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垂垂暮年


    東海神殿一層,箜井。


    白素,使出全力,擊倒他!翀白素動手之初,心口微動,聲音卻不再是此前兩人心魂相係的模糊感應,卻變成耳邊傳來的聲聲清泠的話語。一抹淡淡的笑容自唇角氤氳開來,沁兒的神力在神族故地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撐,原本隻是摸到一點邊緣的力量,此刻也變得異乎尋常的威力十足。隻要再呆上幾日,或許離開東海之後的沁兒就會成為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到那時無論他們走到哪裏都不會再有人敢對她輕易下手。


    淩紫沁緩緩舒展開雙手,十分放心得撤去掌心中所有凝而不發的符咒,由著翀白素以並不精純的神力對抗旨情的千年殘魂。就算是殘魂,也是神族最為正宗的陰物,換做是她全力出手,旨情隻有灰飛煙滅的份兒,但是她不想讓他這麽快就死。千年前的執念,固執一分的堅守,絕對不會隻為了適才幾分沒頭沒尾的抱怨,這位固執至極的神族長老一定是有話想要對後人說明。但是她的到來,打亂他的預計,讓他非常失望。一如他所說那般,她不是真正的神族後裔,她隻是意外篡奪神族骨血的外來人,甚至不是世間人。


    但是那又如何?如果真正的神族後裔憑借骨血就能來到這裏的話,那麽他也不會等了一千年,失意一千年,千年苦等最後隻剩下悲戚的歎息。就像她曾經告訴夜漣憐的那樣,不是有神族骨血在體內就是神族族人,想要成為神族,就要做出符合神族身份的事。


    其實需要為身份正名的不隻是永夜小公主一人,還有她淩紫沁,她想要留下來,就要有一個合情合理至少是能夠說服她自己的借口。完成神族停滯千年的夙願,終了這一段百世不解的因緣,她做了神族人沒能做到的事,自然可以頭頂神族之名留在這濁濁紅塵之間。


    紫陌紅塵,世人無不想要修仙煉道飛升成仙,斷掉塵世的羈絆,超脫開解舍得放下。


    單隻有她,用盡全力耗幹心血隻想長留此間,嚐一嚐情之酸甜,品一品這萬千悲歡。


    走,可以有千百種理由,愛恨情仇的看透,榮華富貴的享盡,坎坷崎嶇的放棄。說穿了從一個圓圈跳脫到另一個,隻是完事不如意,如意不成人。


    留,卻隻為一件舍不得。


    塵世有太多她沒有嚐過的新鮮,連入目的幸運都沒有見識到的色澤,兩世為人,一場猩紅,前塵的終結,轉世的序幕。除去令人作嘔的血色,就是彌漫在整個天際的腥風。記憶大半是黑色十字的中央炫目的紅光亮起一槍斃命,少數是手起刀落的鋒利舞動殺人如麻麵不改色。不忿不甘不願不解,如今都隨風釋然,可是空出的心底,卻莫名升起冉冉的好奇,如果人世間的背叛和殺戮都被她嚐遍,那麽下一種等待她的滋味會不會是否極泰來的苦盡甘來?


    她要一個身份,一個名分,一個名字。一個讓她留下來的理由,不是誰給她的理由,而是她給她的理由。所以白素之前數次逼問她的那句話實則在她這裏根本問不通也走不過,他要她為他留下,卻沒有想通她根本不屬於這裏,如何能夠為此間人留下?


    她要長留此間,才能常留此間人身邊。


    就像是水麵上的浮萍,要在水裏,才能決定在水的東麵還是西麵。


    “遵命,我的主人。”未回頭,卻噙著笑調笑一句,十指舞出漫天飛花,每一個動作都引動金白兩色變幻無窮,半空中驟然開出無數明滅相縱的花朵,頃刻向旨情利箭般射去。


    “奔雷!”低斥一聲,左眸突然化作純正的金色,翀白素突然閃身消失在一片金芒中央,一朵耀眼的金色蓮華裹挾著道道白色電閃而來,龐大繁複的法陣從地麵上蔓延,勾動半空中躍動的飛花組成淩紫沁從未見過的巋然陣勢。轟鳴之聲一時間震耳欲聾,宛如天崩地裂。


    淩紫沁輕哼一聲,不由自主帶上三分笑意,一聲主人是他的寵溺,不是他的臣服。翀白素的一招一式都看在她眼底,世間又有怎樣的女子能夠讓這樣一個男子臣服?他是寵著她,卻不是比她弱。在她麵前,他們人人都在演戲,但是沒有一個人演得比翀白素更好,更能討得她的歡心。哪有那麽多的真假可言?表裏不一,是人之天性。有的不過就是他們擺在她麵前的是哪一麵,她就相信那是他們最真的模樣。至於麵具下的那張臉,她沒興趣去探究。


    何謂戲子無情?便是演得多了,唱的多了,悲歡離合經曆得多了,再怎麽品也不過就是生死悲歡四個字一言蔽之,人前做人,鬼前充鬼,表情收放自如,真的也成了假的。


    所以她不會去分辨,他們讓她看到什麽,她就如何去對他們。至於在那之後,他們是會後悔沒有說出真心,還是會笑她太好騙,都是他們的事,與她何幹?


