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兄弟之情


    璟月宮,某處偏殿。


    莫少白坐在床邊不遠處的桌前批閱奏折,燭火煌煌,跳動著起伏的不安。率雪抱著新近呈上的奏折走進門時,剛好看見雲陌玉王揉著酸澀的額角,麵露倦容的模樣。


    “他何時能夠醒來?”莫少白起身走向床榻旁邊,床榻中央,年約十歲的少年似乎正在噩夢中,不停的發出低聲的叫喊,正是失蹤數月之久的太子莫紹蘭。


    “微臣不知道。”率雪皺著眉,從玉王的影衛趕赴東海帶回莫紹蘭的那日開始,他就幾次進言,應該早絕後患,但是都被玉王一口回絕。


    “把奏折留下,你可以走了。”莫少白沒有抬頭,他坐在床榻邊上,伸手按在莫紹蘭的手腕上,脈象平穩卻沒有多少生機。


    率雪腳步不動,依舊固執的站在原地,“殿下,不能婦人之仁,養虎為患。此人不除,必留後患。”


    帝君已死,隻要莫紹蘭一死,莫氏的血脈就隻剩下玉王一人。至於流落在外的阿貓阿狗,沒有誰能證明那就是莫欽承的血脈,怪就怪當年素心影將事情做的太盡善盡美,沒有走漏一點風聲,否則今日淩偌寒未必沒有與玉王一爭高下的資格。


    “太傅,你聽聽,那是什麽聲音。”莫少白淡然開口,目光轉向半開半閉的窗口,率雪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跟著看過去,一時間沒人說話,偏殿門外除去一絲不苟的巡夜侍衛,聲息皆無。


    率雪聽了整整一刻,不明就裏,回頭看向玉王。


    莫少白鳳目清冷,伸手替莫紹蘭整理著額角被冷汗打濕的碎發,“太傅聽到了什麽?”


    率雪一顆心高高懸起在半空中,半晌咬牙道,“微臣什麽都沒有聽到,請殿下恕罪。”


    莫少白挑眉,麵無表情,“沒聽到,是因為原本就沒有聲音,太傅實話實說,何罪之有?為何要恕罪?難道太傅暗示本王是不問情由濫殺無辜的暴君?還是太傅在暗中做了什麽對不起本王的醜事,心中有鬼?”


    率雪心一緊,頓時跪下,“微臣愚鈍,不敢妄測殿下心意,絕無半分對不起殿下的念頭!如有違背,甘願天打雷劈!絕無二話!請殿下明鑒。”


    “說來說去,還是本王心思不好猜,故意難為太傅是嗎?”莫少白冷哼一聲,“起來吧,此地隻有你我二人,你跪給誰看?太傅,本王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就是要你實話實說。你沒聽到,本王也沒聽到。這樣說,太傅懂不懂?”


    率雪起身,硬著頭皮隻能說懂。


    莫少白低低的哼了一聲,意味不明。有些話,他在點撥率雪,但也隻有這一次而已,如果不是那夜父皇之死確實與率雪無關,他今日絕對不會放過有最大嫌疑的率雪!偌大雲陌,有理由又有能力暗害莫欽承的人,也就隻有率雪一個!皇族世家的視線都集中在神族聖女身上,如何會有人插手去管遠在深山的將死之人?


    可是率雪確實不在,不需要任何人證明,是他莫少白親自下令將率雪迷翻,他的人一直守在門外,他返回時率雪還在昏睡!


    一直,都有第三個人,他不知道的那個人。


    也許是他在一開始就將率雪定罪,懷疑的種子一旦深埋,就再難以公正的對待這個與他有著最深的羈絆的人。


    “本王半生富貴榮華,後半生不想孤獨終老,太傅對此,感受應該比別人更深,不是嗎?縱是宮殿再奢華,天下再廣大,若是無人分享,又有何用?太傅什麽都聽不到,其實本王何嚐不是?”


