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約有三個香煙盒並排大小的長方形窗戶,橙色的光線穿透過蜘蛛網,照在裸露的鋼筋水泥地板上。沿著灰色牆壁排列著的空鐵罐,形成了圓形的影子落在那裏。


    離煉金術師一家所居住的安形市大約兩個車站的距離,在街上某高級住宅區的一角,有著一個這樣的宅邸。


    這個和禦廚家一樣位居高台的房子,也有一個一樣是利用坡度的斜麵所建造的半地下室車庫。


    不同的是,這是一個可以同時停放三輛車子的大車庫。


    藍灰色的鐵門是放下來的。


    車庫裏現在隻有一輛車,是台外銷用的敞篷小型載貨卡車。它依照主人的喜好,被塗成了金屬酒紅色。


    而卡車的載貨台上,裝著宛若農耕機械般用藍色塑膠布覆蓋著的機器。


    有一個女人正埋首在貨車旁的桌子上。而桌子擺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到超市買東西時用的箱子,還有用影印的住宅地圖,所一張一張拚湊起來的大張地圖,以及隨意放置在桌麵上的彩色鉛筆。


    女人從牛仔褲的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然後在前端已經有些扁曲的煙上點火。


    她吸了一口煙,然後朝地圖的方向吐氣。


    地圖中的東海道安形市全區域,籠罩在淡紫色的煙霧裏。


    如果可以把街鎮全體變成這樣的話,那事情會變得多麽簡單啊!女人這麽想著,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不隻量不夠,裝置也不夠,更何況……很有可能會把一般無關的人也卷進來。


    她拿起彩色鉛筆,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計劃。


    那禽獸的住處在這裏——女人在地圖的某個位置上畫了圈。然後她稍微想了一下,就在圈的中間寫上一個英文字母。


    “v”


    這個紅色字母,在密密麻麻的地圖上,依然顯得十分醒目。


    這是那家夥上顎的犬齒。女人的目光凝視著“v”的尖端。就是這個“v”,把我的爸爸和媽媽……


    女人不由地回憶起那一夜的情景。


    無論她多麽想逃離這一段記憶,但不知不覺中,女人總會在下大雨的晚上,一個人站在屋子外麵。漆黑的夜空下,她抬頭看著家裏的二樓,為什麽父母親房間的窗戶是敞開的呢?——她看見這樣疑惑著的自己。


    愚蠢的青春歲月,總免不了濃豔的化妝和迷你裙。粉紅色的背心裝已經被雨淋濕了。


    窗子是開著的,但是門卻上了鎖。比現在年輕許多的她,一個非常稚嫩的女孩,用顫抖的手尋找著鑰匙。


    她搖搖頭。現在是一九九九年,月亮是滿月,如果按照父親所留下來的資料來試算的話,“v”的饑渴應該已經到達了極限。


    女人單手握住垂掛在脖子上的大顆念珠。她靜候著那金屬的冰冷觸感逐漸地穩定自己的心情。


    她突然想起年幼時與母親一起去的※修正天主教教會神父。他是一位個子高大、非常溫柔的葡萄牙人。(編注:在世界麵臨‘來訪’之後,古老的天主教教義已被重新修正。)


    請賜給我力量——女人的腦海裏一邊思念著這一位神父的模樣,一邊做了簡短的祈禱。神啊,請賜給我力量,請賜給我消滅那禽獸的力量!


    她把煙送進嘴裏,心緒慌亂地吸了一口。


    在地圖的上麵,香煙長長的煙灰掉了下來。很巧地,剛好掉在將這地方都市分隔為東西,川流而過的河川腹地公園上。


    女人拿起紅色鉛筆,以公園的某一點為中心,畫出一個圓。而圓筒狀的煙灰,卻因為這一點點的震動而崩毀了。


    “v”將死在這裏。


    女人緊閉著雙唇,那家夥將在這個圓圈裏變成灰燼。它將永遠地消失在一個沒有故鄉、沒有家族、沒有名譽也沒有尊嚴……永遠的黑暗之中。


    車庫的卷軸鐵門稍微打開,女人走到外麵去。車庫前停了一輛輕型的卡車,車身上還貼著大型宅配業者的大標誌。


    女人披上宅配業者的製服外套,因為她要去“送貨”了。


    她連頭也不回一下。


    那個她出生成長的家明明就在背後,但這些天來,她為了製造“藥物”和“裝置”,總是在這個地下車庫裏徹夜不眠到天明,一次也不曾進到屋子裏。


    她坐上卡車、打開引擎。(請勿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


    車子進入通往安形市的國道。


    黃昏的夜色開始逼近,對麵車道上的車燈交錯地照在女人的臉上。


    隧道就在前方。


    女人眯起眼睛。被燈光照耀的隧道,仿佛像個缺而不圓的彎月。


    那就是通往——人身的禽獸——“v”的隧道。


    “文具店到底在哪裏啊?”


    上級魔女艾莉卡,對著走在前方、一副缺乏自信模樣的徒弟禦廚惠這麽問道。


    惠沒有回答,隻是東張西望地轉著頭。


    時刻是差十分就要七點的晚上。兩個人所在的商店街,人影相當稀少。


    他門兩個人身上都還穿著學校的運動衫。艾莉卡牽著腳踏車,惠則走在她的身邊。


    “你快回答啊!”艾莉卡很生氣地喊叫著。


    “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惠這麽說著,從一個有騎樓的通道上,看著後麵的小巷弄。他沒記錯的話,就在這轉角附近,應該有一間文具店的……


    他回頭一看,魔女大場艾莉卡牽著腳踏車跟在他的後麵走著。


    “要不要去超商?”惠問著。


    “你是笨蛋呀!”艾莉卡灰色的眼睛睜得好大。“說超商不賣筆和硯的不是你自己嗎?”艾莉卡說道。


    “話是沒錯……”惠站在騎樓街道的十字路口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突然有一個小招牌跳入他的眼簾。


    “古書耕書堂”


    他對這個老舊的方形招牌似曾相識。那是父親曾帶他來過好幾次的書店。


    “你找到了嗎?”


    “不……不過我去問問看。”


    “問舊書店嗎?”


    舊書店的玻璃門上,映著艾莉卡的身影,她正不滿地皺著眉頭。


    “你在這裏等一下。”


    惠說完,就推開玻璃門走進店裏。


    如果要把書店和超市拿來比較的話,店裏真的非常昏暗,在狹小店內的最裏麵,他看見一位白發老人坐在那裏。惠反手輕輕地把門關上。


    他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生長在煉金術師家裏的惠,雖然很習慣化學物品,但是對舊書所散放出來獨特的氣味依然相當在意。


    瘦削的老人抬起臉來,用食指把滑落下來的眼鏡推高,看著惠。


    “你……你好。”惠發出聲音。


    “…………”老人皺著眉頭望著惠。


    “……我才覺得在哪兒見過你……你是阿象的兒子吧?”老人這麽說道。


    “……是,是的。”惠點點頭。他一時反應不出來‘阿象’這個名字是對方在說誰,想了一會兒後,立即頓悟出那個很難纏的煉金術師父親的名字就叫“象山”。


    “請問……”


    “有什麽事呢?”


    “——前島文具行,就是賣文具的店,不是在這附近嗎?”惠試著問他看看。


    “啊,你是說前島先生的店嗎?他因為空間不夠用,所以搬家了。你往西邊——”老人指著西邊的方向。“那邊有一棟藍色的大樓……”


    這個時候,舊書店的玻璃門打開了,艾莉卡走進店裏來。


    “艾莉卡!”惠叫了她。


    “從這裏直走過去,不就有一個很大的文具店了嗎?你到底在看什麽呀?”艾莉卡非常生氣地說著。


    “呃……是嗎?原來已經搬走了啊。”


    惠向店主道謝後,就和艾莉卡一起走出舊書店。


    “你看,就在那邊。”艾莉卡指著商店街的最邊邊上,有那麽一個人大的招牌。


    “怎麽會連那個都沒看到啊!”


    “對不起。”


    “我在這裏等你,你快去買吧!練習呢,就從……”艾莉卡看了看手表。“……從三十分開始吧!”


    “我知道了。”﹒


    惠朝著文具店招牌的方向跑去。


    咚!


    “哇!”


    突然,惠和從賣禦好燒及咖啡店中間的小巷子裏跑出來的女性撞個正著。個子小又瘦的惠,被那個成熟的女性差點撞飛般地,一臀部跌坐在地板上。


    “……小朋友,你不要緊吧?”