    旨情雙眸圓瞪,沒想到聖女裙下一個區區玩物竟會有如此強悍的殺招,果然千年輪轉,歎惋今時早非當年。這一代的聖女能夠降服如此強大的人成為神子,神族的宿命也許真的可以在她手中得以了結。罷了,一切都是命。


    金蓮卷著厲雷劈落的瞬間,旨情猛地閉上雙眼,喃喃低語,“諸事萬般!命不由人!”


    烈風如刀,吹刮顏麵,隻道是須臾之間就會被風刀雷霆劈割得魂飛魄散,旨情屏住呼吸。


    下一刻金蓮崩碎,翀白素的身影卻出現在完好的石牆前麵,作弄般的笑聲響起,“世道真是變了,神族長老當年麵對異獸都敢螳臂當車的向上衝,怎麽今日轉性這般怕死?難道本公子比異獸長得還不如嗎?就算你閉上眼睛,也不會有人預謀不鬼的,不用等了!”


    淩紫沁挑眉,他比她不知要強上多少,單是這一分收發自如,她就做不到。神力在她手裏向來控製得極為精準,因為她知道以這具身體現在還無法操縱過於強大的力量,所以她的運用隻是在刻意控製的範圍內,倘若如他一般將神力提升至巔峰,絕對沒有瞬間收手的可能。


    翀白素出手太幹淨利落,地仙之身確實比她預計中的要厲害得多。如果不是在神族故地,他的神力沒有收到壓製的話,威力隻會更加驚人!淩紫沁眼前一亮,或許離開東海之後,她可以跟他交手,使出全力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倒不失為一樁趣事。


    所以……眉頭皺了幾皺,臉色突變。目光落在白衣俊朗的背影上,之前她自以為將他製服,還百般戲弄,都是他故意示弱縱容她蹂躪他,並且樂在其中?翀白素!真是好樣的!


    渾身一個激靈,翀白素突然覺得有種被猛獸盯上的威脅,目光偏移,頓時發現沁兒正在用鋒利如刀的目光掃視他。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口水,心知待會兒十有**會被執行家法,頓時又是激動又是期待。發亮的目光,看得淩紫沁又是氣又是好笑,這人怎麽能如此厚臉皮?


    旨情尷尬睜眼,咳嗽幾聲,被一個晚輩奚落,老臉有些掛不住,“修得猖狂!換做當年……”


    “換做當年,長老確實可以算作是神族一等一的好手,”翀白素收起嬉笑,“至少神誌清醒的狀態下強行分離一魂一魄出體的手段,就不是所有長老都做得到的,白素佩服。”


    “哼!知道就好!”見有台階可下,旨情也沒有再出口不遜,“就算你贏過我,也戰不勝神獸,老夫勸你們還是不要去九虛輪轉台,那裏早已被‘人’占據,你們還是走吧,不要去送死。她不是聖女,你這一世等不到真正的聖女,就算破身也沒什麽,可以一享紅塵。”


    “她是不是聖女都不重要,我要得隻是她,她就是我的聖女。”翀白素笑道,目光轉向箜井另一邊的女子,“神子之身破與不破都在她,她想要隨時可以拿走,我絕不會說半個字。”


    “說得輕巧!她現在吃了你,你一身修為盡毀,就算已成地仙,也隻能苟活保命。”旨情冷哼一聲,“神子之身非聖女不能獻,你若與旁的女子亂來,小心生不如死!”


    “什麽神子啊?說得那麽嚴肅!”翀白素走回淩紫沁身邊,伸手勾起她披散在肩上的一縷青絲,“世人不知道,難道身為神族長老你也要說那些陳詞濫調?神族人哪個不知,神子天生就是供聖女采用的爐鼎,就算修煉至大成,隻要破身,神力就會盡數送入聖女體內。所以,千年之前,每一任聖女都坐擁數名神子,不過隻有最得寵的一人才會得到聖女的反補,將失去的神力重新取回。如今我未至大成,沁沁也沒有得到輪轉台的認可身上仍有龍骨餘毒,同房最多也就是我被她龍骨毒殺,於她沒什麽損失。你說得太聳人聽聞,可別嚇到沁沁。”


    他會死!心口微沉,淩紫沁不動聲色,見他說得風輕雲淡,當日屢次向她尋歡,不成想裏麵卻藏著這樣的秘密。手被握住,溫潤柔軟,一如他的人。


    心向下沉,他隨時抱著為她死的念頭嗎?可是,何至於此啊!


    “你這般不愛惜自己,如何能夠保護聖女!”旨情聞言眉頭緊鎖,小子說得每一個字都沒錯,但是味道卻全然不對,就算神子是聖女提升神力的爐鼎,但是何人不願長生?


