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破陣救人


    建木城,某處地窖。


    莫紹蘭從昏沉中漸漸轉醒過來,入眼仍是一片能隨時將人壓在其下的濃黑。


    頭疼得就要炸裂,頸間橫著一條足有稚子手臂粗細的鎖鏈,微一掙動,雙手掌心傳來劇痛,險些將他疼暈過去。溫熱的血順著手掌流下,然後滴落在地麵上,傳來幾聲極低的悶響。


    倒吸一口冷氣,冰冷刺骨的寒氣帶著地窖裏獨有的潮濕發黴的怪味兒嗆入咽喉,劇烈的咳嗽被鎖鏈死死的壓製,無法發出太大的響動。腰以下,沒有任何知覺,背心除了冷沒有其他感覺。五花大綁,似乎連尋常至極的呼吸都成為十分奢侈的事,血腥味在唇舌間亂竄。


    疼得幾近失神,再次找回意識已經不知道又過去多久,頭頂上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聽不出是多少人正在竊竊私語。不多時,一線昏黃的光亮出現在不遠處,下到地窖的門因為年久失修而露出一道不窄的空隙,莫紹蘭下意識向著那線光亮看去。


    門外的人來來去去,許久,不甚清晰的交談聲從門縫中傳出,“殿下,再這樣下去,他必死無疑。”


    “糊塗!他既然不能替本王破陣,本王還留著他的狗命做什麽?難不成還要好生生的為他調養,然後洗幹淨身子送回雲陌不成?”妖魅的聲音帶著刺耳的做作,被黑暗埋沒的莫紹蘭聞言全身一抖,終於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蘭臻,汐夷太子。


    果然是汐夷皇朝名副其實的儲君,他繼承了蘭氏皇族全部的陰狠歹毒。


    先是在到東海來的必經之路上埋伏暗算,莫紹蘭知道他自己中毒不深,當日藏身枯樹叢中本想是躲過一陣再做打算,不料那毒十分怪異,沒有多少疼痛的折磨,卻令他很快昏迷。


    再醒來時,他已經落入蘭臻手裏,鎖鏈在後頸上方打結,從後麵饒過勒住咽喉,緊緊勒住前胸之後分成兩股,從他的手掌正中穿過。他不記得那些鎖鏈將他折磨得暈厥幾次,知道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從劇痛中醒來,都看到蘭臻笑靨如花正將一些惡心的藥粉灑在他的傷口上。毒藥與解藥交替著使用,毒藥附骨而生,解藥卻是以毒攻毒。


    短短的兩日下來,他卻由生轉死死去活來數遭,像是整整活了一輩子。


    或許別人的一輩子要遭受的折磨,也比不上他這兩日遭受得多,有些毒會永遠擱置在他體內,永遠無法驅逐幹淨。千瘡百孔的身體,辛辣的痛楚,傷口再深也比不上心裏的屈辱。


    有兩次莫紹蘭在暈厥之前甚至覺得他不會再醒來,但是天不遂人願,命運降臨在他身上的苦難還遠沒有結束。


    自從被蘭臻帶到一處古怪至極的法陣前,他就知道是誰將他出賣。


    莫少白,他的親哥哥,從小叫到大的皇兄。那夜在太子府邸暗算他不成之後,屢屢遭遇挫折,幾乎失去父皇的疼愛,再次得到的玉王封號也成了無用的擺設,於是他就成了莫少白第一個要痛下毒手報複的對象。在玉王心中,他不隻是搶了他的女人,還奪走他的江山。


    他是何人?他做了快二十年的廢物,臭名遠揚的莫氏紈絝,為的就是不被卷入皇權的爭奪中,他太厭惡爾虞我詐,厭惡朝臣虛偽做作的臉孔,從心底覺得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肮髒無比。他很自私,他隻想過著安穩寧靜的生活,不管坐在龍椅上的人是誰,讓他跪他便跪,父皇也好,皇兄也好,隨便哪個阿貓阿狗也好。與他莫紹蘭何幹?


