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再入輪回


    莫紹蘭微愣,淩紫沁臉上掛上一抹冷色凝沉的笑容,“知道了,下去吧。”


    “殿下,臣女有事問你。”回握住他的手,掌心中黏膩的濕意透露出些許心事。淩紫沁暗歎一聲,其實從他到卿雲閣門外接她,她就知道他有事瞞著她。


    在經曆這許多之後,莫欽承似是隱約猜到她想做的事,因此已經有了將莫紹蘭推上位的打算。雲陌帝君沉淪數年之久,一直以慵懶無能的形象示人,他在隱藏什麽?還不就是十七年前的舊事!莫欽承極力想要掩蓋的是什麽,也許她就快知道了不是嗎?


    淩紫沁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四國國君之中咒術最狠戾的一個!她化形之後能夠勉強察覺到他身上的力量,而在那之前,她曾經以為他是沒有咒術的普通人。仔細想想,這種念頭實在有些可笑,四國皇嗣無一不是精通於靳雪咒,皇族即便迎娶的是權臣之女,也必定是挑選天賦根骨奇佳的人。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佐證,以淩紫沁數年之久的粗魯下作,竟然還沒有被皇族退婚,就是因為她的血脈有足夠的利用價值。雲陌帝君的素心影的迷戀是真是假,隻有他心裏最清楚。就算是真愛,這“真”字有幾分水分也還是一件做不得準的事。貪念永無休止,莫氏皇族穩穩的住進那座雲霧飄渺的仙宮已經有百年時間,他們早已習慣了世俗以朝拜的姿態相對。


    隻要是他們想得到手的東西,就沒有一件會逃出手心,因為他們是這片土地上至高無上的神明。看看莫少白,淩紫沁相信,如果不是高高在上的玉王殿下太過放肆竟然做出動搖根基的事,帝君絕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此事揭過不提。如果那日金殿上自盡的不是她,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武將之女,那麽等待淩紫沁的命運就是因此拖累淩府滿門抄斬。


    雜亂無章的思緒被遠方傳來的嘶鳴聲打斷,淩紫沁驀地拉開布簾,隻見一隻大鳥倉惶的背影正向著天的盡頭飛去。那背影像極了心底最荒蕪的角落,獨處時的疑神疑鬼。


    精羨鳥,為情而死的女子幽魂所化,永世無法停止的卑微淒涼的愛。傳說中這樣的鳥永遠徘徊在巫醫族禁地裏,等待著被人救贖的命運,若是等不到有緣人的骨血,便會千年萬年的迷惘下去。而這些鳥一旦陷入真正的絕望,就會放棄等待,飛離禁地,來到塵世中尋找愛人轉世後的靈魂。期盼著曾經的負心人再次轉醒,認出它們的元神,再續一段姻緣。


    但是往往被精羨鳥纏住的男子都會痛下殺手將它們殺死,因為坊間傳言被它們糾纏的人會漸漸失去魂魄化為七彩鳥羽,一旦精羨鳥身上出現七彩光芒,它們就會化身成女子,妖媚一方引來動亂。兩種截然不同的對視,奮不顧身的愛與難以停歇的痛恨,讓它們永遠無法再再世為人。漸漸便有了其他的傳言,比如未婚的女子看到精羨鳥便象征著婚姻的不幸。


    目光猛地從夜幕蒼茫的一線之中拉扯回來,淩紫沁轉頭看向莫紹蘭,“帝君將我的身份告訴你,你怕不怕?”


    莫紹蘭臉色微變,轉眼慌亂消失,側臉在蒙蒙夜色中顯出幾分沉靜,對視冰冷的星眸。


    “他們不是我。”突然有些說不出的釋然,她信與不信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他隻要做好他的事情,他還是他,僅此而已。


    “所以我能相信你嗎?”手越握越緊,卻依舊冷入心底,星眸微晃的瞬間,他的虔誠進入眼底,像是初春解凍的溪水,還帶著些許薄冰。


    “能。”想通後,其實沒有什麽特別。她想要的自由,他想要的相伴,未必就是無法調和的矛盾。柔和的力道將女子帶入懷中,在他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她後,他就放她遠走天涯。


    手腕上的禁錮消失,淩紫沁眯起雙眼,笑成兩道新月的形狀。


    “紫沁,我可以嗎?”莫紹蘭蹙眉低聲懇請,他也有他的私心,隻是比較少一些。


    一個人真的可以幹淨到這樣的程度嗎?緩緩搖頭,他太君子,就愧對莫氏皇族強權霸道的名號了,麵前這人真是閑散慣的,不知他的惡名都是如何得來的!