    “咦?”


    惠抬起頭來,這位眼前牛仔褲上搭著宅配業者的夾克外套、身型相當不錯的女子,向他伸出戴著作業手套的右手。


    “呃……沒,沒關係。”惠這麽回答,然後站了起來。他實在不好意思去握那隻伸到他麵前的手。


    他心裏想著——這個人到底幾歲啊?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你真的沒事?”


    “沒事。”


    “我趕時間,對不起。”


    語畢,那女人就匆匆離開了。她左腋下夾著一個小紙箱。染過色的頭發胡亂地披在腦後,然後用宅配業者的帽子牢牢套在上麵。


    惠瞥了一眼她的背影。


    砰——!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黃色的巨大箭頭。那個箭頭上的燈號,往左方流動著。


    文具店,箭頭的前方就是那個店。因為已經七點了,店員們正打算拉下鐵門。


    “快點去啊!”


    艾莉卡的聲音從後麵拋了過來。原來是艾莉卡施展了“標誌魔法”來指引他方向。惠人聲地對著店員道歉,隨後進入打烊前的店裏。


    “……畢竟是一個會和十五公分大的人工生命體一起睡覺的人,所以會去盯著美人的臀部看,也不足為奇了。”艾莉卡推著腳踏車、皺著眉頭自顧自地說道。


    常客煉金術師的兒子離開之後,蔦穀重三郎打開收銀機,開始計算今天的收入。


    營業時間是早上十點到晚上七點。


    自從在這個“安形市”開業以來,除了固定休息日周.之外﹒他完全沒休息,每天都是正常營業。


    不過店主重三郎經常在店裏打瞌睡,所以營業額當然也不怎麽樣。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停止營業。


    就算沒賺錢也無所謂。比起為了躲風避雨,每天必須從這個城鎮流落到另一個城鎮,去尋找今天睡覺的地方,現在的生活對他來說已經是宛若天國了。更何況這又足他一直非常向往的白天工作。到開店之前讓他非常不安的陽光,也多虧了這個有騎樓的狹小商店街,以及微暗的舊書店,讓他不覺得有什麽特別辛苦的地方。


    不同的是,今天的他口渴得像受地獄災難般難過。


    在關門之前,那個定期會來他店裏的女性沒有出現,這讓他有些失望。雖然他每次都教她不要再來了,但是想到自己還得依賴著那位女性才能治愈他口渴這件事,就讓他更加難堪。


    他慢慢地放下鐵門,然後上了鎖。蔦穀在舊書店最裏麵六坪人的和室中所放的一個衣櫥裏拿出老舊的大衣,披在身上。


    他走到外麵,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思緒,於是從後巷走到夜晚的街道上。這是一個很暖和的夜晚,或許根本就不需要大衣吧!但是他還是很畏縮地把領子市了起來。


    人馬路上很多男女來來往往。有年輕人、老人家、男人和女人,人潮的熱氣十分薰人,蔦穀繼續走著。他瞥視著從身邊走過的人們,思索著這些人都懷抱著他們各自的煩惱和喜悅。


    而我,隻有一個人,就像在一座鮮奶油山裏唯一被發現的一隻螞蟻般,雖然被食物所環繞,但卻空著肚子四處遊蕩。


    他橫越過夜晚旳公園,那裏到處成雙成對。他們相親相愛,心靈投契,然後留下子孫。那是為了要遵守創造他們的神所訂下的規定嗎?


    盡量生產、增殖、滿布大地。海裏的魚、天上的鳥、地上的草、獸都是你們的糧食。


    然後……我的糧食就是你們。


    當他察覺時,已經來到那個小田早苗的辦公室附近。他不由地咒罵自己:


    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家夥!你這個厚顏無恥的家夥!


    他想起了早苗白皙而美麗的裸體,但是卻一點性欲也沒有,這種感覺在一年前就己經完全枯竭了,他唯一剩下的隻有食欲,隻有那灼熱燒燙的喉嚨幹渴。他在她腋下的動脈、不易被察覺的位置上留下了他的嘴印。


    到底是誰灌輸她“處女生血”這樣迷信的想法?——蔦穀重三郎這麽想。而這位女性就這樣忠實地信守著這個可笑的傳承。


    不久之前,她說她有男朋友了。得到像小田早苗這樣溫柔又美麗的女性作為女朋友,到底是一種幸還是不幸?


    如果你知道小田早苗和我持有相同的“刻印”時,你依然能夠繼續愛她嗎?


    蔦穀慌忙地離開這裏。


    他不應該再繼續依賴早苗,她必須抓住屬於她自己的幸福。於是重三郎的心裏想著,該是離開這個城鎮的時候了嗎?然後再到另一個城鎮,製造某個人的不幸嗎?


    蔦穀重三郎出生於一九○八年,明治四十一年的時候。也就是說,根據惡魔的契約——惡魔充滿嘲諷地戲稱它為“福音”——哈雷彗星來訪的時候,當時他才兩歲。


    他在人類史上最大事件發生後,經過了九十年的今天,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那時候他的家人,就居住在淡路島南部的漁村裏。而日本全國對一八九九年所發生的‘來訪’,一樣是無人不知。當彗星的尾巴包住了地球的那一刻,日本各地的小孩,都被藏到地窖或屋子最裏麵的房間裏。


    謠言到處流傳著。說彗星的尾巴具有足以把人類變為惡魔的有毒瓦斯,甚至有些地方的人們,將水桶裏裝滿水做憋氣的練習。


    當時還是幼兒的他,和兄弟姐妹五個人被帶到村莊的聚會所關起來,父母還嚴厲地交代:


    “好好待在這裏,直到我說好了為止。”


    孩子們——他們對基督教裏所說的惡魔,一點都還不習慣——尤其是對鄉下的孩子們而言,這樣的騷動,特別讓他們覺得很起勁,好像是什麽有趣的廟會一樣。


    日本的父母親們,也和曾經經曆過恐慌、暴動、猶太虐殺等風暴的歐美人不同,總覺得什麽地方無法完全適應或習慣。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還是和平常一樣上班、非常認真地從事農業耕種的活動。


    因為不管做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無論你躲在哪裏,無論你是否勤奮工作,或者你以“惡魔的兄弟”為由對毫無抵抗的猶太人商店老板痛毆一場,結果都是一樣的。


    這個彗星的“天體影響”,連代表人類簽署“契約”的美利堅合眾國,都無法享有獨占的特權。


    它就像惡性的“流行性感冒”,無關於人種、種族、國家,真正的一律平等。


    重三郎對當時的感受,到現在還能清楚地記得。那種世界的顏色改變、光很奇怪地更加耀眼、以及從身體深處一股像洶湧暗流般的衝動源源不絕湧出的感覺。


    當他三歲那時,被發現吸食妹妹的血之後,就被父母親遺棄了。


    於是漫長的時間緩緩流動著。


    重三郎閉上了眼晴。因為很小就被丟棄了,所以他並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隻有在記憶的一個角落裏,依稀殘留著母


    親對他親密的昵稱。


    ……‘耕書堂的蔦穀重三郎’,這是無名的他,從曆史借來的名字。


    現在的重三郎,對父母一點都不懷有怨恨的情緒。將嘶聲哭喊的他,放進現在想起來依然搖搖欲地的小船裏,然後不斷朝海裏拖行父母的臉,不再是灰暗的,而是非常溫柔並不斷哄著自己的和藹臉龐。


    重三郎已經超過九十歲的高齡了,但他的身體卻完全沒有老化的樣子,他非常努力地讓自己的外觀維持在中年男子的模樣。


    漆黑的頭發刻意染色,好露出一些白發給別人看。隻留下兩根犬齒,其他的全部都拔掉,然後裝上假牙,並且假裝因為風濕所以腳不太好,還努力地練習跛著腳走路的樣子。


    而現在他也一樣故意裝出跛腳的樣子,徘徊在夜晚的街道上。不過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隨便抓住一個路人,咬住他的頸動脈……


    他就像飛蛾被燈光所吸引一般,突然站在街道中特別明亮而幹淨的店家——漢堡店的前麵。他走進店裏,年輕的女店員立刻帶著微笑地招呼道:“客人,您需要什麽?”


    我……要一點你的血。


    “給我一杯咖啡。”蔦穀這麽說。


    “您要在二樓用餐嗎?”


    “嗯!”