    莫紹蘭眯起眼睛,任由黑暗吞沒他心中早已失去的光明,背後石牆傳來的冰冷在此刻變得不再難以忍受。可是就連這麽一點小小的心願,也難以實現。


    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算,他不想挑明,是因為還顧及著最後一點兄弟之情。


    可是當尊貴的雲陌玉王仗劍,羽衣被血染成火焰一般的顏色,出現在莫紹蘭麵前時,他聽到他掩耳盜鈴做了快二十年之久的甜美夢境碎落一地的聲響。


    比疼痛更深刻的感觸,卻是無力。


    被玉王麵對麵的用劍直指的威脅,比不上被他毫無顧忌的出賣來得更令他難以麵對。


    他僅有的一點點本事,對於機關和陣法的研究,被玉王出賣給性好美色男女不拒的蘭臻,莫紹蘭卻想象不出,玉王從那位淫蕩的汐夷太子身上討得了怎樣的好處,未來出兵奪權嗎?


    空口無憑的保證,和白紙黑字的許諾,在權勢麵前沒有區別,同樣會遭到背叛和摒棄。


    就像數年之前,年少的玉王冒著生命危險從虎口救下他,兄弟二人曾在猛虎屍體前歃血為盟,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他會成為皇兄最得力的幫手,皇兄會一輩子保護他視為親弟。


    視他為親弟,這句話此刻從無邊無際的寒意中被莫紹蘭記起,當年的溫暖將此地襯得荒謬絕倫。就像有人落入三九寒冬致命的冰水中,被救起,好不容易暖和過來,剛剛以為得救,卻又立即被踹回冰水中,而且這一次還被捆縛住手腳沉在冰水的最底層,隻能等死。


    如果親兄弟的血脈關係,在皇權的慘烈爭奪麵前沒有一點點被回憶的價值,那麽他還能說些什麽?她離開之前曾經再三叮囑過他,護住莫少白,他們是親兄弟,骨血永遠不能被抹殺,世事紛亂麵前他們是必須緊緊擁抱的人,他們手足相殘,隻會被人最先覬覦。


    她的良苦用心,她的大度超然,視天下為己任的責任,都被早春濕冷的風吹散。莫紹蘭知道此時心底懷恨無濟於事,可是他止不住去幻想,如果她成為雲陌之主,是不是這一切的荒唐就能有個終結?失去她的保護之後,他一無所有,還是那個想要藏身人後的小皇子。


    眼淚倒流回心中,穿過背脊襲來的寒冷,將所有的淚水冰結在心底,刺穿五髒六腑。


    從此往後,放眼天下再無人是他的依靠。


    地窖沉重的木門被人拉開,在前麵領路的侍衛端著一盞白燭從已經陳年變形的梯子上走下來,尚未走到近處,撲麵一陣濃鬱的香氣,讓莫紹蘭厭惡的皺緊眉頭。


    蘭臻沒有靠得太近,精致妖媚的臉孔一半暴露在燭火的光亮內,另一半隱藏在黑暗之中。


    他身上常年不改的天青色長衫此刻看上去全然是漆黑一片,如同他的人一般陰暗肮髒。


    青崢走近之前,莫紹蘭已經無所畏懼的揚起頭,狠狠的瞪向汐夷儲君。


    “呦,還活著?”蘭臻見狀,移步上前,伸手輕挑莫紹蘭的下頜,“這雙眼睛真不錯。”


    “殿下若喜歡,我立即將……”青崢話未說完,就被雲陌太子一口啐在臉上。


    “你家主子說話,哪有狗亂吠的資格!閉嘴!你這雜種!等你娘腿合得上的時候,再開口!”蘭臻挑眉看向麵前突然換了個人般的莫紹蘭,手上的消瘦下頜熱得驚人。


    莫不是雲陌太子被毒藥燒壞了腦子?蘭臻皺了皺眉,真是那樣,對他可不是件好事。


    青崢臉色發青,他和弟弟在一群內眷中長大成年,但是那群不安好心的人中,沒有一個是他的親人,他娘確實是他心中不能戳中的痛處。


    “我心甘情願當臻兒的狗,活一天就樂嗬一天。倒是你,死了的太子很快就會被人忘記,甚至連名字也無法進入祖廟,就像你那個不成器的大哥一樣,死了就是死了,誰管他是怎麽死的!”怒極反笑,青崢抬起手,一拳極慢的打向莫紹蘭腹部,看似玩笑,其實暗藏能將五內瞬間震碎的恐怖力量。


    蘭臻看到青崢動手,隻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別弄死了他,人家可是雲陌未來的帝君。”


