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心傷難愈


    東海神殿一層,石牆邊緣。


    夜漣憐的驚叫聲被石破天驚的碎石坍塌聲遮掩,被突然衝上的沸騰的死水擊打到背心正中,全身僵硬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去抓緊手中的衣衫,雙手一鬆,身形頃刻向下跌落。


    淩紫沁隻覺得腰間的小手一鬆,頓時知道不妙,急忙出手卻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夜漣憐被擊中的一刻,芙蓉突然停下所有強攻,卷起一道強勁的波浪將出手施救的淩紫沁阻絕在外,狠狠拍擊在石牆斷裂的碎石堆裏,隨即反身退回,裹挾著正在下落的夜漣憐沉入幽冥之境。


    “漣憐!”淩紫沁砰地一聲撞上石牆,滿嘴腥甜上湧,顧不得自身立即撲向石牆坍塌邊緣,驚叫聲回蕩在已經被貫通成巨大通道的神殿中激起無數回響,無窮的黑暗裏卻無人應聲。


    東海神殿,暗道一隅。


    楚幕白早在翻滾到暗道底部時就撞到頭又昏了過去,翀白素此時顧不得他,一顆心都放在剛剛遭受巨大打擊的淩紫沁身上。盡管他身上也在碎石上撞出不少淤青,但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麽多。懷中的女子星眸失色,目光發直,竟有幾分呆滯。


    翀白素將淩紫沁從坍塌石牆的邊緣抱回來時,她一語皆無,但是小臉兒上灰敗的神色讓人不忍再看。他好話說盡也是徒勞,無論怎樣安慰,都無法破解她眼睜睜看著夜漣憐送命的心結。當夜無殤將皇妹交給她時,翀白素看得分明,她雖然沒說,卻是很喜歡那個小女孩。不然也不會時不時出言點化,不成想剛進入神殿一層就鬧出這樣的悲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很多事或許從一開始就強求不得。翀白素將淩紫沁拉扯到懷中時,就仔細檢查過石牆邊上的痕跡,夜漣憐的不幸完全是黃泉怪獸芙蓉一手造成。


    牆邊的碎石上都有被黃泉死水拍打過後留下的墨黑痕跡,顯然適才一定是芙蓉掀起的死水擊中無力還手的永夜小公主,沁兒那時候正為了解救他使出全力,根本無暇分心旁顧,小公主被擊中之後無力自保,之後被芙蓉卷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隻是不想說出他們都心知肚明的真相,跌落滾燙的黑水中,絕無僥幸生還的可能。


    永夜小公主最後的結局就是屍骨無存,被芙蓉吞噬後,就連再世為人也不可能。魂飛魄散,有時也是一種幸運,而她,卻沒有這樣的幸運,三魂七魄的最終歸宿是被芙蓉禁錮在怪獸頭頂,碎裂成芙蓉的養分。一旦進入幽冥之境,無論生死,最後都是這樣的下場。


    從來沒有例外,夜漣憐也不會是僥幸存活的那一個。翀白素深吸一口氣,覺得格外壓抑。


    “沁沁,那不是你的錯,都是我不好。”翀白素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裏,如果不是他當時吸引怪獸芙蓉的注意,芙蓉也不會突然轉而攻向他,沁兒就不會使出全力以致於無法照顧夜漣憐。其實他們聯手搭建的階梯另有玄機,融進階梯中隱藏的神力,隨時可以將階梯扭轉到淩紫沁需要接應的位置,隻要心念一起,如影隨形。


    是他關心則亂,擾亂了沁兒的籌劃,等見到永夜太子,他甘願接受懲罰。除了一命抵一命,任何懲罰都不為過。夜漣憐的死,他必須負責。


    “沁兒,都是我的錯,我……”唇被冰冷的指尖按住,悔過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怪你。”淩紫沁緩緩回神,生與死並不能動搖她的心智,她不動聲色實則另有隱情,但那件事還不適合此時此地讓他知曉。腦海裏回旋的全部都是黃泉怪獸芙蓉與她對視的一刻。她在墨綠的魚眼裏看到一個長著雙翼的人身的背影,不知為何她就是知道那個人是誰。