    雙手捧住他的麵頰,四目相對兩朵冰花,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沒有沉淪在欲念中,那麽這次的請求隻是一個無害的希望。


    慢慢靠近,調整著呼吸盡量平穩,微涼的薄唇壓上去,舌尖品到一絲微甜。


    星眸瞬間合上,她當然知道和莫紹蘭走得越近,他們的關係就越是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隻是沒想到他與她的交換條件竟然這般少。一個吻,一世追憶。


    她不知道她白白撿來的娘當年是用怎樣的手段俘虜了淩辰贇和莫欽承的心,她也不想知道,因為素心影手段再高超,心機再深沉,神力無邊算無遺策,卻還是最後委委屈屈的早逝,留下她和兄長無依無靠。素心影做人做事都太失敗,既不是一個合格的情人,也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母。雙重身份,兩段人生,她頂著第一美人兒的名號卻都以失敗告終。


    她不會步素心影的後塵,要做便做的徹底,贏也要贏得光芒萬丈,令所有人仰視!


    慢慢收緊環住莫紹蘭腰身的手臂,清淡的吻漸漸變得濃烈,耳邊傳來的呼吸聲終於打亂平穩的節奏,變得微顯淩亂。她不喜歡他太冷靜的狀態,冷靜是留給她權衡利弊的,他隻要被她誘惑,成為她手中的人偶就好。


    莫紹蘭是她最喜歡的人偶,幹淨,聽話,有著她喜歡的溫柔的微笑。


    可是相信他?卻是絕無可能的玩笑。她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諾,人心易變。


    心計是安身立命的資本,軀體、頭腦、身手,這一切都是她的本錢。她不惜犧牲一切換取自由,名分、身份,甚至短暫的違背她心意的結盟,她隻要最後的結果。


    她的自由,淩駕在任何人之上!


    背心抵上厚實的靠墊,莫紹蘭目光渙散,僅有的意誌都集中在熱血衝漲的頭腦裏。


    唇間溢出的輕響,傳到耳邊,令人臉紅心跳。他自問對於女子的功力不亞於皇族中的任何人,今夜竟然被一個吻侵占掉全部思考的能力。丟臉至極,卻也刺激至極。


    沒有撫摸,沒有挑逗,沒有原始的衝動,有的隻是被溫柔對待的柔軟。


    隻是一個簡單的吻,卻勾走全部靈魂。


    莫紹蘭第一次知道,原來男女間的親熱也可以與欲念無關。


    “你不可以。”惡魔般的笑著,淩紫沁低聲開口,“因為你是完美的太子,太子就是皇權下最精致唯美的擺設,你的一舉一動都有人暗中行注目禮,所以你不能有任何異動。”


    莫紹蘭挑眉,隨即搖頭,以她此時坐在他腿上的誘惑姿態,即便她板著一本正經的臉,任何人隻要對上她,都很難再把持得住,“你在,我做不到心靜如水,更做不到完美。”


    淩紫沁低笑一聲,“你已經是太子,日後要經曆的誘惑隻怕會比今夜更甚,如果每個美人兒你都要留情,雲陌後宮日後必然爭鬥無休。你要記得,後宮女子從來沒有和平相處,爭權奪勢的手段隻會比朝堂上她們的父輩鬥得更加陰險歹毒!你要做帝君,就不能動心動情。”


    “我做不到。”莫紹蘭笑得十分燦爛,“你知道我喜歡你,不會有後宮三千。你若不嫁,璟月宮就永遠為你空著罷了。鳳印送你墊桌腳,朝服毀成錦被。”


    “那我不就成雲陌的千古罪人了?”淩紫沁笑道,“讓帝君獨守空閨,然後又霸占著帝君的身子,一晃眼數年過去,璟月宮中沒有皇嗣,親王暗中拉攏勢力,都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作亂犯上隻是早晚之事。你若立了他們的兒子為太子,待太子登基,自然會將生父追封為帝,你若遲遲不立太子,坊間流言四起,光是一年一次的大選秀女也夠怨聲載道了。”


    “做不成明君,便做個昏君。”莫紹蘭亦是笑得開心,“你為什麽總是想得那麽遠?”


