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遊龍驚鳳


    東海神殿,一層箜井。


    翀白素一手按住夜漣憐,另一手扯住楚幕白,將他們推到已經倒塌一半的石牆邊上。


    一層中央,淩紫沁飛身向後退去,最初攻其不備的一擊能夠頃刻間擊毀四隻妖獸已經是極大的僥幸,她沒能看出所有妖獸的破綻,剩下的五隻妖獸裏,有兩隻死穴的位置太過偏僻,雖然被斷定出來,但是非常難下手。另外的三隻,就是淩紫沁真正要對付的。


    翀白素手心裏攥著一把冷汗,沁兒剛一出手,他就看出其中的異樣。她打出的法陣隻有一半,一半之中又隻有四線光芒是匯聚,另外全是散碎神力,就算打中死穴也不可能一招致命。不由得暗自焦急,沁沁如此出手,豈不是待會兒要同時迎戰其中的五隻妖獸?


    萬一一個不留神失去先機,猛地屏住呼吸,心底劃過一道冷冽的寒風,提醒著他不能胡思亂想。東海遺跡,神族故地,倘若出口成讖,他永遠無法原諒剛剛那道不祥的預兆。


    除了強攻,穩穩占據先手之外,沁兒拖延的時間越久,就越是沒有把握。


    淩紫沁一招得手,擊散其中四隻妖獸幻影之後立即向後退去,四隻妖獸立即向她緊緊追來,光芒從十指中分別激射而出,如道道光索盡數發出,光索粗細不一,色澤也是雜亂不堪,隱隱有著神力崩潰的前兆。粗重的喘息聲響起,身形微晃突然一個趔趄,空中的光索也跟著抖動起來,似乎即將失控。好在光索雖亂,卻牢牢的將四隻妖獸阻擋在外,她一時沒有危險。


    翀白素的心驀地揪緊,放開兩個小孩,立即準備進入戰局,衣袖卻被楚幕白拽住。


    “你不能過去!”楚幕白豆眼圓瞪,用力扯住白色衣袖,嘟起嘴似乎不願理他,“神族法陣會辨別破陣人是不是隻有神族後裔,你身上的骨血雖然比別人更接近,但也不是真正的神族。你去了,法陣就是立即恢複原樣。主人的努力就白費了,在東海不能冒然行事,一切的占卜和預感都會被神力壓製,隻有主人的直覺,才會跟隨神族的指引,到達真正的神殿底層。”


    “那你最好牢牢記住,沁兒根本不想收你,是你自己貼上來的。”翀白素冷眼收手,卻絲毫也沒有放鬆警惕,不能動手,難道他就要在這裏看著她與妖獸以一敵五的廝殺?


    “但是我想要主人……”楚幕白聲音又輕又低又委屈,“就算她現在對我一點都不好。”


    “覺得不好你就背叛她,再找下一個主人,神族馴服神獸?別說騙人的鬼話了。沁兒不知道其中內情,難道我也不知道?傳聞在神獸孕育天地初開的最後,狡詐的邕冗將其他神獸一並送入大夢之中,從此一統天庭。楚幕白,我勸你不要再騙下去。原生神獸,嗬!”


    翀白素沒有壓低聲音,這件事沁兒早晚會知道,神殿底層,等待他們的不會是別的,就是當年隨神族族長私自下凡的神獸。什麽深情相隨?簡直一派胡言!開天九神獸之首的邕冗,在上古傳說中掌握一切,於天庭中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什麽樣的生靈沒見識過?說一句不過分的話,九界初分就是邕冗定下的規矩,它會愛上一個天界最底層種族的女子,根本就是一場無稽之談。邕冗騙人是天性,眼前的這一隻,來得實在蹊蹺。


    還記得最初沁兒就問過他,邕冗織夢而生,在沒有人煙的海底如何存活,他沒有告訴她實情,就是不想讓她從一開始就被神獸從旁窺視的陰影籠罩。從楚幕白現身的那一刻開始,翀白素就知道他是誰,從何而來,又是為何出現。它是要看看神族人千年之後本性如何,它既然要看,那就讓它去看,但是沁兒心性如何,輪不到它從中指手畫腳!


