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公平的。和九十年前那宇宙髒雪球不同,月光平等地照耀著每一個人。


    盛本拓哉站在公寓的曬台上,朝著月亮吞雲吐霧。


    真難抽。雖然他偶然地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煙,但他其實並不會抽煙。


    去年,去國外出差的父親去世以後,匆忙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直到二月才終於平靜下來。拓哉自己雖然沒有做什麽,但是親戚和父親單位的人不斷來訪,讓他煩得不行。


    拓哉很驚訝自己對父親死後的事務隻感到厭煩。


    在外資軟件公司任職的父親,收入高但是出國出差多,最近一年間幾乎都沒有怎麽交流過。他隻記得除了在長期出差地的印度南部死於恐怖襲擊,這種簡直像是電視劇裏才會出現的死法以外,其他都隻是一個平凡的人。


    父親的遺體也很平凡。用平凡這個詞如果有點奇怪的話,那也可以說是沒有什麽特點的遺體。拓哉看著母親扶著那滿是縫合痕跡的遺體哭喊的時候,簡直就像是看著外人的事一樣。


    拓哉把煙蒂放進代替煙灰缸的鋁罐之後,從曬台走進了廚房餐間。


    母親今天也不在。說是要回九州的老家也許暫時不會回來。絕對有問題。當得知可以從公司拿到大額的慰問金和足以過上富裕生活的年金以後,母親就變了。


    反正,不是去博多的男公關俱樂部,就是去追臉上塗得雪白的演歌歌手了,拓哉想。


    因為母親不在家,拓哉的生活比以前更自由了。隻可惜因為以前跟蹤十川亞奈被發現,自己被嚴密監視起來,想要偷拍那個黑發美少女已經變得十分困難了。


    拓哉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房間。課桌上放著的筆記本電腦的長方形顯示器上微微發出白光。他走進房間的時候,放在床頭的數字鍾正好改變日期。


    公元二零零零年二月二十九日零時。


    “咦?”


    連鍾都有“千年蟲”bug啊,他想道。等他拿起那鍾,才注意到今年是閏年。


    而且還是公元二零零零。拓哉想起了電視上的問答節目的內容。明明都說“可以被1000整除的年份不是閏年”,卻還要弄個“能被400整除”的特別的閏年。


    那又怎麽樣?拓哉把鍾放到桌子上。


    握住鼠標,一邊動了動鼠標讓電腦離開睡眠狀態,拓哉一邊微微歎了口氣。


    就算這樣再過兩千年,我的人生也不會有任何變化。還不如說越變越差。拓哉想到。另一方麵,那個禦廚惠,明明是個好不容易才勉強考上道立高中的笨蛋,卻憑著沒有怎麽努力就獲得的“魔法”這一力量而成為世界級名人,和嚴厲但卻漂亮的魔女和據說被啥暗之王子變成人類的美少女居住在同一屋簷下。


    我在這樣發呆的時候,那個傻瓜,說不定正潛入了哪個女孩子的房間,捏著乳頭之類也說不定。


    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拓哉重新思考著。


    電腦顯示出了桌麵。立刻就看到穿著初中製服的亞奈的偷拍照片。背對著行道樹,對著那個傻瓜微笑的照片。他把這照片作為桌麵。多虧了囉嗦母親不在,他可以把這張美麗的照片光明正大地貼了出來。


    他打開文件夾,瀏覽著用數碼相機偷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都是亞奈。認真的亞奈,稍微有點不高興的亞奈,專心的亞奈,嚼著煎蛋的亞奈。開口笑的亞奈。微笑的亞奈。


    在讓人血脈沸騰的幻想中,美麗的亞奈來到這個房間,雪白而纖細的手環抱著他的頭。然後,用那櫻色的嘴唇咬著他的耳朵……


    幾分鍾後,拓哉洗了手,在冰箱裏尋找食物。因為他有點餓了。


    有包裝好的菜豆。他打開以後用個小叉子叉著吃。他隨意地穿過起居室。無意間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父母的臥室之前。