    他拿著隻有一杯紙杯咖啡的托盤,來到二樓的座位上。然後坐在能清楚看見過往路人的窗邊。他想著:咖啡這種東西是無法治愈我口渴的毛病的。


    重三郎把嘴靠近咖啡杯,突然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那種不舒服就像嘴巴咬到蒜頭一樣,於是他用雙手覆蓋著臉。


    “……呃,請問您怎麽了嗎?”


    他這才發現年輕的女店員,非常擔心地看著他。蔦穀不希望自己充血的眼睛被看見,所以故意把臉轉開。


    看起來好幹淨的喉嚨啊,就像早苗的一樣。


    “不,我沒事,隻是花粉症有一點嚴重而已。”他說著。


    店員對他投以非常關心的眼神,然後離開了。


    重三郎看著她的背影……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她後頸的位置……


    真的沒事,隻要你肯分給我一點點你的血……


    他再度蒙住自己的臉。但在他內心深處,不知是誰正在斥責他。


    你這怪物!


    你這怪物!


    蔦穀走在人煙稀少的鐵道高架橋下麵,他的腳步聲喀喀喀喀地響著。


    有誰在看著他,有某個誰現在正在看著他。蔦穀感覺得到在裸露的鋼筋水泥黑暗的陰影下,有個人站在那邊,而且直盯著他看。


    蔦穀聚精會神,用著比一般人類對光的敏感度超出許多倍的眼睛,就能很快地感應到他們身上的手表或飾品。他們一共是四個人。


    “喂,這位大叔,借我們一點錢花花吧!”


    個子最高大、頭上戴著毛線帽的少年這麽說道。蔦穀停住腳步,看著那少年遲鈍的眼神。就在此時,其他的三個少年已將他圍住了。


    “真的很遺憾,我身上沒帶什麽錢。”蔦穀故意裝糊塗地說著。


    他這種說話的語氣,讓那個看來像是老大的少年非常憤怒。


    “喂,你是看不起我是不是啊?小心會挨揍喔!”少年站在蔦穀的眼前,故意恐嚇他。


    若是平常的蔦穀,一定會立刻拿出錢包,然後裝出很虛弱的老態掩人耳目。但是現在他口渴得心慌意亂。


    蔦穀在少年的麵前伸出右手,比出一隻食指。


    “……你啥意思?……你以為一萬日幣就能打發我們嗎?”


    “不是的,小老弟,我會用這一隻手指打你。”


    “什麽……?”少年話還沒說完,卻突然按住胸口蹲了下來。


    一旁的其他少年,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因為蔦穀用眼睛看不見的速度,將食指刺入少年的心窩。


    “我……我……無法呼吸……可惡!”蹲下去的少年用微弱的聲音說著。接著喀啷、喀啷、一個很熟悉的飛刀聲音,在四周響起。


    蔦穀掀開大衣,朝拿著刀子的少年們之間飛躍過去,然後他在要害的地方,用手指戳下去打轉,姿態宛如芭蕾舞者般,優雅美麗,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四個少年都同時感覺腳下疼痛難耐。這些小鬼真是太年輕了,重三郎這麽想著:他們根本就是氣血旺盛的家夥嘛。


    隻要一點點這些人的血,甚至隻要捐血一次的一半就夠了,我想稍微分給我一點,應該是沒關係的吧!


    重三郎的眼神凝聚在年輕人的脖子上。


    以前須藤教授曾經說過:“即使是一般的人類,也有人在被吸了少量的血之後,依然不會發生任何遺傳子基因變化的。”或許這些孩子就是這樣也說不定呀,蔦穀俯視著他們如此想。


    “到此為止,你這個禽獸。”他的背後有人這樣喊道。


    蔦穀回過頭。最近一班急行列車從鐵橋上通過,投射出耀眼的光亮。那是一個女人,身形相當漂亮一個成熟女性的影子。


    眼睛適應了逆光後,看得出來她穿著黑色長褲,身上披著寬鬆的軍用大型外套,臉有一半都被大型黑色擋風眼鏡遮住了。她一頭染過色的頭發,在夜色中飄蕩。


    女子的右手握著一個像噴霧器般的罐子。蔦穀看了想轉身逃走,但是她的動作比他更快。


    她把那罐子往蔦穀的腳下丟去。


    砰——不知有什麽東西敲了蔦穀的頭部。他閉上眼睛,掩住了耳朵,突如其來一道龐大的聲響和閃光,讓他的眼睛和耳朵有些吃不消。


    頭蓋骨好像要裂開一般,有如裏麵有個大鍾在撞擊。那個女人丟過來的是閃光音響手榴彈。他忍不住雙膝跪在柏油路上,稍稍地睜開眼睛。


    女人把手繞到背後,取出一把形狀特殊的槍,它比一般的來福槍短,不過口徑卻大得像大炮一樣。


    這家夥是從我的心中來的。


    蔦穀被非現實的思緒所占據。這個女人是為了來製裁我,從我心裏頭跑出來的。


    女人架著槍不斷接近他。一個纖細的女子,是不適合帶著這種口徑好幾公分的巨大槍枝的。


    女人大約在距離他五公尺的地方停住了。


    “你……是誰?”蔦穀非常痛苦地說著。


    “我是為了讓你從這世界上消失而來的,吸血鬼。”女人的聲音,響徹在陸橋下的黑暗中。


    “等、等等……”蔦穀把右手伸向那個女人。


    “滾到地獄裏去吧!”


    須藤夏生扣下“m79-榴彈發射器”的扳機。


    喀嚓!


    經過改造的“四○mmm433對人裝甲彈”正中老人的胸膛。不過這個榴彈並沒有爆炸,但也因此讓蔦穀的身體被彈飛到鐵橋的橋柱底下。


    砰!


    蔦穀整個人撞到鐵橋的鋼筋水泥上。他發出呻吟,疼痛布滿全身,胸口噴出了血。


    他的肉體開始敏銳地反應出肉體的生命危機,而產生了“變化”。蔦穀試著挖掉塞入胸膛的大彈丸,但是和著彈同時、像傘一樣展開的金屬鉤卻牢牢地吃住他的肉。


    夏生冷靜地觀察在自己眼前開始變身的“v”。


    她心想,正如爸爸論文裏所寫的。在這種情況下,驚人的自我療傷力,反而會是一種負擔。


    她從外套下麵係住的腰帶上,取下一般的榴彈發射器,兩眼依然注視著敵人,然後打開榴彈發射器的彈倉,填入吊鍾狀的榴彈。


    “嘎嘎嘎——————”


    一個相當刺耳的聲音響起。


    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一位白發老人的男性逐漸變身為一個怪物。他的皮膚覆蓋上一層灰


    色,眼睛開始往上吊,犬齒更穿破臉頰裸露出來。


    夏生握緊榴彈發射器。


    然後瞄準他的頭部。


    真是預料之外啊!可說是一種讓人開心的誤算。如果在這裏把這個禽獸的頭部給摧毀了,那一切就都結束了。小心的布局和準備都將派不上用場,不過這樣最好,夏生這麽想著。


    當她正要扣下扳機的那一刹那,那個生物卻突然高高地跳起、飛躍過她,夏生轉頭追蹤著怪物的行蹤。


    她看見他飛上鐵橋旁一棟雜居大樓的屋頂,然後咚地一聲著地。接下來的瞬間,“v”再度跳躍,然後從她的視線裏消失了。


    那是讓人非常訝異的體能,反正追也不可能追上,夏生便將榴彈發射器收進背後的套子裏。


    不必去追蹤,隻要設“陷阱”讓“v”自己上門來就可以了。


    她跨上放在陰影處的小摩托車。儀表板上附有一個液晶顯示器,夏生按下按鈕,於是顯示出橙色線條所畫出的十字同心圓。而一個小小的光點正在遠離那個中心點。


    ……是“v”。無論發生什麽事,他都會試圖存活下去,真是一個卑賤的生物。


    夏生啟動摩托車的引擎。


    她無意識地抬頭望天空。


    上頭掛著一輪蒼白的滿月。


    一個偏離了狩獵期的打獵季節。夏生把視線轉回來,然後發動摩托車離開。


    蔦穀朝有屋簷的商店街走去。而嵌入胸膛的奇怪彈丸周圍已經完全被肉所包住、取不出來了。


    他脫掉上半身的衣服,由於變身的關係,讓他的骨骼發生變化,衣服也因此變得太緊了。


    看見白色的騎樓屋頂,他的店鋪就在那之下。活了九十年,蔦穀為了生存所造就出的深沉思慮直覺地告訴自己:“那個女人就埋伏在那裏等著我!”


