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魔法使——禦廚惠的早晨,來得非常早。


    上午六點,枕頭邊的鬧鍾就開始作響。而第一個醒來的,是放在書桌上麵那個玻璃瓶裏的小小人工生命體亞奈。她暗綠色的圓圓眼睛一眨一眨地,專注地看著她心愛少年的臉龐。


    鬧鍾繼續地響著,惠也開始蠕動著,然後伸手把鈴聲按掉。經過五分鍾,鬧鍾又響起來了,惠再度把鬧鈴按掉,再過五分鍾,鈴聲又開始響了。當他再伸手想去按掉鬧鈴的那一瞬間,惠的房間門突然用力地被打開,那個令人討厭的少女怒罵聲也傳了過來。


    那個充滿心機又個性強硬的少女,一邊喊著你既然是“弟子”,怎麽可以起得比“師傅”晚!她一把將亞奈最心疼的少年身上的被子用力掀起,惠可憐兮兮地在床上冷得縮成一團。


    “起床!”


    艾莉卡這個粗暴的女孩,一把抓住惠的耳朵,大聲地喊著。惠好不容易終於睜開了眼睛,喃喃自語地說……嗯,已經要起床了嗎?


    “什麽已經啊?這像話嗎?你以為是我自己高興做這些事的啊?要不是阿姨拜托我,我沒辦法拒絕……你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分鍾之後在庭院裏集合,如果你敢遲到一秒鍾,我就殺了你。”接著門就碰地一聲,被重重關上了。


    亞奈在玻璃瓶裏猛跺腳。


    惠迅速地跳起來,大約用了十五秒的時間換上學校的運動服,然後用了三秒的時間對亞奈溫柔地說聲話,然後花十秒的時間奔向後院。


    那一陣劈哩啪啦的聲響,把惠的父親象山給吵醒了……他心裏嘀咕著:那個混蛋!還不快點起來,然後抽著鼻水讓它不要往外流。惠的母親典子早就已經起床,在廚房裏為上中學的少年少女們準備便當。


    雖然她對有點愚鈍的兒子的確感到非常擔心,不過因為她發過誓,絕對不對上級魔女艾莉卡的教學插手,所以她連他們練習的模樣都沒看過。


    大場艾莉卡是一個天才,也是一個肯努力的人。她雖然會用很難聽的話來責罵惠,但對自己這一直以來所接受過的魔法訓練,還是把它一項一項很確實地加以指導。艾莉卡和惠都是先從暖身體操開始。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開始先做些輕鬆的鍛煉。


    艾莉卡的使魔——蒙吉,緊緊攀在它很喜歡的人造人歐拜恩頭上,好奇地看著他們。


    接下來是魔法式呼吸法。所謂的魔法式,隻是一種很單純的腹式呼吸,“先大大吸一口氣……好,然後吐氣……”等這個階段結束,艾莉卡就把停在後院的紅色腳踏車牽到玄關前。惠則安靜地跟在後麵。


    “好,到河川地那邊的公園,走囉!”艾莉卡說完就騎車走了。


    “等我一下!”惠也開始往前。


    禦廚家位於高台,從玄關到市街,一路都是很陡的下坡地。等下坡完畢,往西邊大約一公裏的地方,有一條分隔城鎮南北的大河川,然後沿著河川旁的路,再走約五百公尺的地方,有一個利用河川占用地所建造的公園。


    當他們到達這個目地的時候,惠已經是氣喘噓噓了。對於不擅運動的他來說,即使隻是這種程度的跑步,就已經夠他喘不過氣來了。


    “為……為什麽為了魔法,非得這樣鍛煉體能不可呢?”


    “笨蛋,健全的魔法必須寄宿在健全的體魄上。”艾莉卡說著似曾相似的話。在公園的植樹間,他們再繼續做了五分鍾的魔法式呼吸,然後集中精神冥想一分鍾,接著回去。這條通往家門前的坡路,幾乎成為讓心髒破裂的高崗。


    “怎麽了,不吃嗎?”典子對突然趴在餐桌前、精疲力盡的兒子表示關心。


    “我……現在還不想吃,我覺得很不舒服。”惠回答的聲音像快要死了一樣。


    “看起來鍛煉得一點都還不夠的樣子。”艾莉卡冷冷地這麽說了之後,拿起第二片土司繼續吃著。


    學校的午休時間,他們兩個人並坐在校園裏一起讀書,不過讀的卻是魔法教科書。


    “這段是什麽意思?”惠很害怕地如此間道。艾莉卡回答時候的表情,好像是在說她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遇見過像他這樣的大笨蛋一樣。


    “這個可是小學生用的教科書耶!”


    放學後,惠一邊在意著其他女學生的眼光,一邊在校門後麵的陰暗處換上運動服,然後提起自己和艾莉卡的書包,一路跑回家。晚飯之前,惠和艾莉卡還要繼續在河川地的公園作訓練。


    “怎麽了,不吃嗎?”典子對突然趴在餐桌前、精疲力盡的兒子表示關心。


    “我……現在還不想吃,我覺得很不舒服。”惠回答的聲音像快要死了一樣。


    “看起來鍛煉得一點都還不夠的樣子。”艾莉卡冷冷地這麽說了之後,吃下了第二碗的白飯。


    這樣的日子大約持續了兩星期,惠和艾莉卡所就讀的中學,開始流傳著關於他們兩個人的謠言。


    就像前麵所寫的,惠簡直就是一個“活動背景”。即使大家知道他們同住一個屋簷下,話題也僅止於此。和艾莉卡這種男學生所憧憬的女孩相比,像惠這麽樣的一個少年,怎麽看都和她搭不上邊,這就是最大的理由。


    惠的個子很小、而且又瘦、成績也在很後麵。已經都二年級了,連“鐵棒的後空翻”也不會。就連壘球的班際比賽,在第七局後半兩人出局的場麵下,當惠站上打擊位置的時候,來加油的同班同學們就會開始準備回家。他就是這麽樣的一個少年。


    不過,狀況如今有了改變。


    這樣的兩個人居然開始一起練習!班上有好幾個人都曾親眼目睹他們在河川地公園的情景。這兩個人明明就都不屬於任何一個運動社團。


    女孩子那邊傳出因為不久之前才發現惠具有魔法使的素質,所以才由艾莉卡負責指導他修行這樣的說法,這說法在男孩子間投下一枚震撼彈。


    魔法使……?總而言之,他和魔女艾莉卡是一樣的。現在起,大家的憧憬對象和平凡無奇的男孩,有著天壤之別的兩人之間有了“共通點”……所謂的“共通點”,就是代表他們有共通的“話題”。話題是會話的開始,會話是友情的開始,友情最後就會……


    而第一個感受到危機的人,就是佐佐木智和。因為他在女孩間所處的地位,和禦廚惠幾乎是一樣的,或許是這點讓他更覺得在意。


    佐佐木智和從去年的聖誕節前開始,腦海裏一直都在想著大場艾莉卡。他白以為這件心事應該誰都沒有察覺才對,其實全班的女同學早都知道了。女孩子們還把心係艾莉卡的男孩們,通稱為“哈莉族”。


    佐佐木智和突然變得很早起。他家養的一隻小狗“企業號”(身長五十公分的吉娃娃),本來都隻是隻家裏蹲小狗,現在他卻會每天帶它出去散步。而目的地就是那個河川地公園。


    對企業號而言,這可真是天降麻煩。因為這隻狗超級討厭走路”所以回家的路,就由它的少年主人負責抱它回家。


    佐佐木每天都從河邊道路、他們看不見的位置上往下看著兩人。他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麽特別不一樣的事發生。


    不過為了小心起見,他決定星期天也去看看。


    沒想到,他們竟然連星期天也一起到公園來!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天有三個人在。正確來說,應該是兩人、一個和一隻。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頭頂上攀著蒙吉的歐拜恩也都來了。而更不可思議的是,歐拜恩和惠的肩膀上各白還扛著一個很大的鏟子。


    “趕快挖洞。”艾莉卡如此說道。她的模樣倒像是在守衛一樣,她比惠和歐拜恩都還要站得靠近道路邊,艾莉卡一邊環視這四周一邊下著命令。


    “……這到底是那門子的訓


    練啊?”惠嘀咕著。


    “不要囉唆!”艾莉卡當頭喝下,惠隻好默默無言地和歐拜恩一起開始挖洞。


    “要挖成長方形……快啊!再深一點。”艾莉卡雙手放在腰上,略張開雙腿站在那裏,她用著一如往常的姿態指使著大家作事。歐拜恩和惠則是一句話也不說地努力挖著洞。


    無庸多說,禦廚惠現在正在“自掘墳墓”。但是這個愚鈍的少年,卻一直到艾莉卡命令他“快躺到這個洞裏麵”時,他才察覺這個真相。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不可呀?”惠大叫著。