    淩紫沁又給了他一個吻,晶瑩的小臉兒上閃過一分寂寥,笑容變得黯淡。


    “在我還不是淩紫沁的時候,朝不保夕,沒有永遠,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手裏除了自己的命,就是別人的冤魂,所以我格外看重此刻擁有的一切。在我這種人眼中,隻有能夠被牢牢抓在掌心的東西,才是值得被珍惜的。你是我的殿下,記得你曾經答應我的話,我可以放棄一切,隻要自由。我希望能在盛世太平中安穩的過完一生,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年光景也好。所以,你一定要是個明君。”


    “我答應你,就不會讓你失望。”莫紹蘭笑得溫柔,他突然間懂了龍傾為何能在金殿上瀟灑放手宣布撤回求親,她太特別,尋常的聯姻手段或者威脅,根本無法對她有所影響。她不是會為了所謂的大義,或者其他事情,就被利用的愚笨女子。


    “殿下,我不相信承諾。我隻要最後的結果,我希望能在你的庇護下老去,像所有盛世太平年間的尋常女子一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著最簡單也最平凡的生活。為了像尋常人一樣過完庸庸碌碌的一生,我可以做任何犧牲。我要的就隻是生老病死的自由,僅此而已。”


    莫紹蘭亮著一雙眼睛看她的時候,溫柔得像是櫥窗中一成不變的擺設,她喜歡靜物,在她的世界裏隻有不會跑掉的東西才永遠都不會有異心。一個精致漂亮的人偶,沒有靈魂,沒有自我,或許在別人看來太過冷酷和孤寂,但於她而言,死物等同於安全。人偶不會突然在她背後放冷槍,又或者對她痛下殺手。她用體溫溫暖它,它便會一直保持著同樣的溫度。


    世間最公平的莫過於如此,完全對等的交換,隻有和死人之間才能共存。


    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個曾經說過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人,不過月餘,鮮血淋漓的真相擺在眼前,她甚至不想再看見他了。再次相見,她會不會想殺掉他?偏偏他始終沒有對她出手,否則她會毫不猶豫的除掉他。他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困擾和危機,他已經見過她的軟弱,如果他對她出手,她該如何應對?若是龍傾,她可以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


    也許這就是她的宿命,每一個出現在她生命中的人,無論男女都隻能在她身邊停留極短的時日,然後一遍又一遍摧毀她的信仰,一次又一次的否定她眼中僅有的光明。


    傷得太多,甚至連心都忘記如何去痛。死得徹底,不留餘地。


    話音剛落,隻聽外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女子尖利的叫著放開她的孩子。


    淩紫沁皺眉向外看去,隻見楚鳶倒拎著一個約有三四歲大的男童走出大門。在他身後,一個身穿灰裙的女子邊哭邊跟了過來。剛衝出大門就被禦林軍按倒在地,淩紫沁冷眼看著女子手腳利落的掙脫出去,那不是普通婦人應有的身手。


    大門外副將再次滿弦開弓,嗖的一箭直取女子後腰,女子踉蹌倒地,這一次再無法掙脫。


    楚鳶將男童拎到馬車邊上,打了一個手勢。


    淩紫沁與莫紹蘭對視一眼,雙雙走下車來。


    男童的冷靜在此時顯得尤為不尋常,星眸逆轉,對上那一雙茶色的瞳仁,片刻之後淩紫沁蹲身,將男童拽到麵前。難怪楚鳶會單獨將它拎出來,真是個有趣的東西。


    “這是你的孩子?”被製住的女子全身一抖,臉色一瞬間變得灰白,但還是咬牙點頭。


    “拖下去,綁在樹上!”莫紹蘭看出其中有異,當即下令,立即有侍衛走來拖過男童。


    淩紫沁左手微動,男童小小的身子僵直,片刻後直挺挺向地麵倒去。


    女子臉色怪異的打量著楚鳶,又看看淩紫沁,尖利的牙齒恨恨咬著下唇,鮮血順著唇瓣落在地上。見解救無望,忿然低頭,不再去看。


    淩紫沁走上前去,揚手給了女子一記耳光,左手掐住女子下頜猛然發力,一陣細碎的頜骨斷裂聲響起,“想在我麵前耍花樣,憑你還不配!我要你今夜好好看著它的下場!因為那會是你的下場!”