    心中突然想起去世了的父親的臉。


    臥室的側麵有個大約三個榻榻米大小的空間,放著桌子和電腦。那都是父親的東西。他想起父親偶爾回日本的時候,也一直坐在那裏收發郵件的。


    嗶。乏味的啟動音在空蕩蕩的臥室中想起。似乎是電源打開了。


    miegasdoors的3d標誌在不斷旋轉。雖然是父親公司所推出的電腦操作係統,但bug又多,沒用的功能倒不少。


    沒有壁紙,一片漆黑的桌麵。


    拓哉打開我的文檔。沒有像是黃色寫真一類的東西。隻有些莫名其妙的英文資料。全英文的報告裏,還附有幾張像是亞洲或者什麽地方的遺跡的照片。


    雖然細節上有點差別,但每張都是地麵上豎著柱狀石碑的照片。


    “……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拓哉自言自語道。明明是在外資的微兆公司做係統解析工程師,現在卻在遺跡調查中死於恐怖襲擊。


    拓哉開始從頭打開文件。出現了幾張快照。每一張都是以白色驅動車為中心幾個男女談笑的照片。


    隻有矮小的父親看上去不合時宜。特別是和那腿很長的亞洲係美女一起拍的照片,落差太大看上去簡直有些滑稽。


    父親和這些人一起被殺了。


    拓哉思考著。事件發生後立刻有個叫“印度人民解放軍”的組織在網上發表聲明對此事件負責,但隨後就音信全無。由於隨調查隊同行的魔女也死於襲擊之中,印度政府受到世界魔法管理機構的強烈抗議後開始著手調查,但仍然沒有犯人的線索。


    父親公司支付的大額慰問金和年金等等,或許是公司,不,或許是一個更大的、國家級別的陰謀也說不定。喜歡推理雜誌的拓哉也曾這樣想過。


    嘭。


    突然,一個傻傻的聲音停留在房間之中。


    “怎麽了?”


    畫麵上打開了一個小小的下載窗口。並要求輸入id和密碼。似乎是點到了文件夾中的快捷方式。


    拓哉若無其事地把鼠標移到id欄上,按了下左鍵。出現了九位數的下拉菜單。大概這就是父親的職員id吧。


    密碼呢?


    拓哉思索著。思索著記憶中父親死前的一點一滴。大概,機會隻有三次。普通的驗證係統的話,超過三次輸入錯誤就會鎖死了。和某家收費色情網站一樣。


    拓哉輸入了父親的出生年月中的月和日的四位數。不對。id和密碼不符。出現了這樣的信息。


    還有兩次。


    拓哉用食指撐著充滿肉的下巴,撅著嘴。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


    說起來製作電腦操作係統的公司的係統密碼就不可能是四位數。


    拓哉看著七十公分寬的小桌子四周。父親畢竟不可能會把密碼寫在方便貼上貼起來。


    生日不用說,也不會把自己的名字當作密碼吧,這是最基本的安全常識。


    拓哉突然想起把母親的名字。他用羅馬字輸入看看。六個字。不對。


    好安靜。昏暗的臥室中,隻有敲擊鍵盤的聲音想起。


    “……takuya……”拓哉再次嚐試。(譯注:takuya即日文的拓哉)


    密碼輸入窗口消失。切換為像是係統菜單的畫麵。


    “……呼”


    拓哉微微歎了口氣。他的嘴扭曲成“へ”型。那是他從小時起就有的,悲傷時的表情。


    道立安形高中,開學典禮當天早上。


    穿著嶄新製服的禦廚惠和大場艾莉卡一起,走在通向高中的人行道上。


    每一步都好沉重。因為腦子裏全都是一件事。


    就像這樣走路的時候,也有人在偷拍吧。惠不由得垂下視線。隻看到一起走著的艾莉卡的白色襪子和黑色靴子交錯。


    “別老掛在心上啦。”穿著公立高中製服的艾莉卡給


    他打氣。


    “但是……到現在還……而且,也不用非要今天報道……”惠摸著自己的臉頰說道。他的左臉上有個紅紅的掌印。


    “也沒有那麽顯眼了吧”艾莉卡說。


    “是嗎?”


    “嗯”艾莉卡回答。“不過從旁邊看的話還是會有點在意的吧?”


    “哎……”惠用手按了按左臉。還是有點刺痛。惠隨著疼痛,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稍微把時間推前一下。


    早上,禦廚典子和平時一樣第一個起床,開始為家人準備早餐。


    不久之後亞奈起來,“我來幫忙吧,今天是惠的開學儀式”


    “謝謝,拜托你了呢。不過遠程教育課程的開學儀式是另一天,真是可惜呢。”典子說。


    實在無法適應“學校”這個東西的亞奈說了不想上高中以後,就讓她不去上學而是接受惠的高中所辦的遠程教育,雖然說這樣比較費時。


    雪白的少女,輕輕地搖了搖頭,回答說“這樣就可以參加兩次開學儀式~”


    讓料理水平已經顯著提升的亞奈去做味曾湯,典子去拿報紙和牛奶。


    典子雖然平時要等把所有人都送去學校後才開始看報紙,但碰巧在高中的開學儀式這天,她隨意地翻閱著報紙瀏覽內容。


    然後,在第五版。她看到了平時丈夫象山最喜歡的寫真周刊的廣告。


    “老、老公!”


