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收服邪醫


    百裏雪林,深處。


    “族主大人?”按理應該及時退下的隨侍這一次沒有立即離去,自從他將一封家書從雪林外的巨石上取回交給年輕的族長淩洛斐之後,族長微微泛白的臉色就格外讓他擔憂。


    “下去吧。”淩洛斐轉過身去,背對他,他們還不是他真正的族人,甚至不是家人,即便他再怎麽努力,懷疑的目光一直都在,不單他知道,其實每一個人都知道。


    在師父冷瞳離去後,雪林中的氛圍頓時為之一變,每個人都恪盡職守,無論是巡夜還是填補藥爐,亦或是飼養毒蟲,他們都兢兢業業,無可挑剔。但是在每一個近乎完美的背後,都有一雙並不安分的眼睛,緊緊的盯視著淩洛斐的背心。甚至有時候這種近乎挑釁的目光,還會落在他臉上。當他轉身去看時,不少族人都會躲過與他對視,但也有一些人並不會躲閃。


    那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邪醫一族德高望重的長老們。


    他們有足夠的理由去窺視,並且將這種行動稱之為對年輕的族長寄予厚望。


    在尊長不在的情況下,他們雖然不能直接左右族長的抉擇,但是囉囉嗦嗦的言語總會有一些。冷瞳離開的三日裏,每日放到淩洛斐麵前的事就隻剩下兩件,挑選族中資質上上的少女侍寢,還有就是不停的被諸位長老手下的得意弟子請教。


    冷瞳離開前仔細叮囑過他,過招點到即止,不要因為招數暫時落後一招半式就去偷學,淩洛斐心性收斂的還算不錯,頗有少年老成的架勢,一招一式規規矩矩,出手穩重,雖然威力一時半會兒可能還不是諸位長老得意門生的對手,但是招式行雲流水取法自然,不落下成。


    所謂的請教完全就是試探的意思,長老們雖然不在明處,但是暗地裏的灼灼視線如芒在背,淩洛斐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大大方方的讓他們看著。


    但是侍寢之事,他是真的招架不來,還沒回房就發現裏麵多了幾分胭脂香氣,第一夜起淩洛斐就被逼得過門不入,徑直從臥房門前經過,轉身去了藥爐。這一來,就再沒有一夜回過臥房。好在藥爐不是想進就能進,而且一間井室中,除了藥爐外,就隻剩下一人落腳之地,不會有女子追到藥爐內等他自投羅網。


    淩洛斐深吸一口氣,其實這些事情早在師父離開之前就提醒過他。


    邪醫一族不是鐵板一塊,如同所有的名門望族一樣,從外麵看是銅頭鐵骨無堅不摧,其實內裏爭權奪勢不亞於禁宮高牆之內。他以一個紅塵庶子的出身,被立為自認世間修行門派至尊的族長,其中爭議紛紜,隻是礙於上一任族主健在,因此才掀不起多少風浪。


    但是掀不起,不等同與不存在,就像看不見的那些陰影裏做下的決定,有時候才是影響全盤的至關重要的一筆。淩洛斐不想要濃墨重彩的渲染他的身份來得如何不得已,他是被冷瞳擄掠至此,在逼迫之下成為邪醫族長,一切都不是他心甘情願的,隻是時勢如此,他不得不為……


    這一切通通沒有提及的必要,就算他說了,也會被人當成心中有鬼的辯駁。


    清者自清,他自問無功亦無過,無需多言一語,任由他人分說。


    他的不在意,也確實在最初起到想要的傾向,沒有人敢在私下裏議論,甚至也議論不出什麽來。族長之位是冷瞳下令的,淩洛斐的身份讓他很可能在此後即將到來的亂世之中,為邪醫一族提供保護,無論是與聖女親密的姐弟情誼,還是將府得寵的庶子的出身,都不是壞事。唯一的麻煩,如果非要說那是淩洛斐惹來的麻煩,也就隻有那個還沒有長到半人高的酬劍山莊大小姐龍妤姝,脾氣實在不怎麽樣——但是話說回來,龍大小姐在大部分族人眼中還隻是個黃毛丫頭,而且是個不慎落入雪河身中奇毒的小可憐,脾氣不好,也不是天生的。