    “我告訴你,這可是件非做不可的事,禦廚惠,因為這件事非常重要。”艾莉卡非常冷默地說道。


    惠終究沒辦法反抗她。或許他是承襲了父親象山對他說過的教訓:“千萬別得罪魔女”。他邊嘰嘰咕咕地理怨著,邊讓自己瘦小的身體鑽進細長的方行洞穴裏,並且躺下來。


    季節是二月初,如果你也想知道禦廚惠所體驗到的感觸,那麽隻要在同一個時期,找個任風吹打的河川地公園挖一個洞穴,然後躺進裏麵試試看就知道了(我想應該不會有人這麽瘋狂才對)。總而言之,那真的是冷到會讓人直跳腳,惠的神色簡直是糟透了。


    “歐拜恩,把土堆上去。”艾莉卡冷漠地說著。


    “咦?還要把上堆上來?”惠大叫著。


    “那當然。歐拜恩,隻要把頭部露出來就可以了,快點。”


    歐拜恩照著她的指示,對著躺在墓穴裏的惠,蓋上泥土。泥土不隻潮濕而且冰冷,簡直和泡在冰冷的水裏沒有兩樣。


    該不會,他們把我埋好了之後就全部回家了吧……不安開始在惠的心裏竄動。


    佐佐木智和看見艾莉卡和人造人開始用泥土掩埋惠的情景後,慌忙地走下河川地公園。倒不是因為他擔心同班同學的安危,隻是他很想知道到底要發生什麽事了。


    “啊——早安。”智和對艾莉卡打招呼。


    艾莉卡嘖地一聲轉過頭來,在她的身後站著一位帶著一隻小狗、戴著眼鏡的少年。那是去年聖誕節,和愛他們一起去看聖誕樹時的那個男孩。雖然他在班上的位置就在艾莉卡的斜後方,不過她卻完全記不得他的名字。


    “啊……早安。”她回應道。


    “你們在做什麽呢?”


    “魔法的修行啊!”


    “喔——”智和這麽應著,然後對著躺在地上隻露出頭部的惠問道:“感覺如何?”


    “簡直是……糟透了。”惠這麽回答。


    因為外來者的介入,所以不趕快開始不行。艾莉卡從運動衫的口袋裏拿出一本小小的筆記本,然後打開它。


    “跟著我念。你要重複我現在所念的語言,直到我說可以為止……明白嗎?”


    “嗯!”惠立刻同意,因為他隻想趕快結束這一切,然後趕快從泥土裏爬出來。


    “……天靈靈……地靈靈……我是古老大神智慧所授與的存在。也是天地創始之時,神的血與土所混合捏造出的人類後裔……”艾莉卡念完之後,她用下顎比了一個動作,要惠跟著念下去。


    “啊……天靈靈……地靈靈……”


    “天靈靈……地靈靈……”惠重複地念著。


    “我是古老大神智慧所授與的存在……”


    “呃……我是……古老大神智慧所授與的存在……”


    從眼前流過的河麵上,吹來了風……


    朝陽照耀著艾莉卡的背。艾莉卡的臉背著陽光,隻能依稀看見她的輪廓。而長長的頭發隨著風飄動,她的頭發是亞麻色——帶一點灰色的淡茶色——也就是偏暗的金發。發絲隨著風兒飄蕩,沐浴在黃色的光裏,看起來就好像金色的絲線。


    他耳中隻聽得見朗讀著小手冊的低沉聲音。


    惠專注地看著艾莉卡,她仿佛就像是被太陽之神所使喚的美麗小鳥。


    “……喂!你專心一點念……在我說好了之前,不要停下來。”


    “啊……嗯……天靈靈……地靈靈……我是……”


    “我到那邊去一下,你不要偷懶,好好地念。”


    “……所授與的存在。也是……”


    艾莉卡確定惠的確非常認真地反覆念著之後,便走到了公園裏的一棵大樹下去避風。佐佐木智和也隨後跟著走過去。


    “呃……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告訴我禦廚君現在是在做什麽訓練呢?”


    “咦?喔——那個呀,那是魔法基礎中的基礎。這是‘巴比倫尼亞式聚蟲術’。進到土裏麵是為了增加傳導效率。”


    她在說什麽其實他並不是那麽了解,不過智和還是非常熱心地點著頭。艾莉卡看起來非常冷的樣子,平常總是像陶器般白皙的臉頰,整個變成了紅色。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衝動,想要觸摸她的臉頰。智和的情緒變得高亢,為了平衡一下白己的心緒,他決定想想其他的事。


    “啊!對了,你暫時還會留下來是嗎?”


    “嗯,等結果出現應該還要花一點時間……怎麽了?”


    “你等一下。”說時遲那時快,智和一把將小狗抱在腋下就跑開了。


    奇怪的家夥。艾莉卡的視線轉向那男孩子跑去的方位,畢竟她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經過十分鍾之後,惠念得嘴都麻了,但是他還是不能停下來。聲音稍微中斷的話,在一旁避風的艾莉卡就會瞪著歐拜恩看。幸好,地底下開始暖和起來了。雖然離溫泉的溫度還很遠,但是在一絲暖意的上中,他開始發現到一種舒服的感覺。


    “……天靈靈……地靈靈……我……”惠像在念經般繼續地唱誦著。於是,“他們”開始聚集在一起,被一種完全不同於規律這世界的法則所引領。“他們”實在太微弱了,微弱到無法取得實體。於是他們先依附在微小的細菌上,但是因為惠的引導力更加強化,這回變成依附在小小的甲蟲們身上。雖然離春天還很早,但甲蟲們還是以微弱的腳步,開始走向透過泥+傳送過來溫暖熱度的方向前進。


    惠心想:屁股附近怎麽開始覺得癢癢的?但是他的身體卻完全無法動彈。


    “讓你久等了!要吃……這個嗎?”智和手裏拎著一個超商的小塑膠袋,和那隻小狗一起跑了過來。


    然後在艾莉卡的前麵,遞上了熱呼呼的紅豆麵包和熱的罐裝咖啡。


    “咦?這是要給我的嗎?”艾莉卡說道。


    “嗯,因為你看起來很冷的樣子。”智和眼睛朝上說著。


    “謝謝你!”艾莉卡很爽快地這麽說,然後拉開罐裝咖啡的拉環,喝了一口熱咖啡。


    “好溫暖……”頭發閃爍發亮的女孩這麽說道。智和注視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女,心中想著:如果現在這一刻世界末日到來,全世界隻留下你和我兩個人,那該有多好。你和我將成為新的亞當和夏娃,重建新的文明。


    “你幹嘛呀,人家在吃東西的時候,不要這樣盯著人家看!”艾莉卡人口咬著麵包這麽說道。


    “對不起。”智和十分慌張,然後非常害怕地把麵包遞給突然站到附近來的歐拜恩。


    “呃……你要吃這個嗎?”智和對著相當龐大,必須抬頭才能看著他的人造人說話。


    歐拜恩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眼珠子咕嚕咕嚕地轉動到正中間,盯著麵包看。然後一把抓起麵包,連包裝紙一起全往嘴巴裏塞,到處是接縫的臉頰突然膨脹起來,歐拜恩幾乎沒有咀嚼,就這樣吞下去了。


    然後他行了一個禮,看得出來他是在道謝。智和立刻小聲地說道:“不、不客氣。”


    他想應該也給惠一個,當他走到那可憐的少年被埋的附近,他日睹了可怕的光景。


    “呃


    ……惠同學!”智和忍不住大叫起來。


    埋著惠身體附近的地麵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竄動,看起來像是又細又黑的麵條……它們相互交纏蠕動著,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無數的蚯蚓。


    更可怕的是,惠的臉宛若掉在地上的一張可笑麵具般,在他的臉部四周,密密麻麻地聚集了無數的小昆蟲。有金龜蟲、馬陸、小螞蟻、大螞蟻。


    惠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動也不動。因為鼻孔還輕微地一下變大一下變小,因此可以確定他還沒有被嚇死。


    “哇——”智和整個人往後跳。因為在惠的頭部旁邊,出現了一條蛇。這條小蛇還不時吐出它一分為二的舌頭,然後朝惠的額頭慢慢逼近。


    “惠同學。”智和大叫著,但惠並沒有回答。


    “他好像是睜著眼睛昏倒的樣子呢!”艾莉卡一邊喝著罐裝咖啡在智和的背後若無其事地說道。


    然後又過了十分鍾……


    艾莉卡也不知道一邊念了些什麽咒語,一邊揮著手,然後這些生物們宛如退潮般退散而去。歐拜恩把還留在土裏蠕動的蚯蚓和昆蟲等,用手將它們和泥土一起撥開,然後把昏倒的惠給挖出來。


    “咦、呃……謝謝你。”因為艾莉卡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來智和的名字,所以隻能這樣回謝他送來的麵包和咖啡。


    歐拜恩背起全身都是泥土的惠。少年和少女、人造人和一隻猴子一行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佐佐木智和呆然地目送著他們,他對能和那麽漂亮的女生同居、又具有“共同點”的禦廚惠所產生一切羨慕的情緒,現在好像不知道飛散到哪裏去了。