    典子抓起報紙衝進他們夫妻的臥室,搖醒張著嘴巴打鼾的丈夫。


    “快起來!”


    “唔……嗯?”高大的煉金術士微微張開眼睛看著妻子。


    “快看!這個”典子把報紙遞給坐起上半身的老公。


    “……唔”


    “看,這裏的雜誌廣告。”


    “唔……【周刊風說】嗎”


    最近,這雜誌好像不出露毛寫真了吧。公認煉金術士禦廚象山漫不經心地想。


    “你有仔細看嗎?喏,這裏”


    “好……嗯,我看看……【法師·禦廚在電影院裏和未婚妻艾莉卡大人深吻!即將結婚?今天將就讀同一所高中】……”象山看完周刊雜誌的廣告後抬起頭。“什麽啊這是?”象山自言自語似地說。


    “是二月去東京時候的事吧?”


    “但是,那兩人不是說和滿月亭八丁去吃飯了嗎?”


    “那位先生叫大場英介!”


    典子從象山手裏搶過報紙,走向走廊。


    “怎麽了?”亞奈從廚房裏探出頭。


    “沒什麽,你去拿雞蛋吧。”典子回答。她把報紙團起來放在身後。


    “哦”亞奈用圍裙擦著手回到廚房。


    典子快步走上樓梯。


    “惠,惠”典子敲著獨生兒子房間的門。


    “怎麽了?”不是惠,而是艾莉卡的房間打開門,穿著睡衣的天才魔女探出了頭。


    “艾莉卡!”典子把報紙伸到艾莉卡麵前,指著那廣告。


    “啊……”艾莉卡輕輕地喊了一聲。


    “不是一直和英介先生在一起,而是之後就兩個人去電影院了?”典子問道。


    “嗯、嗯……是的”艾莉卡幹脆地承認了。


    “居然那樣?”樓下傳來聲音。


    “亞奈!”典子和艾莉卡齊聲喊道。


    “早上好”惠打開門走了出來。


    亞奈穿著圍裙就走了上來。然後從艾莉卡手裏一把搶過報紙,看著那幅廣告。


    “什麽叫‘罙伆’?”


    “不是罙伆,這個念深吻啦”艾莉卡將錯就錯地說。


    “怎麽回事啊惠!你騙我嗎?”


    亞奈簡直就像是責怪花心丈夫的妻子一般逼問著惠,把他推進了房間裏。


    站在樓梯平台的典子和艾莉卡耳邊,傳來惠嘰嘰咕咕解釋的聲音。


    “騙子!”亞奈的喊聲。


    啪。


    那聲音響得連在廚房偷吃亞奈做的煎蛋的象山都聽到了。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吃完早餐換好衣服的艾莉卡,和臉上有個掌印的惠在玄關穿著鞋子。典子在玄關前轉過身,看著走廊。


    平時惠出門時一定會送到玄關的亞奈,在高中入學儀式的今天卻呆在起居室裏不出來。


    “那,我等會再去。”典子低聲說道。


    “嗯,那我走了”


    艾莉卡和惠並排著走下通向禦廚家的坡道。典子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漸漸遠去。


    她關上門走向走廊。


    “怎麽了?還在生氣?”


    典子打開門走進起居室。她走到留著黑色長發,無精打采的少女坐著的沙發邊,問道。


    “為了去約會居然騙我……”亞奈看著地板輕聲說道。


    典子默默地坐到亞奈旁邊,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隨著呼吸輕輕上下撫摸。


    “……惠,果然還是要和艾莉卡結婚嗎?”


    突然,亞奈低聲說道。


    “那,那種事還不知道呢。他們兩個人還都是小孩子呢”典子說道。


    “……小孩子,也可以做色色的事吧?”亞奈嘟起嘴。


    “別,別說這種話!惠還有許多許多必須要學的事,艾莉卡就算比惠聰明得多——”


    “惠更喜歡艾莉卡嗎?”