    帝君二字沒有一絲敬意,諷刺挖苦的意味十足,同時手從下頜直取向下來到心口,似乎是在試探莫紹蘭有沒有因此而心跳加劇。但是讓他失望了,雲陌太子心口早已冷硬如鐵。


    “我死,你們永遠別想進去!”莫紹蘭連看都沒看向青崢的拳頭,仍舊瞪著蘭臻。


    “天下不是隻有你一個懂得破陣的人……”蘭臻不以為杵,貝齒輕咬下唇,笑得妖異。


    他臉上撲著一層薄粉,粉的淡香悠遠,沒有被香料的氣味兒掩蓋住。


    莫紹蘭隱約覺得這種味道有些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在哪個青樓女子身上聞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種淡香極為稀少。他能近距離接觸到女子的地方隻有一個,就是青樓。


    “天下高手異人無數,我相信如果蘭太子能找到第二個,今夜我怕是早已過了望鄉台,再世為人去了。”莫紹蘭冷笑一聲,聲音帶動胸前的鎖鏈,劇痛讓他的麵容變得扭曲。


    “蘭臻,你要我破陣不是不可以,但是有求於人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地窖,毒藥,這些都是汐夷的特產,你別忘了,這裏是雲陌。”目不斜視,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活命機會。


    隻要他稍有閃失,暴露出哪怕一點恐懼,就會被麵前的惡魔主仆撕成碎片。


    蘭臻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輕笑出聲,柔嫩的手指愛憐的撫摸過莫紹蘭的臉頰,神色迷離。


    “紹蘭太子,臻兒不會相信你的任何一個字,因為我太了解莫氏子弟唱戲的功夫。你和你那個床上功夫爛到家的二皇兄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親兄弟,就連說謊也是這般相像呢。”莫紹蘭磨著牙,心中徒然一沉,猜到跟親耳聽到蘭臻承認與莫少白私下交易是兩回事。


    “不過你比他聰明得多,也幹淨得多,讓臻兒更想嚐嚐你這張小嘴的滋味如何。”


    蘭臻調笑一句,泛著一層水光的柔唇向莫紹蘭滿是血汙的臉上親去,目光下流至極。


    莫紹蘭屏住呼吸,努力向石牆靠去,身上的鎖鏈被他掙動得嘩嘩作響,劇烈的疼痛也如預期中那樣瞬間席卷半個身體。


    “青崢,帶貴客去沐浴更衣,拷在地牢裏侮辱不是我汐夷皇朝的作風。”


    蘭臻收起笑臉,冷酷的神情與他煙視媚行的妝容十分不協調,莫紹蘭緩緩舒出一口氣。


    “好好招待雲陌太子。”扔下一句話後順手取走侍衛手上的燭台,身影消失在長梯上。


    地窖重新陷入黑暗之中,莫紹蘭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知道青崢會不會暗下毒手。


    好在蘭臻離開後,侍衛訓練有素,自製力也超出他的預計,不多時就手腳利落的將莫紹蘭身上的鎖鏈取下,然後抱著他從長梯上到地麵。毒藥和失血的雙重作用下,他很難站起來。


    此刻他被青崢抱到一間半空中飄散著蒙蒙熱氣的房間內,房間裏沒有多餘的擺設,隻在地麵中央向下挖出一個池子,池子很深,邊緣鑿成台階,以多彩的卵石鑲嵌,專為沐浴而設。


    “紹蘭太子看中何處?”青崢似笑非笑的看向懷中一身髒汙的雲陌太子,神情古怪。


    莫紹蘭看向放好溫水的池子,心裏沒底,隨便指了一處,“那裏。”


    青崢立即邁步過去,莫紹蘭卻製止他將自己放進水中,“你先下去!”


    “紹蘭太子,你是雲陌太子,不是我的主子。”青崢冷哼一聲,抱著莫紹蘭的手臂突然卡住他的脖子,惡狠狠的圈住用力夾緊,“你沒資格命令我!你在我眼裏,還不如一條狗!”