    但是他無法壓抑自己的衝動:我要回到我的店裏——他受傷的肉體這樣嘶吼著。


    吸血鬼沿著騎樓的屋簷,順著鐵柱往下滑。幸運的是商店街所有的店家都已經關上鐵門了。


    他看見了他的舊書店。


    為了從後門進去,蔦穀從後麵巷弄的路麵悄悄地下來。他輕步慢走、不發出任何聲音。


    他沒發現道路上有一個錄影帶大小的黑色機械,在他走近時,小小的紅色燈光開始激烈地閃爍。


    突然,從機械噴出紫色的煙霧。煙霧瞬間就彌漫了路麵的一角,紫霧發出一陣陣像是腐爛洋蔥的味道,甜膩而且刺鼻。


    一種極強烈的不快感襲擊著蔦穀。


    這是陷阱!蔦穀用手腕堵住嘴巴,然後往上跳躍。他用手腳攀住走道兩旁的建築物,再一次地爬上騎樓的屋簷。


    那女人全都知道。


    蔦穀已經有所覺悟。那個女人對我這種體質和所有相關的知識,她全都知道。


    須藤夏生停下了摩托車,眼睛注視著顯示器。在表示“v”的紅色光點上,黃色的光點正好和它重疊,而且開始不斷閃爍。


    那家夥已經落入我設在舊書店附近的陷阱了。


    夏生把摩托車停在離商店街數十公尺外的月租型停車場裏。


    她用夜視鏡巡視著騎樓上的屋簷,很快地就發現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移動。那是因為變身後,體溫會比常人高出很多,所以那家夥現在正在試著散熱。


    趕快從屋簷上下來……“v”,我要讓你知道,這個街上沒有你的安身之地。


    夏生取下掛在腰帶上的撈帶用無線通話機。


    “——阿包多?”夏生對樂團的成員說話。


    “——夏生?”一個不帶感情的回答。


    “情況如何?”


    “太棒了。”


    “ok,號碼是bb7……一二、一二三、四。”夏生對著通話機有節奏地說道。


    能俯瞰安形市商店街一棟分租公寓的屋頂,一個有著淡綠色皮膚的人造人正在那裏。


    他坐在椅子上,手裏抱著‘樂器’,配合著樂團領袖的聲音開始演奏。不過這個‘樂器’和他平常使用的低音提琴有些不一樣。


    “八十九式擲彈筒”。這就是這個‘樂器’的正式名稱。人造人依照所接收到的指示號碼,將‘樂器’傾斜,然後撥動弦音。


    咻砰!


    和平的地方都市夜空,有一個東西畫出拋物線飛了過去。


    雖然發生了這種異常的事件,但艾莉卡和惠卻依然慢條斯理地在河川地公園,進行著他們的魔法練習。


    少年以趴著的姿態,在離地麵不到一公尺的空中飄浮著。少女打趣地看著這種狀態的少年,還故意拿手去戳他。


    “喂,別鬧了!……知道我下不來還故意這樣……”惠叫著。


    “啊哈哈哈哈!”


    艾利卡用食指戳戳惠的頭,結果惠的身體就像氣球一樣,飄飄飄地往前進。他的手則在空中亂拍著。


    “快、快住手。”


    “啊哈哈哈哈!”這回艾莉卡故意推惠的肩膀附近。結果惠就以腹部為定點,開始轉起圈圈來。


    “不要胡鬧了,你到底把別人當什麽啊?”惠對他的師傅表示抗議。


    “哈哈哈哈哈。我把你當作一個史無前例、連自己的魔法都沒辦法解除的未來魔法使啊!你至少也該把這種程度的浮遊魔法,熟練地可以掌控自如吧?”


    “這……這有什麽辦法?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那到你做得到為止,你就好好飄在那裏吧!原則上別人施展的魔法是沒辦法解除的。”


    艾莉卡這回又朝手掌的地方用力一推。結果惠竟然朝著公園紀念樹的方向,咻地像滑行般地飛了過去。


    “你看,現在如果不趕快解除魔法的話,可是會撞到樹的喔!”


    咚!


    “好、好痛——”


    “笨蛋。”


    碰——


    一個東西破裂的聲音,在夜晚的街道上響起。


    “……是什麽東西啊?”艾莉卡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那是商店街的位置。


    “怎麽了?”惠邊飄浮著邊問。


    “你也聽到了吧,好像是放煙火的聲音。”


    “應該是衝天式的煙火吧!”惠說著。


    “幹嘛這種時候放煙火啊?”


    綠色人造人所射出來的投擲彈,正好打中騎樓的白色屋簷,然後發散出紫色的氣體。氣體隨著晚上的風不停地擴散,灼燒了蔦穀重三郎的皮膚。


    “唔……”蔦穀呻吟著。他掩住臉部的灰色手腕開始冒出白煙。


    咻——


    聽到發射第二發的聲音。蔦穀用他變形的耳朵,掌握了發射位置的方向和距離。


    “喝——”


    他跳了起來,從騎樓的屋簷跳到出租大樓的屋頂,再到銀行的招牌上,最後到大約是從安形市中央流過的河川旁,所建造分租公寓的前方。


    第二發的爆炸聲在他身後響起。他快速的動作並不是要逃走,而是要去打倒那個發射這種隻對自己體質才能發生作用的氣體的家夥。


    蔦穀一個跳躍,人就攀附在公寓的牆壁上。他伸出爪牙往屋頂的方向爬上去。


    咻砰!


    發射第三發的聲音響起了,我還差一點點。


    他的手攀上屋頂的矮牆,然後靜悄悄地站在上麵。


    他看見水塔邊有個人影,那人在膝蓋上放著支架,支撐著一個圓筒狀的東西。顯然對方並沒有察覺蔦穀在他的後麵。


    沒錯,打倒這個家夥。打倒這家夥沒關係的,吸他的血也沒關係。長年來封印白己,扮演一個溫厚的舊書店老板的蔦穀,黑暗的吸血衝動終於爆發開來了。


    赤腳的吸血鬼,一聲不響地繞到正在準備第四發彈藥的人身後,然後將犬齒朝他的頸部咬下……


    “——太棒了。”


    當這個人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蔦穀才發覺自己正在吸血的對象,原來是一個人造人。


    “唔……”


    他吐了。他的腳下形成了綠色液體的水灘。這是根據法律、有意圖性地製造的人造人使用的體液。


    “v”所代表的光點在公寓的屋頂上,與發射投擲彈的拉溫多所在位置重疊。


    正如預期所料,那家夥襲擊了拉溫多。


    在分租公寓的入口前方,看著顯示器的夏生,按下了四角型遙控器上的按鈕。


    在屋頂上彎著身體嘔吐的蔦穀,突然有大量的氣體朝他吹了過來。而他的全身也開始冒出了白煙。


    “哇啊”


    他用雙手覆蓋著臉部。


    非逃走不可,一定得逃到什麽地方才行。他一腳踢開人造人,然後朝和氣體噴出相反的方向奔去。他稍微睜開眼睛,看見了河川,是河川,就朝河川的方向去吧!


    他越過矮牆,約莫二十幾公尺的正下方可以看見矮樹的籬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這時他感覺到赤裸的背後,像著了火般地痛楚不堪。


    他飛躍了下來。


    這些全部都在夏生的預測之內。她配合著有人類外型的怪物從公寓跳下的同時,踩下離合器,騎著摩托車跟進。,


    墜落在矮樹籬笆上的“v”立刻站了起來,然後想橫越過位在公寓和河川之間的雙線都市車道。


    夏生抓著通話器,按下對話按鈕。


    “——蜜德奈多。”


    “——是。”


    “該鋼琴出場了,號碼是eb7。”


    叫作蜜德奈多的人造人開始彈奏‘鋼琴’。他一邊踩著‘鋼琴’的踏板,‘鋼琴’一邊跟著往前方出動。不過這架‘鋼琴’不是史丹威(steinway,日本鋼琴名廠),而是部紅色的小貨車。


    小貨車以“v”所表示的信號為目標,往市道的方向駛去。


    蔦穀來到市道上,他瞥見了朝自己急駛而來小貨車車燈的亮光,於是飛快地往河川的方向奔去。


    “好像怪怪的喔,艾莉卡。”惠說著。


    “我知道啦!”艾莉卡回答。


    “艾莉卡,那邊。”


    惠依然浮在半空中,手指著近處那棟公寓。


    “什麽?”