    典子愕然地搖了搖頭。“……亞奈,不可以關著門一天到晚猶豫不定地想著這些!陰沉的女孩子可不受歡迎的。”


    “惠也很陰沉所以沒關係。”


    “好啦,別再說傻話了。我們再不準備要趕不上開學儀式了。亞奈……不去參加惠的開學儀式嗎?”


    “不去”亞奈像是要抱著沙發一樣張開雙手低著頭回答。


    “為什麽呢?”


    “因為會讓我後悔嘛”亞奈抬起頭和典子對視著。


    典子馬上明白了亞奈想說什麽。


    “可是,亞奈……是你自己選擇遠程教育的吧?事到如今後悔也……而且,兩個學期以後也可以變更為普通上學啊”


    “不,畢竟我還是受不了一直呆在教室裏……所以,現在這樣就好。”亞奈回答。


    “惠的開學儀式,不去了嗎?”


    “……不去了……現在有點……討厭惠。”


    “我知道了”典子溫柔低把手輕輕地放在亞奈的手背上。


    不久之後,典子坐上了因為前一輛車被毀而買的新型莫裏斯·瑪麗娜上。(譯注:車品牌名)雖然擔心亞奈,但是快要趕不上開學儀式了所以隻能出發。


    聽著典子開車遠去的聲音,亞奈在房間裏陷入沉思。


    僅僅一年之前,身高隻有十五公分的人工生命體亞奈,還在速溶咖啡的圓形玻璃瓶裏是上下漂浮著。


    那個時候,隻想著怎麽可以出去。


    亞奈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像小貓一樣團成一團。


    似乎,在玻璃瓶中漂浮的時候要更加更加貼近惠的心。亞奈這樣想著。


    閉上眼睛,黑暗之中就有個孤零零揮著手的女孩出現。


    小小的烏拉尼亞,也許我也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啊。亞奈對充滿不可思議的書架的世界中的那個穿著圍裙的女孩子喊道。


    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她起來換了衣服,走下樓梯。


    高大的煉金術士在一樓用他圓鼓鼓的眼睛抬頭看著她。


    “別盯著我看啊!”亞奈抱怨。


    “唔……我馬上要出次門。”煉金術士說。


    “然後呢?”


    “一起去嗎?把你一個人留家裏也不太安全。”


    “不要”亞奈幹脆地拒絕


    。


    “典子媽媽拜托我去買東西。我一個人去商店街。”亞奈這樣宣言。


    道立安形高中的體育館。開學儀式正在進行。教育局長和市長等等大人物發言結束以後,終於輪到校長站上講台。


    東海道立安形高中的校長是位名叫高野匡子的女性。看上去是個瘦削而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她開始用正如其外表的尖細聲音發表演講。


    身材矮小,所以站在排列整齊的新生前列的禦廚惠,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中年女人隻盯著自己。


    “……我們的……方針是……”


    果然好像是看著我。惠想道。不是自我意識過剩。惠在這一年間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適應了媒體或普通人的視線。這樣還能注意到,不會有錯。


    “……沒有任何例外,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即使是實際上支配著這個世界的掌權者,進了校門也隻會作將他為一個學生對待。”


    高野校長在講台上瞪著抬頭看著自己的惠,這樣宣言。


    在學生和家長之間,傳出輕微的議論聲。全日本都知道實質上支配著世界的世界魔法管理機構的頂點所在“法師·禦廚”將會就讀本地高中。當然,開學儀式會場所有人也知道他的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校長發表了上述言論。


    “安靜!我的發言還沒有結束。而且,無須多言,學生的本分是學習。即使是被什麽權威宣稱為【未婚妻】,男女交往時也必遵守校規!”


    高野校長將視線從惠身上移開,看著另一個方向說道。惠轉過頭也看著那邊。正如他所料,大場艾莉卡就在那裏。在暫時安靜的人群又傳來的更大的議論聲中,校長低了下頭,走下講台。