    “本公子看你真是在牆裏睡久了,老而糊塗!”翀白素低聲嗤笑,“我不在意神子的名分,什麽都可以給沁沁,隻要她想要,我就給,心,身,命,沒什麽舍不得。比起失去她,那些都不算什麽。就算我看重神子的天命,本分亦如是,生而為她,甘願為她而死,是死得其所。人,要守本分,言行如一,才不會在天命來時,留有未盡的遺憾。”


    “那就留下來陪我,在我祛毒之前,一個指頭都不會碰你。”淩紫沁突然笑起來,聲音如同初春消融雪落寒泉,“你的清白身,嘖嘖,還是好好留著給我日後再享用不遲。”


    旨情緩緩搖頭,見兩人感情似乎不錯,心中總算有些安慰,“你們離開東海吧,找一處人跡罕至的山林,瀟灑快活過一生,神族亂事不必再管。那裏,不是你們應該去的地方。”


    “師父!我爹說就是他們,一定要去!黃泉入口開啟,東海法陣驟變,他們不能從‘那裏’離開的話,就會被永遠困在海底。不去,也得去,非去不可。”楚幕白突然插嘴道,同時伸手擦去嘴邊的血跡,蓮華出現時他站得太近,身上有些狼狽,嘴角也破了一小塊兒。


    “傻瓜,那個不是你爹。你不能叫它爹,你要記得你是東海所生,不是天界而來!”旨情揉了揉男孩的頭頂,“你也算是半個神族所屬,認主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不能操之過急。”


    “我就要她做我的主人,別的都可以聽師父的,就這件不行。再說,她已經給了我名字,不是隨隨便便,是有姓氏的!”楚幕白立即拒絕,眼裏乍現異彩,“它說神族不得入,入者為天人,她就是它等了許久的天人。這件事攸關三界,妖君重臨東海,是為了結前緣必有此劫。”


    “小小年紀,懂什麽劫數!不要妄談!”旨情給了楚幕白一下,下手不輕,有生氣也有懲戒的意思,“她的劫數不是紅塵的劫數,它隻看到它自己,怎麽不說她一來一回紅塵又要有多少腥風血雨?你也是神獸天成,難道就聞不出她身上的腥苦之氣!何其糊塗!”


    “不結束這一切,腥風血雨永遠在,不會因為躲避不去麵對就消散無形,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神族從天界逃到人間,也將災難帶入紅塵,族長當年就是要結束一切才選擇抽筋剔骨,當年未成,今日未嚐不可再來一次!難道你還要眼看紅塵動蕩,假裝之後的殺戮與神族無關?”淩紫沁皺眉開口,旨情的話她當年明白,待她離開東海,紅塵必會再起征戰,無論她停留何處,其他人都會群起攻之。


    而她的投靠,也會成為一族一朝或強大或淪喪的初始,祥瑞向來伴災禍而生,聖女也是殺星。妖心,也是佛心。在她不知道的千萬年之前,妖君飛升,今世重回,她隻知她為她。


    等他們走到神殿底層的輪轉台時,就會知道她要做的那件事,是永遠斷絕神族後裔再入紅塵的可能,她會成為最後的神族人。自她之後,再也不會有神族人身攜龍骨轉生而來。


    這具身體,會成為世人眼中最後的爭奪的關於長生久視的器物,亂世將至,殺戮無休。


    “你真要禍亂天下?你可知,這一舉要有多少血腥?根本不是神族人應為!”旨情變色。不曾想到她會在他麵前毫不避諱的說起這些事,顯然是她早已抱定這樣的心思。如果妖君有意推動天下風雲,滔天殺戮必然不可擋,由她始,卻不知何人能止!


    淩紫沁輕聲笑道,“你不是說我不是神族人嗎?所以,不是神族後裔的我,做出再怎麽大逆不道的事,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不是嗎?生殺予奪,既然神族求生不能,為何我就不能主掌殺機?不知死,焉知生!不畏死,不貪生,方能長生。聽聞千年前神族能長生久視,難道是當縮頭烏龜苟且得來?若是如此,還有何風骨要複蘇?不如死了幹淨,一死百了算了!”


    旨情退後一步,臉色變了幾變,最後沉聲開口,卻是低頭去看男孩,“幕白。”


    “師父,嗚……”楚幕白剛一抬頭,後頸被手刀劈中,頓時暈在早有準備的旨情懷裏。


    “連自己的徒兒都不放過,嘖嘖,神族長老還真是……”翀白素話未說完,閃身擋在淩紫沁身前,麵前不過一丈距離的旨情突然身影飄忽泛出血色,翀白素沉下臉來,“你要如何!”


    “我不會讓你們去送死!你二人都不是該來之人,一個妖心人身,另一個違心錯認,憑你們,不配進入神殿底層,更不配去麵對神族宿命!”旨情動了惻隱之心,他已經撐不到真正的神族後裔來此,最後一念就是用盡全力送這兩人離開東海。千年已過又如何,縱是再多磨難,也難改他一顆神族之心,以天下人為己任,神族下凡之日,就已將紅塵視為盡責之地。


    他是老了,連聖女身邊的一個男寵都鬥不過,但是再老也是神族後裔!真正的神族後裔,一如她所說,不懼死不貪生,他既然救不了天下人,便救他二人脫離絕境也好!“糊塗!”淩紫沁皺眉,金光漫散,點點金芒瞬間連成無數金線,頃刻將旨情困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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