    “剛剛有人掉下來了。”


    “咦?真的嗎?”


    “嗯,有一個男人從屋頂上朝樹木的方向跳了下來。”惠說著。


    艾莉卡專注地朝惠所指的公寓看過去。不知何故,屋頂上有紫色的煙不斷冒出來。但如果說是火災,感覺又很奇怪。


    除了惠和艾莉卡之外,河川公園上還有好幾對情侶也都感覺到不對而開始有些騷動。


    突然,河川地公園和公寓間的道路上,有一輛紅色小卡車以很猛的速度橫越馬路。


    “危險!”艾莉卡不由得驚叫出聲。因為有一個男人正要跨越馬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男人的上半身是裸露的。


    男人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小卡車,然後跳了起來。那跳躍力不同於一般人,從馬路到公園至少有十多公尺,他卻一口氣飛躍而起,然後落在公園的足球練習場上。


    “啊——————”


    在球門附近,一位女性路人突然發出悲鳴。


    “他……不是人類。”艾莉卡自言自語。


    你無法想像他是個人類——灰色皮膚和紅通通的眼睛、尖尖的耳朵,穿透臉頰的兩根長牙,配上一頭柔順貼在碩大背部的白發,顯得格外不協調。


    那個異形開始搖搖擺擺地走動。他好像受傷了,赤裸的上半身皮膚上,有好幾處的潰爛,而且還冒出了白煙。


    在河川地公園的情侶們一邊發出驚叫,一邊往市街的方向逃竄。


    艾莉卡張開雙腳站立著。


    她伸出手,把手掌貼在旁邊還浮在半空中惠的額頭上。


    “你……幹什麽呀?”


    惠用額頭感受到艾莉卡冰冷而纖細的手指,十分緊張地說著。


    “……是魔法亞人種……!”艾莉卡低語說道。


    “咦?那個人是魔法亞……?”


    “安靜點!”艾莉卡用力按住惠的額頭。輕微的葉子香味飄散過來。艾莉卡正想要施展魔法。


    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摩托車引擎的聲音。


    往下通到河川地公園的樓梯石階上,出現了一輛小小的摩托車。騎車的是一名女子,穿著牛仔褲的上半身,披著男性的軍用外套,黑色的安全帽上罩著風鏡。


    “你們趕快逃!這家夥是吸血鬼。”


    女子將風鏡往上推開,對著艾莉卡和惠大喊。浮在半空中的惠,依稀記得曾看過這個女的,不過是在哪裏見過的,他卻一時想不起來。


    “——吸血鬼?這……這是怎麽一回事?艾莉卡,真的有這種東西嗎?”惠問道。


    “……你眼前不是就有一個?”艾莉卡低聲地說道。


    夏生非常準確地計算著她和“v”之間的距離,然後停下摩托車。


    那家夥相當痛苦。夏生很冷靜地心想:複仇果然和幻想是不一樣的,在夢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每當我站在這裏時應該都會放聲大笑才對。


    她摘下安全帽和風鏡,丟到一邊。吹過河川地公園的夜風,輕撫著她的頭發。


    夏生緊抿著嘴,握住藏在外套下的自動手槍。


    “v”把手放在自己不斷冒煙的右肩上,抬頭看著她。


    夏生腦海裏的演奏已經開始了。一曲簡單的藍調合奏,用鋼琴譜出※walkingbass,然後是——※終止式。(編注:爵士樂裏貝斯手的一種技巧;終止式(ce)是一種樂曲結束時采用的音符或合弦行進,給予部分或完全終止的感覺。)


    ——“v”向夏生撲了過去。手上取代低音薩克斯風‘樂器’的“m4a1卡賓槍”,噴出了火花。噴火!再不斷噴火!她持續著她激情的即興演出。


    “v”在槍林彈雨的空中亂舞,然後倒落在地麵。每當彈藥碰觸到“v”的皮膚時,就會出現紫色的斑紋,然後立刻化作白煙冒了出來。因為她在油漆彈裏加入了那個“藥”。


    怪物倒在地上之後,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背向人群又逃走了。


    怎麽會有這種打不死的生物?


    她雖然早就有所覺悟,但卻沒想到會難纏到這種地步。


    麵對夏生腦海中地圖裏的某個場所,紅色的英文大寫字母“v”越來越近了。那是讓雙親因失血致死的可惡怪物,是吸血鬼“v”。


    就在此時,從後方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大概是騎樓中彈後,有人怕會發生火災而報了警[


    已經不能再拖拖拉拉了。


    夏生從腰帶上的袋子裏取出通話機。


    “艾莉卡!”惠叫著。


    “我知道,我知道。”


    艾莉卡已經理解狀況了,或者應該說她認為自己已經清楚了。那個女性正在攻擊具有吸血症候群的魔法亞人種男性,這恐怕是一種複仇行為,想必是那位女性的家人或情人,被那吸血鬼所殺了吧。


    無論在歐洲或美國,甚至世界的許多角落都有這種事發生。她在魔法學院時也聽說過好幾次這樣的例子。


    但是麵對發生在眼前的複仇劇,她應該怎麽辦才好?應該別阻止那個女性嗎?還是該袒護那個吸血鬼?


    她無法下判斷。她是應該插手協助一方呢?還是袖手旁觀?


    她轉頭看


    向惠,他們的眼神交會。


    這個對自己施展浮遊魔法卻無法加以中和的魔法使弟子,還在半空中飄浮不定,並且用像小狗一樣的眼神看著艾莉卡。


    對了,我必須保護這家夥和我自己的身體。


    “不要動!”艾莉卡輕輕舉起右手。


    以艾莉卡的手掌為中心,一陣濃濃的新綠香味開始擴散。這是名為“魔法風”的現象。


    “艾莉卡,你用了什麽魔法?”


    “——d級的遮蔽魔法。總之,就是做一個牆壁,好遮蔽某種速度以上的運動體。”


    她一邊凝視著那個朝吸血鬼開槍的女性,一邊這麽說道。


    這個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當攻擊吸血鬼的女子從腰帶上取出通話機的那一瞬間,從公園的樹叢裏,突然跑出一頭黑色的野獸向女人撲了過去。


    是一頭黑豹。


    “那是什麽啊?”


    “……黑豹啊,你看不出來嗎?”艾莉卡說著。


    “為什麽這條街上會有這種東西啊?”惠叫喊著。


    艾莉卡心想:它當然不可能是從什麽馬戲團裏偷跑出來的。那是貓人,在德國的時候曾經聽說過。那的確是種類繁多、無法全部加以分類的魔法亞人種中的一種型態。他一定是來拯救他的夥伴的。


    “我不想傷害你。”夏生抓住黑豹的前腳,大聲叫著。


    黑豹則是露出利牙怒鳴,它又大又圓的眼睛發出憎恨的光芒。


    “啊!”夏生不由地叫了出來。


    女人受到豹的前腳一踢,手上的通話器掉落在地麵。


    黑豹用後腳踢開那個黑色的通訊裝備,通話機就滾落到數公尺之外的地麵上。它不是單純的貓科肉食動物——夏生這麽想著:這家夥一定就是那個女人,提供血給吸血鬼,一樣是魔法亞人種的女人。經過調查,那女人的確就是小田早苗。


    “可惡!”


    夏生用腳掃向黑豹,幾乎要跌倒的豹,用前腳的爪子從夏生的肩膀到手腕,狠狠地劃了下來。橄欖綠的外套,發出劈劈啪啪的撕裂聲。一陣塵土飛揚,豹已經橫臥在地麵。


    夏生跨坐在它上麵,用雙手按住黑豹的頸部。豹張開大嘴,露出它銳利的牙齒,從那張黑漆漆的臉上露出了粉紅色的牙齦和白色的利齒。


    “你以為你變身成黑豹,我就害怕了嗎?”夏生更使勁地捏緊黑豹的脖子。


    “……呃!”


    突然,夏生感覺頭部一陣劇痛。自己的頭發好像被什麽很用力地拉扯著。


    夏生往旁邊一看,是一隻被密密麻麻的黑色胎毛所包圍的人類的手,她那五根手指,毫不放鬆地緊緊抓住夏生染過的發絲。


    “……我不會讓你殺他的……”


    是一個高亢而且扭曲的聲音。黑豹的臉慢慢開始變形,一半變成了女人的樣子,果然是小田早苗。


    早苗抓住夏生的頭發,拚命往後想把她扯倒。


    “可惡!”夏生用頭猛撞早苗的額頭,發出了很大的撞擊聲。早苗退縮了一下,夏生趁這個時機,用右手按住她那長滿黑色胎毛的手,然後用左手攻擊她的臉頰。


    啪!啪!