    淩洛斐深吸一口氣,強行忍住不由自主滑落的淚,委屈。


    所有經受過的顛簸,受過的苦,不得不強行忍耐的折磨,違背心意的讓步,似乎在這一瞬間都開始變得可笑。他們都是他一心想要保護的親人,用盡心思也要保護的人,他拋棄娘親一人在將軍府被人縱火慘死,甚至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他所有的犧牲到最後換來了什麽?就換來手中這封——他離開淩府後接到的唯一一封家書,是毫不留情的指責。


    兄長淩偌寒的手書,這樣俊逸的字跡他從小到大看過無數次,絕對不會認錯。


    可就是因為太熟悉,熟悉到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地步,無法說服他自己,這封信是別人描摹筆跡造假,無法說服他自己,信上不著痕跡的責罵不是針對他。


    每一個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冷匕,戳中心窩,刀刀淩遲,割裂骨血,碾碎魂魄。


    沒有一句問候,甚至沒有一句寒暄,有的隻是平靜的陳述,冷淡的質問。


    質問他為何沒有留在酬劍山莊。


    質問他為何沒有與龍妤姝在一起。


    質問他是不是打算悔婚將淩府置之不顧。


    淩府,還是他的家嗎?淩洛斐咬緊牙關,將沮喪的念頭揮去。


    娘親說過無論何時,都要他記得他是淩家人,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子,都要做出符合淩家身份的事,才有資格稱為淩家人。他沒有做對不起大姐對不起淩家的事,他不接受這樣的指責。哪怕……哪怕淩偌寒是大哥,也絕對不能這樣侮蔑他!


    去找他!去巫山!這封信上麵寫得清清楚楚,大哥就在巫山,在巫醫族的保護之中,一定是神子將他送去的,淩洛斐死死的攥著那封家書,他要去說清一切。


    他不是人人玩弄的笨蛋,他委身邪醫族不是沒有理由的,他要成為對大姐有用的人!娘親說過,大姐才是真正的淩家人,他要帶著邪醫一族去幫助大姐,不再讓什麽玉王,什麽汐夷太子欺負大姐!


    淩洛斐走出三丈遠,猛地停住腳步,眉頭幾乎要糾結在一處,他不能離開。


    至少不是現在,師父帶著龍妤姝去了酬劍山莊,將百裏雪林托付給他,他這一走,邪醫一族又要給誰?不能交給長老,師父素來信不過那些長老,在他在雪林中的這些日子裏幾乎沒有與長老們有過多少照麵,就是因為師父的緣故,冷蟄荇曾經私下裏暗示過他,師父與長老們的舊仇就是由於那個從未被正名過的師娘而起,但是關於師娘的事,族中沒有任何記載,師父也從未提過一句。但是淩洛斐從長老們格外熱心的,將他們的女兒侄女甚至養女帶到他麵前,完全不顧忌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子的種種表現,可想而知當年師父經曆的隻會比他更麻煩。師父沒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猜也猜得出那一場苦戀以悲劇收場。


    他不會步冷瞳的後塵,即使最後與他成親的那個女子不是龍妤姝,他也不會接受那些被當成貢品一般洗的幹幹淨淨送到床榻上的女子。那些不是活人,連自己的喜怒哀樂都掌握不了的人,隻是冷泉邊上的藥人。無知亦無覺,即便被切割也不會反抗的東西,不配稱為人。


    離開這裏,他可以一走了之,卻失去了幫助大姐的能力。


    也許……從一開始這封信就是長老們的詭計?淩洛斐恢複鎮定,再將信看過一次,雖然依舊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但他就是可以肯定,這裏麵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內情。


    他必須派人去查看兄長的狀況,如果淩偌寒是在受製於人的情況下寫下這封信……


    “族主大人!巫醫神子求見。”隨侍去而複返,腳步匆匆,神色中帶著幾分驚奇和一絲防備。自從邪醫一族從世家脫離出來,還從沒有過一名神子到過百裏雪林。


    他們是被巫醫族視為旁門左道的異端,而神子是巫醫族至高無上的存在,沒有一點交集。


    “翀公子來了?”淩洛斐眼中立即亮起一簇閃亮的光彩,“立即帶我去!”