    幽冥之主,禤鸞。


    他背對她站立,正抱著一個用黑色披風整個裹住的瘦小身影,被抱住的那人劇烈的掙紮,但是始終無法脫身。無聲的掙紮看似非常痛苦,卻難以奏效。禤鸞的背影非常清瘦,一身黑衣,長長的尾擺在地上拖動,抱著小人一步步走遠。背後的雙翼不時打開又合攏,像是某一種警告,警告她不許靠近。讓她如何對翀白素說?夜漣憐,被幽冥之主帶走了。


    夜漣憐的每一下掙紮都在傳遞著同樣的絕望,禤鸞的意思非常直白,要想換回小公主,她就必須親自到幽冥之境走一趟。如果她不去,那麽從此之後,南海鮫人族就會被誘惑墮落,從人間直墜黃泉。禤鸞是半妖之身,與夜漣憐出身的鮫人族極為相似,一旦夜漣憐慘遭破身,體內再次混入妖靈之血,身上最初的骨血進一步淡去,想要得到東海神殿的認可絕無可能。


    “她沒死。”掙紮半響,淩紫沁還是決定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實告訴給翀白素知曉。


    “什麽!”翀白素難以置信,一把握住那雙冰冷刺骨的小手,“沁兒,不要這樣,不用安慰我,黃泉……”


    “我沒有騙你,夜漣憐沒有死,”沉聲打斷他的愧疚,這不是任何人愧疚的時候,他們要做的是救回小公主,不是一再重複錯誤,“白素,你聽我說,她被禤鸞帶走了。”


    “禤鸞?”翀白素一時愣住,俊眉沉醞,突然又猛地上揚,“沁兒你說她被幽冥之主抓走了?他要一個陽世之人做什麽?黃泉豈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擔憂的伸手輕輕抵住女子脖頸一側,翀白素蹙眉,擔心她憂憤過度,神誌不清。


    淩紫沁由著他試探,適才她也被死水澆身,此刻全身發冷,滋味並不好受,靠在他懷中汲取他的溫暖,就像她在將軍府的閨房裏曾經投身入懷的那樣,當時不情願,今日卻急需。


    “白素,我很清醒,我看到禤鸞,雖然隻是背影。”開口的瞬間,決定原原本本的告訴他,“他將漣憐裹在一件黑披風裏帶走,要我下去換她,否則就玷汙她的骨血,將鮫人滅族。”


    翀白素雙臂一緊,俊眉皺得更加糾結,“我不會讓你去送死,不管死多少個鮫人,就算天下人為你而死,我也絕對不會讓你以身犯險。淩紫沁,你給我聽清楚,這件事絕對不行!”


    “白素,我……”下頜被強有力的手指捏住,修長溫潤的手指這一刻骨節泛白。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隻有送死這件事,絕對不行。”翀白素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擲地有聲,讓淩紫沁苦笑無聲,心知他為她瘋魔到沉淪。


    雙手握住他因緊張用力而令她疼痛的手指,聲音受阻變得有些異樣,但是星眸凝重卻容不得任何質疑,淩紫沁直視那雙美眸,四目相對都是一般固執,“我不會去送死,但我一定要去!她是因為我的失算才會墜落黃泉,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由著她自生自滅。”


    “沁兒!”翀白素抓緊女子纖細的手腕,淩紫沁突然靠近在他臉頰上極輕的吻了一下,“別擔心,我要去,但不是現在。禤鸞現身,卻沒有約定時日,我可以等到一切結束再赴幽冥也不遲。隻要小公主還活著,就不是最壞的結果。”


    翀白素凝視著星眸,心底反複思索那句不是現在到底有幾分可信,最後他將她抱在懷裏,她的頭緊貼在他的心口,心跳微亂,“答應我,別讓我再活在沒有你的地方。”


    “我答應你。”雙手環住結實的腰肢,他是她的神子,淩紫沁此時已經不在意他糾纏她到底是因為前緣還是由於不可抗拒的命運,過程不重要,她隻要最後的結局,一世長安。


    無論從何種立場,他都隻屬於她一個人私有,奇妙的感覺,完全獨立的占據另一個人。他屬於她,可是淩紫沁除了最直白的親吻和最原始的占據外,並不知道還要如何才能加深與他的牽絆,如一張密布的絲網將他緊緊的纏繞在身邊。他要她留下,她要留下他。


