局勢。盡可能不花費力量。必須保留實力才行。沒錯,就算那個三鷹家的小鬼想做些什麽,而舞原家的人也來到會場(以及不管愛蕾娜想做些什麽),任誰也不能妨礙「the one」。絕對不讓「the one」被消滅。隻要有我在——


    「!」


    布署在城境的「終端」確認到有人從日爐理阪入侵和歌丘,捎來了聯絡。


    那是舞原家的飛行船。


    (——終於來了。)


    若能成功瞞過去就好了。但若瞞失敗的話,到時候——


    (到時就變更計劃,不再做這種急死太監的事,一口氣發動攻擊!)


    (沒錯,「核心」玩得太過火,而且太過謹慎了。就算對手是舞原家,「the one」又怎麽可能輸給人類!)


    沒錯,哪可能輸給人類!


    三輪方遼子集中精神,開始掌控比起平常顯得更為衰弱的網路。


    ◆


    腦中響起聲音。


    『舞原依花抵達了。現在正朝著你那邊過去。』


    『知道了。』以意念回覆後,愛蕾娜睜開眼睛,移開嘴唇。


    舌頭舔了一下剛才吸血的部位,傷口已經消失。


    愛蕾娜移開身體,注視紅著臉鬆一口氣的美裏眼睛說道:


    「她說來了。」


    「……咦?喔喔,啊,嗯。」


    焦點重回眼神,美裏連忙重整好衣領。


    她不安地說:


    「能辦得到嗎?不讓兩人見麵,這種事……」


    「也隻能做了,要是失敗的話……」


    恐怕「the one」就會展開行動。


    不僅咲杳,包括前來造訪的依花以及所有組員,都會遭到「the one」襲擊吧。到時就算舞原家的眾人都非比尋常,究竟又能否逃脫得了?畢竟祭典會場上聚集的數百人,幾乎全都是「the one」的終端。


    但若至少能確保咲杳在掌控中,「the one」似乎就沒打算做到那樣的地步。雖然不知他們究竟在盤算什麽——


    (……堂島昴,還有那個叫什麽「it」的。)


    (「the one」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再者——


    (……雖然不太清楚,但總覺得怪怪的……)


    「the one」的「終端」全都各自連接上了「ode」網路,而即便是這樣,聚集了為數如此眾多的「終端」,若在平時網路早已滿布於空氣間,彷佛隨便一觸都能感覺得到,但如今卻幾乎沒什麽感覺。不僅如此,似乎還有種反倒變得衰弱的感覺。


    (「the one」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還是說,純粹隻是為了不被咲


    杳發覺而壓抑著?)


    她忽然轉回視線,發現美裏表情變得陰鬱,連忙說道:


    「放、放心啦。我也像剛才那樣補充了能量,隻要大家一起努力,絕對會有辦法的。」


    「……嗯。也對。絕對得想點辦法才行。」


    「嗯,沒錯沒錯。」


    她們走出臨時廁所。


    開朗地對等待她們的唯和咲杳說道:


    「久等了!」


    「好慢喔!快走吧!」


    四人充滿朝氣地談笑。從所站之處往上抬頭看了一眼神社的長石梯。


    首先就先到上麵抽個簽,然後逛逛攤位吧!


    8 (晚間八點十二分)


    「確認咲杳大小姐的位置了。」


    「是嗎。」


    在部下的詢問下,下了飛行船,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喝茶的舞原咲杳之妹——依花起身,浴衣衣擺隨之翻飛。


    「現在呢?」


    「和三位朋友一起在逛攤位。目前正在e—17區挑選麵具。」


    「知道了。」她點頭對一旁坐著的女仆說道:「時間還真晚耶。」


    女仆少女點頭:


    「由於主辦單位那邊出了點問題,所以延遲了施放煙火的時間,我想應該是為了配合那個吧。」


    「喔。」


    「不過咲杳大小姐應該會很細心地逛過每一個攤位吧。會場雖然確實很廣,但咲杳大小姐很顯眼,所以不必著急。我們從這邊的入口進去,不必刻意地接近吧!」


    「知道了。」


    終於能見到許久不見的姊姊——


    不似她平常的風格,依花感到胸口有一陣暖流擴散。


    宛如她注冊商標的撲克臉也稍微緩和。


    她們這對雙胞胎生下來,已經過了十七年。


    她們彼此將對方視為自己的分身,一直相親相愛。因此過去從未像這次一樣,分離這麽久沒見。過去她們當然也吵過無數次架,但兩人大多都在一、兩天之內和好。咲杳的憤怒大多是瞬間性的,並不會持久。不過當然也有例外,就是這一次。而每次吵架先退讓或安撫對方的往往都是依花,但這次,她也有不能退讓的理由。


    畢竟吵架的原因出在依花的朋友——名叫真嶋綾的少女身上。


    這名叫做真嶋綾的少女,是依花所加入、名叫「神秘推理團體」的同好會裏的夥伴,而成為夥伴的來龍去脈則又有著諸多複雜的因素。簡單來說,依花和真嶋綾就像是戰友一樣的關係(順道一提,她們也是爭奪同一個男人的情敵關係,而那男人和咲杳心儀的人同名同姓。不如說,根本就是同一人物。因此事情才變得複雜起來)。而那個真嶋綾,過去似乎曾當著咲杳的麵打了咲杳的男友堂島昴,因此咲杳很難得地為了這件事而生了好久的氣。而在那之後,堂島昴還為了真嶋綾與學弟對決,引起會在日爐理阪高中留下曆史的事件,使得堂島昴和真嶋綾還被世人傳成是一對。況且堂島昴還因此落得必須住院將進一個月,這件事更加蓄積了咲杳的怒意。就在某一天,依花和真嶋綾相約出門,因而拒絕了咲杳的遊玩邀請,於是咲杳的憤怒終於爆發。「別跟那種女人玩!」「你怎麽講這種不懂事的話!」於是兩人吵架,咲杳衝出家門。而且咲杳還在離家之際,把依花的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甚至不滿足地帶走了依花的所有物——名叫《新妻記》的書。附帶一提,這本叫做《新妻記》的書雖有相當高的行情,但內容卻有點不堪入目。依花怕咲杳會覺得「沒想到你有這種書/在看這種


    書」而感到丟臉,所以沒有馬上去接咲杳回家。不過,一旦錯過了時機,就更難動身前來接她。總之就是由於上述諸多因素累積,造成了今天的局麵。


    (真奇怪……)依花心想。(我和昴在一起就完全無所謂的表情,而且還反倒覺得高興,可是和真嶋綾在一起居然就會嫉妒。)


    不過嘛,那個昴要和自己一起去露營,所以她應該會欣然回家才是。老實說,其他人也會一起去,特別是真嶋綾,順利的話搞不好還能反過來讓她們和好。


    望著發呆思考事情的依花,女仆少女惡作劇地說:


    「難得的祭典,要是能和昴先生一起參加的話,一定會更有趣吧?」


    依花麵無表情答道:


    「沒辦法啊,要是在這種狀況下和昴走在一起,隻會害呋杳更別扭。」


    晤哇哇——女仆看著依花。


    「沒辦法?所以果然是想和昴先生走在一起羅?」


    依花張口,正想出聲叫出「小敏」(附帶一提,「小敏」就是這位女仆的名字),但又閉上嘴。


    她若無其事地說:


    「那麽就走吧。」


    她們走出帳篷。


    看了人潮擁擠的熱鬧街道兩旁,依花微微瞪大了眼說道:


    「我是不太了解祭典啦。」


    「是的。」


    「不過,和歌丘的祭典,有必須戴貓耳的慣例嗎?」


    女仆少女原本目瞪口呆地望著戴著貓耳的無數香客,不過在聽了依花的話之後馬上一改神色,若無其事地點頭:


    「嗯,是的。我馬上幫依花大小姐也準備一份。」


    「是嗎。」


    望著四處淨是貓耳的祭典,依花說:


    「……看樣子要找出咲杳,意外得費一番精神了。」


    9(午後?點)