    莫少白長歎一聲,“莫氏隻留下他一人,我也做了半世莫氏子弟,身邊留個說話的人,總歸不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他已經成了這樣,就算出現在人前,也會被人認做妖人,你以為他還有與我爭奪皇位的資格嗎?我探過他的骨骼,與尋常少年無異,他做不了皇嗣,就做個普通人吧。”


    率雪皺眉,玉王的話裏透著追憶,或許他已經不記得東海下發生過什麽,但是他留下莫氏骨血以後必受其亂。


    名門望族為爭家產尚且有兄弟鬩牆,皇權在上哪有親兄弟?率雪心底冷笑,苦笑卻也不絕於心,莫欽承死的太早!看看那個賤人將他的兒子調教成了怎樣畏首畏尾的東西!


    就連他這個局外人都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玉王卻還在為婦人之仁骨肉親情找可笑的借口!


    “殿下,皇權在上,沒有親族,父子尚且能反目成仇,更何況一個沒有關係的兄弟。殿下仁慈,當他是兄弟,難道他還會同樣當殿下是至親?倘若如此,當日八殿下就不會接受太子之位,更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與兄長大打出手!殿下,三思!”


    率雪低聲說到,目光凜冽的掃視過床榻中央的少年,莫紹蘭已經是個廢人,留下也是莫氏皇族的笑柄,卻也是皇族骨血,也許——如果玉王真的不願意看到他死的話,可以動動其他的手腳。


    “此事不必再提,無論他對我如何看待,他始終都是我的弟弟,他保護的那個女子,”莫少白皺眉,細細磨著牙,鳳眸底色陰沉,“那是他當日的未婚妻,他不該盡心盡力保護他,難道還要暗算偷襲她不成?率雪,本王不管你與神族世家的恩恩怨怨,那是你的私事!”


    “本王是雲陌的一國之君,不能因人偏私,曾經我做錯太多,才會失去本該屬於我的一切,從現在開始,我不能一錯再錯!情可以不提,難道雲陌天下本王也要置之不顧嗎?”冷哼出聲,率雪在暗中盤算,莫少白不是不知道,隻是還沒到挑明的時候。


    率雪的恨意從何而來,無外乎就是從未得到。妒恨,是欲念的源泉。率雪,顯然在這條路上走得很遠。


    甚至比他還要遠。


    “本王將紹蘭托付給你,太傅你就在這裏,直至他痊愈。本王已經著人仔細查過,他身上沒有內傷,也沒有中毒跡象。月餘之內就會醒來,太傅,本王希望你如你所說一般忠心。紹蘭若有三長兩短,本王為你是問。”


    莫少白說完離開,命人將奏折帶走,他交代得足夠清楚,如果率雪還是不按規矩辦事,就別怪他不留情麵。


    玉王走後,率雪站在原地,須臾走近床榻,“你是福大命大,竟能從東海僥幸偷生,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活多久?莫紹蘭,憑你一個黃口小兒,也想當雲陌太子!可笑!真是可笑!”


    話音未落,率雪伸手掐住莫紹蘭的咽喉,手勁一分分加大,莫紹蘭的臉色也由紅轉白,好一會兒率雪才冷哼一聲甩下他,轉身離開。


    床榻中央,昏迷多日的莫紹蘭慢慢睜開雙眼,其中沒有一絲睡眼惺忪,有的隻是警覺和提防。伸手揉著被率雪幾乎要掐斷的脖子,門外不遠處突然又響起腳步聲,莫紹蘭頓時躺回床榻中央一動不動。


    來人卻沒有進來,隻是在房門外停留,而且一直沒有走動的意思,看來是宮中侍衛無疑。


    莫紹蘭長出一口氣,不多時腳步聲又響起,來的卻是莫少白。


    “紹蘭,不管你什麽時候醒來或是永遠都醒不過來,我都覺得這件事情應該讓你知道。”


    莫少白的目光沒有錯過皇弟咽喉上新出的紫色,呼吸微亂,疑心忽而又起,難道真的是率雪下的毒手?可是不是率雪,還會有誰!他才離開多久?一刻?最多也不到半個時辰,紹蘭身上就多了一道傷痕!莫紹蘭的傷是他親自動手驗的,根本就沒有什麽別人,就算是他的心腹,他也不能讓別人看到縮回少年的雲陌皇子,否則當以妖人處極刑!