    議論紛紛的開學儀式結束,“新生請根據事前發布的分班表進入各自的班級”中年男性教導主任對著麥克風說道。


    惠和其他新生一起成群結隊地走向連接校舍和體育館的走廊。


    這時,他看見教育局長和市長苦著臉和校長說著什麽。一定是在為我和艾莉卡的事情抱怨吧,惠想。


    校長所說的話,作為一個老師明明是理所當然的……


    對已經習慣了周圍的大人幾乎都會遷就自己的惠來說,那個叫高野的校長的發言甚至讓他感到新鮮。


    艾莉卡被分到了另一個班級。


    不知道是否有那個校長在暗中做動作,惠被分在一年一班,艾莉卡在一年五班。分別在一年級用的校舍新館的二樓和三樓,東端和西端。


    惠在樓梯口看見了艾莉卡。她把背挺得筆直,亞麻色的頭發輕輕飄拂著走過。她果然非常引人注目。


    惠和同班的新生一起走上樓梯。一直走到走廊的一端,在寫著“一年一班”的教室前停了下來。


    一個比他高,比他胖的男生堵在了入口。


    “呀禦廚惠君,很高興和你分在同一班。”盛本拓哉看著眼前矮小的男生說道。


    “是,是啊、”惠說道。


    “能和法師在同一班,簡直跟做夢一樣呢。”拓哉分了分過長的劉海說道。臉上浮現出微笑。


    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也隻能模糊地跟著微笑。


    “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哎呀失禮了。”拓哉注意到惠身後站著的女學生,從教室門口讓開了。


    惠走進了一年一班的教室中。


    已經有超過一半的新生就座了。來自同一所初中的學生屈指可數。惠覺得非常不安。


    這時他注意到了初三時同班的佐佐木智和。視線對上,惠輕輕點了點頭。


    惠看起座位表。


    前麵數起第三排。


    一個叫“反町香織”的女生的旁邊。他走過去,坐在編著三股辮,帶著眼鏡,感覺有點土氣的女孩旁邊。


    那個女孩一直側著臉,一直看著惠直到他落座。


    “那個……我們是同一所初中吧?”惠無意間想起了這個女生,對她說道。


    “是、是的。高中也請多關照。”名叫反町的女孩,非常禮貌地低頭說道。


    這時,班主任走進了教室。


    是一個年輕瘦削的男老師。穿著深灰色的西裝西褲,沒有打領帶,但裏麵白襯衫的紐扣卻扣到最上麵一粒。遠看的話簡直就像是個初中生。


    整齊地三七開的頭發,細長的眼睛,瘦長神經質的下巴。


    這個老師不知為何臉頰發紅,默不作聲地站著直到全員就座。最後一個男生坐下後,他用非常尖細的聲音,接下來一年請多關照,開始含糊地說了起來。


    “我的名字是……”


    突然,那個老師轉向黑板,用粉筆嘰嘰地一邊發出噪音一邊寫了起來。好幾個女生都蹙起了眉頭。


    高野義人。


    筆直的,像是用尺畫出來一樣的字。


    “高野義人。”老師說道。


    這麽說,和在體育館瞪著我的校長同姓呢,惠想道。而且,神經質的臉也有點相像。


    教室裏的同學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可以聽到好幾個同學比較大聲地說“和校長一樣呢”


    “是的,校長,是我的媽媽”聽到那些話後,年輕的男老師回答。


    “真的很惡心吧?說【我的媽媽】的時候,居然臉還紅了”


    “討厭,真是的,第一個班主任居然有戀母情節”


    似乎初中時關係就很好,惠可以聽到身後的兩個女孩在竊竊私語。


    班主任高野說“把通知單忘記了”後去職員室了。大多數學生安靜地坐著。


    “喂,佐佐木主任,知道那個老師的外號嗎?”


    突然,坐在教室最後的盛本拓哉大聲地對在教室中間的佐佐木智和說道。“什麽啊”不隻是佐佐木智和,幾乎全班都轉過身看著拓哉。


    盛本拓哉沐浴在全班的視線中似乎很滿足地笑了起來說道。


    “初三的時候聽說的,那家夥好像被叫做【處男老師】”


    班級裏好幾個男生呀哈哈地笑了起來。


    “處男老師,為什麽這麽叫?”智和問道。


    “那個老師,就是有那種感覺吧?然後就有個初三的男生,開玩笑地問【老師,你還是處男嗎?】,然後,他還非常認真地回答【我是處男,我為我的純潔感到驕傲】呢”


    “嗚哇——”這下全班都喊了出來。笑翻了的男生嗎,彼此看著露出惡心表情的女生,他們的吵鬧聲幾乎要把教室掀翻了。


    “喂喂,安靜點!”