    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將原本一心想要推開的人,緊鎖身邊,是她從未做過的事。


    心底的不安沒有因為她異乎尋常的靠近得到撫慰,翀白素知道就算心魂相係,她和他終究不是同一個靈魂,再不情願也知道她總有一天會比他強大,到那時她想要瞞著他,他也無能為力。撇去他對她的情愫不提,命中注定神子對於聖女的命令沒有違背的能力。


    無論她做出怎樣的決定,他都隻能接受,這樣的情況會隨著她的神力越發蘇醒而變得無法挽回。翀白素不知道如何他們走到神殿底層後,她會不會變得如同古書中記載的那樣,成為無悲無喜的真正的神族聖女,將他榨幹之後棄如敝履。如果他是自幼在神殿底層修煉神力隻為一日獻身的神子,就不會有此刻的私心,他違背神子大成之前不得私窺聖女的神族祖訓,透過清凝鏡看了她整整六年,情心萌動,虔誠夾雜癡戀,早已分辨不出最初那一瞬的起念。


    他隻知道要留在她身邊,將一切獻給她,神子的愛就是獻身,他的愛,就是一世相伴。


    少時動心隻道是不敢忘不敢放,日日看她出生入死,偶然間的回眸,清冷間沒有半點溫柔,卻依舊令他沉淪。再後來,天長日久,他一人踏遍紅塵喧囂,見慣眾生百態,卻沒有一人比得上她,柔情似水顯得格外無力,媚笑悲泣不及她在陰影中神色沉寂。


    這一生為她執迷不悟,翀白素在巫山神殿前許下的宏願,就是累世情牽。


    為何要在充滿殺機與岔路的東海故地定情?如果不是這裏,就算拚著被她記恨,他也會帶她馬上遠走高飛,不再插手神族千年的滅族仇事!他是自私的,為了她的安然無恙,就算天下傾覆蒼生殉葬又如何?他不在意世人的死活,就像世人也不在意神族的興亡一樣,他不是誰的神祗,拯救不了萬千塵緣,他要的隻是她,因緣天定。


    短暫的溫柔隨著楚幕白的轉醒告於段落,男孩揉著撞得生疼的頭從地上站起身時,就看到淩紫沁合眼蜷縮在白衣勝雪的男子懷中,原本瑩潤的臉色此刻泛著不正常的蒼白,薄唇抿成並不愉悅的弧度。楚幕白似乎在撞到頭之後將之前被她叱責的苦惱都拋到腦後,三步並作兩步撲到她身邊噗通跪倒,伸手按住女子手腕,一雙豆眼滴溜亂轉,雙唇抖動臉色焦急。


    “主人!主人!”聲音抖得讓人很難聽清,豆子般的眼睛不多時溢出幽藍色的眼淚。


    “我沒事。”淩紫沁睜開眼睛,從翀白素懷裏起身,伸手輕撫男孩頭頂,“神獸也會怕嗎?”


    楚幕白聞言全身一抖,眨著眼睛想要後退,卻被女子拽住手腕,“怎麽不回答我的話?”


    “我再問你一次,這是別人沒有的優待,你真的要‘幕白’這個名字嗎?”目光淩厲,淩紫沁翹起唇角,“我以為,未見過血的神獸,身子應該沒有這麽結實才對。”


    她對神獸沒有了解,但是就在不久前與芙蓉對視的一刻,許多細節頃刻倒轉而回,芙蓉是黃泉怪獸,食屍而生,它身上除了黑水的冰冷死氣外,還有一層薄的不易被人察覺的柔紗一般的東西,隔在身體之外。那層紗包裹著芙蓉的身體,仿佛罩住的腸衣。


    而楚幕白的身體與常人無異,一隻在東海海底作為原生神獸凝結而成的幼崽,沒有與人相交,以織夢噬夢為生,他的身體怎麽可能是有血有肉的實在?他應該與芙蓉一樣虛影凝纏。


    她虛晃一槍,是與不是,隻要看到他的反應,就可以確定。而且他身體上的破綻不止一處,眼前最直觀的就是傷痕,從滿是小台階的暗道上滾落,怎麽可能所有的傷痕都在一邊?顯然他並沒有真正受傷,所有的狼狽都隻是為了迷惑別人。


    楚幕白臉上顯出不同尋常的沉穩持重,目光轉向翀白素,豆眼微眯,“是他告訴你的嗎?”