    莫紹蘭心中一片空曠,裝好人也該看看時候,他們之間早就沒有半分情字,早在他一次又一次傷害紫沁時,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暗中為紫沁不值,這樣虛情假意的騙子何必救他?


    事到如今還以為他能演一出苦情的戲碼騙取信任?憑他也配!莫紹蘭猛的睜開雙眼,莫少白,他還想裝神弄鬼到幾時?沒有他的暗示,率雪敢下手暗害皇族?笑話!


    “紹蘭!”莫少白的驚喜隻有一瞬,下一刻就被皇弟冰冷的眼神盡數澆滅,“何時醒來的?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迎著莫紹蘭針芒般的目光,莫少白伸手搭脈,卻被莫紹蘭躲過。


    “玉王不是有話要說嗎?那就別拖拖拉拉的,有話直說。”莫紹蘭起身坐起,目光灼灼,聲音微啞。


    那一刻的光彩讓他覺得世間最諷刺的不過如此,骨肉至親,抵不過權勢尊貴。莫少白惦念他?嗬!這真是最好笑的笑話!


    “紹蘭。”鳳目圓瞪,莫少白有無數想要問的話,都卡在唇舌中,他們已經沒有過往的親密。曾經的兄弟,眼下的仇敵。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局,可是他也知道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人。


    “父皇他已經不在了。”莫少白過了許久才平複心情,艱難的開口這句話。


    莫紹蘭瞬間僵硬在原地,“你說什麽?你!”


    龐大凝重的悲傷將他滅頂,痛苦都被壓製在最深的暗處無法發泄。


    莫少白深吸一口氣,止不住熱淚翻湧,即使事情已經過去多日,對他而言,卻還是宛如昨夜一般。那是他想要保護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大動幹戈的向邪醫一族低三下四,可是他的保護未及一日!父皇就慘遭毒手!頸骨斷裂,咽喉上一線紫痕,那是被人活活勒死的痕跡。可是他卻找不到凶手!


    “率雪。”莫紹蘭突然冷靜下來,掙紮著從床榻上坐起,“這就是他幹的好事!”


    一把扯開衣襟,將被掐得發紫的咽喉,那上麵的傷痕清晰可見。


    莫少白咬緊牙關,眼眶欲裂,他瞪著那片絳紫,“我知道。”


    “你在縱容他!你知道?玉王!你是不是……”莫紹蘭極力收斂著火氣,“有什麽把柄落在他手上!”


    莫少白雙眼猛的瞪圓,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沒有!”


    房門被驀的推開,端著一碗補品的率雪從門外走進來,一眼就看到莫紹蘭敞開的衣襟。


    一時間三人僵在原地,偏殿中充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威壓。


    “微臣罪該萬死!”率雪退後一步,放下補品,規規矩矩的跪在玉王麵前,“一切都是罪臣擅自做主,請殿下降罪!”


    莫紹蘭的目光從主仆兩人對視的雙眼上掃過,不由得悲從中來,皇族虛偽,率雪一出一出戲目演下來確實能騙了父皇。就連他也不得不相信,率雪對玉王一片忠心。


    “太傅!”莫少白倒退一步,他是在逼他!神色焦急的落在皇弟身上,隻見到莫紹蘭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心頓時冷了下去。


    百口莫辯的憤怒,讓他失去理智一腳將率雪踢出多遠。


    “夠了。”莫紹蘭挑眉,麵無表情的開口,“玉王殿下,太傅隻是文臣,如今年歲已高,他為殿下忠貞不二,殿下別冷了人心。”


    率雪想要離間他們,其實何必如此?他與莫少白,早已不是兄弟,自從太子之名落在他頭上,玉王就恨不得將他抽筋剝皮置之死地。


    從國師到太傅,聽上去是受了委屈,別人不懂,難道他也看不穿?莫少白在朝中的根係早就被鏟除得七七八八,如今強行安插一個,就是站穩腳跟的暗示。


    “莫紹蘭!你就是……”莫少白臉色灰敗,慪氣比不過心底的悲傷。


    “我怎麽看你重要嗎?堂堂玉王,未來的雲陌之主,你會在意一個沒名沒分的野小子如何看你?我勸你省省吧,你將我擄回來不是為了敘舊情的,看看我今日這幅模樣,誰敢相信我是雲陌皇子?雲陌,可沒有永遠長不大的廢物。”莫紹蘭冷淡的開口,其實早在兩日前的清晨,他就已經轉醒,隻是身體虛弱無法動彈。


