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鬼將之才


    幽冥深淵,石亭。


    賓主落座,除去碧璽一人立於淩紫沁身後外,其他人都落座。她不坐,淩紫沁自然知道是何用意,也就不勉強於她,禤鸞看了看少女,搖頭不語。碧璽原本寫滿期待的小臉兒,經他一看,頓時就苦了下去,眼角微濕低下頭去。


    雖是故人,有故交的情分在裏麵,但幽冥之境的內事如何,淩紫沁也不好多說,幾人都不開口,席間便有些冷清。不知為何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她側過頭去看,就連往常對吃格外上心的翀白素,這一次也隻是束手而坐,連筷子也不曾拿起。


    席間三名男子神色各異,明爭暗鬥些什麽,她卻是一無所知。倒是有一件事麻煩,就是他們都不動筷,她也無法妄動。唯一的響動出自楚幕白,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的聲音,在席間顯得格外明顯。他一動不要緊,碧璽鋒銳如刃的目光頓時向他瞪去,愣是將楚幕白瞪得不敢亂動。過不多時,石桌上未動一口的點心無聲無息的消失,佳肴美酒一一出現在圓桌之上,沒有下人從旁服侍,東西來來去去,樣式豐富。但是依舊無人動筷,淩紫沁倒是看中其中一道菜色,正準備嚐鮮時,禤鸞站起身來,她就停了動作。


    禤鸞看了一會兒,幹脆揮手將桌上的東西通通撤去,淩紫沁抬頭看去,不知他為何如此。


    “諸位都不動聲色,是怕我會在菜裏下毒暗算?還是另有顧忌?”禤鸞麵沉如水,目光與淩紫沁對上,頃刻就覺得話說得太重,她不是存心,從星眸中就能看出。


    但是話已出口,潑出的水便是做了事實,收不回就是收不回。


    龍傾略作思索,暗中遞過一個眼神給翀白素,拿人手短,他手裏拿著禤鸞的饋贈不好再出頭。這件事隻能放在翀白素一人身上,非是他所想,隻是修為有高下之分,他無能為力。


    翀白素冷哼一聲,站起身來,“既然你如此說,我也不與你廢話,沁兒是你的故人,不好追問夜漣憐的下落,得罪人的事就由我來做也好。用怪獸芙蓉待客,不如說成是強擄,這就是幽冥之主的禮數?沁兒沒說,我也沒資格挑剔,我隻問夜漣憐她現在人在何處。”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是我思慮不周。”禤鸞立即接下話茬,伸手向外一指,“諸位請隨我來,自然可以知道。夜小姐正在書房用功,自從她到了這裏之後,就沒日沒夜的苦讀,我三番兩次派人去勸,她就是不肯離開。我倒是希望諸位能夠說服她,不要再如此。”


    沁兒,他真的是故人?淩紫沁與禤鸞並肩而行,心底湧起熟悉的疑惑。


    十有**,真的就是。如此作答,並非她認準禤鸞沒有惡意,而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算再有十個他們,也不是禤鸞的對手。於是,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這一個順水推舟的作勢,她要看看禤鸞真正的用意,除去結盟外,還有什麽?


    他剛才帶你去了哪裏?疑惑繼續。淩紫沁沒有作答,神器之事,白素插手得越少越好。如果禤鸞的擔心不是杞人憂天,那麽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危險,她不能看著他成為第二個擎嵐。


    禤鸞可以用千年光陰苦等,等一個讓愛人重回的機會,她卻要如何去等?


    她隻是一介凡人,等不起也等不了,唯有思慮周詳,才能避免身邊人陷入絕境。何況在她徹底了結神族的宿命之後,或許她會變得比塵世中人還要不及。


    抽筋剝骨,龍骨離身之後,喪失掉的力量不會重來,但是一直被仙髓滋養著的身體,卻不會立即適應這樣的變化。等待她的,隻會是更加難纏的困境。


    所以,她要在失去神族的身份之前,將主動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禤鸞沒有說謊,如果她真的會在日後種種因緣際會之下,成為人間之主,那麽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任由別人欺淩凡人。從天界到人間,不公之事已經足夠,她不會再讓蒼生重蹈覆轍!


    “翀公子。”禤鸞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直視翀白素,“你的魂引不是全無破綻,你們要說私密話,與其用這種魂引,真的不如附在耳邊小聲說,來得更有效!還是說,其實你要防的並不是我?你對我有懷疑,我並不怪你,但是我不管你是誰的化身還是真身,人間與幽冥結盟之事,已成定局。我現在說出口,就是不想看到紫沁被別人誤導。即便這個人,是你。”


    “你是幽冥之主,但你不是沁兒的主人,她是我的主人,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就全部都是為了她。”翀白素眸色轉暗,默認禤鸞說過的話。


    可是淩紫沁卻越聽越覺得奇怪。誰的化身?誰的分身?如果她本是妖君,如今隻不過被困於人身之中,那麽白素又會是何人?依禤鸞的話來說,白素既然沒有否認,就證明他真的另有來曆。他是誰,從何處來……思緒大亂,強自鎮定下來,背脊遍布冷汗,她不管他從何處來,真身為誰,她隻看他現在如何對她!


