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度利艾國王伊路阿迪魯與他的魂之雙生子阿維魯?忒巴悌誒,迎來了一個爽朗的早晨。


    太陽從海麵上升起。真紅的海麵逐漸轉變成金色,層層迭迭的黃金海浪前仆後繼,不斷地湧向岸邊。


    阿忒,意為黃金。


    國王的名為伊路阿迪魯,意思是”坐擁金山的人”,與生俱來的金色頭發、接近金色的金茶色的瞳孔,”伊路阿迪魯”是阿度利艾現任王家維蘭迪斯家的男子經常使用這個名字。很偶然的,母方家族用伊路(女性用伊麗)這個名字的也不少。


    而忒巴悌誒是”獻給月亮女神”的意思。


    他們不僅是表兄弟,而且是被幾重命運之線緊緊連接在一起的人。兩人協力從天災中拯救了都市的人們,雖然知道這一真相的人少之又少,不過伊路阿迪魯對自己也能為挽救他人盡一份力量感到滿足。不知為何自己會有這種力量,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與悌誒的力量凝結在一起。但是,這絕不是偶然!一定有什麽原因。


    忒巴悌誒和伊路阿迪魯,兩人的合力甚至可以遏止大地的憤怒……


    『這件事卡隆從來沒跟我提起過。他隻是預言說,在阿度利艾我將會與自己的命運邂逅。』一醒來就立刻到訪悌誒房間的伊路阿迪魯,聽到差不多同時間醒來的悌誒這麽說。


    『自己的命運……這是什麽意思?』伊路阿迪魯從沒有對人抱有如此親切的好感,他詢問這個像自己的雙胞胎一樣的美青年。


    『現在,雖然還不能確信……』悌誒謹慎地說,『我與你昨天發生的那件事,就是一個很大的啟示。』


    『你是說阻止海嘯?』


    悌誒點頭,繼續說:『古拉烏魯大人曾給我看了不少資料。』


    『資料……?』伊路阿迪魯對此不得而知。


    就連一向率直的悌誒,在對伊路阿迪魯談起這個話題時,也不免難以啟齒。


    『曆司處對阿度利艾和整個大陸的災害做了統計。得出了個令人震驚的結果。』


    『震驚的結果……是什麽意思?』


    『……它預示著大災難時代會再度降臨。』悌誒說的有些支支吾吾,因為還不能確定。


    『大災難時代會再度降臨?!』伊路阿迪魯大叫。


    『這樣的話,國家……阿度利艾不就會滅亡了嗎?』


    『不單單是阿度利艾國王。』悌誒說,『整個大陸都將麵臨這場災難。』


    『大災難時代……』


    『說起來,我的確聽說過,大陸各地近年來災難不斷。』


    『當然,這也可能是地殼的活動周期,不過,災難如果照現在這個速度發展下去的話……』


    『有增加的傾向嗎?』


    『各地的災難雖然比較分散,但一經統計,就潛藏著可怕的規律性。』


    『規律性……』伊路阿迪魯皺緊眉頭。


    『大陸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悌誒補充,『就像大災難時代那樣。』


    『變化……』


    『卡隆雖然告訴過我……』


    『卡隆就是那個養育你的茨多裏族吧?』


    就連伊路阿迪魯也記住了這個名字。悌誒是被半神族養育成人的,知道了這些後,就可以理解他的行為模式:不懂世事,向幼兒一般的天真無邪,不僅是伊路阿迪魯,任誰第一次都會感到困惑吧,是天性如此,還是裝出來的……純潔的心,無私的愛,無垢的存在。


    像這樣的人,在伊路阿迪魯印象中還有一個:那個在自己的手臂中帶著幸福微笑死去的奴隸少女……少女用自己的生命傳達了這樣一個存在。因此,伊路阿迪魯接受了悌誒。


    『卡隆說變化的不隻是這個大陸,而是整個世界。』


    『整個世界……』


    在這個時代,大部份大陸的居民都認為,世界就是這方大陸。對周邊的大海、稱為東大陸、西大陸——陸地的存在雖然有所認知,但隻是把那些當作偏僻的地方和無人島。


    大陸其實是地球的一部份,知道這個球體形成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他們往往是對天體觀測和魔法、咒術進行研究和修行的人。比如說星神神殿對咒術進行研究的研究員、太陽和月亮神殿的神官們。伊路阿迪魯本身受曆博士古拉烏魯的影響,接受過這方麵的知識,不過那也隻停留在作為知識的累積而已。


    『卡隆說,地球將要迎來巨大的變化。而變化最為顯著的,就是這個大陸。』


    『為什麽是這個大陸?』


    『我也問過相同的問題。』悌誒回答,『卡隆說,因為大陸是力量聚集的地方。』


    『力量……』


    『很遺憾,卡隆沒有再進一步說明。』悌誒的微笑帶著些哀傷與陰霾。


    『卡隆總是教導我,說答案必須自己去尋找。』悌誒說,『茨多裏族雖然知道很多事,但是他們認為,人類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


    『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力量嗎?』伊路阿迪魯點頭,『那,統計顯示出的規律性呢?』