    這時,隔壁一年二班的中年班主任老師走了進來大聲說道。


    “高野老師呢?”那老師問坐在前排的女生。


    “他說忘記拿通知單,去職員室了”學生回答。


    “……沒辦法……真是的。你們還沒解散呢,安靜一點。”


    那老師說著返回了隔壁教室。一班以外的班級似乎都解散了,傳來了喀拉喀拉站起推動椅子的聲音。


    “我想早點回家啊……處男老師,快點回來啊”拓哉開玩笑地說。好幾個學生又笑了起來。


    “對不起!……現在開始發通知單。拿到的人可以回去了。”


    高野走進教室後,把紙摞發給前排的學生。惠看著通知單。是社團的一覽表。其實明天發也不要緊的嘛,惠想。


    艾莉卡站在校門口等惠。好幾台攝像機用遠焦拍攝著她。


    “你在等我啊”惠對艾莉卡說道。


    “在學校裏別跟我說話”艾莉卡冷冷地說。


    “對不起”惠急忙走出校門外然後說道。


    “……開玩笑的。那個校長的演講,似乎把我們看作相當嚴重的問題呢”


    “是嗎?”惠和艾莉卡並排走著說道。


    “他們好像很要好地回去了呢,佐佐木主任”盛本拓哉在校舍出口附近對佐佐木智和這樣說道。


    智和眺望著離校門漸漸遠去的少女。果然心裏的某個角落,還是像流膿的傷口一樣隱隱作痛。


    我讓那個女孩喝下了以曲都光之名轉學而來的“暗之王子”所給的“愛情藥”


    就算這個世界完結,那個女孩也不會喜歡上我了。智和不禁把視線從遠去少女的背影上轉開。


    “啊……”反町香織從他身邊走過,輕輕地喊了出來。


    “變成同班同學了呢,反町”拓哉從背後對走著的香織說道。


    “嗯,是的。請多關照”香織微微地點了下頭。


    三個人不知不覺間站成一排。


    “……今天的報紙廣告看了沒?”拓哉對智和和香織說道。


    “嗯?……哦”智和點了點頭。


    “你在說什麽?”香織轉過頭。


    拓哉臉上露出微笑回答說“周刊上好像寫著那兩個人在電影院接吻了”


    “哎……”香織的臉上出現了陰影。


    拓哉微笑起來。果然如此。這個老土的女人,居然喜歡那個禦廚惠!除了能讓地球停止自轉之外就沒啥優點的禦廚,居然也有女粉絲。


    “是那種像是電車上的大叔會看的周刊吧?廣告上寫著【在電影院深吻】呢”拓哉為了享受香織的反應,更加詳細地說明著。


    香織的額頭不快地扭曲了。——真是的,真有意思。拓哉忍著不笑出來。


    “你們給我適可而止!”


    這時,校園中庭的樅樹附近,傳來了女性的怒吼聲。


    兩位少年和一位少女,一起把臉轉了過去。


    “你們這些媒體到底要問多少次同樣的問題才滿意!那麽想知道的話,直接去采訪法師·禦廚不就好了嗎!”


    幾個像是電視台的人正在采訪校長高野匡子。拿著麥克風的年輕女主播,攤開一本薄薄的雜誌,一邊給高野校長看一邊說著什麽。


    “太肮髒了!還沒上高中就在公眾麵前做這種事!”


    女校長把那本雜誌扔到草坪上。啪。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我已經沒什麽要說的了!這裏是神聖的學府,還有班級在上課,你們請回吧!”


    校長像是要甩開媒體大軍似地轉身向職員室走去。


    三人呆呆地看著這情景。


    “……好厲害的大嬸”拓哉自言自語道。


    不知不覺三人一起走到了校長剛才站著的地方。


    “啊,果然,就是那本周刊”


    拓哉拿起被扔到草坪上的雜誌,翻了起來。


    “哇,好猛”拓哉突然發瘋似地喊了出來。


    “什、什麽啊?”智和踮起腳尖,想看看拓哉兩手拿著的雜誌。


    “……這麽想看嗎?看吧,佐佐木主任和反町君,你們交往的時候可以拿來做參考。”拓哉開玩笑地翻開那一頁


    像是紅外線相機拍攝的粒子很粗的照片。並排坐在電影院的座位上,好像是禦廚惠和艾莉卡的一對情侶,抱在一起接吻的照片。惠的手在撫摸艾莉卡的頭發。另一隻手像是放在那少女的裙子附近似地不自然地伸展著。


    “這個,絕對,是舌吻。”拓哉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佐佐木智和喉嚨有種幹渴的感覺。永遠無法企及的存在,艾莉卡,在和成為魔法使之前應該跟自己差不多的禦廚惠接吻。


