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半妖之身


    百裏雪林,藥爐前門。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就是徒兒的第二個爹,難道做長輩的有錯,還要一意孤行拒不承認?如果師父抱著這樣的心思,要如何做門中弟子的表率?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倘若師父做錯還要倚老賣老強詞奪理,徒兒自當大義滅親!徒兒告退!”


    淩洛斐飛快的說完一席話,立即頭也不回的向著河流下方跑去。


    “逆徒!逆徒!你也不想想,為師唱黑臉都是為了誰!你這個不識好歹的臭小子!等你以後被媳婦管得死死的,連個酒錢都拿不出的時候,找誰哭去!”冷瞳罵了幾聲,見徒兒的身影已經跑遠,隻得跟了過去,“逆徒!一點都不尊師重道!為師當初怎麽就看上你!果然是武將府裏出來的粗糙武夫!一點都不理解為師的良苦用心!是我瞎了眼!真是!活受罪!”


    淩洛斐耳朵發熱,身後不遠處傳來師父不甘心的罵聲,他這些天來聽得耳朵都快長繭子了,不用想也知道師父又是不滿他對龍妤姝的關心,說什麽獻殷勤,以後會被看低,還有被媳婦管得死,沒有機會偷香竊玉去風流。天知道他為什麽要去看妤姝以外的其他女人?


    奮力向前跑去,每次隻要一想到那些姨娘們勾心鬥角濃妝豔抹的臉,淩洛斐就發誓他一生隻娶一人。他隻要一個發妻就夠了,絕對,絕對,不會再要第二人,就算是白送也不要!


    雪河在轉彎處水流終於放緩,淩洛斐跳入刺骨的河水中,一把抓住水中載浮載沉的少女。卻不想少女隨水而下力道太猛,將他一並拽了進去。淩洛斐水性也隻是一般,被少女一拽吃了不少水,頓時也有些慌張。但好在他仍舊記著她,始終沒有鬆手,兩人一起向下遊漂去。


    “這個蠢物!這哪裏是救人?分明就是殉情!”冷瞳在後麵一邊追一邊罵,同時心中暗暗稱奇,以徒兒的年紀哪懂什麽癡情真心,憑的不過就是照顧未婚妻的責任。徒兒的種種作法他是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越發喜歡這個孩子,嘴裏罵得再凶狠,心底卻也是十分好奇。鎮國將軍淩辰贇忠君愛國之名數年間從未敗落,數年之中甚少從邊關返回,因此家中庶子庶女鬧出的笑話數不勝數,顯然是缺少管教。倒是這一個,雖然也是庶出,卻實在太討人喜歡。


    一身正氣,像極了將軍應有的凜然威嚴,雖然因為年紀尚幼無法出口成章,但是字句皆在理,倒是難得的條理清晰。邪醫族人與淩洛斐年紀相仿的不下二十,但是沒有一個如他一般,敢於站在師父麵前,直言師父的不對。別說是師父,就連一個敢大聲說話的都沒有。


    這個徒兒真是撿來的寶貝,冷瞳對於自己的眼光十分滿意,一來以他的資質可以將邪醫發揚光大,二來攀上神族聖女的關係日後也算有個靠山,三來也算是與酬劍族結姻親。


    冷瞳雖然不想依附與酬劍山莊,但也知道世家入世之心由來已久,隻是手段各有不同,但總的來說無外乎兩個字,下流。有朝一日,若世家真的勢大,攪動紅塵不安,首當其衝被爭奪的就是他們這樣的小宗族。邪醫有著巫醫族所沒有毒物毒醫,對於普通的醫術也有所鑽研,亂世之中想要安身立命,無外乎隻有兩種方法,要麽投靠其一賭一場生死未定的結局,要麽就偷偷溜出中原,但是渡海而過向來無有生還者。


    冷瞳不能去賭僥幸的那個萬一,也不願為人平白利用,思前想後也隻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便是先一步入世,成為真正的紅塵中人。入世也不是他想入就能入的,打哪家的大旗,也是一番難事。不過在淩洛斐拜師之後,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