    “你不吃嗎?”典子這麽說。


    “我不要……我一點都不想吃。”惠趴在餐桌前麵,無力地說著。


    眼前淋上香噴噴碎肉番茄醬汁的義大利麵,正冒著美味的香氣。


    “那種程度的鍛煉,不應該這麽累的喔!”艾莉卡這麽說著,然後又添了第二盤的義大利麵。


    “是啊,艾莉卡說的一點也沒錯。在北美地區的初代魔法使‘達勒斯大師’,聽說在七歲的時候,就能聚集數億隻的蝗蟲。”典子這麽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即使飛來了把天空全都遮黑的蝗蟲,他也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真是太厲害了,真不愧是達勒斯博士。”艾莉卡的眼睛散發著光彩。


    惠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了還活著的蝗蟲爬滿了眼前盤子的光景,這讓他忍不住想吐出來。


    在這種恐怖的修行生活中,唯一能讓他感覺快樂的,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和小玻璃瓶中的亞奈一起度過的時光。


    他們現在都一起上床睡覺。不過話雖這麽說,他們還是什麽都不能做,隻不過是惠抱著玻璃瓶入睡罷了。


    在入睡前的那一刻,和宛如溫柔波浪般湧過來的,亞奈的思緒一同嬉戲,是他最喜歡的一件事。


    喜歡。喜歡。喜歡。我也是。我討厭那個女生。我也是。我也是。


    某一天的晚上八點。惠和艾莉卡一起來到那個河川地公園。兩個人在水銀燈所投射下來的光圈裏﹒麵對著河川站立著。


    “現在要幹什麽呀?”惠有所警戒。


    “要讓你‘飛翔’啊,我怕白天做這件事太招搖了。”艾莉卡低聲地說著。


    “飛翔……?像鳥一樣嗎?”


    “當然不是啊,傻瓜,是利用魔法的力量在空中浮遊的意思。聽好囉!我現在所作的說明隻說一次,你要好好聽清楚仔細。魔法所借助的力量,是不同於這世界的物理法則的,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吧?”


    惠則拚命地點頭。


    “不過,魔法隻對這個世界的物理性存在發生作用。使用魔法之人的意識,必須要和使用魔法的對象物產生同步。而飄浮在空中,也就是對白己的重量和慣性質量施展魔法的意思。如果※‘恩斯特.馬赫’的慣性定律是正確的,這時候我們甚至可以說,是魔法使對全世界施加了魔法。這樣你懂了嗎?”艾莉卡這麽說著,也同時回憶起自己曾經因為“慣性”,遭遇到極大的挫敗。(編注:19世紀末奧地利物理學家。)


    “……呃,我……最後的地方不太清楚……”惠喃喃低語著,但眼光卻故意撇開。因為他實在很害怕會挨艾莉卡責罵。於是他的眼神漫無目的地飄向公園某個角落裏的一張長椅子上,他意外地看見了不可能出現的東西。


    “……啊。”惠突然發出奇怪的叫聲。


    “你啊什麽啊呀!人家這麽認真地在跟你說明,你卻——”艾莉卡邊說,眼光也邊朝惠所眺望的方向看去,結果她也一樣“啊——”地驚叫了一聲。


    長椅子上坐著一對年輕男女,正濃烈地接吻著。女性的手繞過男性的背後,而男性則把手放在女性的大腿上。


    “哇啊——”惠真的嚇了一跳,因為他從來沒看過這麽真槍實彈的實況表演。


    “……偷看人家你覺得很有趣嗎?”艾莉卡壓低的口氣裏充滿憤怒。


    “不、不是的。”惠一邊說著一邊將眼光轉向艾莉卡。他不明白那個下雨天從窗戶所看見艾莉卡光溜溜的臀部,為何會在此時閃過腦海。他慌忙將這念頭趕走。


    “……說得也是,你有女朋友了嘛!雖然她的個子有點小啦。”艾莉卡的語氣酸溜溜的。


    “你這種說話方式,我……實在不喜歡。”惠視線往下小聲嘀咕著。


    艾莉卡不知為何感到一肚子的怒氣。


    “好,那你喜歡哪種說話方式?要我叫你‘變態混帳’嗎?”


    惠沉默不語。


    艾莉卡知道,這個少年最近都把那個人工生命體抱在懷裏睡覺。她是在某一個早上,把少年的棉被一把掀起的時候發現到的。那一整天她覺得非常地不舒服,隻要一想到自己竟然和這樣一個變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就會覺得一肚子的火。


    “哼,怎樣都無所謂,趕快開始吧!準備好沒?”


    這個時候,惠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學校的時候,艾莉卡有要他先讀過教材裏的空中飄浮的部分,他現在如果說他還沒讀,她不暴跳如雷才怪——惠心想:真是討厭哪。


    他偷偷地看向艾莉卡,她正雙手交疊在胸前瞪著他看。水銀燈的光像天使的光圈般,罩著艾莉卡亞麻色的頭發。但是,對他來說,這個嚴厲的少女與其說是天使還不如說是……


    “你快一點!天馬上就要亮了——”


    “知道了——”在這麽回答之後,他很慌忙地想著。騰空,對了。當時艾莉卡是全身赤裸的。這一點他即使想忘記都很難忘記,於是,惠開始脫下身上的運動服。


    “等……等一下。你到底想要做什麽?”艾莉卡身體邊往後退邊喊道。這家夥,這個變態少年,該不會是在想些什麽不得了的壞事吧!在夜晚的公園看到親密地親吻著的情侶……然後他……


    “咦……你不是說……要騰空嗎?那……不脫衣服怎麽可以。”少年提心吊膽地說道。


    “為什麽你做空中飄浮魔法的練習非得脫掉衣服不可?”艾莉卡忍不住大聲地叫出來。


    “咦?可是……騰空的時候不是要全身赤裸嗎……”惠這麽說著之後,他看見眼前的少女臉部因為憤怒而逐漸變成紅黑色,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犯下了致命性的錯誤。


    “……為什麽……你知道我是光著身體騰空的……?”艾莉卡慢慢地朝他走過去。


    “不……呃……魔女不都是赤裸著身體騎掃帚騰空的嗎?”惠直盯著她,不斷往後退。


    “……赤裸飛翔是非常傳統的作法。你給我聽好了,魔法這種東西,雖然有多得像百科字典一樣驚人的規矩、種類,還有咒文。不過它的原則其實是非常簡單的……知


    道嗎?……如果你到今天都有認真學習的話,應該會知道的。”艾莉卡把話說得更加尖酸刻薄。


    “咦……你……你怎麽了?”惠更加往後退。


    “……讓我告訴你吧,要施展魔法,最重要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相信自己’,也就是相信自己能夠使用魔法這件事而已。作法、慣例、還有複雜的咒文,其實都不是施展魔法時所必備的,這隻是為了相信自己能使用魔法,而對自己所下的符咒而已。我隻是偶爾對古老的魔女作法非常向往,想說用那樣的方式應該可以讓我飛得更高更快而已。日本的魔女,像我這樣的應該不多才是……”


    艾莉卡指著惠,而食指的指間卻不停地顫抖著。


    “但是你——為什麽你會知道,那個台風天我是光著身體騰空飛翔的?”


    “呃……不,是……呃……我是從爸爸那裏聽來的!”


    “為什麽叔叔會知道這種事?他又沒有在院子裏。”


    “啊……對了,應該是……從媽媽那裏聽來的……”惠已經被逼到堤防上來了。


    “阿姨是不可能說這種事的,就算是夫妻談話,她也不可能說出口。”艾莉卡已經握起拳頭。“……你果然有從二樓偷看對吧——?”


    “啊……真的很對不起,都是爸爸說要看看的……”惠仿佛要祈求她大發慈悲似的說道。


    “真是沒用的家夥,去浸點水好好反省一下吧!”


    呀——少女高喊的同時,惠的身體宛若火箭一般地飛舞到天上去。


    “哇啊——”


    他往上竄升大約五十公尺後,然後靜止下來。他往下一看,路燈的燈光看起來好像在遠處的手電筒,而艾莉卡、還有那一對相互擁抱的情侶,看起來則像螞蟻一樣渺小。


    然後,少年開始朝河川的方向倒栽蔥地落下。


    眼下黑夜中的河川流速突然變得非常湍急,而且完全占據了視線範圍。惠在過度驚嚇的狀況下,連叫都叫不出來。如果掉到那裏麵去,肯定會沒命的——惠心中這麽想著。


    我是個旱鴨子耶——


    不過艾莉卡再怎麽憤怒,也不是個惡鬼。她施展了魔法,好讓他在撞進水麵時稍微減了速。她心想:隻要讓這個好色鬼稍微冷卻一下就好了。然而惠一點也無法得知她在想些什麽,隻是完全陷入即將死亡的恐懼中,而緊閉著雙眼。


    “……亞奈,對不起。”他不由地發出聲音,而這聲音完全被風所吹散。


    砰!


