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淩紫沁第一次親眼看到尚未廢棄的禁宮。


    原主記憶裏對於這座宮殿沒有係統的描繪,隻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印象,一池怒放的睡蓮,一池碎落其中的星光,她在那裏遇見了最終讓她喪命的孽緣,也在那裏付出了她全部的感情。


    她用短暫的生命去應驗了那句話,所謂的緣分,便是轉過頭看到第一眼後,抵死糾纏。


    不同於那個世界常常出現的朱牆金瓦,璟月宮幾乎融入雪色之中,白色的石磚石板石牆。


    淩紫沁策馬停在不遠處,隻覺得眼前所見的禁宮似乎更像是天宮,沉靜安詳。


    “沁沁你喜歡這裏嗎?”翀白素打馬上前,兩馬並行,他不喜歡她看著璟月宮時的神情,那感覺就像是她被吸引一樣。如果她喜歡這裏,難保莫少白不會將江山贈美人,到時候自己再想拐走她,更是千難萬難。


    “你覺得我會喜歡這裏?”有些納悶的側頭看了男子一眼,淩紫沁翻身下馬,宮道不能策馬而過,那個世界的講究不知道用在這裏合不合適,原主的記憶裏都是一乘小轎抬進去的。


    察覺到身邊那人長出一口氣,淩紫沁覺得有些好笑。他好像很擔心她會在這裏流連忘返,他不是自己,怎麽會明白自己對於禁宮的好奇?


    她曾經接過的任務裏就有一次,也是她第一次受傷的那次,目標躲進禁宮之中。周圍是熙熙攘攘的遊人,她和被她索命的目標閃身進入尚未被人發現的禁宮地道,槍戰。她打空四槍,命中兩槍,那人打空五槍,命中一槍。她的傷口距離心髒隻有毫厘之差,險些喪命。當她拖著身體從地道走出時,已是夜幕降臨,偌大的宮殿裏再不見一絲人影。她就坐在千年前帝王曾經坐過的椅子上,再也沒有一點力氣往前走。椅子靠背的中央,有一個小巧的龍頭,很隔人,坐在上麵不得不挺直身體,片刻也不得休息,她卻靠在上麵睡著了。再醒來已經在組織的醫療中心,她是被婠婠扛回去的。


    後來她就迷上了禁宮,偶爾休假的時候會在夜裏潛入禁宮,撫摸著九五至尊曾經用過的器物,覺得十分有趣,每一樣東西都是會說話的曆史。


    但是她不喜歡麵前這座宮殿。璟月宮很美。至少在她眼裏,有那麽一絲絲沒有探究過的新鮮感。但是她討厭裏麵的人聲鼎沸。她喜歡的宮殿是靜寂的,無人的,夜幕下長眠久安的。或許是她早已習慣了走夜路,一個人來無影去無蹤,不受任何人牽製,亦不插手任何人的紛擾,所以她不喜歡人氣。人太多,則氣息雜亂,隨波逐流,心無寧日。


    “末將望書,拜見小姐!”被身邊響起的聲音驚醒,淩紫沁瞬間回神。身前不知何時跪著一名男子,一身鋒利得如同血刃的氣勢掩蓋不住,雖然他身著天青色的長袍看上去十分內斂,但是他的氣場分明是多年浸淫殺戮之人。或許他不好戰,但是他絕不會下手猶豫。


    望書,這個名字隨之而來的記憶隻是十分簡單的描摹,他是淩大將軍手下得力副將,三年前曾經陪同將軍回府,被原主糾纏三日,但不同於其他人對原主避如蛇蠍,望書恭敬有禮。


    淩紫沁側過身,未受望書跪拜,眸色清冷,他是怎樣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她明白,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達到常人不能達。三年前淩大將軍帶他回府,是對他的考驗,今日他出現在這裏,自然是淩大將軍對他十分信任。他的信任,不是她信任別人的依據!


    一個奴隸,隻能有一個主人!他敢出現在自己麵前,就應該想清楚,誰才是他的主人!


    “回去。”淩紫沁沉聲開口,“我爹身邊,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拜見?這個詞是絕對的敬語,論身份地位,自己確實高過他,但是這樣的人不應該出現在她麵前,這樣的話不應該由他說出口。


    拜見小姐,這句話裏到底有多少對她的恭敬,又有多少是出自他受命於將軍的命令,她聽得清清楚楚。好男兒應該征戰四方,他覺得將軍派他回來保護她,是對他的侮辱!


    這樣的奴隸,沒有留下的必要!自己,也不需要別人的保護!