    皇族世家早晚還要有一場混戰,這一次定然會超出十七年前的那一場四國圍剿,最安全的隻有一處,就是神族聖女所立之處。雙方皆有舊怨,亦是又添新緣,任何一方搶先動手攻擊淩紫沁,都會惹來另一方的全力保護。如此一來,隻要他們不傻,就絕無人敢先動手襲擾。


    邪醫一門的歸宿,冷瞳已然考慮清楚,隻要亂世一現,他就立即宣布歸隱,將淩洛斐扶上族長之位。至於淩洛斐要派人協助聖女,他自然樂見其成,同時他在族中鎮山,鬧不出什麽大亂子來。如果聖女不出手相助任何一方,那是最好不過,他們兩敗俱傷,本族休養生息。


    雪河終於在一個大的轉彎處水勢再度放慢,冷瞳及時出手,將兩個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孩子救到岸上。龍妤姝閉著眼睛,臉色青白全身濕透,氣息奄奄已經不再哆嗦。淩洛斐入水時間略短,勉強維持著清醒,哆哆嗦嗦的叫著龍妤姝的名字,凍得哭不出來。


    此時不少族人已經發現族長追著落水之人一路狂奔,立即過來將兩個孩子帶回房間裏更衣,兩人穿著薄薄的裏衣分別坐在兩個盛滿溫水的木桶中,淩洛斐一直緊緊握著龍妤姝的手,唯恐她再醒來的那一刻再次跑遠。心仿佛懸在半空中,不敢鬆懈半分。


    但是一直到下人將他們從木桶中抱出擦幹更衣放到溫熱的床榻中央,龍妤姝也始終沒有醒來。淩洛斐將她抱在懷裏,隔著柔軟的裏衣,感覺到她的身體越發冰冷,似乎剛剛的溫水對她完全無效。怎麽會這樣?難道雪河有毒?可是!檢視周身,他沒有發現什麽不對。


    臥房大門被推開,臉色凝重的冷瞳從外麵進來,隨即將大門關上。他走到床榻前,伸手為龍妤姝搭脈,臉色越發黑得難看。


    “師父!妤姝她怎麽了?她的身子很涼,我……”冷瞳擺擺手,淩洛斐立即住口不言。


    “為師,曾經告訴過你,本族奉行毒為醫祖,林中處處皆有毒,尋常吃穿中也有毒物混雜。平日裏煉毒淬毒剩下的不少藥渣,那些人就隨手丟棄在雪河裏……”


    “師父!”淩洛斐臉色驟變,妤姝沒有看過那些東西,但是師父在第一天夜裏就帶他去看過煉丹房後麵的毒蟲毒草,並且告訴他以後他將日日與那些東西為伍,雖然不必怕,但也萬萬要小心。他不敢去想,那些藥渣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她在河水裏泡了那麽久!


    “洛斐,你要做最壞的打算,為師一定會盡力,但是,人力終有窮盡時。”冷瞳的話還沒說完,淩洛斐的眼淚紛繁而至,他緊緊的抱住依舊昏沉的少女,心如刀絞。


    “她還有多久……多久可活?”聲音頃刻沙啞,淩洛斐此刻將一切都忘了,隻剩下隨時可能失去龍妤姝的痛苦。為什麽當初不逼著她回到山莊?為什麽他就是接受不了那些長老們說她要娶別人為夫的話?如果她沒有跟來,沒有同他一起,現在一定還是好好的!


    冷瞳挑眉,嘶了一聲,心道真是色令智昏關心則亂,癡情一定是淩洛斐的軟肋。


    “為師什麽時候說過她會死?啊?你個臭小子!敢懷疑師父的醫術!看打!”