    “呃……”早苗發出呻吟。


    咚——夏生感覺側腹部非常疼痛。因為早苗的手變回人類的手時,用力毆打了夏生的側腹部。夏生邊疼得皺起眉頭,邊把左手伸到背後。


    “你休想殺他!”幾乎完全變回人身的早苗,用力咬了夏生的右手。


    “也讓你嚐嚐這個!”夏生叫喊著。


    啪嚓!


    打鬥中的兩位女性,發出連在遠處觀望的艾莉卡和惠都聽得見的吵鬧聲。


    “哇啊!”早苗張著大嘴反過身來。還留著黑色體毛的身體,開始輕微地抖動著。


    夏生推開一時失去意識的早苗,站了起來。她的左手握著一隻像槍一樣的東西。那是經過改造、威力增強的電擊槍“taysirm18”。夏生把它往外一拋。


    她右手手背上有一個齒印,因為是變身解除後所咬的痕印,所以雖然有紅色的牙痕,但不致於出血。


    她繼續追蹤“v”。所幸他還在她的圓盤範圍裏、一邊冒著白煙一邊搖搖晃晃地逃走。


    河川地公園的路燈燈光正照耀著白發吸血鬼的背部。絕對不能讓他逃走,一定要趁這個機會斬草除根。


    “夏生——快住手——”


    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夏生迅速地撿起掉在地上的通話機。


    她按下通話鍵。


    “——拉溫多!”


    “——是。”


    “讓你久等了,緊急鼓聲獨奏,破壞所有的秩序——”


    “是、是。了解了。”


    下一瞬間,須藤夏生的自由被一隻男人粗壯的手所箝製。


    “快停止,夏生。”


    幹宏平抓住他過去的女友,在她的耳邊叫著。


    “已經來不及了。”夏生冷冷地回應。


    看起來像一個粉紅色橡皮球的人造人拉溫多,在停在河川旁道路的小卡車車台上,開始獨自敲起他的‘大鼓’。


    這可是德國製的全套‘大鼓’。


    德國人把它稱做‘煙幕發射機’。是一個一五○公厘六連裝的火箭炮。這裏有兩台並列在卡車的車台上。


    咚!拉溫多先敲出‘小鼓’的節奏。


    其中一台‘煙幕發射機’發出咻砰砰砰的聲音。


    “那是什麽聲音?”艾莉卡看了看四周。


    “在上麵!”惠大叫著。


    它們從天空降落而下。以懸掛在河川上方的青白色滿月為背景,有好幾個邊吐著橙橘色火焰的圓筒落了下來。當它們落到地麵上的時候,卷起了一陣紫色的暴風。


    聚集在河川地公園上看熱鬧的人們,一邊驚叫著一邊開始逃竄。


    砰!


    惠和艾莉卡的附近也發生了爆炸,兩個人被紫色的風暴給卷了進去。


    “哇啊啊啊啊———”


    惠發出了悲鳴。暴風穿透了艾莉卡所施展的d級魔法遮蔽牆,直接向他們侵襲而來。


    艾莉卡慌忙回頭看著惠。在濃濃的紫色煙霧中,無法順利解除浮遊魔法的少年,慌張地在空中揮舞他的手腳。


    “穩定下來,先不要慌。”艾莉卡斥喝著。


    但是惠反而因為這個斥責陷入瘋狂狀態。非逃不可、非逃不可、非得從這裏逃走不可。


    魔法風吹向惠。


    “喂,等等——”


    當艾莉卡正要對惠說話的時候——


    咻—〡


    她看見就像要切開紫色煙霧、穿著運動衫的少年,朝星空的方向上升。艾莉卡目瞪口呆地張開嘴巴,抬頭看著身影逐漸變小的少年。


    天才魔法少女,實在無法理解少年的這種行徑。因為這實在太過可笑又太過愚蠢,導致她全身的神經都抗拒接受自己所看到的光景。


    她搖了搖頭。


    咳咳……咳咳……小田早苗被嗆得非常厲害。她用雙手覆蓋著臉,眼淚卻停不下來。就連我都產生了這樣的反應,那蔦穀先生更是會活不下去!


    “夏生!”


    “放開我!”


    須藤夏生用力想甩開幹宏平粗壯的手臂。附近周圍完全被紫色的煙所籠罩,以致他們看不見“v”的身影。


    這個時候,她聽見從前方傳來“哇啊啊啊啊——”,宛若雄性野獸的叫聲。


    那家夥還活著。


    夏生迅速地用右腳腳跟往後一抬,踢撞幹的股間。


    “呃……”幹蹲了下來。


    “你不要阻止我——這是


    我和那家夥之間的問題。”夏生丟下這麽一句話,就消失在紫色的煙霧中。


    “夏生!”幹邊按住自己的股間,大聲呐喊著。


    四小節交換演奏。


    有擊鼓正確無比之風評的人造人拉溫多,正在用力地敲打‘鐃鈸’。


    另一台‘煙幕發射機’也響起來了,六發一五○3的火箭炮一顆接著一顆地射了出來。


    惠以趴著的姿態,像大會典禮用的氣球一樣,緩緩地升到天空去,而地麵也慢慢地變得越來越遠。


    從夜晚的公園裏,升起一朵紫色的磨菇雲。街道上四處響著救護車和警車的笛聲。


    這個時候,稍微離開公園的地方,有火花開始啪啪啪地飛散起來。


    咻——咻——的聲音響起,火箭炮彈一邊留下光的軌跡,一邊描繪出拋物線朝公園落下。一、二、三、四,總數六發。紫色的爆炸砰砰地接二連三發生。每爆炸一次,總有人發出悲鳴,連惠都能清楚地聽見。


    簡直像戰爭一樣。


    “啊……!”


    地麵上發生了戰爭——我卻不斷地往上飛—


    他突然覺得很可怕。


    他想,如果一直無法解開浮遊魔法的話,他可能會一直飄到平流層裏。


    空氣會變得稀薄,也無法呼吸——


    而就在此時,浮遊魔法突然消失了。


    “啊——一


    他開始墜落。


    “可惡!”


    幹看著夏生的身影消失在煙霧中。雄性禽獸的吼叫聲依然持續,不,應該說變得越來越大聲。


    在這連數公分的前方都無法看清楚的煙霧裏,隻能憑聲音前進。


    “哇!”


    他好像撞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往腳下一看,他嚇得幾乎跳了起來。一個全裸的女人正雙膝跪地,捂著自己的臉。


    “你沒事吧?”


    幹對她表示關切。


    她喉嚨還是嗆得很厲害,卻勉強用幹澀的聲音說出:“請救救蔦穀先生”。


    “我知道。”幹這麽回答之後,脫下了外套和西裝上衣,披在女人身上。


    “夏生——”


    幹繼續往煙霧中走去。


    “啊——”


    惠開始往被煙霧所包圍的地麵掉落。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他想,這回八成會撞到地麵變成肉餅,於是他慌忙地想要再度發動浮遊魔法。


    他閉上眼睛。


    飄起來,飄到空中去。剛才明明還飄得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


    在意誌無法專注下,離地麵卻越來越近了。


    “啊——”惠尖聲驚叫。


    這個時候,紫色煙霧散開,好像看見什麽東西從下麵往上奔竄。


    是艾莉卡!和惠一樣穿著運動衫的艾莉卡,竟然騎著腳踏車一起飛了上來。


    “艾莉卡!”


    “手給我!”


    惠照著她的話,把手伸出來。


    啪!艾莉卡用一隻手接住了正在往下掉落的惠,並且輕微地施展魔法,讓他坐在腳踏車的後座上。


    然後她壓住腳踏車的車頭,讓它成水平飛行。這個時候,可能是手指剛好觸碰到腳踏車的鈴了,鈴聲無力地鐺鐺響著。


    “——真是!”艾莉卡埋怨說道。


    “對不起……”


    “抓緊一點!——雖然說兩人共乘是違反規定的……”艾莉卡的聲音裏帶有一股怒氣。


    惠用雙手緊抓著艾莉卡的身體,觸感非常細致而柔軟。


    兩個人共乘的腳踏車,在公園上空輕飄飄盤旋著。月光下映照出一輛到處可見的購物用自行車在天空飛翔。前輪上方的籃子裏,還有在文具店購物的紙袋在那裏搖晃。


    “你覺得應該怎麽做?”艾莉卡怒吼著。


    “咦?”