    十年殺手生涯,讓她十分清楚,如果連自己都無法保護自己,那麽誰也保護不了自己!


    沒有誰能夠全天候毫不分神的顧及另一個人的安全,隻要稍有閃失,就足以喪命。


    組織裏的同行們沒事總拿各國元首的貼身保鏢打趣,編隊位置不對,留有死角等等問題。任何人在遇見危險時,首先考慮的都是自己,受訓再嚴格的保鏢也是一樣。是人就會有恐懼,恐懼會讓人分神,分神的下場就是被人擊殺。


    “小姐,這是將軍的命令,末將……”望書沒有抬頭,或者說這一刻的他根本抬不起頭,周遭的威壓讓他覺得是在獨自麵對千軍萬馬,孤立無援的處境會讓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崩潰。


    她還是三年前糾纏自己要捕蝴蝶的那個紈絝嫡女嗎?望書不敢確定。


    當年他就覺得她的熱情太過異樣,沒有人能像當年的淩紫沁一樣從早鬧到晚,那樣的喧囂吵鬧不像是出自她情願,而像是她做給別人看的一場戲。而他在那段時間裏整個人頹廢的可以,隻覺得活下去也沒什麽意義,被她糾纏,不讓他反感,隻讓他覺得自己還被人需要。


    “我是誰?”淩紫沁俯身,伸手抬起男子下頜,四目對望,雪光散漫,“說,在你眼裏,淩紫沁是誰?”


    若不是他城府太深藏得太好,就是自己看錯,為什麽在他眼中會看到一閃而過的羞澀?


    “是末將從今往後要跟隨的主子。”全身的熱力都在這一刻衝上頭頂,望書艱難開口,卻沒有避開女子的視線。他不善言辭,所以不會告訴她,這三年裏他夜夜念著她的名字。


    就算他文采飛揚,也不會向她訴說半句。


    將軍早在當年就警告過他,她未出生就和雲陌太子定下婚約,先皇賜婚,指腹而成。


    後來太子殿下意外夭折,這樁婚事就落在了玉王殿下身上,玉王之所以還沒有成為太子,就是因為這樁婚事未成。雲陌皇子無人不知,得淩紫沁者得天下!


    自己根本不敢去奢望能夠和她有過一段怎樣的露水姻緣,而今她卻被玉王金殿退婚!


    消息傳到邊關的當夜,他留書一封萬裏奔襲,他是為她而來,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功業,放棄征戰建功的好時機。隻是為了回到她身邊,護她周全!她還不知道她卷入怎樣的麻煩裏,大將軍不出麵隻怕她無法脫身,就算大將軍出麵她也未必可以脫身!


    隻要能夠護她周全,哪怕粉身碎骨也好,自己隻為多看她一眼。


    “你想留在我身邊?”淩紫沁直起身,他的答複讓她滿意,但是滿意並不代表就會留下他,她要負擔一個淩偌寒就已經覺得是種牽絆,他的出現是福是禍還是未知數。


    “望小姐不棄!”望書極力收斂著自己身上的氣勢,他怕她看清,怕她看清他就會看輕他。他不敢奢望她的回應。


    “畔宛!”又一名巫醫族影衛瞬間現身,翀白素挑眉看向依舊跪在地上的望書,“想留在沁沁身邊,至少你得能勝過本公子的護衛,不然如何保護她?”


    他討厭望書身上的氣勢,那種蕭殺讓他想起巫醫族禁地裏的精羨鳥,那種全身血紅羽毛的鳥會怪異的保護著它們窩裏的東西,不容許任何人靠近。他曾經搶奪過樹枝搭成的鳥窩,發現裏麵不過是一些磨的發亮的石子兒,根本不值得被它們舍生忘死的守護。


    有人稱頌精羨鳥的執著忠誠,但是在他看來那是愚蠢。


    想要保護心中最重,也要看那個最重是否值得,更要看自己是否有能力去保護!


    “望書,起身!”淩紫沁冷眼看向白衣公子,“我沒說讓你插手我的事!把你的人收回去!”


    “沁沁,他跟在你身邊,隻會拖累你!”翀白素臉上笑容轉淡,“我不能讓你去冒那個險!”


    禁宮從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非如此莫少白也不會跑來察言觀色,若非如此淩將軍也不會派得力副將回來保護她,她怎麽就不明白呢?宮裏有多少雙眼睛在窺視著她!


    “你以為你的侍衛比起莫少白的如何?”淩紫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覺得他能保護得了我?”目光落在畔宛身上,眸色一變,他是不錯,比起莫少白的流光強上不止一籌!