    已經走了多久?他不知第幾次如此自問。


    在莫名令人喪失方向感、散發著藍白光的洞窟內部,升隻是一味地走著。就連路是否彎曲、有沒有在前進、是上坡還是下坡都無法判斷,在這裏麵早已喪失了時間感。


    原本量了一陣子脈搏以代替計時,但也已在不知不覺間放棄。


    腰間吊掛著的木樁在搖晃間敲打到腳,比想像來得痛。


    而背上背著的榔頭,更是對升的身體造成壓迫,使得他疲勞倍增。每當他朝看不見前方的黑暗跨出一步,精神力也隨之大幅度削弱;每當看著延伸到遙遠前方的道路,腳步就變得更加沉重。逐漸堆積的疲勞使得他信任自己的感覺變得錯亂。不知自己究竟是停是走,就隻是不斷注視著前方、腳下,腳步幾乎已是機械性地自動運作。


    他有在前進嗎?還是停下來了?


    現在還是白天嗎?


    已經晚上了嗎?


    (說到底,像這種木樁真得殺得了吸血鬼嗎?我將做的真的是有意義的事情嗎?)


    他想起家人。


    對城裏發生的事毫不知情的妹妹步。


    背影總是看來悲傷的父親。


    麵容已模糊,就連名字也不知道的母親。


    母親在日爐理阪,升的父親是這麽說的。他說,雖然無法現身,但她確實關心著你。大約歲末年初的那段期間,父親卻消沉得讓人看不下去。他突然急遽地變得蒼老。因此升領悟到,母親終於也從這塊土地上消失了。父親真的深愛著母親,這件事由「生母身分不明的升,正式被收為三鷹家的嫡子」一事便能明白。所有親戚都厲聲反對(拜此之賜,升年僅四歲就學到了「妾生子」這個字,並明白了旁人講話是多麽地難聽),但父親卻頑固地毫不退讓。


    連長相都不知道的母親。


    自己是妾生子,是有罪之子,因此他母親才消失了。升的親戚如此對他說。


    (所以……才變成這樣嗎?)


    (因為我是有罪之子,神要叫我贖罪,所以才碰上這種遭遇嗎?)


    他抬起沉重的步伐行走。


    動作幾乎是自動進行,但確實將疲勞傳送到大腦。


    已經走了多久?


    太陽還掛在天上


    嗎?還是,已經晚上了——


    「!」


    忽然間,腳踢上一片漆黑。就像下樓梯的人以為腳下有階梯,結果腳踏出去卻發現沒有階梯,突然踩上地麵一樣。升極度狼狽地原地踩滑,結果就這麽向後跌倒。


    雖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但總之爬起身來,茫然地凝視著那片漆黑。


    不,不是漆黑。


    那是一扇門。


    有著比黑暗更深沉的暗黑色大門。


    升深吸一口氣,以他那仍處於迷霧中的意識,注視著那扇門。仔細一看,門的上頭有刻字。上頭以拉丁文寫著:「欲穿越吾之人,舍棄一切希望吧!吾乃通往地獄之門!」可是升看不懂拉丁文。相對地,他隻看得出門上裝著頗具現代風格的門把。因此升的手幾乎是自動地伸出,握住門把然後轉動。


    門無聲無息、輕盈地開啟。


    10 (晚間八點二十分)


    貓耳左右搖曳。


    走近戴著貓耳、表情藏在貌似某個角色的麵具底下、身穿桃紅色和服的少女,舞原依花稍微清了清喉嚨開口:


    「好久不見了,咲杳。」


    「你認錯人了!」拿下麵具,是個老婆婆。她回道:「我是阿梅啦!」


    「抱歉……老糊塗了……不是說你,我是在指我。」


    無論出了再怎樣狼狽的差錯也能加以掩飾——熟習如此技術並從平日就加以實踐的少女,麵不改色地謝罪後轉身。隻不過,她頭上的貓耳則彷佛反映了內心,不斷晃動。但這是因為她平常並沒有戴習慣,這也是無可奈何。


    她慢慢走回女仆旁,不管內心如何,總之以沉著的聲音詢問:


    「這是怎麽一回事?」


    「不,我確實有收到聯絡,說是穿著桃紅色和服並戴著麵具……」


    「那一位的名字叫阿梅。」正因為冷靜,語氣聽來也充滿魄力。「咲杳對視線很敏感,所以不能夠徹底監視、跟蹤,隻能靠猜測以及時間差來判斷,這一點我明白。但是——」


    「請等一下!」


    隨侍依花身旁、穿著便服的少年(順帶一提,他的名字是赫敏)一隻手搗著耳朵說道:


    「依花大小姐!b—17區段傅來目擊情報!」


    「在反方向?」


    「可、可是這次好像錯不了,說是戴著貓耳、穿著藍色和服、頭戴麵具,現在正在撈金魚!」


    「……救金魚?(注:日文的「撈」與「救」同音)喔喔,就是用網子把裝在水槽裏的金魚救出來的那個……」


    女仆點頭:


    「雖然好像哪裏不太一樣,但總之我們快點吧!」


    一行人開始移動。


    ◆


    『好,就是現在!』


    藉由「意念通話」確認依花一行人開始移動,愛蕾娜對喬裝成攤販的「the one」的「終端」們下達指示。趁著依花的間諜們轉移注意(似乎是怕長時間盯住會被咲杳察覺),咲杳周圍攤販的營業項目一變,原先隻有一間的撈金魚店瞬間連同對街總共變成了八間並列。而對麵的再另一排還更進一步還突然多出了一棟組合屋。


    美裏靠近咲杳。


    「那個,咲杳……啊,呀啊!」她拍了咲杳的後腦勺。


    嘴裏吐出金魚,咲杳按著頭:


    「……很痛耶,山本同學,你做什麽啦?」


    「那、那才是我要說的話!不可以吃啦!」


    「……為什麽?現捕的,很新鮮耶?」


    「才不新鮮!不,或許是很新鮮,但金魚不是拿來吃的啦!」


    「……那不然幹嘛抓?」


    「……咦?」


    「抓到的獵物就得吃掉,這是禮貌啊。」


    「……不,那個……」美裏搖頭。「總之,不可以吃!懂嗎?」


    「……那可得放生了。」


    嘴裏說著「咲~」咲杳將身旁放的水桶倒向水槽,把撈到的金魚放回水槽去。雖然在和歌丘的祭典之日這天創下了新記錄,僅花了五分鍾便將總共三十八隻金魚全數撈畢,但很可惜的是並沒留下正式的官方記錄。


    「咲杳,我們接著去對麵吧?」


    美裏拉著咲杳往下一個攤位,一麵問她說:


    「咲杳,難道你是第一次參加祭典嗎?」


    「嗯!所以我覺得很有趣呀!」


    愛蕾娜目送著兩人歎氣。


    順道一提,神名木唯原本在她身旁聚精會種努力玩著口香糖的雕糖遊戲(注:原文為「型抜き,是一種用圖釘在一片薄薄的糖果上雕、挖出圖案,邊玩邊吃的點心),不時與擺攤的大叔爭辯著「雕破了!」「才沒雕破!」,等到忽然間抬頭,發現四周除了自己站的地方以外,全都變成了撈金魚攤位而嚇了一跳。


    「唔哇?咦咦?」


    「唉呀!這位大姊,要東張西望,等你先過了傳說中的等級6這一關再說!」


    「咦咦?等級6?這是什麽?哥摩拉和大阪城?」


    「唯,我可以去看一下別的地方嗎?」


    「好啊,我會在這裏待上六小時吧。」


    「……到時祭典也結束了吧?」


    愛蕾娜奔向攤販。


    最後,交換了和服的咲杳與愛蕾娜出現(由於身高上的差異,愛蕾娜看起來變得實在很性感,但現在沒時間讓她在意這件事了),兩人和美裏一起走向別的區域。


    過了片刻。


    傳來語氣極度冰冷的聲音:


    「是哪一攤金魚店、哪一件藍色和服、哪一對貓耳?」


    「……那個,呃……」


    「一間一間碰碰運氣吧,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撈金魚?」


    「……沒想到有這麽多攤販,看來拯救金魚是很有人氣的營業項目嘛。」


    看見舞原家的公主、身穿便服且極度畏畏縮縮的少年,和一臉開心地講解著「撈金魚的時候要運用網框以及握柄才行喔!有的時候還會幹脆拿著去敲金魚……不,其實這樣是不可以的啦!」的女仆,三人走進撈金魚攤。一旁還並排著身穿藍色和服的女性——


    (……該不會是在躲依花吧?)