    楚幕白聞言低下頭去,再不做聲,眼底暗芒竄動,忽悲忽喜。


    夜漣憐驚愕的轉頭向他們看去,麵露驚愕,翀白素轉頭一道目光,她也屏住呼吸不做聲。


    身處妖獸圍困之中的淩紫沁卻無暇分心他們中的暗潮洶湧,主動放棄先手,就是為了引誘那兩隻妖獸向她飛撲,死穴的位置太偏,隻有身居下方,才能擊中。


    金紫兩色的光索又顫了幾顫,淩紫沁故意踉蹌幾步,讓光索織成的大網露出一道隻允許一隻妖獸通過的破綻。妖獸立即抓住機會向下俯衝,閃著寒光的鋒利爪子從空中落下,帶起一道疾風。黑影隨風躲向一旁,淩紫沁雙腳穩穩定在地上,身子向後彎去,以不可思議的柔軟向後仰去,躲過妖獸的兩隻前爪,金芒出手,正擊中妖獸位於後腿上方的死穴。第五隻妖獸幻影被擊中,頃刻間化作青煙。


    四隻妖獸見同伴被滅,不退反進,立即更加凶猛的向著女子撲去,都被突起的光索攔住。


    翀白素屏住呼吸,雙手竄動的瑩白時刻作勢就要擊出,白衣被勁風鼓蕩起來,一旦沁兒有不測,他寧可不入東海也不能讓她受傷!


    淩紫沁麵沉似水,須臾將所有光索猛地收回手中,妖獸沒了阻攔,一時間爭相衝下。下一刻,純正的金芒突然全部炸裂。強光刺得翀白素睜不開眼,耳邊傳來幾聲悶響,片刻之後金芒驟然消失,整個一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熔火之色的箜井不知為何也突然熄滅,過不多時,黑暗中一聲劈啪輕響,箜井再度亮起。


    淩紫沁還站在原地,半跪在箜井跟前,臉上有三分煙火之色。她沒有找到妖獸的死穴,她隻是發現了箜井下麵強大的可以借助的力量。


    翀白素臉色微變,突然發現石牆邊上,妖獸殘魂尚未完全散去,但也隻剩淡淡的光影。


    怎麽會有人!剛落地的心突然驀地懸起。


    “沁沁讓開!”最後一道妖獸的幻影消散之後,通往第二層的大門卻並未打開,青煙平地突起,氣喘籲籲的翀白素頓時臉色大變,立即護著淩紫沁向後躲去。


    淩紫沁向後退了三步,突然反應過來此地幻影的由來,不由自主的停住腳步,柳眉皺起。


    一千多年在天界可能隻是幾個不夠連貫的瞬間,但是在紅塵濁世,絕對足夠稱得上滄海桑田。這個人到底心中藏了多少恨意,才能一直滯留不去?以她剛剛出手將石牆擊碎的力度看來,沒有神族當年留下的法陣保護的石牆就是普通的石牆。因此更是驚異於此人的出現。


    “他……”青煙飛快的打轉,其中隱隱出現一個白影,翀白素剛一開口就被淩紫沁拽過。


    “旨情。”淩紫沁低聲開口,白影尚未完全成形,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容貌,隻能看到那人一身白衣,身材並不是很高,算得上消瘦。最後一個從神殿離開,又在最後關頭舍去一魂一魄迷惑上古妖獸,之後逃回神殿底層,將殘存的魂魄化作法陣深埋石牆。他的出現,正與楚幕白的所說十分吻合。更何況他甫一現身,整個神殿的氣氛也為之一變,似有恢複千年之前神光的兆頭,靈氣之充盈,讓她身處其中之覺得神清氣爽。


    半柱香的功夫,青煙緩緩散去,一身白衫的年輕男子出現在四人麵前。淩紫沁挑眉看去,細細打量著千年之前肉身消解,如今隻剩下殘魂的神族先祖,一頭白發,麵容卻仍舊年輕。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下場就是如此,被滅族的東海神族,就連落魄二字都無法用來描摹。


    “雜種。”旨情第一眼就看向牆角邊上剛剛被鼓蕩的神力擦傷的永夜小公主,兩個字低沉開口,沒有再多看一眼,轉頭看向翀白素,皺著眉半響才出聲,“為何你還沒有破身?”


    夜漣憐兩腿一軟,靠在石牆上慢慢滑坐到地上,臉色更加慘白,她的身份,所有與神族嫡係有關的人都能一眼看穿。如果不洗刷掉當年的恥辱,她的族人就會永遠被人叫做雜種。


    “小賊,你身上有一股東海神器的味道,讓我猜猜是哪一件,”旨情眯起眼睛,雙眸清輝冷冽,“清凝鏡。你身上還有不少土腥氣,賊眉鼠眼一定是藥家人,肮髒的小賊!”