    翀白素伸手牽起她的手,仔細抹去其中的黏膩,如果他真的是另一個人,她會不會怕?


    “魂引是不是天衣無縫,我比你更加清楚。一個把偷聽別人說話,還大言不慚的坦誠相待的人,確實讓別人不好再說什麽。你這麽‘坦誠’,所求的肯定不隻是結盟這麽簡單。”


    “確實讓你料中,我還要兩個人,成為統領地府萬萬鬼兵的將領。”禤鸞笑道,眉飛色舞,“不過既然龍少主如此貪戀紅塵,那麽此事也就作罷,不必再提了。”


    “另一人是誰?”翀白素眯起雙眼,美眸隱隱有厲色翻滾,“我勸你想好再說。”


    “淩家父子皆盡是統兵作戰的行家好手,讓我在他們父子當中挑選一人,確實不好決斷。”禤鸞轉頭對淩紫沁說道,言語中幾分懇切,“你我皆曾為天人,紅塵濁世,命數早成,不是一言一行所能改。就算是你這一世親近之人,也早晚會入我陰曹地府。望紫沁不要最後將罪過落到我頭上就好,死生有命,不是我能斷絕。”


    “生死自有定數,世間從未有一人得道雞犬飛升,你說的我都懂。”淩紫沁扯動嘴角,早知會是如此,“生死薄上勾一勾,不是說的那麽輕鬆。隻是,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讓你失望,是我不好,可是我真的不能說。”禤鸞皺眉,咬牙半響,忽而又輕聲說道,“死路並非全部,你若能為他化險為夷,他就仍有一線生機。黃泉之中,沒有必死二字。”


    “我要知道那個人是誰!”直覺禤鸞想要的人,十有**會是淩偌寒,“是我兄長嗎?”


    禤鸞微愣,隨即搖頭,“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淩公子並非……”


    “我敬他為兄,他也沒做過出格之事。”兄長這個身份無論何時也不會變,第一份打動她的情,就是淩偌寒所贈。所以淩紫沁最擔心的也就是他,淩家人,每一個都克製到風過水無痕的程度,他們最擅長的,同時也是最讓人窩火的地方,就是能將山崩地裂演繹成春風落雨。她該是淩家的女兒,因為她也以同樣的態度掩蓋事實。


    風輕雲淡最不傷人,淩紫沁向來這樣覺得,越是淡泊,越是不會讓人懷恨。


    可是知道後來,淩偌寒遮擋住麵容,扮成另一個人出現在她麵前時,她才發現行事無聲,並不意味著同時就無傷。當他站在建木鬼城中,為她撐起大陣,當他展現出真正的實力,將她心底早就存在的疑惑一一映正,淩紫沁從未有一刻像那時一樣,迫切的希望他是那個受難之後隻能虛弱的躺在床榻上的將軍嫡子。她寧願他還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樣,需要被人保護的模樣。她可以為了他暗中布局算計蘭臻,就是不想有朝一日,看到淩偌寒變成另一個人。


    變成她不想看到的人,她喜歡他的溫暖和執著,他的懷抱一直都是她的家,有他在,淩府才是她的家。從最開始他為她落得那顆淚算起,他就是她心中不入塵寰的那顆啟明星。


    可是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沒有任何一顆星辰,是永遠高懸夜幕,不會墜落的。


    “不,紫沁你會錯了意,我指的另有其人,不是淩公子。”


    禤鸞似笑非笑,世上隻有一位淩公子,連身子骨都沒有長成,如何能夠領兵?她說的是世間名分,他說的卻是真正的血脈相傳,他想要的那一個,怎會是一個頭頂淩姓的外人?


    鎮國將軍一脈相傳從未斷絕,這些年間他一直在暗中看著將軍後人們的起起伏伏,紅塵之中命運坎坷,在他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麽。隻要靈心未斷,隻要稍加調教,就能立即成為一件利器。隻可惜,讓他一眼看中的人,少之又少。用兵如有神助的將才,比起一念之間摧城滅池的大巫,更加難得。禤鸞眼光之高,向來少有人能夠入他法眼,隻是這一次看上的偏偏是她身邊最相熟的兩個人,不交代一聲,有些說不過去。


    “不行!”驟然拒絕,柳眉驀地擰緊,不能是淩辰贇!


    淩紫沁想也不想的開口拒絕,讓氣氛瞬間壓抑到極點,禤鸞臉色微變,不是憤怒,卻是略有驚愕。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凝結成的冰花簌簌落下,微雪寒風在花團錦簇的風光中顯得格外詭異。楚幕白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讓飄舞的冰花落在掌心中,冰花不多時融化成一小灘雪水。不多時,雪水竟然變成幽幽黑色,楚幕白手一抖,黑水順著指縫落在地上。


    龍傾咬緊牙關,幾次想要走上前去,開口打斷他們目光的交鋒,卻都無法邁步。


    巨大的壓迫感向每個人身上落下,第一個支撐不住的就是碧璽,她生前的修行早已被妖獸吸食,失去精元後的陰神十分脆弱。隻聽她悶哼一聲向一旁倒去,被龍傾及時扶住。


    “非是我要奪人性命,生死簿上自有定數。紫沁,我以為你應該懂。”禤鸞上前一步,輕握住女子手腕,“除封天之外,無一人不再入輪回,縱是你我,也有從這裏離開的一日。你能護得住他們一時一日,可能護得住他們百世?”