    “我知道你打的什麽念頭,不就是用我威脅紫沁嗎?嗬!莫少白,你果然是玉王!你的心比玉石還冷,虧得紫沁在東海不惜一切跳下骨橋救你,你就是想要這樣回報她的救命之恩?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雲陌有你,何愁不能一統天下?”


    莫紹蘭哈哈大笑,向門外走去。


    率雪從地上爬起,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不能走!”


    “我是廢人一個,你萬千兵馬還怕看不住我一個?”莫紹蘭冷冷笑道,轉身離開。


    “殿下!此人不能留!”率雪跪在門前,阻擋莫少白追趕過去的腳步。


    “滾開!他才是本王的親人!你算什麽東西!”莫少白揮袖甩開率雪,快步追了出去。


    率雪摔倒在地,還要起身在追,突然一個顫抖,捂住心口猛然吐出一口血來。暗紅色順著手指間的縫隙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率雪扶著門框站起身來,眼前陣陣暈眩。


    他是何人?嗬。率雪苦笑不已,他這一生中聽過兩次這樣的質問,一次是五十年前瀾瀾在酬劍絕壁墜崖時的嘶吼,當時他以為他再也沒有見她一麵的可能,五十年中每每因為那句話痛不欲生,他以為他是最愛她的那個人。


    這一次,是他的親骨肉。他一生中最親的兩個人,無一例外的都恨他。


    率雪捂著嘴,將翻騰不止的血腥氣壓了下去,一步一步走出偏殿。在他離開之後不久,一道人影閃過,落到他剛剛嘔血的位置,黑影取出一塊手帕,將地上的黑血蘸取後迅速離去。


    巫山,神殿。


    楚燼聞言皺眉,還是下意識的跟廿宛再次確認,“洛斐少爺真的在百裏雪林?”


    廿宛知道真相難以接受,隻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別擔心,我相信小少爺在那裏隻是一場意外,再者說,小少爺在雪林怎麽也好過落在酬劍山莊手上。”


    “你等在這裏,我去和淩少爺說。”廿宛將楚燼推向通向神殿二層的樓梯,“你去樓上早些休息,神子不許你離開,你出不了神殿,此地以神子為尊,你還是安心在這裏呆下去,總有解決的辦法。”


    廿宛離開後,楚燼痛苦的閉上雙眼。二夫人生前提起過,洛斐少爺送去酬劍山莊是作為人質,巫醫族再好也不是長久之地,大小姐不能將所有的希望押注在同一處。


    邪醫的名號再響亮,也不及世家,小少爺在那裏究竟如何?難道邪醫一族扣留小少爺也是存了歹意!


    神殿內室,廿宛帶回淩洛斐身在雪林的消息。


    淩偌寒皺眉不語,神色微惱,擔憂之色倒是極少。


    “神子,此事如何處置?”廿宛準備一得到消息,就告訴楚燼。


    “放任自流,不然還能怎樣?”翀白素淡淡笑到,他們不在,看來冷瞳是想橫插一手,“再去探,看看洛斐在那裏過得如何。”


    “不必,”淩偌寒冷聲製止,眼底驚現寒光,“我修書一封,勞煩神子派人送去給他,隻要他不從,當場格殺!”


    翀白素低聲應了一句,吩咐廿宛照辦。


    “怎麽?這麽快就要將洛斐視為棄子?依我看,沁兒很喜歡他。”廿宛離開後,翀白素起身坐到淩偌寒對麵。“就是因為沁兒喜歡他,所以我才不能容忍他做出背叛沁兒的事,哪怕一次,也絕對不行!”淩偌寒態度堅決。翀白素眨眨眼,低聲笑到,“你寫了封責備他的信,還想讓他對你親近,真是不近人情的兄長啊。算了,我替你走一遭,去看看洛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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