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妖靈寄生


    百裏雪林,北部冰泉外圍。


    越是向北,風雪越是肆虐,即便是自幼生長在北地的將軍幼子也從不曾見過這麽大的雪,紛紛揚揚自半空中飄落,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停下的一日。抬頭望去,頭頂上方的天空似乎觸手可及,鉛色的陰雲徑直壓下,大雪飄零,冷風過境。不時有禽鳥的鳴叫聲從雪林深處響起,怪異又高亢,將銀色的一切襯托得更加令人畏懼。寒封一切的凝結,阻絕一切生機,悄然無聲的致命往往隱藏其中,安靜的外表下暗藏著絕境的陰險惡毒,都被晶瑩埋葬,讓人很難對這樣純淨的美景提起防範之心。許多人都會葬身在毫無察覺時,被絕美背後的殺刃碎屍萬段。


    可是今日一切並未按照慣常的進行,來人心急火燎的沿著雪地上踏出的小路直奔最北,既不欣賞雪景,也無心被那些怪異的叫聲嚇到。直到走進大雪停駐的風圈最外圍,這才駐足。


    寒風成牆,生生將漫天飛雪阻擋在外,風牆內一間草廬緊閉房門,一棵桃樹開得正盛。何謂妖氣彌漫,淩洛斐終於有了最直接的感覺,美得一反常態的景致,嫩粉的花瓣自樹梢上緩緩落地,地上綠草如茵,更有三兩隻野兔在樹下奔跑嬉鬧。風牆後麵,是宛如仙人停駐。


    師父沒有騙他,此地果然非同尋常,妖靈之血有如何神奇的功效他還不清楚,但有一點確信無疑,就是草廬中住的這位前輩,絕非尋常人。


    淩洛斐一路馬不停蹄趕到冰泉外圍卻被一道風牆擋住,寒風凜冽有如利刃割麵,幾次嚐試無法寸進之後,不得不停下來。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不算什麽,低頭才發現衣衫上已經被風刮出不少細小的傷口。越是著急越是進不去,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觀察風牆,但是足足看了約有一刻,還是看不出風牆有什麽空隙可供進入。


    風牆如同漩渦轉個不停,不時有清冷的光暈從風牆外圍閃過。淩洛斐攥緊雙拳,向左右看去,四下別說人,就連禽獸也沒有半隻。他試圖向風牆內喊話,聲音剛剛出口就被寒風嗆住,積雪在身後越積越深,來時沒過腳踝的雪,此時已經超過靴筒,但是淩洛斐此刻沒空注意這些。他的雙眼緊緊盯視著風牆裏的一舉一動,桃花,野兔,終於在一刻之後發現奇妙。


    地上的花瓣由始至終都是那麽多,野兔也一隻都是繞著同一個方向在跑。


    淩洛斐屏住呼吸,回想起師父的話,雙手握住族長玉佩,向著風牆上猛地按去。


    狂風一滯,隨即轟然炸裂,淩洛斐緊緊握著玉佩,被崩潰的風刃直崩出一丈開外。


    一口腥甜湧上,淩洛斐捂住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星星點點的血跡落在晶瑩的雪地上,如寒梅驟然綻放。風牆炸裂後,由草廬正門算是一丈方圓的地麵積雪消失得無影無蹤,幽幽綠草從泥土下方迅速鑽出,花香鳥鳴一時不絕於耳。


    淩洛斐臉色微白,嘔出血後,胸中悶氣散去不少,吱嘎聲響起,草廬木門開了一道縫隙。


    從裏麵走出一名年約二八的少年,少年斜倚在門上,帶著幾分慵懶之意看向地上的少年。


    “有本事破了我的陣法,就別坐在那裏裝虛弱。”少年冷哼一聲,目光直指淩洛斐。


    “我說你腰上佩的是什麽鬼東西?我爹已經死了十年,也沒見邪醫給他燒過半個元寶金磚,怎麽現在想起拜山頭,我看你一臉的晦氣,該不會是有事過不去,有人擺不平,這才想要求動我爹出麵主事吧?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冷族長,也有低頭求人的一日,嘖嘖,真是少見!”


    少年叱罵半響,見淩洛斐都沒有還嘴,不由得停下諷刺,“我說你是個傻的嗎?問你話呢!怎麽不出聲!冷家人可是個個的要尖嘴利,像你這樣的笨嘴拙舌,如何能當族長?不如幹脆讓給我!你爹是誰?冷瞳?還是冷承歡?你長得可不怎麽像冷家人,倒是挺俊俏的!”