    唯歎了口氣,麵對著桌子蹲下身,準備挑戰等級6的雕糖。


    11 (午後?點)


    黑暗的周邊,被泛著藍白霧光的牆壁包圍著。


    緩緩向前踏進一步。


    被分割出一個完整的圓形,很顯然並非自然形成的房間正中央有個高台。高台上有具大棺木。棺蓋並沒有蓋上,而是斜置一旁。


    背脊竄過某種感覺。


    傷痕累累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升緩緩地又再踏出一步。


    還是看不見棺木裏頭。


    躡手躡腳,彷佛為了不吵醒熟睡的孩子般,輕緩地一步一步。


    一點一點地,開始能看見——


    「——!」


    升倒退兩步,就地坐下。


    輕輕放下背上的榔頭。


    眼前榔頭、木樁、劈刀與十字架一字排開。他突然拿起十字架,呈下跪姿勢,將十字架貼著額頭。


    升自然而然開始祈禱。


    他向神祈禱。不,是發誓。


    (啊啊,神啊,我不會要您幫助我。)


    (所以求求您,請看顧著我直到最後,讓我能完成這件事。)


    (為了讓我將這可怕的行為實行到最後——)


    他站起身,隻帶著十字架走向棺木。


    青年——吸血鬼本尊閉著雙眼躺臥在其中,看上去就像死了一般。


    雙手交握,置在腹部上。


    升忽然想到。


    (……等一下。)


    (剛才看見的時候,他的手是擺在那裏的嗎——?)


    12 (晚間八點五十分)


    「請等一下。」淡然的聲音響起:「水球這種東西,是可以釣得到的嗎?」


    「是啊,用針跟線確實可以釣得到。就算是遲鈍……不,笨手笨……不對,不靈巧……有著一雙可愛小手的依花大小姐,一定也能簡單地就釣到的。釣到的話,就可以咻啪咻啪地拿來玩羅。」


    「咻啪……那真的是我所知道的水球嗎?先決問題是,咲杳為什麽會對水球……」聲音逐漸遠去。


    透過其他「終端」的眼睛,確認依花已經通過,愛蕾娜豎起「禁止通行」的路牌,對著美裏說道:


    「好了,去下一個地方吧。」


    「……嗯。」美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愛蕾娜的臉。


    「……怎麽了?」


    「……鴨音木,你好厲害耶。」


    「這種事沒什麽好誇獎的。再說,這也不是人類的力量,是吸血鬼的。」


    沉默。


    美裏先是難以啟齒地支支吾吾,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於是開口:


    「……我說啊……」


    「嗯?」


    「變成吸血鬼的人類,已經不能再變回人了嗎?」


    片刻沉默後。


    愛蕾娜搖頭。


    「……不。」


    「可以變回來呀?」


    「……完全恢複是沒辦法啦。」愛蕾娜望著天空。「之前也說過,『the one』是由網路所誕生出的存在,所以隻要能破壞形成『the one』的網路,還保留著較多人類部分的就能變回人類——不如說,那隻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模擬既存的ode網路罷了。」


    「……你說擬態……」


    「雖說是擬態,但也隻是就遺傳基因來模擬宿主,所以這點和人類是相同的。不過這是就人類部分存留較多的人來說,要是就『the one細胞』較多的情況來說……


    就隻剩下崩解後化為霧散一途了。」


    「……愛蕾娜呢?」


    「因為我還隻有大腦起變化,所以我想應該變得回人類。但現實問題是,要破壞『the one』的網路是不可能的。就算有那個可能性,也隻有讓這塊土地上的所有人搭上飛機,帶到某個『沒受邀的土地』一途……」