    “不!”轉瞬又改了念頭,淩洛斐挑起笑意,“命人將他們請到冷泉邊,不必打擾。”


    雪林冷泉,一側。


    翀白素與畔宛被人帶到冷泉邊上,冷蟄荇從草廬中探頭出來,“那小丫頭怎麽樣了?”


    待看到是兩個陌生男子之後,狐女啪的一聲關了門窗,冷哼一聲,似乎十分不悅。


    畔宛目光發直,他看到什麽東西?一條毛絨絨的大尾巴,怎麽看怎麽都像是狐狸的!


    “有什麽好看的,不過就是一條尾巴。”翀白素低笑道,“還是個掉毛的東西。”


    草廬大門啪的一聲又被推開,冷蟄荇抱著尾巴從裏麵黑臉走出來,“要你多嘴!”


    翀白素無動於衷,視線根本沒落到她身上,一直對著畔宛說話,“你知道狐狸和人,會生下什麽嗎?這可是邪醫一族的不傳之秘,你若能猜到,我就傳你新的功法如何?”


    “狐狸?”畔宛咧咧嘴,壓低聲音,“是狐狸精嗎?”


    “你才是狐狸精!”冷蟄荇暴怒,甩開尾巴驀地出手襲向畔宛,畔宛也不是吃素的主兒,立即閃身躲開。冷蟄荇哪容他跑掉,一時間爪子尾巴齊飛,動作之快倒是讓畔宛有些驚異。


    “哈哈哈哈!”翀白素朗笑出聲,須臾半側過身,看向剛剛從小路快步走來的淩洛斐。


    “幾日不見,你就收了這麽個寶貝兒?”笑著拉過少年的手,似乎全然不知他此時已經不再是當日初識的庶子,翀白素隻將他當做弟弟,而且還是個心思頗重的弟弟。


    “公子,我大姐她……”淩洛斐見對方搖頭,心立即提起,“她出事了嗎?”


    “她很好,沁沁啊她和龍傾在一起,再過幾日應該就到酬劍山莊,如何?你願不願與我同去?”更多的擔憂隻要他一人承受就好,淩家人就是心事重,餘光掃過少年的眼圈,裏麵還帶著微微的紅潤,想也知道淩洛斐一定是為了兄長那封字句嚴厲的話偷偷掉過眼淚。


    會被兄長的信虐哭的小孩子,翀白素好笑的揉了揉他的頭,什麽邪醫族長,看他這個模樣,要真正成為一族之長,少說也得出去曆練個三年五載才能變成獨當一方的男子吧。


    “我不能離開這裏。”淩洛斐忍著心底不停滾動的渴望,他怎會不想去,隻要看到大姐,他所有的擔心都可以一次祛除,可是他要留在這裏,為大姐的未來著想。


    “我要守著邪醫一族,師父交代我的。”雲陌,已經不是淩家人能夠再停留的梧桐,他們一定要遷居到另一處。在那之前,他手上握有的勢力越多,以後對大姐的幫助就越大。


    “唉——”翀白素無奈的長歎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戳中少年眉心,“不知變通的小笨蛋。”


    “你師父要你守護邪醫族人,又沒說要你死守著雪林不放,怎麽,難不成這裏是你和小狐狸的定情地,所以你不願意離開?還是狐狸娘子不願意搬窩?”


    翀白素好笑的向冷蟄荇挑個眼神,話是三分真三分假,“小狐狸妹妹,你與我打個商量如何?你帶著邪醫族人去巫山,我就將這小子擦幹抹淨送到你桌上當生肉。”


    “少做夢了!巫醫族可沒有什麽好人,你叫我把族人遷居,就給我這麽個沒幾兩肉的臭小子,你當我是傻的嗎?”冷蟄荇停下追逐畔宛的腳步,周身氣勢為之一變。


    淩洛斐不自覺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的定在狐女身上,“你的族人?”