    莫紹蘭掙紮著,臉色憋得發青,眼前金星散落,咳嗽帶動著全身的傷口**辣的疼痛。


    青崢勒了一會兒,見懷中人反抗的力道漸漸轉小,冷笑著鬆開手臂,將半陷入昏迷的雲陌太子三兩下扒光,隨後一腳踢入水池中。


    溫水湧向剛剛掙開的傷口,引起新一輪的強烈痛楚,莫紹蘭在水池中翻騰了好一會兒,才勉強保持沒有沉底。他向著遠離侍衛的方向移去,半響才反應過來水池裏有藥草的氣味。


    青崢沒有馬上離去,冷眼看著莫紹蘭終於在石階上坐下大口大口喘氣的狼狽模樣。


    莫紹蘭瞪著青崢,青崢也瞪視著他,兩人的目光同樣充滿著仇恨。


    “為什麽不躲?”一刻之後,見雲陌太子的臉色已經由最初的蒼白被溫水醞釀成微紅,侍衛冷淡的開口,語氣是質問,“太子殿下親向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躲開?哼!”


    “美色當前,本王為何要躲?天下人人皆知你汐夷男風極盛,今夜的香豔傳出去,丟臉的是蘭臻,不是我莫紹蘭。”莫紹蘭挑起嘴角,“能一嚐蘭太子芳澤,是世間每個男人的心願。”


    “那你就死有餘辜!”青崢臉色驟變,“香豔?可惜,你這輩子沒機會了!我本以為你同他不一樣,現在看來,你們都是一般下賤。偷香竊玉,聽說你還沒當上太子之前,這種事情沒少幹。我以為你嚐過天下第一美人兒的好處之後,不會再起別的心思。你們這些惡心的人!”


    莫紹蘭聽完不顧傷口可能會再次迸裂哈哈大笑,“可笑!實在可笑!你管不了你的情人跟阿貓阿狗胡作非為,分明就是你自己無能!現在竟然還有臉賴到本王頭上?你以為本王會喜歡那種隨便什麽人都能張開腿的下賤貨色?你願意撿殘花敗柳你請便,絕對沒人攔著!本王多一句話都不願意同蘭臻說,本王喜歡美人兒天下皆知,不過本王對蛇蠍美人沒興趣。奉勸你一句,好好守著那個賤貨,別讓他對誰都發春,除了我皇兄,他當日還試圖勾引過龍傾。說不定你一個沒留神,他就成了哪家公子的棒下玩物,愛上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本王佩服。”


    青崢反常的沒有回嘴,卻用一種居高臨下似是可憐的目光看向全身是傷的雲陌太子。


    “我身份低賤,即便事情被人揭發,在汐夷也算不得什麽,最多被人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好過雲陌儲君,他大概還不知道他有一個人盡可夫的皇兄。”


    青崢輕笑一聲,聽不出裏麵的情緒,話一說完,他就轉身離去,隨即在外麵給房門落鎖。


    莫紹蘭聞言,整個人愣在溫水裏,好一會兒才猛地明白過來那個汐夷侍衛話裏有話!


    雙拳攥緊,掌心中央本已被鎖鏈穿洞的傷口這次被他自己弄傷,鮮血將池水染紅。


    “莫少白!你怎麽還不死!”低啞的嘶吼在彌漫一室的水霧中凝結成最沉重悲涼的暗傷。


    與此同時,畫扇身形一閃,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某間臥室的房門外。


    榻上和衣而臥的女子在一身黑裙的包裹下顯得十分瘦弱,星眸半睜半閉,呼吸幾不可聞。


    翀白素正抱著淩紫沁,溫習著許久不曾有的溫存,青絲繞上他修長的手指,越發柔軟。


    “小子,跟我去救人!”翀白素腦海中直接響起畫扇的聲音,他臉色未改,不打算起身。


    “你再不去,那莫氏的皇子就要死了,到時候人手不夠,我看你從哪裏再叫來幫手!”


    畫扇在門外狠狠跺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近有所突破,到了可以分身而出的境地。”


    下一刻,一道虛影出現在畫扇麵前,“要去就快點,大半夜擾人清夢。”


    床榻上,淩紫沁幽幽轉醒,她做了一個夢,夢中白衣不告而別。


    “沁沁,天還早,再睡一會兒。”耳邊響起的溫柔男聲將她從惡夢中徹底喚醒,略微抬頭,就見翀白素大大的笑臉近在咫尺。笑容晃了她的眼,將溫暖映在她寒光四濺的星眸深處。於是她又合上眼,再次安睡。他沒有離開,他還在,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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