    “前輩,我不是冷家子弟……”淩洛斐的話剛一出口,少年一步躥到他麵前冷眼相對。


    “你手上拿著的是邪醫族長的信物,你不是冷家子弟,憑什麽能當族長?我不信!讓我看看!”少年一把抓住淩洛斐的手腕,向內側按去,兩眼精光畢露,“奇了!還真不是!”


    “前輩,求你救救我的未婚妻,她即將成為半妖之身,師父說之前從未有女子承受妖靈之血後活下來。前輩是唯一一個……”少年不耐煩的揮揮手,淩洛斐不得不住口。


    “我爹早死了,妖靈之血又不是萬能的,還能讓他長生不死嗎?笑話!最多是有些益壽延年的功效,不過和神族龍血比起來那就差得遠了。你也不用叫我前輩,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叫冷蟄荇,就是你口口聲聲的——妖靈!”


    少年突然沉下臉來,張開嘴,露出兩顆半長的獠牙,獠牙上麵冷光迸濺。


    淩洛斐紋絲未動,連眼睛都沒有眨,平靜的像是看到飛花落地一般習以為常。


    倒是冷蟄荇見驚嚇未成,頓時有幾分悻悻然,“你不害怕?”


    “我隻想知道前輩當年如何維持住神魂不泯?請問你能告訴我嗎?”淩洛斐沒有心情陪他玩,見少年不搭話,他隻能無可奈何的伸手向後指,“這位小哥,你的尾巴露出來了……”


    少年聞言連忙回頭,果然見到一根又粗又白的毛絨絨的大尾巴正十分招搖的在他身後扭來扭去。自從他爹去世之後,他已經十年不見有人過來,平時寂寞得很。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誤打誤撞將陣法解開的人來到此地,別提他有多高興,高興得連尾巴都藏不住了。


    “原來是狐狸啊。”淩洛斐小聲念叨一句,尾巴十分漂亮,雖說長在人身上有點奇怪。


    “什麽狐狸!叫我狐仙!狐仙!你個沒見過世麵的!你見過哪隻狐狸長得像我這麽漂亮!哼!”少年放開尾巴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笑容陰森,兩顆獠牙越發醒目。


    “讓你笑!告訴你,邪醫族的妖靈之血就是靈狐留下的仙血,你的未婚妻長得再漂亮,隻要種下妖靈在身,日後就會變成這樣!就是我現在這樣!有尖牙,有尾巴,每月不在這凍死人的冰泉裏麵泡上三日,就無法維持人身!怎麽樣?怕了吧?怕了就早早踢開她,免得她以後賴上你!妖靈修煉要借助活人身上的精氣,她道行越深,你就越是折壽。神魂不泯才不是什麽好事?我爹在世時日日因為我娘的離開傷心落淚,你根本就不懂那是怎樣的心痛!”


    “泡冰泉就可以神魂不泯?”淩洛斐直奔主題,那位前輩被愛人拋棄想來這些年不會好過就是,不過他不是負心人,也不會做傷害龍妤姝的事。


    “對!”冷蟄荇冷哼,不情不願的開口,“妖靈之血入體她會大病一場,到全身肌膚潰爛流膿時,將她放入冰泉之內泡上三日,她要是沒凍死,自然可以神魂不泯。”


    “多謝小哥,洛斐告辭。”淩洛斐得到答案,立即轉身打算原路返回。


    冷蟄荇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走,頓時跳前兩步攔路,“你叫洛斐?我話還沒說完,你急著走什麽?她會毀容啊!就算是冰泉也救治不回的,你確定你要守著一個半人半妖過一生?未婚妻,你還這麽年少,總不會是私定終身吧?難不成是冷家的老東西強塞給你的女人?”


    “就算沒有婚約在身,她中毒毀容都是因我負氣,我理應顧她憐惜她。”淩洛斐沉下臉來,如果此刻有淩家人在場,就會發現他薄怒的模樣極像鎮國將軍,“此話不必再提!告辭!”


    “我沒說讓你走!你想走到哪兒去!給我回來!”被淩洛斐甩在身後的少年不甘受冷眼,立即追了上來,邊走邊說,“你這麽癡情,不是冷家人吧,你說你叫洛斐,那你姓什麽啊?”