    邊說著邊猛地賞了哭成淚人的徒兒一個爆栗在頭上,“她死不了,但是活罪不會少。”


    淩洛斐的哭聲戛然而止,“師父救救她,救救她。”


    冷瞳暗歎一聲,也就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在冷靜鎮定的徒兒身上看到一點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有的慌張。遇事不慌,隻能證明未到傷心時,徒兒為這個丫頭當真是神魂顛倒。


    “洛斐,為師問你,如果她活下去的代價,不再是人身貌美,而是醜陋非常,你可願意再接受她?”餘光瞥見少女睫毛輕顫,知道她即將醒來,冷瞳索性在其中略施小計。


    龍妤姝神智昏沉,全身酸疼,想有無數隻利爪正在抓撓,剛剛醒來就聽到會毀容的消息。


    “會!她一日是我的妻,終生都是我的人!就算容顏盡毀,我也會待她如故!我喜歡她,不是因為這張臉。”淩洛斐極盡溫柔的在少女額間落下輕吻,將她的容顏深深的記在心中。


    “好,兩個時辰之後,為師配好藥,就醫治她。”冷瞳說完麵露難色,他確實沒想到龍妤姝會中毒如此深,“洛斐,此事是為師之錯,他日若她有三長兩短,為師願意一命抵一命。酬劍族尋上門來,為師會負起應負的責任。你,好生照顧她,記得千萬不要取下她臉上的藥布,也不要讓她看到自己的臉。為師,對不住你。”


    龍妤姝屏住呼吸,心跳不受控製的加快,她究竟中了什麽毒?邪醫才會說出酬劍族上門尋仇這種話來?難道她已經無藥可救?繃緊的身體和刻意屏住的呼吸立即被淩洛斐察覺。


    少年皺起兩道濃眉,沒有答話,隻是眼神示意冷瞳,有些話他們不能在臥房裏再說下去。


    “師父,我想知道,最壞的結果會如何?”淩洛斐將少女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床榻中央,然後走到門外,冷瞳自然跟出來,師徒兩人走到遠離臥房的地方他才再次開口。


    “洛斐,你要做最壞的準備,龍小姐很有可能無法再保留人身,毒已入骨,想活命隻能冒險試一試先人們留下來的藥方。”冷瞳決定告訴徒兒真相,不隻是毀容那麽簡單。


    “可是師父,不是人身,她會變成怎樣?”淩洛斐確實聽不太懂,隻是直覺這不是好事。


    “為師要驅逐她體內的毒,用的都是虎狼之藥,她若能扛住,容顏盡毀五內俱焚,但終究都是可以養回來的。怕就怕她挺不住折磨,魂魄不穩,到時候不得不用上妖靈之血,她又是女身陰性之體,如此一來——”冷瞳壓低聲音,這件事就算是在邪醫一族也被視為不祥,雖然不是全然的禁忌,但畢竟不是好事,若被第三人知曉傳揚出去,族裏絕不會容族長有如此伴侶。別說是發妻,就算是侍寵也不可以。


    “她會成為半妖之身。妖靈之血便是百年來自悟天道有成的禽獸精怪之血,妖性極濃,普天之下除神族後裔的心血能夠勉強鎮壓,旁人得了妖靈隻會陷入癲狂。為師本來不應該告訴你如此種種,因為取得神族心血實在千難萬險,但令姐是神族,所以還有一線希冀。隻要你能一直維持她神魂不泯,堅持到淩小姐從東海海底回歸,就能救回她,她也會因禍得福。”


    “師父,我要如何才能維持她神魂不泯?”淩洛斐此時來不及考慮那麽多,隻要能讓龍妤姝活下來,無論有多少困難,他都要去試一試!


    “為師也不知道,因此在她之前凡是沾染妖靈的女子,沒有一個活下來。”冷瞳歎息。


    淩洛斐皺緊眉頭,半響開口道,“這麽說,本門曾經有男子存活?他現在身在何處?”


    “確實有一人活命,他在雪林最北的冰泉附近蓋了一座草廬獨居。此人無名無姓,似是族裏的某位長老之子,不過那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你若非去不可,一定將這玉佩戴在身上。”


    冷瞳解下腰間的玉佩親手為徒兒係上,“這是族長信物,你從今日起就是邪醫族長。”


    “師父!這怎麽可以?”淩洛斐萬萬沒有想到冷瞳會突然將族長之位給他,“我怎能……”