    智和拿著周刊用力攤開。香織也探出身子看著雜誌。


    “你們兩個,別那麽興奮啊。這裏還是學校呢”拓哉笑著說。


    “我才,才沒有興奮呢”


    在香織回答之前,佐佐木就大喊似地回答。


    “……但是,認識的人做這種事的照片,總覺的色色的感覺翻了一倍呢”


    “請不要說下流話啊,盛本君”香織像是被影響了心情。


    “你們,不可以把那種東西帶到學校裏來啊”


    這時,班主任【處男老師】高野義人走過,用尖細的聲音說道。


    “啊,老師,不是的。好像是媒體的人給校長的……可以請您交給她嗎?”盛本一邊隨意地說明著,一邊輕輕碰了碰智和和香織的手臂示意。


    “好的,再見。”高野老師說。


    三個人要好地一起走向校門。


    拓哉轉過身確認班主任漸漸走向職員室,輕輕地說“那家夥,會不會把雜誌拿回去,瞞著母親偷偷地看嗎?”


    “不會吧”智和說。


    那情景好像有點惡心。瞞著擔任高中校長的剛步入老年的母親偷偷看周刊雜誌的高中老師兒子。智和趕緊把這想象驅逐出腦海。


    “……男人到了三十歲還是處男的話據說會變成【妖精】呢。那老師,說不定到那時候就可以飛了呢”拓哉歪著嘴說著下流的笑話。


    三人在國道和市區大道交錯的最大的十字路口停了下來。


    “你們可別跑去電影院做那種事啊——再見!”拓哉說著揮了揮手,走過十字路口。


    “真是的,盛本君真的很下流呢”反町香織說。


    “嗯……”


    智和隨聲附和。十字路口的對麵有家地方銀行的分行。他看著到銀行入口的玻璃映照著自己和並排站在一起的香織。


    兩個都穿著製服,帶著眼鏡,身材瘦小。


    就像到處都可以見到的,老實的高一學生一樣。智和對自己的外貌下了定論。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來拍在電影院接吻的照片。


    “我還有事”


    這時,香織快速地說了一句,輕輕地揮了揮手,向智和目的地的反方向走去。


    她一定是不願意讓誰看到我們兩個人一起回家然後出現什麽傳言。智和如此想道。


    反町香織快步走著。


    她想去一次書店。她實在是太在意雜誌上的那張照片了。


    離她最近的書店,是據說由吸血鬼經營的有名的二手書店,所以應該不會有剛在報紙上登廣告的新出雜誌賣。


    但是也不想去便利店買。太讓人不好意思了。


    香織想起在步行十分鍾左右的地方,在一家超市的二樓有一個小書店。


    她開始走向那家超市。總覺得手和腳運動得很不協調。就像是那家電影院的黑暗


    在大腦中擴散一樣。


    她剛走進那家書店,就看到店員在雜誌角掛上了手寫的“【周刊風說】已經售完”的條幅。


    這可是寫有那個超法師·禦廚和他未婚妻的艾莉卡大人新聞的雜誌。也許本地安形市的書店會賣完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到底想買那本雜誌做什麽呢?突然,香織想道。


    禦廚君,一定會和那個魔女結婚的。就算不是她,也會和那個前人工生命體的美麗女孩結婚。


    所以,我到底是想做什麽呢?


    最終,香織隻買了麵向高中生的參考書和進入高中後想看的文庫本而已。


    她開始走回家。香織繼續思考著。我不想回家。隻有想在自己的房間裏慢慢閱讀買來的文庫本的這份心情,促使她繼續邁動沉重的步伐。


    要是做個太妹就好了。


    香織想。像聚集在車站前的女孩一樣畫著濃妝,和感覺很粗野的男孩子們玩到天亮。明明大家同齡,那些人和自己卻差好多。


    香織走向安形市的高級住宅街。遠處就可以看見她家矗立在那裏。是可以形容為巨大的,鋼筋混凝土方形建築。


    但是香織,幾乎從沒把那建築物當作過“家”。那建築隻是父親經營的公司的事務所兼公司職工宿舍。不是我的家。


    如果能在山裏,和


    惠君一起住在一個小小的,有圍爐的稻草屋裏,那該有多好啊。當然,我要變成魔女,和禦廚君一起坐著掃把在天空飛翔。


    “反町不動產”


    事務所的玻璃門上寫著的文字將香織像氣球一樣膨脹的幻想刺得粉碎。香織沒有走事務所的大門,而是從家用玄關進入。


    “午飯要吃什麽呢?”