    “我姓淩。”淩洛斐足下生風,雖然心中不喜妖狐少年,但也不好不搭話。


    等走到雪林中央,邪醫族人聚居的地方,來來往往的族人看到掌門大弟子帶著一隻半妖穿街過巷紛紛停下腳步,十分警惕的看向冷蟄荇。冷蟄荇從未見過如此眾多的人,男女老少看在他眼裏都非常新鮮,他走走停停,有時故意齜牙嚇唬小孩。


    淩洛斐微微皺眉,不想他惹是生非,伸手扯住妖狐少年向著住處走去。冷蟄荇突然臉色一紅,低頭看著衣袖上少年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低下頭去乖乖跟在後麵。


    “洛斐,為師已經……”冷瞳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抬頭剛一開口,就看到跟在徒兒身後進來的少女,身後一條毛絨絨的尾巴極其招搖的晃悠著。


    “冷承歡。”冷蟄荇輕哼一聲,皺了皺小巧的鼻子,“你命還真長啊!當年半死不活呢!”


    “老夫冷瞳,冷小姐認錯人了。”冷瞳淡淡開口,“洛斐過來,你這樣拉著長輩成何體統?”


    聽到冷小姐三個字,淩洛斐驚訝回頭,猛地鬆開扯住她衣袖的手,“你、你是女子?”


    冷瞳起身,輕咳示警,“傻小子,還不過來!”


    冷蟄荇迅雷之勢出手扣住淩洛斐的手腕,“想逃?想得美!怎麽能白讓他占我的便宜?”


    “我、洛斐不知你是女子,故此冒犯,如此失禮,定當賠罪。”淩洛斐全然不知冷蟄荇等的就是這句話,正憂心沒有借口纏上他。冷瞳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隻能暗暗歎息,他這徒兒什麽都好,就是這顆心實在質樸,純淨至極,不識人心險惡。


    “好啊,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好人,你等一下。”冷蟄荇玩心大起,長袖一揮容顏瞬間變得十分嬌柔,青絲及腰,顯出真正的女子容顏,“我美嗎?比起你的未婚起來又如何?”


    淩洛斐後退半步,臉色不改,心知掙不脫她的鉗製,但也不想太過靠近表現得如此親密,“洛斐不敢妄評小姐姿容如何,在我心中隻有妤姝一人,美與不美並不重要。”


    “也對!她現在還沒爛,你當然會念著她的好,等她毀容之後,我自然就比她美了。”冷蟄荇故意扭曲他的意思,“反正她這幾天哪也去不了,不如你陪我四處去轉轉也好。我一直住在冰泉草廬,除了爹就沒人像你這般對我,他們個個都怕我怕得要死,好像我會吃人一樣!洛斐哥哥,你不覺得我的尾巴特別可愛嗎?我可以變成狐身,比人身有趣多了!”


    “洛斐哥哥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你這樣纏著他有什麽意思?就算你變成騷狐狸精跳上床,洛斐哥哥也不會喜歡跟個畜生親熱,有什麽好得意的?”三人的爭執聲吵醒床榻上剛剛入睡的龍妤姝。龍妤姝隻聽了幾句就弄清楚來龍去脈,頓時從床榻上坐起怒視冷蟄荇。


    “我是狐狸精?”冷蟄荇眨眨眼,突然得意洋洋的笑出聲來,“我當然是狐狸精!我娘生我的時候,我就是半妖之身,我體內隻有妖靈沒有妖毒,想上誰的床就能上誰的床!我不像你,你這樣後天中毒的苦命女,就算得到冰泉的救治,妖毒不解,連做狐狸精的資格都沒有呢!真是可憐!你未婚夫雖然現在年紀小不懂情事的樂趣,但總有長大成年的一日,難不成日日都要守著你這個能看不能上的廢物?你比我好在哪?等你毀容,看你還張揚什麽?”


    “你想爬床,也要看看人家想不想要你爬床,一身狐臊,也就是你自己聞不出來。”龍妤姝從床上起身,推開床榻邊上站著的冷瞳,指間隱隱黑光閃爍,她一直不示人的秘密,就是兄長曾經將滅神咒傳給她,雖然隻是剛入門,但傷人之威卻不小。


    “呦!看看!大庭廣眾之下,名門出身的大小姐潑婦一般動手傷人,我真是好怕哦!好怕好怕!”冷蟄荇嬌笑著向淩洛斐身後躲去,“洛斐哥哥保護人家,萬一打傷臉就不好了。”