    “為師給你,就是你的。你放心好了,門中弟子無人膽敢不聽從你的號令,我明日一早會登壇宣布你成為族長之事,以後他們就是你的族人。我退位之後,也會住在冰泉附近,你有何不懂可以隨時來問。洛斐,其實她說的那些話並不全是意氣用事,為師當日種種手段確實下作,不是前輩高人應為,但是為師不後悔。能與你結師徒之緣,是為師一生之中難得的快事。”冷瞳伸手阻止徒兒將玉佩解下,“你這就去冰泉,他是唯一的幸存者,應該會幫你。”


    “是,師父。”淩洛斐心頭沉甸甸的,直覺他原本想要事了抽身去的打算從此刻開始是徹底不可能再達成,隻得轉身向著雪林北方深入,去尋找冰泉附近獨居的前輩。


    他剛走,龍妤姝就從門後現身,徑直走到冷瞳麵前,“你是認真要收他為徒還是逗他玩?”


    “老夫是認真的。”冷瞳凝視著少女蒼白的臉色,“你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但老夫數十年間隻收一名弟子,他是我唯一的傳人,邪醫一族的未來,將要托付在他手中,不是玩笑。”


    “你知道淩洛斐是淩紫沁的弟弟,但那隻是名義上的,我大哥說,他們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你覺得,如果邪醫一族出事,聖女真的會出手相護?”龍妤姝挑眉,似笑非笑盯著他。


    他們的手段,其實說穿都一樣,她知道兄長當日將她許給淩洛斐,不僅僅是為了幫他逃脫被汐夷太子淩辱的困境,更是想以此讓聖女欠兄長一個情。依她對聖女的觀察,聖女對於人情非常淡薄,不想與任何人太過親近,所欠定會償還。龍傾幾次奮不顧身,換來聖女應許一定會到山莊做客的承諾,但是想要留住聖女,恐怕實在太難。


    相反,牽製住淩洛斐這個人,至少可以在危難之時留有一線生機。邪醫冷瞳用的就是這樣的手段,以師徒名分強留淩府小公子,最不濟也可以攀上一點關係。


    龍妤姝自知她今日在山莊中的地位,一小半是源自天資,一大半則是兄長的提點,因此對於下嫁之事縱然有再多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本是逢場作戲,不成想淩洛斐卻對她極為用心,真心實意的將她視為發妻來疼愛。假戲真做的結局就成了她動情動心,再也收不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龍妤姝此時隻能寄希望於父主和大長老,希望二人能夠想到她此刻的處境,不要暗中對淩府做些不利之事,免得龍傾的一番苦心白費,也不要破壞她和淩洛斐的感情。


    “龍傾覺得嫁出一個妹妹就可以換得聖女垂青?”冷瞳挑眉,麵前女子心性通透,兩人說話皆是一點即知,“老夫抱的不是這門心思。”


    “冷老前輩,你不會想說,你是真的要吧邪醫一族傳給洛斐哥哥吧?你覺得這種話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本小姐不是三歲幼女,隨便一個借口就可以騙倒。”龍妤姝輕哼一聲,他們都是別有居心,差別隻在於她現下動了真心,視淩洛斐為夫,就不會讓他逃出她的手心。


    哭鬧,挑釁,撒嬌。這些都是她用來吸引淩洛斐的手段,她要得到他,手段隻會層出不窮。現在他還年少,待他識得情滋味後,她自有其他方法可以讓他永遠離不開她。


    她是兄長一手帶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句話,龍傾一個字都沒有提過,卻一再驗證。山莊中天賦悟性第一的男子曾經不是兄長,聰穎伶俐的女子也曾經不是她,但是那些人都太過愚蠢,蠢到沒資格以世家子弟的身份活下去。


    不懂得隱藏真正的實力,又沒有足夠自保的勢力,最終隻有死路一條。


    她一定要留住淩洛斐,她愛他,同時她也想要他,感情和利益俱在才是最好不過的穩妥。


    “本族要的不是聖女的庇護,而是傳承。老夫要將畢生絕學傾囊相授,讓洛斐開宗立派,成為紅塵之中的修行一門。”冷瞳輕哼一聲,嘴角卻揚起露出幾分笑意。自保之道,無人能與他相提並論。隻要傳承仍在,他便勝出三大世家不止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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