    在那個掉落河麵的那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已經減速、而且應該隻有頭部栽進河裏的惠,突然不見了。奇怪,她瞪著大眼睛四處張望,但哪裏也看不見惠的蹤影。


    “哇啊快讓開!”


    突然從頭頂上傳來了大叫聲。


    沒想到以星空為背景的惠,正對準艾莉卡直落下來。艾莉卡原本想立刻往後跳開,然而卻為時已晚。


    咚!


    少年強力地撞上少女,兩個人全倒在地上。


    惠覺得自己好像躺在某個十分柔軟的東西上,而且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能呼吸。他睜開眼睛,發現白己嘴唇好像和別人的嘴疊在一起,而往前伸出的手,好像正好搭在誰胸部的柔軟突起上,說得更明確點的話應該是握著。他誠惶誠恐地抬起臉來,啾!響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聲立日。


    艾莉卡在他正下方閉著眼睛。此時一陣寒顫跑遍惠的全身,艾莉卡躺在這裏就表示……惠的思緒完全凍結了。如果他飛上天空然後往河川掉落是事實a,那自己現在壓在艾莉卡上麵是事實b,這兩個事實怎麽樣也無法連結在一起。


    後腦勺被猛烈撞擊過後的艾莉卡,感覺到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壓在自己身上,於是她睜開了眼睛。出現在她眼前的,是那名少年庸俗的臉龐。而那庸俗少年庸俗的那隻手,就放在自己的乳房上麵,雖然無法相信,但這卻是事實。而且在她睜開眼睛前的那一刹那,她感覺到自己的嘴唇有一種柔軟的微妙觸感。事實上,自己的身上確實正壓著一個男孩子。


    某種東西從她的內心深處開始湧現。


    “呃……”艾莉卡終於發出第一個聲音。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個少年慌忙地說道。然後他非常驚慌失措地想要站起來,結果卻一個不小心手又攀到艾莉卡的肩膀上。.


    “你你你你你!”艾莉卡也察覺到自己發出像雞啼的聲音,但是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你沒事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這家夥!”


    艾莉卡用力把惠推開,然後用單手大力揮出。惠的身體在空中像陀螺一樣開始旋轉起來。


    “哇啊”他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給我飛到宇宙的角落去吧!”


    正如這句話所表示,就在一陣切開風的巨響響起時,惠朝黑暗的夜空咻地飛了過去,形成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拋物線。艾莉卡氣喘籲籲地一邊顫動著肩膀,嘴裏一邊恨恨地罵著—〡那個超級大混蛋。然後她騎上腳踏車,往禦廚家的方向奔馳而去。


    禦廚惠終於開始往下掉落了。他打轉著身體往下看,然後看見一個很熟悉的木造二層樓建築物正在視野內旋轉。


    艾莉卡的確是個天才。雖然她看起來像是氣得已經忘了分寸,但其實她還是沒有忘記正確地做出“彈道計算”。如果一切按照她的計算,現在惠應該已經開始減速,而且一頭栽進禦廚家庭院中的菜圃中,堆放腐葉土的一個角落裏了。


    然而,計算外的狀況又再度發生了。惠再度閉上眼睛,嘴裏輕喚著“亞奈”的名字,這時菜園裏的藥草們都開始扭動起來,有葉子的植物們把葉子長出來,有枝芽的植物們都伸出枝芽來。從遠處來看,它們的蠕動聚集成了一個碗的形狀。


    砰!


    在落地的前一瞬間,藥草們就像打排球的接球一樣,把惠彈起來。但是這就像掉入河川的時候一樣,反而有些多此一舉。總之,如果他直接一頭栽進腐葉土裏去的話可能還會好一點。當他被彈飛起來之後,就朝著看起來很像簡便廁所的歐拜恩家裏,以臉著地用力撞擊下去,把那裏整個壓毀了。


    第二天早上,鼻子上貼著一個很大貼布的惠,就和往常一樣六點半就起床,來到院子裏等待。如果依照艾莉卡的正確掌控飛進禦廚家的庭院的話,那倒也就罷了。然而他卻被不知道是什麽的柔軟東西彈飛起來,摔進歐拜恩的家裏。


    鼻子上還非常地疼痛。歐拜恩把自己身上的枷鎖解開(歐拜恩身上的枷鎖是可以自己解開的),然後把他抱到客廳裏去。


    母親典子雖然非常擔心,但是惠並沒有向她說明自己被拋飛出去的原因。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不敢說出來。


    惠在庭院裏繼續等候,然後抬頭看看艾莉卡的房間,窗戶上的窗簾是拉上的,她是睡晚了呢?還是還在生氣?對此惠完全無法判斷。


    說實在的,惠對“女孩子”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她們很囉唆,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就嘰嘰咕咕地說個不停,而且專說當時不在場女孩的壞話。雖然他覺得艾莉卡和其他女孩子有些不一樣,不過她畢竟也是一個女孩子,是一種他所無法理解的生物,這點是錯不了的。


    亞奈,如果你是真的女孩子的話那就好了,這是惠的真心話。


    經過了十分鍾,艾莉卡還是沒來。沒辦法,惠隻好一個人先做完預備操,然後開始跑步。風吹起來的感覺非常舒服,惠不禁想,搞不好自己已經變成個“運動員”了也說不定。如果照這樣下去,說不定自己還會變成一個牙齒白皙發亮,帥氣的運動少年呢。


    中途他


    有些喘不過氣來。


    於是他停了下來,肩膀不斷地起伏著,心髒就像要裂開來一樣。好像沒有騎上腳踏車,從後麵怒罵催促的女孩聲音,他就提不起勁來。


    惠跑步的行程還沒完成一半,他就用走的折回去了。


    回到家裏,時間已經過了七點。他走到廚房裏,母親典子回頭看著他。


    “是怎麽了?艾莉卡已經去學校了喔。”


    “咦?喔——喔——沒事。”惠回答。


    在學校裏,艾莉卡依然持續著無視於惠的態度。惠覺得很麻煩,反正即使向她道歉,她也一定不會原諒他的……


    一放學,惠便立刻回到家裏,而艾莉卡好像和由利原要去其他地方的樣子。


    惠逕自進入自己的書房,和往常一樣地對著亞奈說話。


    “我回來了,亞奈。”


    玻璃瓶中的人工生命體,邊搖晃著祖母綠色的長發,邊雀躍地跳著。


    ……歡迎回來,歡迎回來,今天也和那個人一起做訓練了嗎?


    “嗯,這一陣子我可能必須一個人鍛煉了。”當惠傳遞了這樣的想法之後,那個身高隻有十五公分的人工生命體,非常明顯地表現出喜悅的情緒,然後在玻璃瓶裏,像芭蕾舞者般轉圈跳舞。


    ……加油喔,惠,加油喔!


    他一個人站在庭院裏,深深地吸氣。


    自己一個人到底能做什麽呢?少年用心地想著。他想起艾莉卡說過的話——對魔法來說,相信自己比形式上還要來得重要。


    我必須相信自己。我會使用魔法。我會使用魔法的。


    惠輕輕地閉上眼睛,這樣念著。


    “芝麻開門!”他不由地大聲叫了出來,如果不邊唱著類似咒語的東西,好像架式就會擺不出來,原來艾莉卡所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他似乎想通了。


    “阿布拉卡達布拉!”惠呼喊著,但是什麽也沒發生。


    他這才察覺,在想起下一個咒語的時候,他居然迷糊到連要施展什麽樣的魔法都沒想過。


    是啊,不做決定是不可以的——惠這麽想著。不過他能想到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亞奈。我想要讓亞奈變成一般人類的女孩。是的,我要創造人類,隻要不被發現就沒事了。


    “畢畢爹巴畢爹布!”