    可惜,他的水平還沒入她的眼,因為她要的不是遠程輔助。


    而且,她討厭他的名字,他們的名字會讓她不時記起不堪回首的舊事。


    “出手!”淩紫沁將聖旨扔向望書,與此同時眸色一變攻向畔宛,她想試試看,他能在她手下過幾招。如果這個時空都是光華閃爍的各種法術,那麽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


    她就不相信,人人都會有那樣的能力!


    畔宛不等主子發話,瞬間全力出手,不得不使出全力,因為女子淩厲的殺意瞬間將他整個人罩在一片腥風血雨之中,不還手一定會死!還手,也隻能抵抗一時!


    片刻之後,翀白素一身冷汗,看向女子的背影臉色微變。


    望書驚愕的看著麵前的兩人,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摔在雪地裏悄無聲息。


    淩紫沁嘴角抿起一絲弧度,緩緩收回直指畔宛的目光,隻是一個瞬間,巫醫族影衛幾乎全身上下的衣衫被扒得精光,肌膚勝雪孑然一身的站在雪地中,他腳下是他五顏六色的衣衫,不是完整的一件,而是碎裂成一條一條絕對拚湊不成原本模樣的布條。


    “啊!”淩紫沁目光收回的片刻,畔宛猛然回神,一聲慘叫雙臂環抱蹲下身子,臉上紅霞飛揚,隨即又變成死一樣的慘白。


    神子還在麵前!自己被未來的女主子看光了身子!這!


    望書全身一顫,難以置信的看向淩紫沁,這是什麽功夫?剛才的一幕又是怎麽回事?


    麵前的一切顯得那麽匪夷所思!


    他聽見小姐讓畔宛出手,然後將聖旨扔向自己,隨後小姐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畔宛卻瘋狂的撕開貼身衣衫。隨後小姐古怪的笑了一下,畔宛抱著身子蹲下全身發抖!


    淩紫沁轉頭看向翀白素,“你的侍衛,不過爾爾!”


    白衣公子嘴角抽搐,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本公子的身子,比他的好看!沁沁想看也該看我的!”


    隨即大袖一揮,一件白紗飛出將衣不蔽體的畔宛包裹住,“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回去換衣服!你真以為你比本公子俊朗嗎?”大袖卷起飄雪,片刻之後侍衛和碎布一並消失。


    “你都看到了?”淩紫沁的目光落回望書身上,“想留下來,至少你要比他堅持的長久!”


    “末將願意一試!”望書收斂心神,胸中激蕩的情緒被盡數壓下,他必須守住本心,才不會像畔宛一樣被小姐算計。小姐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姐!


    察覺到麵前男子整個人氣勢一變,淩紫沁微微頷首,不錯,生死戰陣走出來的將領,不愧是將軍的心腹,確實有兩下子。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是想要賭一局了?


    隻要他能堅持到兩分鍾,自己就留下他!


    淩紫沁眯起雙眼,片刻之後猛地睜開,眸中星雲流轉,勾魂術盡出。


    四目相對,望書腦海中一片空白,手腳不受控製,整個人沉浸在無窮盡的星雲之中。


    翀白素皺眉片刻,又慢慢舒展,露出柔和的笑意。


    這個副將確實不錯,能抵抗住沁沁的魅眼,就連自己第一次看到那片星雲都未能幸免,他卻隻是原地一動不動,足可見他的心念堅定!看來自己的影衛確實還需要磨練!一招敗北還自己扒光,簡直就是在丟巫醫族的臉麵!


    “謝小姐不殺之恩。”不知過了多久,望書臉色慘白,一身衣袍如同水洗。


    “你今日回府休息,將天月帶回去。三天後,本小姐會親自考校你的拳腳功夫!”淩紫沁揚起笑容,他的定力比自己預想中的要好上不少,或許自己可以留下他。


    “沁沁!我也要試試看!”翀白素攔在轉身走向璟月宮的女子身前,“如果我通過,你也得留下我!”如果他再試一次,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景象!


    “去死!”淩紫沁甩也不甩他,他以為自己連續動用勾魂術,就不累嗎?


    “那怎麽行!本公子要是死了,以後誰還來逗你開心嘛!”翀白素痞痞的聲音響起。


    望書身子一軟,坐在雪地裏大口大口喘氣,心幾乎跳出胸口,不過片刻,卻比激戰數日還要疲憊。漫天飛雪下,兩人身影漸行漸遠,望書緩緩閉上雙眼。


    他以為自己萬裏奔襲不會錯過她,但是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來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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