    “冷瞳不說我說!我們狐族可不是縮頭烏龜,”冷蟄荇身上沒有半點少女天真俏皮,有的隻是冰冷的算計和打量,“冷瞳是怎麽跟你說,邪醫從巫山撤離的事情?因為配毒走偏門?真是可笑!醫毒不分家,哪一個巫醫不是用毒的高手,這種狗屁借口都是騙騙外人的,虧你也真能……哦,對,你本來就是紅塵中人。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追究。”


    冷蟄荇走上前來,邊走邊揉搓耳朵,那一雙粉嫩小巧的耳朵慢慢變成狐狸的纖長的尖耳,而且布滿柔白色的絨毛。淩洛斐驚愕的看著少女的變化,雙拳攥緊,他到底不知道什麽!


    “這麽跟你說吧,邪醫的邪字不是毒,是指血脈啊。我們邪醫一族是體內融合了靈狐血的巫醫族人,靈狐就是從巫山後麵的禁地而來,當年有幾人在巫山犯了點不大不小的錯誤,結果要被驅逐。當時的長老網開一麵,說隻要他們能在禁地中存活一個月,就赦免他們的罪。於是這些人就真的在禁地裏麵呆了一個月,隻是,他們能活下來,不是足夠強大,而且投靠了禁地中的靈狐一族,成為靈狐族的玩物,就像神族先祖投靠神獸一樣。一個月後,幾人從禁地出來,理所當然被免罪,但是他們中間的兩個在不久後被查出有孕在身。後來……”


    冷蟄荇低聲笑道,“就生下半人半妖的邪醫先祖呢。這是世家絕對不能容許的醜事,更何況當時一旦妖獸被捉住,都是直接煉藥煉器,哪有活命的道理?於是這些人和他們的子嗣就一起被巫山驅逐,靈狐不喜熱,於是這些人就落腳到了百裏雪林,最後自立門戶成為邪醫一族。所以的配毒啊不情不願的救人啊,其實都是個引子罷了。”


    淩洛斐皺眉,轉頭看向翀白素,“所以,邪醫族人……身上都流著靈狐的血?”


    “正是如此,與妖私通,雜糅血統,這在當時,不,”翀白素頓了頓,表情有些僵硬,狐狸精怎麽能跟神獸比,神獸骨血威力驚人而且沒有後患啊,“在現在也是絕對不容許的事情。他們身上的靈狐血並不穩定,而且不夠強大的族人沾染靈狐血之後,很多都被靈狐再次感召到禁地裏褻玩。這件事在當時是巫醫族的醜事,好在沾染的人並不多,於是這些人就被送出巫山,到紅塵中靜心。隻是後來出了些小問題,邪醫與巫山決裂,從此流落在外。”


    “所以,我帶著邪醫族人投奔巫山,其實,隻是認祖歸宗而已?”


    淩洛斐立即想通其中關節,同時也明白了為何龍妤姝會中毒,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關於邪醫一族的真正來曆,同為世家的酬劍山莊未必全不知曉。她的毒如果是為了離間邪醫與巫山,真的是再合適不過。


    “前提是族人願意回巫山,你以為時隔多年,邪醫名號漸漸響亮,還有多少人願意回去?”冷蟄荇當頭潑了淩洛斐一碗冷水,“離開巫山,我們也活得很好,誰還願意回去被人當做妖獸看待?你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麽嗎?同為族人,有人竟然在偷我們的嬰孩煉藥!”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將所有人身上的靈狐血脈祛除,邪醫族願意回巫山嗎?”


    “不可能!”平地起風雪,雪落數名長老出現在三人麵前。翀白素淡淡笑道,轉身看向淩洛斐,“你今日已經是邪醫族長,你覺得如何?”淩洛斐沉吟片刻,一字一頓的開口,“如果此事當真,我族理應回到巫山認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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