    依然什麽都沒有發生。


    “真是個愚蠢的混蛋。”艾莉卡從二樓的房間,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惠。


    “嘰咕嚕嗨!”依然什麽都沒發生。


    要集中精神,至少我曾經成功地呼喚聚集了那些很惡心的蟲子們呀!我為了亞奈,一定要成為一個魔法使。


    “……亞奈!”他這樣低聲呼喚著。


    空氣的顏色變了,並且傳來了葉子的香味。這是魔法的味道,我已經引出魔力了,惠四下張望,但是什麽都沒發生。隻有夕陽把庭園裏的藥草田染成紅色。


    噗噗!突然,田裏的土往上隆起,惠嚇了一跳,迅速往後退。該不會又把蚯蚓給引出來了吧?泥土噗噗地開始蠕動著,到底是什麽呢?惠非常恐懼地把臉湊近過去。


    噗啪!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地底下冒出來,惠啪地一聲往後跳開。


    在藥草之間,冒出了一個白色混濁半透明的手掌。仔細一看,看起來還挺混濁的這個東西,帶著非常細密仿若葉脈網絡般的線條。就好像把一個哈密瓜的表麵縮小,塞進手裏麵的感覺。


    惠覺得非常害怕,他開始覺得自己好像卷入了某種很糟糕的麻煩裏。


    “……呃……還是……不要出來吧,沒有關係的。”惠對著那個讓人很不舒服的手說話。但是,那隻手完全不理會他的話,開始一張一握了起來。


    “我是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啦,不過你真的可以不必出來了……”惠說道。


    地麵還是緩緩地蠕動著。如果說有一個人形的東西正被埋在這個藥草田裏的話,那麽現在相當於臉的部分正在往上麵竄出來。


    “哇啊——”這個在地底下的東西,正企圖站起來。惠想要求救,他麵對著廚房的方向,開始往後退,向艾莉卡求救恐怕是沒什麽指望,不過如果是媽媽的話,她一定會伸出援手的。


    唰唰唰——從地底下冒出了一張平板的臉,模樣看起來宛如腐敗的瓜果。而且更可怕的是,那東西正在溶化之中。


    “哇啊啊啊啊”


    那個人形的東西發出悲鳴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人類的聲音,他全身上下都是泡泡,不,應該說這家夥是由泡泡吹出來的,他看起來仿佛是沸騰的東西般,然後迅速地溶化崩毀。惠隻有愕然地呆望著這一切光景。


    突然有人把手放在惠的肩膀上,讓他嚇得跳了起來。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艾莉卡。


    “啊……”他正想和她說話的時候。


    “你這笨蛋!”艾莉卡握起拳頭,往惠的臉頰揮過去。惠則是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連自己有幾兩重都搞不清楚的菜鳥,竟然敢隨便使用‘召喚魔法’。你差點就要搞出大紕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惠依然臀部著地地往上看著艾莉卡。艾莉卡的臉正因為極端憤怒而氣血上衝。


    “你心裏在想什麽我清楚得很,禦廚惠!”艾莉卡的聲音十分低沉。


    “你想用魔法讓那個人工生命體變成真正的人……你會持續鍛煉也是為了這個,對不對?”


    惠輕輕地點頭認同。夕陽照在艾莉卡的頭發上,散放出金色的光彩。


    “你不知道嗎?聽好了,‘用魔法創造人類’是禁止的。”艾莉卡說道。


    惠其實十分清楚。他清楚地記得,他在圖書館讀過的百科事典裏的項目。


    “……我們正被從空中監視著。”


    艾莉卡一隻手輕輕地指向開始慢慢被染成淡紫色的天空。但惠的眼睛並沒有看著天空,而是看著艾莉卡那明確而堅定的動作。惠不得不認同,艾莉卡的確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


    “地球被數十個魔女衛星所監視著。那東西能探測並且分類出魔法使所施展的‘固有魔法震動波’,然後紀錄什麽人在什麽地方使用了什麽程度的魔力。所以,假如你使用禁忌魔法這件事被知道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惠輕輕地搖搖頭。


    “……有一個叫蘇沙拉布林克曼的男人……”艾莉卡開始慢慢地說了起來。


    “形式上,他是屬於初級的魔法使……和你一樣是‘召喚係’的魔法使,為了美國的‘史密森尼空想博物館’,他甚至召喚了半獅半鷲的怪獸、半獸人還有一角獸來為他們賺錢。有一天……不知道是什麽令他發狂,他竟然突發奇想地要召喚人類,而且是女人……他在佛羅裏達的別墅裏,召喚出和高中時甩掉他的女子長相一模一樣的人類……


    那個和自己初戀女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對他唯命是從。當然他也十分沉迷於她,他就這樣好幾周都關在別墅裏,和這個女性一起度過。男人……真的都是笨蛋,你也一樣。不過這家夥,還想到了更愚蠢的事……”艾莉卡歎了一口氣。


    “這個蠢家夥竟然想要建造一個‘後宮’,一個隻屬於他自己,而且是一群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居住的後宮。


    ……剛開始,他相當地慎重其事,全力躲避魔女衛星的掃瞄,偷偷地使用魔法。偶爾發生錯誤而召來質疑的時候,他也隻是搪塞地說他大量地製造了一些小鬼或妖精,來蒙騙過他們。


    然而……當他製造了第十五個女人的時候,一切都再也隱藏不住了。對地球上所有魔法使


    擁有管轄、逮捕和裁判權的大魔法師˙布利迪休法師,率領著屬下的戰鬥部隊闖入別墅,卻隻剩下那十五位女性。狡猾的蘇沙拉.


    布林克曼早已事先察覺,而逃亡到歐洲去了。


    於是位於歐洲的‘薛魯納法師’,偕同和我一樣同屬使用‘白然元素係’魔法:堪稱美國!最強上級魔女的歐洛洛,一起追緝他。


    最後他在摩洛哥被發現了,而且還展露了史上最愚蠢的行為。”艾莉卡的話在這裏打住。


    “他……到底做了什麽?”惠這麽問著。


    “他竟然用他的召喚魔法向薛魯納法師挑戰。正常的魔女或魔法使,是不會用魔法來向大魔法師挑戰的。但是他竟然召喚了最強的戰鬥生物‘火龍’,和薛魯納法師迎麵對戰。”


    天空此時已經呈現夜晚的顏色。由上往下看著惠的艾利卡,臉部也因為昏暗而無法看見細部的輪廓。


    “結果……怎麽樣了?”


    “當然薛魯納法師也召喚了龍。一頭在地球上最具恐怖破壞力,能匹敵五個完全機械化師團之戰鬥力的龍。於是一九一七年的‘世界大戰’以來,第一次龍對龍的戰鬥開始了。結果當然不用多說,因為蘇沙拉﹒布林克曼是完全不可能有勝算的。畢竟他是在不久之前,才為博物館做了模樣非常恐怖、但性格卻溫馴得像隻羊的怪物的男人。”


    “那……他輸了之後怎麽樣了?被關到牢裏了嗎?”


    “你真是個大笨蛋耶!真的是……蘇沙拉.布林克曼的屍體,連灰燼都沒有留下。他是徹徹底底地被完全燒光了。為了避免日後多餘的麻煩,於是由行徑特立獨行的死靈魔術師來施法以防止他複活。”


    惠抬起頭來看著艾莉卡灰暗的臉龐。她背後從房子傳過來的光線,描繪出她纖細而優雅的身體曲線。


    “……真的好殘酷。”惠低語著。


    “你呀,根本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使用魔法是怎麽樣的一回事,你根本就完全不了解……所謂魔法,可是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喔!如果反社會傾向的魔法使們,為了滿足自己不正當的欲望,而胡亂地在世界的許多角落,隨他高興地任意使用魔法的話,你覺得會變成怎樣呢?當然……這個世界就完了。你自己試著想想看……想像那還在理論階段,尚未被實用化的‘核武’吧!那就像利用核分裂或核融合憑空虛構的武器成為現實化,而且許多人都擁有這樣的武器,這兩者是一樣的狀況喔!那是隻要稍微有讓他們不高興的地方,他就砰地一丟,把東京馬上夷為平地的世界喔!”


    “……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嗎?你現在已經是一個魔法使了。魔法大全裏所寫的禁止項目應該好好讀一讀吧!”


    “我知道。”這麽說著,惠突然站了起來。這時他才察覺,原來兩個人的距離這麽近。艾莉卡的臉、嘴唇和胸部,就在眼前。我……摸過她的胸部,而且白己的嘴唇也曾經和她的嘴唇重疊——一想到這裏,惠的情緒變得有些慌亂。


    而艾莉卡也急忙往後跳開,然後用稍微高亢的聲音說:


    “你、你好像非常喜歡那個人工生命體嘛。不過魔女衛星是可以把你最心愛的人工生命體關起來,讓你找不到喔,因為科學是無法檢測出魔法的。”這些話其實是多餘的。


    “……是搭乘著人工衛星在宇宙回轉的意思嗎?”惠用低沉的聲音問。


    “是啊,有時候還會有偏離軌道,在大氣層裏燃燒殆盡的人工生命體喔……”這段話其實是多餘的。


    “…………”惠沉默不語。他仿佛能看見在狹小的人衛星裏,開始無止境探索的亞奈幻影。


    “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先進去了。”艾莉卡說著。


    “哪,艾莉卡。”惠叫住了她。


    “幹嘛!”艾莉卡回過頭來。在黃昏的夜色中,那嬌小的瘦弱少年的黑色影子正站立在那裏。


    “那個……叫布林克曼魔法使召喚的十五個女子,後來怎麽了?”