    “我沒有要阻攔你,身後事如何,自有命數是不假。但是如它們一般,亦非我所願。”淩紫沁抽手而回,長袖輕舞,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手腕上黑色凝重,“難道你要對我說,這些人本就不該再入輪回,生生世世都應該被拒在地府門外?”


    “確實不該如此,此事絕非善事,有朝一日我定會許他們……”禤鸞的話被立即打斷。


    淩紫沁冷眼相對,緩緩搖頭,“倘若三界大亂鬼兵衝擊天庭,你能保證為將者絕對無傷?”


    “我,不能。”禤鸞暗暗磨牙,她的性情果然絲毫也未變。


    “那就沒有好說,我不會看著我爹,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如果是他陽壽將盡,我會親自護著他再入輪回。”星眸閃爍,寒光迸濺,原本最是不願插手幹涉旁人一生,但是事到如今卻是非做不可。淩紫沁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地府的春末夏初,比不上人世的溫暖。


    “你做不到,隻要他的魂魄一進入黃泉之內,就沒有人能夠逃脫我的掌握。”禤鸞臉色微寒,他隻是要一個死人,如果連這樣最簡單的誠意她也不願意給的話,他或許應該先下手為強,強行喚醒她的意識。將曾經的妖君喚醒,再證道心,不是讓她在情海裏裹足不前!


    “你錯了,我沒說讓他入黃泉……”話音戛然而止,淩紫沁側目而視,翀白素捂住她的嘴,讓後麵的話沒有機會出口。翀白素的神情有幾分怪異,但是告誡她住口的意味非常明顯。


    “三界各有其序,身為紅塵中人,生老病死,缺一不可。缺少其中任一,後世三魂不全。沁兒,不要做那件事。淩將軍,絕不會希望墮落成惡鬼。”她的意思,翀白素聽得清清楚楚,不入黃泉而入輪回,就是在這一世肉身尚未死透的間隙,將生魂剝離原身,再送入其他軀體之內。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當以**力將生魂原本的回憶剝奪或者封存,這種偏門的方法是神族人處罰犯下重罪的族人時,極為常用的一種辦法,但是付出的代價也極為巨大。


    剝奪回憶,三魂七魄不穩,時常發生。至於封存回憶,手段再高超,也總有轉醒的那一日。更不用說,一世脫離生死之數,此後永世都要以如此方式投胎,誰能護住一人永世?


    “你真的自認為淩家人?”禤鸞輕歎一聲,她的固執他何嚐不知道。


    “當然。”腦海深處隱隱有驚濤拍岸的畫麵閃過,黑色的海岸,翻起的滔天巨浪頂端卻是烈焰擎火,淩紫沁猛地倒退一步,零散的片段驟然消散。


    “舊事無須再提!”打斷禤鸞的話,他要惑她破解禁製,她卻並不想如此。


    一個東海神族的累世情仇,已經足夠她喝一壺,天庭之事她不願再管。


    “你看到了什麽?”禤鸞並不想這麽快就放過她,緊緊的抓住她的手腕,“你騙不了我。”


    翀白素皺眉不語,片刻出手,不是金芒也不是慣用的柔白,卻是一片青紫交加的風刃,頃刻間向著禤鸞襲去,“她不想說,誰也不能強迫她!”


    “好,我不強迫她。”禤鸞收手,隱隱有失望之色,“這件事我會另想辦法。”


    “將那些人都放了,他們不應該被禁錮在地府門外,你要奴役他們到何時?就算是為了前世所做償還,殺機並不在他們身上,鎮國將軍不過是代人受過!”淩紫沁不依不饒,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她最多隻能相信兩分。


    “我答應你,不再囚禁他們,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禤鸞露出笑容,不知為何笑容再次回到明媚的光影中,“我要你代替我,做一個抉擇,鬼將不能無人率領,你離開幽冥之前,一定要選出最適合的鬼將人選。我不管他是何人,從何而來,於你何幹。神族之仇,亡妻之恨,你我交情,三樣相權,算是禤鸞有求於你。”


    “等我見到小公主安然無恙之後,自然會許你一名將領。”不得不讓步,禤鸞的態度讓淩紫沁再不想,也得答應下來。他怎知她看到不知何處的海岸?除非,他也曾到過那裏!


    翀白素轉頭不解的看向她,她要將何人許給幽冥?直覺告訴他,一定是東海眾人中的一個,但是到底是哪一個?目光從龍傾身上一掃而過,除他之外,人人都有可能。莫非是新死不久的沐璿?思緒剛一興起,手就被淩紫沁按住,星眸凝沉,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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