    “你有什麽意見?”


    惠隻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阻止她,製止那個女人的行為。”


    腳踏車此時急速降落。惠不禁“哇——”地大叫一聲,他心想這回又惹艾莉卡生氣了。


    “同感——可是因為這不是掃帚,我實在沒辦法掌控得很好。雖然有點搖晃,你就忍耐一點吧!”


    “嗯!”惠心想,艾莉卡該不會是不光溜溜地騎著掃帚就做不好的那種人吧。不過他隻是閉著嘴點點頭。


    艾莉卡快速地卷起紫色煙霧在低空回旋。煙霧的中心,有一處十分地不同,正冒著白煙。


    而呻吟的聲音就從那個地方傳過來。


    須藤夏生右手握著藍波刀,左手握著大型的空氣壓擠注射器。


    連夜間探視裝置都不必用了,因為即使眼前幾乎沒有視界可言,目標物依然可以很容易就察覺出來。畢竟“v”正在燃燒。


    他冒著藍白色的火焰,雙膝著地,雙手往上伸展。


    他完全變身了。他的四肢關節彎曲的角度,絕不是一般普通人會出現的模樣。兩隻犬齒伸展到下顎的附近,每當碰觸到紫色的煙霧,暗沉的灰色皮膚就會像燃燒般地冒出白煙,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神經纖維也隨著傷口暴露出來。


    還留在河川地公園上的人們,恐怖的叫聲此起彼落,嚇人的警笛和孩子的哭泣聲,交錯混雜。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吸血鬼。”夏生叫喊著。


    過去始終以一位優雅老紳士模樣出現的“v”,用紅通通的眼睛看著夏生。他的臉上有無數像龜裂一樣的痕跡。


    “……滋……咚……”像弦樂器所彈奏出來的高亢曲調,伴隨著說話的聲音。


    “沒錯,你想起來了嗎?我就是那個想拯救你的醫生的女兒。你不要亂動,我馬上就讓你脫離苦海。”


    夏生右手緊握著藍波刀,把左手握的空氣壓擠注射器藏到背後,一邊慢慢地靠近“v”。


    “v”兩手著地,垂著頭。


    感覺好像故意引頸就戮一樣。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吸血鬼的正麵,繞到他的後麵。“v”則是毫無動靜。


    她站在那裏,俯視著那個禽獸。


    陽光、蒜頭或木樁這一類的迷信,是無法打倒吸血鬼的。真正管用的是造成魔法亞人種所具有的強力自我療傷能力都來不及治愈的致命性肉體傷害——切斷他的頭部。


    夏生重新握好藍波刀。


    她凝視著男人土色的頸子。那些因藥品所造成的燒傷,正不斷地在擴展。


    夏生再一次握好藍波刀。她一定要趕在幹前來阻止之前下手。她沒有任何時間可以猶豫。


    就在這個時候……


    從上空吹來強烈的風,將四周的紫色煙霧瞬間都給吹散,公園裏的塵土開始飛揚,夏生不由地舉起手腕擋住臉和眼睛。


    她微微睜開眼睛,她不明白為何會有少男和少女一前一後地,同騎一輛購物用腳踏車,從空中飛了下來。


    而這強風正是這位負責掌舵的少女所引起的。


    這是魔法。很明顯地,那位少女就是一位魔女。


    “不要來妨礙我,既然你是魔女,就應該知道這是正當的複仇吧!”夏生嘶吼著。


    “複仇這檔子事,根本就沒有所謂正當或不正當!對一個打不還手的人——”


    “他不是人!”夏生打斷艾莉卡的話語。“這家夥根本就不是人!這個禽獸在十四年前,殺死了我的父母……吸了毫無抵抗能力之人的血……任他們失血而死啊!”


    “魔法亞人種一樣也是人!”


    “你少給我大放厥詞!”


    夏生對著騎腳踏車的魔女吼叫道,而幹宏平就在這個時候悄悄來到夏生的背後,然後將她手上的藍


    波刀和注射器打落在地上。


    “怎麽連你都——”夏生用拳頭垂打幹的胸膛。“不管是警察還是軍隊,根本都不理會我幫我,當然就隻能由我自己來做一個了斷啊!”


    “那件事情是個意外啊,夏生。我已經仔細調查過了。”幹這麽說。


    “吸血鬼吸人血會是意外?這怎麽說都說不過去吧!”夏生在幹的臂彎裏發飆。


    就在此時,河川地公園上拿著鋁製盾牌的警官隊伍早已一擁而入。


    因為艾莉卡和惠著地的時候,途中和警官們發生了一些糾紛,結果惠被身材高大的警官追趕,最後還坐進了警車裏。


    他回頭一看。


    他回想起來了,那是上次在商店街撞到的那個身穿宅配製服的女人。但是不管是她或壓著她的男人,還是被稱呼為吸血鬼的白發老人,都被可怕的警官隊給遮住,看不見了。


    艾莉卡和惠暫時被安置在警察局裏一個小小的辦公室裏。十分鍾後,幾乎隻被問了些名字之類的問題,然後就告訴他們可以回去了。


    父親象山和母親典子站在警察局的前麵。


    “快上車吧!”典子如此說道。


    大塊頭的象山,把助手席的位置盡可能往後調,使得坐在後座的惠,位置也變得很小。


    “好擠啊,爸爸!”惠埋怨道。“老子的腳也伸不直啊!混蛋。”象山則是這麽說。


    “……”艾莉卡保持沉默。嘴巴緊閉成一字,凝視著一路川流而過的夜晚街燈。惠頻頻地偷看著艾莉卡那嘟著嘴的側臉。


    “呃……”惠想開口。


    “為什麽會有魔法亞人種呢?”惠終於問了。


    “……‘來訪’是一切的開始,它改變了人類的遺傳基因。”典子邊開車邊回答著他。


    “……為什麽?為什麽會把這個當作一個秘密呢?……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學校也從來不教這些。”


    真是奇怪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魔法使存在,但一樣是‘來訪’所帶來的現象,卻不知為何唯有這件事被當作秘密而守住。


    “……我也不知道……不過,惠,如果你的鄰居是魔法亞人種,一般的人會怎麽想?又會對他們采取什麽行動?”典子說。


    “…………”惠沉默不語。“吸血鬼”恐怖的模樣,和那些湊熱鬧的人們恐慌驚叫的樣子,全浮上他的腦海。


    “你現在懂了吧?……一九一○年,當彗星的尾巴包圍地球時,其實已經有部分的人知道他們的存在了。但是害怕公開這件事時可能會引起恐慌,於是把它當作一個秘密。隨後爆發了世界大戰,而戰後所確立的大魔法師體製,卻依然繼承了這樣的慣例。”


    “所以……這就始終是個秘密囉?”惠點點頭。“不過……為什麽爸爸和媽媽會知道呢?”


    “那是因為我和艾莉卡是魔女,而你爸爸是煉金術師的關係啊!”典子這麽說。


    車子橫過經常看見的國道,然後爬上禦廚家門前的坡道。


    這個時候,艾莉卡才開口說話:


    “我看,這一定會變成一個某一邊非把另一邊全部殲滅不可的戰爭……”


    出其不意地,象山對此做了回答:


    “如果真變成這樣,那說不定贏的會是魔法亞人種喔。因為沒人知道他們正確的數量……”


    “老公!”典子似乎在進行進一步的確認。


    “嗯,我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那些家夥……畢竟一般的人類,在不安之下,很有可能會自我滅亡。他們會開始疑心暗鬼、最後互相殘殺吧!吸血鬼和狼人族隻要不使用能力,我們根本就無法分辨出來。”象山安靜地說著。


    “在惠的麵前說這種話不……”典子說著。


    “總有一天他還是要知道的……今天正好是機會教育啊!”


    小田早苗從警察局的通用門走出來。她穿過停車場,走到門的前麵時,才發現島田敏明站在那裏。


    她垂下眼光,想從他的身邊經過。


    “等等,為什麽你要對我保密?你認為我是一個科學家,所以沒辦法理解是嗎?”