    「若是這種程度,舞原家辦得到吧?」


    很難說——愛蕾娜搖頭。


    美裏正想說些什麽,兩人身旁的臨時廁所打開門,咲杳自裏頭走出來。


    「久等了!」


    咲杳身穿攤販用的法被(注:一種僅有上半身的和服,為專業師傅或者生意人營業用的穿著)、將布巾扭成頭巾綁在頭上,讓看了她模樣的愛蕾娜和美裏拍手叫好。


    「嗯,很可愛!」


    「真的很適合你呢!」


    「嘿嘿,是嗎?」


    ——就在這時。


    追蹤著依花動向的「終端」傳來緊急信號,愛蕾娜不禁嘖舌。


    她小聲地告訴美裏。


    「糟了,被舞原家組員發現了。」


    「咦咦?」


    「……不妙,依花馬上就要回這裏來了。快帶著咲杳去別的地方,我來爭取時間!」


    「嗯,知道了。咲杳,走吧!」


    「咦?可是往那邊會折回去——」


    目送美裏及咲杳遠去,愛蕾娜伸出「ode」的觸手,歪著頭心想:


    (……可是,真奇怪。)


    (怎麽捕捉不到舞原家組員的動向——不,不對,是「the one」好像沒辦法順利統整。)


    (——「the one」的網路變得衰弱了?)


    啊啊,不行,沒時間思考了。依花馬上就會回來——但是。


    (「the one」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13 (午後?點)


    (——不對,是我多心了,手從一開始就在那裏。)


    (我隻不過是因為害怕而畏縮了。)


    拿著十字架,升緩緩前進。


    漸漸地,能夠清楚看見躺臥的青年的樣貌。盡管閉眼熟睡著,但還是散發著壓倒性的氣氛。空氣變得凝重,彷佛於水中步行似的。


    ——將木樁刺進他的胸口。


    ——砍下他的頭。


    啊啊,可是那種事,我究竟是否真能辦到?手中毆打「紅隊」隊長新堂一郎時的觸感複蘇。可是待會兒要做的事,可不是那時所能比擬的。


    「紅隊」如今也是和歌丘的一大問題。打扮得有如惡魔主義的信徒般走在街上,但「紅隊」那開玩笑似的裝扮,要從軟弱的大人身上剝奪希望卻已綽綽有餘。盡管這是相當嚴重的問題,「藍隊」卻無法輕易對「紅隊」出手。為什麽?因為升傷害了新堂。基於這個緣故,「紅隊」每個成員之後都隨身攜帶武器。全都是因為升為了讓同伴團結,而將新堂當作小醜害的——


    令人生厭的感覺無法自手中消失。


    但他現在將要做的,可非當時所能比擬。


    自己能安穩入睡的日子,今後恐怕將不再來臨。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做。


    升向前跨出一步。


    這時——


    青年睜開了雙眼。


    鮮紅的眼眸捕捉到升的身影。


    14 (晚間九點三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依花質問身旁的少年(可是他比較年長)。


    「為什麽從剛才開始,每當接獲通報時,咲杳身上穿的服裝就一下紅、一下藍、一下綠、一下變畢卡索、一下子又變成攤販商人,這麽千變萬化?」


    「……這、這個嘛……」


    「雖然我很不願這麽想——」依花看著寫了「禁止通行」的牌子,說道:「該不會是不想讓我和咲杳見麵吧?」


    「沒、沒這回事!怎麽可能——」


    「可是,這真的很奇怪耶。」


    看了禁止通行的立牌一眼,然後女仆望著立牌另一側的祭典攤販,說道:


    「感覺確實是有人不想讓兩位大小姐見麵呢……不如說,感覺很像是咲杳大小姐在四處逃竄。」


    依花的口氣絲毫感覺不出受到任何打擊。


    「這怎麽可能,天底下哪有躲避妹妹的姊姊?」


    「世界是很寬廣的,一定在某處會有吧?但姑且不論這個,對象是咲杳大小姐,不管會做出什麽都有可能,想預測她的行動才是太有勇無謀了。」


    依花深深點頭讚同:


    「確實是如此。那麽,咲杳她現在呢?」


    「打扮成攤販,在c-19玩打靶。」回答的是少年。


    女仆的目光一閃。


    「……轉告監視的人,要他們看好咲杳大小姐到手的獎品是什麽。那麽,依花大小姐,我們走吧!雖然這裏寫著禁止通行,但事到如今就強行突破——」


    ——這時。


    從禁止通行的方向傳來格外高亢的竊竊私語。


    「——你知道嗎?聽說浴衣底下不可以穿內褲,是真的耶?」


    「咦咦?可是不是有浴衣專用的內褲嗎?」


    「那是最近幾年才有的產物啦,其實正式穿法是不可以穿的。了解真正的和服穿法的人是不會穿內褲的……啊啊,你看看,是舞原家的公主!浴衣真的很適合她耶~」


    「畢竟是平常就把和服當居家服穿的人嘛,穿起來真的很搭。她果然很清楚這點,嗯。」


    ——沉默。


    感覺周圍格外露骨地投來視線。


    一旁的少年


    搖頭道:


    「——要把他們全都解決掉嗎?」


    依花麵無表情地回答:


    「為什麽?為何要突然做那種傻事?」


    女仆微笑:


    「那麽依花大小姐,要不要我去買一下內褲呢?還是,要換一條路走——」


    依花以淡然的語氣,麵無表情地打斷女仆的話:


    「沒那個必要。」


    「依花大小姐?」


    「我並沒做錯任何事,因此當然也沒必要感到羞恥。該穿的時候就穿,不該穿的時候就不穿,就隻是這樣而已。我要堂堂正正地繼續走這條路。」


    「……依花大小姐……」一旁的少年不禁出聲讚歎。


    「啊啊,真不愧是大小姐!」少女一副感動得痛哭流涕的模樣。「啊啊,這才是舞原家的公主。一點也沒錯,對啊,在這種情況下穿著內褲才是錯的。幹脆搬出舞原家的命令吧?命令大家『和服底下不準穿內褲』!」


    「請別做這種會讓我以奇怪方式名留青史的事。」


    「總之,這樣才是依花大小姐。這樣我也不用變成欺騙昴先生的騙子了。」


    依花停下腳步。


    「……你、你剛才……說什麽?」


    「咦?喔喔,就是啊,其實上次我和昴先生閑聊的時候,有聊到這一類話題。撇開依花大小姐穿製服時不談,但穿和服時都沒穿,所以和昴先生見麵時,大多都是穿——依花大小姐?啊啊,振作一點,依花大小姐——?」


    當依花因暈眩而搖晃站不穩的期間,愛蕾娜吩咐「終端」,在咲杳正遊玩的攤販與依花一行人之間,搭起了與咲杳所在位置景象完全相同的區段。當然,也沒忘了吩咐打扮與咲杳相同的「終端」玩打靶。順道一提,那裏也是唯正在玩雕糖的區段,因此當她突然抬頭時又因周圍的商店變化而大吃一驚,但又馬上集中精神繼續玩口香糖的雕糖遊戲。口香糖的雕糖,還真不能當作休閑活動來玩。


    15 (午後?點)


    被那如燃燒般火紅的雙瞳注視,升的心髒刹那間停止。


    空氣一下子變得凝重,讓升的肩膀感到壓迫。


    臉上浮現新月般的笑容,吸血鬼說:


    「……隻差一點點呢,真是可惜。


    不過,太陽剛剛西下羅。」


    (……啊啊……啊啊……怎麽會……騙人的吧!)


    (冷靜點,靜下心來,不到最後都要思考、思考、思考——)


    「你完蛋了,少年,就算逃也沒有用。」


    (那家夥的手還構不到我。他還抓不到我——然而那家夥卻睜開了眼睛。)


    ——升緩緩開始移動。


    在壓倒性的暴戾氣氛下,雙腳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移動。不是掉頭回去,而是往吸血鬼的方向跨出一步。


    笑聲響亮地回蕩。


    「哦哦?自投羅網嗎?真是佩服,佩服!」


    即便如此,升還是向前跨出一步。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作,彷佛有什麽東西頂著他的背後逼他前進似的。不退反進。


    「放心,看在你的勇氣上,我會給你個痛快。」


    ——並不是不恐懼。


    但是。


    (冷靜點,靜下心來思考!)


    (為何這時就睜開眼?)


    (為何在我靠近前就開口說話?)