    “當然。”淩紫沁麵不改色,身後傳來的神子的呼吸微滯,佐證男孩的話並非挑撥離間。翀白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為何,卻並沒有挑明。她選擇相信他,日後再追究也不遲。


    男孩輕哼一聲,轉而挑起明媚的笑容,“錯不在我,你不許偏心,這個名字給了我,就是我的,別想再收回去。主人,‘我爹’在底層等你,你同我一道下去,就會知道當年之事。”


    “當年有什麽好說的?”淩紫沁將男孩拽到麵前,俯身相對兩人距離不足半尺,“你那個‘師父’敲暈你之後,什麽都對我說了,‘你爹’幹的好事,值得你這麽興致勃勃的把受害者的後人推到他麵前,讓他負荊請罪嗎?楚幕白,你再認主,我就不會當你說假的。”


    “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做過什麽,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我沒有做過的,主人也不會要我父債子償吧?”楚幕白亮著一雙眼睛意有所指。


    “或許不會,但隻是或許。”鬆開他的手腕,轉而捏住男孩圓潤的下頜,“我向來不溫柔。”


    “我不怕。”楚幕白低聲笑道,“一人一半,他要溫柔,我要暴虐,妖星本該如此。”


    翀白素一個指頭彈在男孩頭上,“想得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休想分享!”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沒見過像你這麽小心眼的神子。”楚幕白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鼻音,“什麽都想要,小心最後什麽都留不住。千年以來沒就聽說過哪任聖女隻有一個神子的!”


    “就算沁兒坐擁俊傑無數,也輪不到你,紅塵有序,地仙不會超過三人。世家占據紅塵靈脈所在,酬劍山莊血煞成疾,不可能出現神子。除我之外,隻有還沒現身的墨書少主南宮塵可能有資格成為神子,不過這個可能微乎其微。”翀白素冷眼,極為敵視嬉皮笑臉的男孩。


    楚幕白將之前展現出的幼童假象盡數拋去,目光炯炯,沉聲警告,“你怎麽沒想過,他不出現,不是因為怕了你,隻是因為時機未到。新人換舊人,你未必就是他的對手。他也未必就非得擁有地仙之身,神族咒術你們所謂的世家學到的無一不是鳳毛麟角。靈脈再奇,比得過天生命定嗎?你怎麽不問問那個小魚人,你到底是不是聖女最後的歸宿!”


    楚幕白轉過頭來正視女子,“主人,這不是玩笑,他雖好,卻不是能與你天長地久之人。”


    淩紫沁撫弄男孩頭頂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星眸閃過寸寸寒光,“我不要與天同壽,我用一生換他一世,隻要他伴在我身邊,曆盡一世足矣。”


    一生一世,十有**真的是他的一生一世。每一任神子的劫數都是一樣,往複無休。


    楚幕白收斂目光,突然神色一變,抬頭道,“小魚人的事主人不要再管,就算你親赴幽冥之境,禤鸞也不會將她還給你。不要去冒險,他要的東西,隻有妖獸才能煉化。”


    “他會怎麽樣?”煉化二字從他嘴裏吐出的一刻,淩紫沁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酬劍天爐,他們千百年來都是以熔岩熬煉凶器,未必幽冥地底就沒有另一處劍池。


    “鮫人族長開天眼之後,十有**會孕育出並蒂妖丹,此物可助陰魂凝成實體。”楚幕白挑眉,伸手抹去麵頰殘餘的幽藍淚珠,他不會再演下去,既然她已經知道他是誰。“相傳禤鸞的情人在千年之前的那場三界浩劫中被墜落幽冥的神殿爐鼎當場砸死,幽冥境界有死無生,想要再見那人一麵,隻有一個辦法可想,就是奪丹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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