    島田抓住早苗的手臂。


    “好痛……”


    “對不起!”島田慌張地把手放開。


    早苗凝視著這樣的他心想:好一個善良溫柔的人,無論任何時候都是這麽善良溫柔。


    “你聽誰說的……關於我……還有蔦穀先生的事……”


    “是警察先生告訴我的……我在公園看見你,正想過去找你的時候,被警察給攔住了……結果……”當他表明自己是那女人的男友時,他也成為被調查的對象,並且知道了這件事。


    “那麽……你全都知道了吧……”早苗背朝著島田。


    “……再見。”


    “等等!”島田伸手搭住早苗的肩膀。


    男子從百葉窗的隙縫裏,看見青年緊緊摟住小田早苗的一幕。他的眯眯眼眯得更細了。他是一個中年的小個子男人,身穿一件皺巴巴的西裝,一邊用手輕撫著頭頂稀少的頭發。


    身後的電話繼續地響。看來今天晚上男人的部下們將忙於應付這一切。


    畢竟發生了不可能發生在和平日本地方都市的大事,這已經不是一般單純的“槍擊事件”了,那個程度要稱之為“街道戰”也不為過。


    一個人著手製造了這個街道戰的須藤夏生,在調查室裏盡情地發出憤怒,她的聲音都快喊啞了。對於十多年前,須藤教授夫婦的慘死;死亡的真相;偽裝成人類模樣、以一幅什麽壞事都沒做過的表情,經營著舊書店的吸血鬼,她義憤填膺地站在那裏比手畫腳地說著。


    負責偵查的刑事們,麵無表情地聽她說話。


    “——你們很害怕吧?”


    最後,她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說。


    “你們很害怕隔壁就大剌剌地住著魔法亞人種的事實會到處傳開,所以你們根本不想大肆張揚,對不對!”


    眼前的刑警雙手交錯地放在桌子上,沉默地望著夏生的眼睛。


    “你們至少給我個答覆啊?要不然就幹脆製裁我?用審判狠狠地定我的罪啊!反正我進了監牢也一樣會大肆宣傳這件事的。”


    瘦削的刑警隻能無奈地聳聳肩。


    “你想要說的就隻有這些嗎?須藤。”刑警這麽說。


    “你們想把我怎樣?”


    “好,可以了。”


    刑警對著調查室的門喊著。一位穿製服的年輕警官把門打開,說了聲“是”。


    “上級警官好像有話要問你,你可以等一下嗎?”刑警這麽說。


    “怎麽?難不成想和我談交易嗎?”夏生這麽說。


    一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刑警輕輕地點點頭,然後離開調查室。


    調查室裏隻有夏生和那個中年男子兩個人。


    中年男子的眼睛並沒有注視夏生,隻是茫然地望著鐵桌子的一角。


    夏生凝視著那平凡的中年男子,心想這家夥真像一顆馬鈴薯。


    “已經這麽直接地現出原形了,你們還要故作鎮定嗎?警官大人。”夏生這麽說。


    “……須藤小姐。”被稱為上級警官的男人,視線依然撇開,安靜地說著。


    “蔦穀先生造成你父母死亡,是一個不幸的意外,而你必須學習寬恕的精神才可以。”


    夏生大吃一驚。因為到現在為止,警察們總是堅持主張“吸血鬼根本不存在”。


    “你的意思是說,你承認那個叫蔦穀的男人是個吸血鬼是嗎?這樣子說起話來方便多了。”夏生用手敲著桌麵。


    “那家夥——那個吸血鬼——吸了我父母親的血,導致他們失血身亡。這算是哪


    門子的意外啊?”


    “是一個意外。他數十年來,不曾對一般人做過這樣的行為。那一次是須藤博士在製造抑製血清的作業時——”


    “爸爸想要治療那家夥!沒想到那家夥卻……那家夥卻……”夏生搖了搖頭。


    “所以我要說的是,那正是‘治療’過程中所發生的不幸意外。”中年男人說。“他因為抑製血清的影響而發生錯亂。如果可以根據法律接受製裁,他應該會非常樂意接受的。”


    “這根本隻是藉口!這對我來說,一樣無法改變對那家夥殺死我父母的事實。如果沒辦法依據法律來製裁他,那我隻有用我自己的手來報仇了,不是嗎?”


    “……複仇是不會生出任何效益的,須藤小姐。”中年男人手指交錯地放在桌子上,嘴裏低語道。


    夏生偷偷地用手拭去輕滲出來的淚水,抿著嘴道:“你也真是一個奇怪的警官,你幹脆就不要在這裏浪費唇舌,趕快把我用殺人未遂罪移送法辦吧?”她說著。


    中年男人的視線壓得更低了。


    “怎麽樣?”


    夏生對著眼前的男人提出疑惑,因為她發現他的視線依然不正視她,身體卻微微地發抖,就像在哭泣一般。


    不料,這個時候男人的耳朵後麵裂開了,眼球飛了出來。


    “啊!”夏生的腳一蹬,整個人退後緊靠在牆壁上。


    兩隻圓嘟嘟的眼珠子,就固定在從男人耳後伸出、像觸角般延伸而出的粉紅色神經束上。


    這雙眼睛和夏生的眼睛對上。


    “他不會接受製裁,而你也一樣,這次你也不會受到製裁……”顫抖的聲音,從男人的背後響起。


    “難道……你也是……”夏生站了起來。鐵管椅子往後倒了下去,撞擊出喀咚的聲音。


    “……超乎你想像,我們是無所不在的。”這個聲音這麽說著。


    “連、連警察也……”夏生不由地往後退。緊緊地咬住嘴唇。“……我……即使隻有一個人,我也一樣要奮戰到底——”


    就在此時,還是垂著頭的男人,從他禿掉的頭頂上到隻剩下一點點頭發的後腦部,突然像石榴裂開般,從滿布著紅肉蹦裂的頭蓋骨間,跑出了一張“嘴”。


    和耳朵旁飛出來的眼睛一樣,由粉紅色肉莖所支撐的嘴,上下牙齒喀喀地互撞著,還一邊說著話。


    “要殺你其實很簡單……”


    夏生緊靠著調查室的牆壁。她由於太過恐懼,幾乎都要哭出來了,但依然還強忍著淚水。


    “……相反地,你們想要殺害我們,恐怕非得大費一番周章不可。沒錯,無論是殺了我們同胞※拉斯普欽的貴族也好,或是連火箭炮都拿出來的你也罷……我們即使有同胞被你們殺害,我們也不會殺害你們的……”(編注:l871~1916,俄羅斯妖僧,在貴族們暗殺他的過程中,他吃了摻有氰化鉀的蛋糕,喝了摻有氰化鉀的葡萄酒,還被開了數槍,結果依然未死,最後被丟入河中的冰洞裏,當法醫驗屍時,證明他是溺死的,死前還在冰水中存活了八分鍾。)


    “為……為什麽……”夏生用顫抖的聲音問。


    “因為那個人禁止我們複仇!”從中年男人的禿頭伸出來,一朵宛若醜惡花朵的嘴巴,如此喊叫著。從它那張開的花顎間,還看得到一條又細又短的舌頭。


    “你說的那個人,是指什麽人?”夏生強忍著不斷湧上來的不悅感問道。


    “就是我們的指導者!偉大的指導者……是他教導我們‘複仇將毀滅一切’。”


    男人的眼球和嘴巴,很順溜地被吸回頭裏,一瞬間那道裂痕也不見了。


    “……須藤小姐。”中年男人抬起頭來用著隻有白眼球的雙眼看著夏生,然後眼球打了一個轉,眼珠子才出現。


    “我會處理到讓你不必接受製裁!不過……你的確是做得太明日張膽了。有太多的目擊者的話,的確很難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你的行為觸犯了彈藥取締法第十九條,還有人造人管理運用相關條例第二十四條,以及東海道環境保全條例等等——”


    中年男人把雙手放在桌子上。


    “也就是你必須支付罰金,今後請專注於你的音樂活動上吧!完畢。”


    男人站了起來,想要走出調查室。


    “等一下!”夏生叫住了他。


    “還有事嗎?”男人回過頭來。


    “……你是說事情就這樣了結了嗎?就……就這樣?”


    中年男人的眼睛和夏生相對,嘴角牽動了一下。


    “如果你是指你和蔦穀先生的事,的確就這樣結束——請你就這樣結束吧!不過,隻要我們還存在的一天,一切都不可能結束。我們……將永遠存在黑暗當中。”


    男人說完之後,很安靜地把門給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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