    “……咦?啊,她們啊。她們取得了美國的市民權,現在應該還在美國過著一般人的生活吧!”艾莉卡說完,就轉頭走開了。


    惠依然呆站在藥草園裏。他聽見從家裏那邊傳來父親的吼叫聲:“老子的漢堡肉跑哪裏去了——”


    在黑暗之中,少年想著——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亞奈還是有機會可以成為一個人類活下來的。


    這一個晚上,惠做了一個夢——一個充滿原始色彩的夢。


    他在無人島上。在長了許多椰子樹的海邊洗內褲。


    下一個瞬間,他飛翔在天空裏。他從雲的上方看著他所居住的島嶼,惠身上穿著葉子做的衣服。然後輕飄飄地降落在隱密的居住洞穴前。


    變成人類的亞奈,不知道為什麽正在洞穴裏編織著衣物。


    “亞奈,當我的媽媽吧!”惠這麽說。


    “不,我才不要當你的媽媽。”第一次聽見的亞奈的聲音,非常柔和而清脆。


    再下一個瞬間,裸體的亞奈卻在他的臂彎裏。


    “我想要變成對你而言,更美好的東西。”她緊緊抱著惠。


    “……亞奈。”惠說著夢話。


    啪沙啪沙啪沙——禦廚家一樓的浴室裏有奇怪的聲音。時間是天快要亮的淩晨四點。浴槽的蓋子突然打開,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浴槽裏出來。


    夢繼續持續著。在無人島的黎明前,惠站在海岸邊。仔細一看,一位穿著紅色比基尼泳裝,頭發上插著一根羽毛的女子,麵向大海大刺剌地站立在那裏。


    “你是誰?”


    一回頭,原來是艾莉卡。


    艾莉卡,你到我的夢裏來做什麽?——惠這麽問她。


    “你搞錯了……看我的樣子你還不知道嗎?我是老虎莉莉,印地安的女兒呀!”


    “我……我真是失禮了。”惠這麽說。


    “這不重要,你要不要和我接吻?”自稱老虎莉莉的艾莉卡,說著就噘起嘴來。惠心想:反正這是夢嘛,於是把手繞到少女的腰部,親吻了她。這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吻,一點都不像是在作夢。


    艾莉卡柔軟的嘴唇上有丁香花的味道,這個味道好像曾經在哪裏聞過。


    對了,是在浴室裏。如果不是第一個泡就寧願不泡澡的艾莉卡,她最喜歡的入浴劑味道。


    艾莉卡把舌頭伸進惠的嘴裏。


    那是浴室洗澡水的味道。


    惠睜開眼睛。


    他正在和一個黃綠色半透明的怪物親吻。


    “哇啊啊啊啊”


    惠驚叫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裏。


    他因為恐懼而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眼前的東西是一個擁有少女形狀的淡黃綠色果凍狀怪物。透過臉龐隱約可以看見天花板,不過臉龐上的確有眼睛的凹陷和嘴唇的形狀。它帶著一點溫暖的手,正觸摸著惠的臉頰。


    “什…什麽呀?”


    除了丁香花的味道,還有魔法的葉子香味。是我在睡覺的時候,不知不覺中把她呼引過來的嗎?但它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這個時候,門突然打開了。典子和艾莉卡一起走了進來。


    黃綠色的少女轉身朝向他們,頗帶著一點恐嚇的意味。


    “惠,快讓她回歸虛無吧!”典子大聲叫著。


    “回歸虛無?要怎麽做?”


    “笨蛋,是你把她召喚出來的,你就負責讓她回到虛無呀!”


    “可是,我就連怎麽把她召喚出來的都不知道啊!”


    就在他們這樣一來一往地爭執時,這個怪物展開雙手,開始做出要逼迫這兩位女性出去的樣子。少女的臉部開始像洗衣機的漩渦般,扭曲旋轉起來。


    “真拿她沒辦法,艾莉卡,使用攻擊魔法吧!”典子這麽說著。


    “yes——sir——”艾莉卡一


    身紅色睡衣,蹲下腰來,把右手朝那怪物打出去。


    “充滿在大氣中的精靈啊!快集中到我的手掌心來……”


    艾莉卡打開伸出的右手,才感覺從她的手掌心好像看得見些微光芒,半透明少女的腹部一帶,開始咕咕咕地扭曲,然後往後方膨脹起來。


    少女拚命地掙紮著。但是艾莉卡的手上,產生了看不見的壓力,她就像快要被吹散的帳棚一樣,啪噠啪噠地開始飛舞起來。


    “阿姨,這家夥比想像中厲害!”艾莉卡叫喊著。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典子把雙手高高地舉起來,像火焰般的東西從她的手上升起。典子把手上搖晃的塊狀物體,朝變得像巨大氣球般的怪物推壓過去。


    這時,怪物的身體仿佛突然起了泡沫一般,然後冒出熱氣。原來她開始沸騰了。


    “哇啊———咩咩……咚——”


    水製氣球砰地一聲破掉了,床鋪上開始灌下熱熱的水滴,惠立刻跳了起來。“好燙、好燙、好燙。”他從床上滾了下來。


    艾莉卡和典子毫不理會這樣的惠,逕自往濕搭搭的床鋪上進行調查。


    “……是浴室裏的洗澡水。”典子這麽說。


    “他白天的時候,也企圖組織地底的水分喔,阿姨。”艾莉卡說著。


    “惠!”典子用非常嚴厲的聲音喊著,並盯著兒子看。


    “你的魔力可能比你自己想像的還要強。目前你所能召喚的,顯然還隻是擁有單細胞生物意識的家夥,不過再過不久,恐怕就有能力召喚出更複雜的生物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忘記,不管是進化所產生的東西或魔法所產生的東西,都一樣是生物,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對於這一點,你不負起責任是不行的。”典子說。


    惠望著母親和美麗的同居人,想想雖然她們的長相完全不同,但感覺卻非常相似。


    沒錯,艾莉卡和母親非常相似。雖然沒辦法用言語說出妥當的形容,但感覺上是一種責任心和榮譽感讓她們的神情酷似。


    “我知道了。”惠這麽回答。


    “好了……快去一樓換件衣服,我會在客廳幫你鋪l被子,你就在那裏睡覺吧!”典子的聲音有些不同於平目的溫柔母親。


    “……真是受不了你,拜托別再妨礙我們的睡眠了。”艾莉卡這麽說著,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了。那件大紅色的睡衣,看起來非常可愛。


    惠和玻璃瓶裏的亞奈一起走到樓下的客廳。


    ……好可怕喔,亞奈。我真不敢相信那是我召喚出來的東西。


    惠對亞奈說話。但是,亞奈並沒有回答,她隻是在瓶子底忸怩不悅。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啊,該不會是被熱水給潑到了吧?


    小小的人工生命體依然沒有回答。


    他沒辦法,隻好把玻璃瓶放在枕頭邊,然後鑽進鋪在客廳地板上的被窩裏。他想:至少還有一個半小時可以睡覺。


    ……惠、惠。亞奈一邊看著他所愛的少年,一邊想著。那是我啊,惠。那個東西的一部分靈魂是我啊,惠!


    禦廚惠又開始作夢了。是被那個怪物打斷了的夢的續篇。他依然在一個小島上,隱藏在樹幹微暗陰影下的屋子裏,變成人類的亞奈正在那裏編織著衣物。看起來是一幅無法言喻的祥和氣氛。家裏有五張小床,上麵都睡著長相和惠非常相似的孩子。


    然後場景突然改變了。這回是在海盜船的甲板上,父親象山的頭上戴著有華麗裝飾的帽子,他把亞奈綁了起來。


    “惠,老子的戲份太少了。”煉金術師像惡魔般,露出凶殘的表情說著。


    “那也沒有辦法,爸爸。因為這是我的夢裏啊!”惠大叫著。


    “囉唆!你如果不增加老子的戲份,這姑娘可會沒命的喔!”


    “你太卑鄙了。”


    “卑鄙是海盜的專利啊!笨蛋。”象山拔出劍來,朝惠刺了過去。


    接著,場景又換了。惠和象山都穿著古代的衣服,喀鏘、喀鏘、喀鏘。


    “看我閹了你的小雞雞。老實說,老子其實是想要一個女兒的。”象山大聲吼著。


    “別因為是在夢裏說話就這麽沒品吧!”惠回嘴道。


    這時,他突然察覺好像少了點什麽。在象山的身後,就站著自稱老虎莉莉的艾莉卡,而亞奈則被綁在船桅上。


    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叮當!