    “你惡人先告狀,本小姐根本沒有動手!”龍妤姝氣黑了臉,更氣的是淩洛斐站在原地,並不躲閃狐妖的糾纏,“姓淩的,你有多饑渴?是不是隨便哪個女的都能滿足你?你們糾纏夠了沒有?要恩愛出去恩愛,少在這裏礙我的眼……咳咳……”


    話還沒罵完,一口血吐出來,霎時間黑芒碎落,龍妤姝一頭栽向地上。淩洛斐甩開冷蟄荇,搶先撲在地上,沒讓她落地。


    冷瞳瞪一眼夾緊尾巴吐著小舌頭知道惹禍的狐妖,轉身幫徒兒將昏昏沉沉的龍妤姝扶回床榻中央。龍妤姝有些狼狽,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幹脆轉過頭不去看淩洛斐,抱著錦被雙肩不停的聳動。淩洛斐顧不了師父在場,還有人看著,伸手連人帶被的抱過她,低聲安慰著。


    “喂,你這樣哭啊哭啊的,小心哭傷元氣,這還沒種藥就尋死覓活,我看你就是種下妖靈之血強行驅毒,也難活命。還不如死了算了!”狐女甩了甩尾巴,“我說大小姐啊,你要死就趕快死,把他留給我,看在他長得俊朗無雙的份兒上,我會善待他的!最不濟,也會留下他來侍奉本仙,不會吸取他的原陽修煉,說不定還會化成你的容貌勾引洛斐哥哥!”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冷瞳驀地皺眉,嗬斥一聲,“你不願幫忙,就回草廬去!別留在這裏胡作非為,洛斐今日是邪醫族長,不是你可以隨意戲耍的。出去!”


    冷蟄荇瞬間蔫了下來,清亮的狐眸泛出暗色的光芒,扁著嘴一聲不吭,雙手揪住衣角,狹長的小臉兒微微泛白,頓時從妖女變成人見人憐的可憐小丫頭。


    “洛斐哥哥。”冷蟄荇眨著眼睛,直直的盯住少年的背影,聲音又輕又傷感,他不看她。


    “你讓她滾!要不你就跟她一起滾出去!淩洛斐,我受夠了!”龍妤姝掙紮著坐起來,“要找新歡也不用領到我麵前耀武揚威!”一句話尚未說完,暈在少年懷裏。


    “冷小姐,請你離開。”淩洛斐深吸一口氣,不懂妖狐少女屢次糾纏於他,他自問沒有做任何事,給她誤導。初見就是為救治龍妤姝,不料現在她的出現卻讓龍妤姝更加危急。


    “你討厭我了?”冷蟄荇咬著下唇,一字一頓的質問,“像那些人一樣?嫌棄我是半妖?”


    淩洛斐沒有回答,甚至連轉頭看她一眼都不曾,他們隻是陌生人而已,勉強說她算是邪醫族人,卻不是他的門人。族長之名落在他身上,他終究是不好一開始就冷臉對人。


    “你跟老夫走,這裏不該是你來的地方。洛斐,照看好她,為師馬上回來為龍小姐用藥。”冷瞳出手去拉狐女,卻被她身形一轉輕巧躲開。


    “你的毒藥隻會害了她!讓開!”冷蟄荇抹一把微紅的狐眸,突然繞開又要靠近的冷瞳,迅速咬破食指擠出兩滴血來,點中龍妤姝咽喉,“靈魅!護主!”


    靈血觸身即沒,紅白兩道極細的光亮從咽喉直衝天靈,在龍妤姝蒼白的額間開出一朵小巧的石蓮花。


    “你對她做了什麽?”冷瞳抓住冷蟄荇,卻發現狐女全身發冷,“你怎麽了?”


    “我把妖靈分給她一半,這樣她就不會被妖毒毀容。”冷蟄荇突然覺得全身發冷,想起她爹生前曾經說過,她一生都不能離開草廬,否則將有血光之災,隻剩苦笑。


    “你們為她驅毒吧,我走了。”說完哆哆嗦嗦的向外走去,臉色未變,身後的狐尾卻失去瑩白的光澤。幾根白色的軟毛從頂端飄落在地上,正被轉頭的淩洛斐看到。


    “多謝冷小姐,洛斐他日一定傾力相報。”淩洛斐起身,鄭重其事的許下諾言。冷蟄荇吸了一下鼻子,沒看他徑直向外走去,聲音微啞,“我叫冷蟄荇,不叫冷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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