    在家裏工作的女傭人,名叫渡邊的溫和的女性,從裏麵走出來對香織說。


    “不想吃”香織冷淡地回答。她按了電梯,準備去四樓自己的房間。


    “香織小姐,不吃點什麽對身體不好啊”女傭人渡邊,帶著擔心的表情對香織說。


    會真心擔心我的,隻有渡邊了。腦海裏出現這樣的想法。真想就這樣演一個被雙親舍棄的孩子。但是實際上,爸爸也好媽媽也好,實在管得多到讓人煩。


    “對不起……放著吧,我等會吃。”香織說著走進電梯。


    渡邊小姐要是我媽媽就好了。


    香織在方形的箱子中試著這樣想象。但是想象不出來。


    電梯門打開了。


    她的房間所在的四樓空蕩蕩的。五年前她弟弟去世以後,整個四樓就隻有她一個人在使用。


    弟弟反町駿在四歲去世的時候,香織是十歲。已經能夠明白“死”為何物的年齡。也已經參加過好幾次葬禮。弟弟去世半年前,爸爸的媽媽,也就是香織的祖母才剛剛過世。


    但是,她總覺得弟弟駿還活著。以前,走向兩人並排的房間時,她曾感到應該已經去世的弟弟從身邊穿過。當然沒有看見弟弟,隻有長得像媽媽的弟弟那小小的透明身體四處行走的感覺。


    因為母親非常害怕這類話題,所以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


    她打開自己房間的門,打開燈。雖然才剛到下午,卻沒有心情打開百葉窗。


    弟弟的靈魂,現在在哪裏呢?


    突然,腦海裏出現了這句話。她用手指稍稍撥開百葉窗。地方都市春天的天空隱約可見。應該不會在天空的那一邊吧,香織想。因為一八九九年到訪的惡魔曾說過“天堂不存在”。


    香織家離禦廚家太遠,完全看不見。


    她把土氣的西裝夾克製服和胭脂色的緞帶放在椅子上,穿著白襯衫和裙子就躺倒在床上。


    轉著頭。隱約可以可以看見書架。古典全集和岩波文庫混在一起。放著古今中外和“魔法”有關的書籍。


    書架空著的地方,甚至裝飾著一張照片大小的魔女畫像。那是現代的插畫家以中世紀畫的銅版畫方式構圖所畫出來的。


    金色長發隨風飄舞,年輕的全裸魔女騎著掃把的身姿。掃帚柄,當然是朝後的。這樣才是真正的傳統。那個,據說是禦廚君的未婚妻的上級魔女大場艾麗卡,她的坐法才是錯的。


    為什麽我沒有“發現”呢?甚至連魔法的萌芽都沒有。現在已經十五歲了。從統計數據上來看,到現在才發現——能夠使用魔法——的可能幾乎等於零。


    我永遠,成不了魔女了。


    因為是經營不動產的和父親和專職太太的母親,平凡的人所生的嗎?書上明明寫著和遺傳沒有關係的。現在普通人夫婦所生的孩子“發現”的例子也有很多。


    香織坐起身,從書店的紙袋中拿出文庫本。鐮倉時代的女性文學作品之一【都筈語】附帶現代語翻譯的上下卷。


    古文讀起來讓人心曠神怡。喜歡從白天起就一直趴著看書。僅次於喜歡禦廚君。


    看了許多頁。


    女主人公明明已經心有所屬,卻仍然在後深草


    院的強迫下與他共渡一宿。


    擔憂著心中無法解開的腰帶的每一節的名流(譯注:這句是香織所讀古文,各位將就一下)


    (即使不喜歡也仍然和院定下婚約、以後將會傳出多難聽的風言風語啊)


    她腦海裏出現了盛本給她看的,電影院接吻的照片。


    香織試著把自己放到那個上級魔女大場艾莉卡的位置上。如果是我的話,我才不管呢。不管那校長怎麽說都一樣。


    在電影院的黑暗之中,禦廚君和我接吻。把手放在我的膝上,溫柔低撫摸著。


    “無法解開的腰帶”。多下流的歌啊。


    香織躺著把茶色玳瑁框的眼鏡像是扔出去似地放到課桌上。


    閉上眼睛。


    眼瞼之下,披著最高位魔法使證明的綠色鬥篷的禦廚惠,溫柔地抱著萬聖節魔女裝扮的香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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