    叮當!※小仙子小叮當!惠想起了玻璃瓶中的小小妖精。(編注:‘小飛俠彼得潘’中的仙子小叮當。tinkerbell。)


    “……小叮當……小叮……當……小……亞……奈……”惠在睡夢中念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一瞬間,離高台上禦廚家大約一公裏之外的寬廣河麵開始往上隆起。由水所形成的無數隻手、無數個頭,在泛起泡泡的水裏清晰可見。最後它們終於成群地、開始攀爬到堤防上來,而且還一邊低語著惠、惠。


    惠被強烈的葉子味道所驚醒,他心想,自己又犯錯了。


    大約一分鍾之後,躺在丈夫象山身邊、久久無法入睡的典子,枕頭邊的電話鈴忽然響起。


    “喂——”她拿起聽筒,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請問這裏是禦廚公館嗎?”那是一個節奏偏快的女性說話聲。


    “是的,我是中級魔女禦廚典子。”對方是誰,她心裏已經有譜了。


    “我是‘世界魔法管理機構日本支部’的初級魔女,我叫黑田。現在,魔女衛星lp16,檢測到令公子禦廚惠的強力魔法,推定魔力值是二八○○。因為這已經超過了必需要報備的魔力值二三○○,因此根據所定的手續,要求提出報告。”


    “是,了解了。不過犬子還不懂得如何控製魔力,所以很可能是在無意識中使用了魔法,我會迅速問清楚然後提出報告的。”典子這麽說著,然後輕輕地放下話筒。這時她也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


    說不定我生的是一個反社會性的魔法使,而且還誤將他養育長大了也說不定——這樣的想法占據了她的思緒……不、不會有這種事的,她也不允許有這種事。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會像布林克曼那樣,她不希望自己失去兒子。


    典子跑向客廳。


    她打開客廳裏的電燈,兒子就坐在棉被上麵,茫然不知所措地望著母親。典子恨不得立刻擁抱自己的兒子,一種無法比喻的衝動纏繞著她。然而身為魔女,她必須壓抑這樣的情緒。


    “你——做了什麽?”


    “我不知道啊,媽媽。我自己也不知道。”惠這麽說著。


    典子有所警戒地環視著家裏。艾莉卡也已經清醒了,她好像也一直無法入睡的樣子。


    “你又犯錯了!”她差點就脫口罵出一句笨蛋惠,還好立刻忍下來了。在惠的母親麵前,她當然知道不能這麽沒有禮貌地說話。


    “你快點起來啊!”典子回到自己的寢室,把象山給叫醒。


    “……嗯……?怎麽了,叫得這麽急。是火星人攻打過來了嗎?”


    典子心想,其實她還真的寧願是這樣。


    經過了五分鍾後,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典子祈禱著那隻是探測衛星的測量錯誤。


    她在黑漆漆的庭院裏,和惠、艾莉卡三個人站在一起。


    “阿姨,應該是誤報吧,什麽都沒發生啊!”艾莉卡這麽說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典子說著。


    這個時候,惠聽見了很輕微的太鼓聲。他心想,清晨五點,誰會在這種時候打太鼓呢?


    “哪……”惠拉了拉艾莉卡的紅色睡衣袖口。


    “你幹嘛啦?”


    “你沒聽見嗎?太鼓的聲音……咚咚咚地。”


    “我什麽都沒聽見啊!”


    “等等,我聽見了。是從……坡地那邊來的。”典子從院子跑到玄關。禦廚家蓋在高台上,從玄關前麵可以完全看到坡道,此時惠和艾莉卡也緊跟在典子身後。


    這個時候,艾莉卡也很清楚地聽見了。咚!咚!刻劃著正確的節奏,聲音也越來越大聲了。


    長坡道上的街燈,散發出點點的光亮。而那規則明確的聲音正是從下麵逐漸接近過來。


    “到底是什麽……?惠,你到底召喚了什麽?”艾莉卡這麽說。


    “我不知道召喚出什麽東西呀。”


    於是在禦廚家很下方的坡道,兩旁住宅街的人家,一戶接一戶地亮起了燈。穿著睡衣的人們,從玄關飛奔出來穿梭往來,對著什麽指指點點地叫喊著。


    “那到底是什麽啊?該不會是什麽廟會吧!”一時察覺後,才發現象山已經站在三個人的身後。


    已經能夠看見行進的東西為何了。因為有住民拿出了手電筒來加以探照。


    “這……是什麽啊?”


    “怎麽……會有這種蠢事?”


    “惠,你……你到底是用了什麽魔法啊?”


    禦廚一家所有人異口同聲地問著。


    那是一群有著人類模樣,而且是少女體態的某種群體……不,說是群體,更像是軍隊般、非常有規律地前進著。她們占據了整個道路,成為五列縱隊朝這邊前進,在這個沒有月亮的黎明,隻有街燈的亮光照在她們身上發出閃爍的光芒,整個路麵輝映得就像波光瀲灩的河川水麵一樣。


    “那麽大量的水是?……啊,是河川、從河川來的!”艾莉卡想通了。她終於明白那天在河川地公園時,惠反彈飛起來的原因了。在那個時候,事情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孩子的媽,那些東西如果全來了,這個家恐怕會毀掉吧!”象山說話的模樣頗有超脫俗世的味道。


    “這種事不用說我也知道!”典子這麽說道。


    這樣到底一共有多少人(?),惠想要細數一下,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感覺隊伍好像從他家開始一直到一公裏外的河川,延綿不斷。


    “阿姨,我來試試看吧!畢竟惠也沒辦法控製自己的魔法,所以……請快告訴那些跑出來的人,趕快先進到屋子裏吧!”艾莉卡說著。


    “好吧!”


    典子從禦廚家往外跑,大聲地叫著。


    “各位,請趕快回到屋子裏。因為太危險了,請趕快進到屋子裏去。”典子朝坡道的方向開始跑過去。


    “好啦,你和惠都趕快來幫忙啊!”典子轉過頭來吩咐著。


    惠跟在母親的後麵,跑到街上大喊著。


    “請趕快進屋子裏去!”


    “快進屋子裏。”象山也附和著。


    象山是煉金術師的事就不必說了,典子是魔女的事實,整個鎮上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晚。而所謂的魔女,原本就是相當受到社會尊重的一個行業。也因此在路邊觀望異形團體的這些鄰居,都慌忙地趕快進到屋子裏。


    艾莉卡早已經專注於集中精神,這是將魔法的作用對象,在意識中固定的作業。喜歡戰鬥機用語的艾莉卡,稱這個叫“鎖定”。現在,在艾莉卡的意識中,逐漸逼近過來的無數的水怪們,就好像顯現在雷達上的光點般,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


    一百、二百五十、二百七十、三百五十……艾莉卡數著這些光點的數量。太多了,而且這裏是在住宅區的正中央,她沒辦法在不加以鎖定後,使出像吹跑台風那樣的反彈魔法,再施展麵狀的斥力放射。


    “總之,用波狀攻擊來對付吧!”艾莉卡對著典子大叫。典子和惠看見艾莉卡腰身往下沉,雙手往前伸出後,兩人都同時閃到路旁,好避開艾莉卡攻擊魔法的彈道。


    滋滋滋——這是來自地麵的聲響。她感覺得到那些由水所幻化而成、這些成千上百的少女們,一絲不亂的腳步聲。艾莉卡配合著這個韻律來呼吸。“我哪受得了……讓惠這樣看不起我啊。”她低語著。當她在書房裏感受到惠具有超乎尋常的魔力時,她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她在自己的腦海中一邊想著,一邊配合著一陣陣打過來像波浪般有強弱魔力的高潮。


    就是現在!


    “去吧———!”


    她大叫著。嘎呀———空氣被撕裂的尖銳聲音,響徹黎明前的街道。


    雖然眼睛看不見艾莉卡的魔力波,但是惠能感受到它以非常猛烈的威勢朝怪物的隊伍飛去。


    像利劍般的能量團塊,瞬間粉碎了最前方的隊伍,發出啪咻的聲響,然後威力一直延伸到坡道的最終點。


    在鎮上的正中央,僅僅幾秒的時間,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水之隧道。感覺就好像把海切割成兩邊的摩西那樣,而艾莉卡就站在狂旋著水之回廊的中心線上。


    “太厲害了……”惠不禁低語說道。


    艾莉卡停止了第一波的攻擊。向天空飛舞而起的水,就像降下泥沙的雨般,往路麵啪沙啪沙地傾注而下。


    “怎樣?”艾莉卡非常得意地喊著。如何啊,惠!這件事你就絕對做不到。


    降落在路麵上的大量河水送下坡道,像一條河川般地流動。但是,達到某一個程度的時候,它卻違反了物理法則停了下來,然後那些水又開始往上隆起,變成了人類的形狀。被破壞的隊伍和從後方跑過來的怪物,瞬間混合在一起,然後再繼續前進。


    “看我的———!”艾莉卡開始了她的第二波攻擊。再一次,長長行進隊伍的前方被打擊吹翻了。而不知從什麽地方,此時傳來了消防車的警笛聲。


    “喂,讓消防車把水吸起來,再放回河川裏就好了呀!”艾莉卡聽見象山在自己的後麵這樣說道。


    “普通的人類哪能有什麽辦法?”