    旨情不等翀白素回答,目光轉而向楚幕白望去,這一次出乎意料的溫和,“過來。”


    男孩立即飛奔過去,一頭紮入男子懷中,水靈靈的眼睛微濕,“師父!師父!師父啊!”


    旨情露出一點笑意,笑意清淺到不易被人察覺,一瞬而過,“不許叫師父,你是天地精華所生,不是神族豢養的玩寵,人,獸,不能同日而語。更何況,今日的我,已經無力再傳授你什麽,這句師父,我擔不起。你已認主?”


    最後一句,聲音突然驀地拔高,旨情的表情也頃刻間變得冷酷,目光如冰峰般瞬間向淩紫沁刺去,“你並非東海神族!有何資格冒認我族神獸?你究竟是何人!”


    旨情一說完就立即推開還膩在他懷中撒嬌的楚幕白,十指連彈,卻未成法陣。


    青光閃爍,無數冷火開始圍繞在旨情身邊上下舞動,頃刻間青色的火焰紛紛向淩紫沁襲去,半空之中青紫交加。淩紫沁不慌不忙,揚手打出一道符咒,純正的金色光芒瞬間將所有青紫一並收攏其中,青紫火焰被壓製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金芒中抽出無數細絲宛如藤蔓般將竄動的火焰死死壓製,漸漸半空中再不見青紫之色。須臾,幾聲沉悶的響動傳出,淩紫沁收手,金芒重入掌心消失得無影無蹤,青紫火焰卻不知去了哪裏。


    旨情臉色變了幾變,十分複雜,既有驚豔,又帶著兩分沉痛,最後隻剩下綿延的悲傷。


    “如果當年族人有你一半聰穎,也不會落得被妖獸滅族最終拋屍海底的結局。太晚了,你來的太晚了,你為何不肯早一點來?等過一個千年,又過一個千年,他們早已準備妥當,我族卻已絕跡東海,再也不複當年繁華,你一個人,不會是他們的對手。你走吧,走吧。”


    “隻要有神族嫡係的骨血在,神族就沒有滅族。”淩紫沁開口,沒有一點溫柔,冷眼看著鬥誌全無的旨情,就像看著一具屍體,“如果你怕了,你可以現在就離開,你是殘魂,隻要走出東海結界,立即就會被黃泉苦水淹沒。僥幸的話,也許你可以補全魂魄,再世為人。”


    “你不是神族嫡係,我要等的那個人,是真正的神族骨血,你身上——”旨情皺眉,“你這具身體原本不屬於你,你也不是此世之人,強為不能為之事,你會付出可怕的代價。”


    “事實就擺在眼前,你不承認,不表示神殿不認可。我是不是神族嫡係,等我站到神殿底層,自然會見分曉。”氣定神閑,淩紫沁不再看向旨情,揮手一道金光向箜井劈落。


    “休得胡來!”旨情揚手青紫之色淩空阻截金光,淩紫沁五指微收,生生將已經出手的神力又拽回身邊,神族早已絕跡,若不是這一個殘魂仍在,她連找人過招交手也無法盡興。與白素和龍傾過招,她就勢必要壓製神族骨血,不然光是神族之威就會讓兩人無法用盡全力,可是一直壓製自身,她無法知道神力威力如何。鬥過妖獸,她就發現進到東海之後,她體內神力充盈,大有永遠不會力竭的意思。東海海底,殘垣斷壁間隱隱藏著隻對神族生效的萬物生發之氣,她卻始終無法確定,那一處神器究竟埋藏在何處。


    旨情皺眉想要將青紫光芒收回,淩紫沁卻又出手一線金光,將他的咒術強行滯留在半空之中,金絲如同一隻有力的大手,牽扯住青紫光芒,不多時形成一個忘字。


    “你!”旨情後退半步,再也抵抗不住存世的神力對他的威壓,身形一動,青紫光芒頓時脫手,臉色也白了三分。淩紫沁揮袖清風推送,金絲描邊的忘字立即向旨情胸前靠近。


    須臾,忘字侵入旨情胸口,他深吸一口氣,看向女子的神情很是複雜。


    “你未到過輪轉台,如何操縱得了神力?”失去的力量重新入體,還夾雜著千年以來他一直最需要的存世的神力,旨情的臉色好轉,身影也漸漸變得越來越真實。


    “命定如此。”無法確信的命運,正在一步接一步的緊跟,將她從一個絕境推入另一個生死莫測的回旋上,兩世回憶,互相滲透,如今都是她。隻能將一切歸於,命中注定。


    “人身妖心。”旨情凝視著女子,最後隻剩下一聲惆悵的歎息,“隨心隨欲。”