    女子發出吱吱怪叫,兩眼血紅,幾次掙紮都被禦林軍製服,腰上的傷口流出大量血水。


    此時男童已經被綁在樹上,依舊是無聲無息。


    “作孽啊!你們連一個小小孩童都要殺害!就不怕遭天譴嗎?”不少正門前跪著的下人終於從驚慌失措變得義憤填膺,甚至忘記了他們即將陪葬的命運。


    “天譴?嗬!原來你們也知道,做了壞事,會被天譴?”淩紫沁移步走到樹旁,仔細打量著男童,伸出一隻手點中男童額間正中央的位置。


    “別怕,你很快就可以解脫了。”莫紹蘭聽見淩紫沁小聲的和男童說了一句,驀地心頭一冷,難道這孩子竟然是蠱師所做的失魂玩偶?


    一直木木沒有任何反應的男童突然顫抖一下,伸出小手慢慢握住淩紫沁微冷的手指。


    淩紫沁逆轉玲瓏咒,指尖迸發出絳紫色的元靈之火,強行送冤魂入輪回,她還是第一次。


    楚鳶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去不再看它。他知道它是誰,正因為他們骨血相連,所以他才能在密室中發現它的存在。它被隱藏得很好,不過一年時間,竟然長成三四歲的身量,楚鳶不知道莫君嬛害死多少人,才煉成巫蠱婆婆的拿手絕學。


    他知道他可以求大小姐留下它,它也會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慢慢長大,可是那全部是用生魂骨血澆灌的!幾分身量,便要用上幾分骨肉!到最後它會成為無智無心的嗜血妖物。


    這樣的妖物,不應該存在於世。


    即便,它是他的外甥!


    熱淚盈眶,這是他一生中最難忍的一刻,數年來被百般折辱,妹妹君苧下落不明,娘親病死榻上,他都沒有像今夜這般難過。要怎樣狠毒的心腸,才能將一個尚在娘胎中的嬰孩取出煉化成妖物!莫君嬛,他一定要親手殺掉她!然後就是莫少白!


    再睜眼時,莫紹蘭走到他麵前,示意他回頭,最後看一眼它。


    楚鳶慢慢轉過身去,男童在衝天的紫焰中慢慢被淨化著玷汙的靈魂,似乎沒有多少痛苦。


    元靈之火不多時便熄滅,淩紫沁靠在樹幹上,十分疲憊,男童不見蹤影,地上隻剩下一小塊兒蠟黃色的石頭。莫紹蘭撿起那塊石頭,石頭被無數細細的裂紋布滿。須臾,石頭碎成灰白色的粉末,隨風飄散。


    正門前剛剛還群情激奮的下人們早已沒了聲響,所有人都見到男童被燒焦時的模樣,那裏麵是稻草和麥秸,隻有最外麵的那層是人皮。所有人都想起白日裏的傳言,傳言說府上大房嫡女是妖人,為了救治早已毀容的臉,偷練邪術。


    此時,由禦前侍衛押解的莫君嬛等人已經來到正門前。


    莫紹蘭冷著臉,目光森然,此刻與淩紫沁的神色如出一轍。


    在親眼目睹郡主的暴行後,他對世子府再無半分憐憫,“來人!將他們吊到樹上!”


    “殿下,聖上已恩準八十一刀淩遲之法。”負責押送的禦前侍衛一開口,身後的犯人們哭成一片,淒厲的聲音回響在清冷的夜幕下,拉開一夜血色滅門的帷幕。


    劊子手磨刀時被淩紫沁攔下,精巧的銀色匕首被交在楚鳶手上,“你去。”


    楚鳶眼中閃過一道暗芒,強忍激動,對著淩紫沁行三叩九拜之禮,隨即提刀上前。莫紹蘭長出一口氣,有些事有些人有些結局,早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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