    艾莉卡有些生氣,於是她決定展開第三波的攻擊。但是很明顯地,威力已大不如之前。或許是因為艾莉卡已經累了,也或許代表她心中開始存疑,懷疑這是否隻是一個無謂的抵抗。但無論如何,艾莉卡是絕對不肯認輸的。


    第四波,艾莉卡聳動著肩膀深呼吸,滋—滋—滋—滋。


    為了休息,她把攻擊的間隔加長。結果使得隊伍幾乎已經快要逼近到家裏了。


    “你看你!”突然象山用拳頭敲了惠的後腦勺。


    “好痛!”惠轉過頭來。


    “自己的臀部自己擦!”象山如此說道。惠抬頭看著個子高大的父親。


    “好家夥!”艾莉卡再一次使出魔法。結果她的魔法卻隻吹走了前排的二、三個水怪,腳底下非常規律地搖動著,在身後已有四十年曆史的二樓木造建築的禦廚家也開始嘎嘎吱吱地響著。


    不知為何沒有人想逃走。艾莉卡的背後,典子、象山和惠依然站立在那裏。


    艾莉卡雙手抱胸,但是什麽也沒發生,那些怪物已經逐漸逼近到她的眼前。


    這個時候,惠突然跑到艾莉卡的前麵。


    “你幹什麽?你以為你能派上什麽用場嗎?”艾莉卡大叫。


    或許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惠其實腦袋裏什麽也沒想。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施展魔法的,又哪裏能有辦法去撤銷它呢?


    “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禦廚惠對艾莉卡發出怒鳴。


    “你以為你能派上什麽用場嗎?就憑你?”艾莉卡抓住惠的睡衣。而攀在艾莉卡肩膀上的蒙古,也一起做出呲牙裂嘴的模樣。


    “交給這家夥來處理吧!”象山從背後這麽說著。


    “……老公!”典子大叫。


    “是他召喚出來的吧?所以她們至少不會對他做


    出任何傷害他的事吧!”中年的煉金術師說道。


    簡直是胡說八道——煉金術師的妻子這麽想著。明明就半開玩笑似的說過,曾經有魔法使被自己所召喚出來的龍吞食掉,但是,丈夫說得也許沒錯﹒隻要無法製止那些家夥,她們一定會一直逼兒子到死為止。


    惠直挺挺地站到隊伍的前麵,然後把拖鞋踢開。


    少年展開雙手,前排的怪物們開始圍住他。無數隻水構成的手,開始濕答答地摸著惠。


    就近仔細一看,這些由水變成的女子長得很像亞奈。惠透過冰冷的手,感覺到他所召喚出來的怪物所傳遞過來的單純心緒。


    我想和你合而為一。


    這些水少女們,就是憑著這個單純的衝動在行動的。惠也曾經感受過這樣的思緒,那是和亞奈一起去看聖誕樹時,那一個晚上的事情。


    “亞奈……?你們是亞奈嗎?”


    我想和你合而為一。我想和你合而為一。我想和你合而為一……


    惠不知不覺地落下了眼淚,因為他深受這些水做的女子純真無邪的心所感動。


    他看見四周的少女們開始混雜交錯在一起,惠在心中低聲說著……回到河裏去吧!我希望你們回到河裏去……拜托你們……


    典子和艾莉卡不由地相擁在一起,一同看著眼前的光景。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惠會被溺死的,老公!”典子對象山喊道。


    “別慌亂,後麵的部分已經開始往右回轉了。”象山說著。


    的確沒錯,她們已經開始往後退回去了。


    惠等圍繞在他四周的少女們退去之後,他也隨後跟著她們。


    就這樣,離河岸一公裏以上的坡道上,少年赤腳走著。而隊伍和惠的四周,圍滿了一些看熱鬧的人群、警官以及消防隊人員。


    “你沒問題吧?”有一位警官關心地問著惠。


    “我沒事,我隻是送這些孩子回到原來的地方罷了。”惠如此回答道。


    這個怪異的行列經過了國道,而天色也快要亮了。在麻雀的鳴叫聲中,隻有滋滋的行進聲,響徹著早晨的街道。


    警官阻斷了國道的通車。


    有一輛位在停滯車陣中最前方的車——


    “那是什麽?”駕駛座上的女性這麽說。


    “我不太清楚,不過怎麽看都像是魔法的把戲。那個銀色像模特兒一樣的女孩,看起來好像是由水形成的。”男子這麽說。


    國道的步道上,被一群好事的圍觀者給擠滿了。而在附近商店街擁有店麵的蔦穀重三郎,也混雜在人群中,觀看這異樣的光景。


    而位於隊伍最後方的少年,感覺相當眼熟。仔細一看,好像就是他店裏的常客禦廚家的兒子。


    由於驚嚇過度,讓他待在那裏好一段時間。雖然對他來說,早該是要回家的時候了,他卻慢慢地開始感覺到耀眼的陽光。


    “他們到底在看什麽?”


    還帶著一點醉意的男子這麽問道。隊伍此時已經完全橫過國道,警官比了一個手勢,告訴他們可以通行了。但是駕駛座上的女人,卻一直凝視這馬路上的某一個點。


    “……咦?”女人終於有所回應。


    “已經可以走囉!”男人這麽說著,然後往女人的視線方向看去。於是就連他視線也暫時逗留在那裏了。


    “啊,對不起!”女人踩下了油門。


    找到了!……我找到那個禽獸了,女人在內心裏喊叫著。神啊!真感謝你!


    女人的樣子很明顯地變得有點奇怪,但助手席上的男人卻故意裝出沒察覺的樣子。


    “……我喉嚨渴了,想去買個果汁。”女人這麽說著,然後把車子停在離交叉點不遠的公車站前。


    她無視於眼前的自動販賣機,兀自跑向商店街的方向。


    男人從後視鏡望著跑遠的女人苗條身影,他想,她不可能在此時此地展開行動。


    如果真的要做,也必須是晚上。是今夜呢?還是一個月後、一年後的晚上?用上薩克斯風箱子裏東西的日子,一定會到來的。


    哈哈……‘麻煩是我的影法師’——男人的腦海裏,突然浮現了古老記事小說的書名。


    “這個人工生命體,就暫時由我來保管。”在偏晚的早餐餐桌上,禦廚典子手裏抱著那個很眼熟的玻璃瓶,這樣向大家宣布。


    向學校請假的艾莉卡,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停地攪拌著眼前的咖啡。而蒙吉和歐拜恩從一大早就大口大口地吃著他們最愛的拌飯。象山則是小口小口地吃著荷包蛋的蛋黃。


    “為什麽——媽媽?”一樣向學校請假的惠站了起來,對母親的發言表示抗議。


    “這孩子……不,這孩子的靈魂,很可能是‘夢魔’啊!”典子這麽說。


    “夢……魔?”惠有些一時反應不過來的感覺。


    “……原來如此,這樣就可以理解了。”艾莉卡低語著。


    “我倒是沒察覺有這回事,不過你這麽說的話,或許真的就是喔!”製造了這個人工生命體的象山也回應著。


    “怎、怎麽搞的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所謂的魔法,就是向魔界借取力量。魔力既然是來自魔界,所以夢魔和魔力有所關連,這是理所當然的吧!”艾莉卡故意不看惠的臉,隻把手撐著臉頰說著話。


    “就算是夢魔,又有什麽不可以?”惠看著被母親抱在手裏那小小的亞奈,她正非常不安地直眨著眼睛。


    “惠,你還無法掌控你自己的魔力,不過這孩子……卻可以強化它。”母親這麽說道。“你知道‘亞瑟王’的傳說嗎?”


    “不……”惠搖頭。


    “那是古代傳說中的國王。而有一個傳統的說法,那就是與亞瑟王偉大傳說有關的魔法使‘梅林’,他是人類的女人和夢魔間所生出來的孩子。當然,這是在‘來訪’之前的事情,根本不足采信。但是和夢魔有關、並且孕育出許多很厲害的魔法使的古老傳說,事實上確實存在。惠,從你和亞奈生活在一起之後,我們才知道你是一個魔法使,而你……應該也對這個孩子產生過什麽不可思議的經驗才對吧!”典子這麽說。


    惠立刻想起在聖誕樹前看到的幻覺,但是他決定不說出來。


    “……沒有呀!”


    “喔……是嗎?不過從今天開始,亞奈就放在我們的房間裏囉!”典子再一次強調。


    “這……這怎麽……”


    “惠,這完全是為了你好啊!”典子非常嚴厲地說道。


    阿姨為什麽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惠呢?


    早餐之後,這個年僅十四歲、卻已經是上級魔女的少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輾轉思索著。


    以一般的程序來說,一旦對魔法管理機構提出報告,典子就變成了惠的監督者,這一點艾莉卡是很清楚的。實際上,艾莉卡現在就已經是惠的“師傅”了。


    最糟糕的狀況就是典子可能遭到查詢委員會的質疑,然後在更糟糕的情況下,她的“中級魔女”資格,可能會被剝奪——因為魔法初學者的失控狀況,必須由監督者來負起責任。


    剝奪魔女的資格!


    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夠嚇人的。因此,艾莉卡實在沒辦法讓典子一個人去承擔這所有的責任。施展魔法時,震撼靈魂的充實感——如果這種感覺將永遠被剝奪……一想到這裏,她就充滿了莫名的恐懼。


    “……媽媽……”艾莉卡突然想起了雙眼失去了光采、一個人獨坐在黑暗房間裏的母親。艾莉卡趕走睡意,慌忙地讓自己的思維轉到別的地方。


    即使她能理解典子想保護兒子的心情,但是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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