    翀白素輕咬下唇,他能看出沁兒是下凡妖君之身?沒這個道理,如果是這樣,他們何至於淪落如此?神族人的未卜先知,隻是對紅塵,怎麽可能揣測天意?若不然,難道天意讓他們去死,他們豈不是也要心甘情願嗎?妖心,生殺予奪全憑一意,念起緣起,念斷緣散。


    盡管他早就知道她的來曆,卻還是不想承認,而且他的魂引生效,就證明她不全是妖心。


    “或許當年族人不是那麽堅持,沒有駐守東海,沒有妄圖一己之力搏天掙命,或許就不會大禍臨頭,更不會慘遭滅族。命定,你說的對,最是不能妄斷的就是上蒼,你來得好,隻是來得太晚了些。如今隻剩下你一個人,怎麽能與天再爭?一千年,我等了整整一千年。”


    旨情拽著他披散在肩上的白發,他還記得當年最後一縷殘存的意識化入石牆沉睡之前,青絲如錦,墨染柔順。一千年,足以改變太多太多,當年隨他一並化魂入石牆的不下二十人,可是如今隻剩他一人。再醒來已是百年身,他們相約要將當年的一切告訴後來人,可是到最後,隻有他一人,等來了千年後的神族骨血重臨東海。等來的,是一個侵占神族身體的妖女。


    神族性善,不好與人為惡,眼前此女卻一身血煞,不知手中攥著多少幽怨亡魂。他殘存的力量早在石牆中被千年時光磨礪得隻剩微薄,無法索回這具身體,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玷汙神族故地。也許是他們錯了,也許千年前族長說的那些話才是天機,也許滅族才是天意,他們隱忍千年,等待千年,期望有天可以重返天庭,質問神祗為何要趕盡殺絕,原本就是笑話。


    “看來神族也不是如傳言中的一塊鐵板,”淩紫沁聞言皺眉,“神族長老與神族族長不齊心,上梁不正下梁歪,怕是當年的族人,也是有無數念頭繁雜。早知如此,何必苦守”


    “休得胡言!你知道什麽就敢信口開河!”旨情又是憂心又是憤怒,“神族由始至終……”


    淩紫沁冷哼一聲,很是蔑視,“神族由始至終都是逃跑,從天界到人間,最後是無路可逃,這才不得不消極抵抗。別把那場敗仗描述成史詩一樣的輝煌,神族當真如此就不會滅亡。”


    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魂引勾動另一方,翀白素頓時會意,目光也是一凜。


    “以本公子看來,神族就是自恃過高,不將天界放在眼裏,最後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一麵說沁兒不是神族之後,另一麵也責怪我為聖女守身如玉,世間事都在你嘴裏顛倒黑白,原來神族長老就是如此,這也難怪,說不定神族先祖當年就是在得罪上仙,這才會被貶下凡!”


    旨情臉色大變,淩紫沁心中一沉,與她所想正好對上,此事不必再問。當年之事終究要做個了斷,這個了斷必須在神殿底層才能完成,神族不能再等下去,天界恐怕也不想再等。


    “你!找死!”苦等千年永與願違,旨情悲傷過度,青光竄動向翀白素衝去。


    “你要死,本公子倒是可以送你一程。”翀白素不敢掉以輕心,也運起全力向旨情攻去,瑩白光芒中隱隱夾雜絲絲暗金色,與神族真正動手,他還是第一次。


    淩紫沁挑眉,長袖中的雙手捏著兩束金光,目光落在白衣勝雪的翀白素身上泛起淡然笑意。他指尖的金芒,一如胸前的火焰,是他與她不為人知的秘密。


    隻屬於她一人。白素,白素,一如冬月落雪,她與他初遇的時節。翀白素唇間一抹笑意,長袖輕揮,驀地將神力揮舞至極致,半數瑩白,半數暗金,絞在一起不分彼此向旨情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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