    他又踏出一步。


    已來到彼此構得到對方的距離。


    最後吸血鬼的聲音終於變調:


    「住手,別這樣,快住手——」


    升的手毫不顫抖,將手中的十字架置於吸血鬼胸前。


    硫磺般的氣味飄散出來。


    16 (晚間九點十八分)


    自從依花突然倒下、被抬進附近的帳篷後,組員們就不見蹤影。


    盡管如此,愛蕾娜仍未掉以輕心,命令「終端」在周圍戒備,並伸出「ode」的觸手搜尋遼子。


    (——遼子?在哪?你在哪裏?)


    若是平常,早就能藉由張羅在和歌丘的「ode」網路輕鬆找到。但是——


    (「ode」的線——網路很衰弱,不,是正逐漸衰弱。)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終端」傳來咲杳開始移動的消息,但就連那「意念傳話」也顯得微弱。


    (——難道說……該不會……怎麽可能——)


    咲杳及美裏的身影不久便出現。


    咲杳手中拿著打靶贏得的巨大章魚布偶。


    發現愛蕾娜的咲杳大叫:


    「啊——!找到鴨音木同學了!還有小唯也是!」


    愛蕾娜腳邊傳來「喀哩」的聲音,以及「啊啊!」一聲慘叫,但聲音實在太過細微,隻有愛蕾娜才聽得到。


    「哈……嗨,咲杳!怎麽啦?」


    「聽說最後會放煙火耶!所有人會齊聲大叫『小玉~!』耶!」


    「不是『小玉』,是玉屋(注:原為江戶時代製造煙火的代表性商號之一,後來進而衍生成為江戶隅田川煙火大會,觀客讚歎煙火時高呼的口號,並且承襲至今)。又不是在叫小貓。」美裏說道。


    看著這樣的兩人,愛蕾娜不作多想地點頭附和,因安心而呼了口氣。


    (好,等煙火結束後就能收工了。假裝有朋友家住附近,然後到那裏坐坐……)


    ——這時。


    『愛蕾娜!』意念通話緊急呼叫她。『舞原家行動了!』


    而後愛蕾娜捕捉到「終端」所看見的影像。


    從帳篷中跑出和服上綁著襷(注:穿著和服工作或運動時,為了不讓長衣袖造成行動不便,而用來束衣袖的帶子)的少女,以及女仆的身影——


    17 (午後?點)


    十字架在吸血鬼胸前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音。


    欲沉入胸中的十字架,吸血鬼似乎是以更甚其上的再生力在忍耐著。


    但升完全不加以理會,掉頭回去拿木樁與榔頭。


    左手木樁、右手榔頭,將劈刀挾於腰間,升再次走向吸血鬼。


    吸血鬼大叫:


    「已經太遲了!夕陽馬上就要西沉了!到時候,像你這種小鬼……!」


    空氣因吸血鬼憤怒的吼叫聲而振動,整個房間也跟著不停顫動。每當吸血鬼大吼,升的心髒也跟著猛然跳動——但內心卻恰恰相反,出乎意料地冷靜。吸血鬼愈是大吼,恐懼就愈是減少。


    升終於站到吸血鬼身旁。


    他以在看昆蟲般的眼神睥睨吸血鬼。置於胸前的十字架區隔出四塊空間,他毫不遲疑地將木樁對準其中正麵所麵對的右下那一塊——心髒的部位。


    「住手,快住手!」吸血鬼大叫:「像你這樣的小孩做這種事,就會受到永遠的詛咒!你將再也無法走回正常的人生大道!」


    (——所以?)


    「好,我知道了!我不會對你的家人出手,我答應你!我會放過你和你的家人,這個國家也給你!不管你的願望是什麽,我都幫你實現!所以快住手!別用木樁那種東西抵著我!」


    (我的願望就隻有一個!)


    升將木樁抵在吸血鬼的左胸,傷痕累累的左手扶著木樁,舉起握著橡膠榔頭的右手。


    「住手!快住手啊!」吸血鬼大叫:「——你以為這樣做是對的嗎?這樣就代表著善嗎?究竟哪一方才該存活,你真的有在思考嗎——」


    升這才初次開口:


    「——不,吸血鬼。這樣做絕非正確。


    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


    (昴前輩,你以前曾對名叫葉切的人說過。)


    「住手,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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