    『照現在這種災難發展的速度……』


    悌誒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這讓伊路阿迪魯產生不祥的預感。


    『兩年後,整個大陸將出現滅頂之災!』


    『原來如此……』伊路阿迪魯用手托住下顎考慮著,『像海嘯這種程度,朕與你還可以合力抑止,但是如果是那種滅頂之災的話,你我恐怕就無能為力了。』


    伊路阿迪魯那優美的嘴唇諷刺似的撇了撇。


    『朕與你的力量……』伊路阿迪魯說,『真不知道這種力量究竟是為什麽而生的。』


    伊路阿迪魯在早上的內閣會議之前,拜訪了王女瑪蕾茜昂娜。他事先詢問過瑪蕾茜昂娜的狀況後,派人通告了來意。這是在海嘯過後他第一次拜訪王妹。


    他不僅是自己的妹妹,還是自己最愛的人。雖然已經知道她平安無事了,現在的伊路阿迪魯,非常後悔沒有一醒過來就去探望瑪蕾茜昂娜。


    抑止海嘯用盡力氣之後,他忘記了所有的一切貪婪地渴求著睡眠,醒來之後第一個想見的竟然是悌誒,而不是瑪蕾茜昂娜。


    伊路阿迪魯隱隱約約地感覺得到,妹妹別說愛自己,恨他都來不及……但是,他還是深愛著她。就像沙漠的人對水的渴求一般,深愛著她,想要得到她。


    『昨天想必累了吧,有沒有受到什麽驚嚇?』一見到妹妹,伊路阿迪魯就立刻關切地問,『如果因為朕不在你身邊而發生什麽意外的話,朕會抱憾終生的。』


    當時的伊路阿迪魯身處最接近海嘯的地方,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險之下。


    『好可怕啊……』瑪蕾茜昂娜將臉埋進王兄的胸口,花的香味傳入伊路阿迪魯的肺腔裏。這是從太陽帝國進口的、極其昂貴的靜夜花香油的味道。


    『到現在,還有種錯覺……陛下好像被海嘯吞噬了一般。』她說,『我……再也不想去看什麽海了。』


    從瑪蕾茜昂娜房間的窗口,一眼就能望到港口和瑞提那灣,但是自昨天回來之後,瑪蕾茜昂娜一次都沒有靠近過那裏。說不想再看到海是最接近真心的話,直到現在,那濁黑、令人恐懼的漲滿水平線的景象還殘留在她的腦海中。


    『請原諒。』


    伊路阿迪魯說著緊緊地抱住懷中的瑪蕾茜昂娜。纖細的,無依無靠的,一旦用力抱緊,就覺得會泡沫般消失的弱不禁風的身體,隻有這樣抱緊,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柔軟的,溫柔的……隻是,被那溫暖肉體所包圍著的,是一顆憎恨伊路阿迪魯的心。


    現在,伊路阿迪魯從心裏感到寂寞。


    『朕明明許諾過無論什麽時候都會守護著你的……』伊路阿迪魯


    的嘴唇貼近公主的額頭。


    『總是有王的義務橫加幹擾。』


    『王的義務……』


    瑪蕾茜昂娜第一次從伊路阿迪魯口中聽到這種話。


    『朕是阿度利艾的王,隻要朕還是王,就有義務讓國家繁榮,讓人民幸福。』


    這句話,是那個黃金時代共和國憲章遺留下來的名言。現在,在各地的法律和王侯繼位的宣誓詞中,名義上還保留著。


    一旦成為王,要首先考慮施行怎樣的政策才能讓國家繁榮、讓國民獲得幸福。這是伊路阿迪魯王太子時代學習帝王學中第一個被教導的事,瑪蕾茜昂娜的老師也經常提起。


    以往的話,即使聽到這話,瑪蕾茜昂娜也會像耳邊風一般聽過就算了。但是,今天的伊路阿迪魯與往日不同。他是真心的。擁抱的方式也跟平常不一樣,有種不同的感覺。以往他每次都是傾注了全部的感情緊緊抱住她,而現在卻讓人覺得……他心的一部分已經飄向遠方。


    瑪蕾茜昂娜對此感到不滿,感到憤怒!她已經知道今天早上伊路阿迪魯來見自己之前去過哪裏了。


    往常的伊路阿迪魯,無論在做什麽,總會放下手中所有的事飛奔而來。但是,現在……他好像總是可以躲著自己,去庫利西塔的離宮也是,即使回來了,也總是以祭典準備為借口避而不見。總覺得哪裏在改變。自己應該完全抓住了他的心才對。


    『瑪蕾茜昂娜。』


    沒有發覺瑪蕾茜昂娜內心的動向,伊路阿迪魯繼續說,『朕希望你能履行作為王妃的義務,輔佐朕。』


    『作為王妃……』


    伊路阿迪魯總是斷言瑪蕾茜昂娜會成為自己的王妃。在古代社會,隻要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兄弟姐妹也允許通婚。就算作為王侯貴族結婚比較勉強,但是對伊路阿迪魯來說,這決不是不可能的事。


    『總有一天,一定……』伊路阿迪魯說,『再等一段時間……』


    要想達成自己的願望,首先,必須要將這個阿度利艾王國的實權納入手中。伊路阿迪魯說要等是這個意思。他繼位還不滿九個月,國政實權,握在先王認命的宰相巴魯頓一派的手中。


    王位交替,是在暗殺這種異常的事態下產生的。就算他是名門正妃所生的嫡男,是正統的王位繼承人……


    還要再等一段時間……這句話,也是讓瑪蕾茜昂娜感到不快的部分。


    就算有一天當上了正妃又能怎樣。身為正妃的母親,不是照樣被伊路阿迪魯處刑了嗎?沒有強有力後盾的正妃,沒有任何政治權利的瑪蕾茜昂娜,地位又如何能安泰?最讓她心裏沒底的,是所有的一切都要仰賴伊路阿迪魯的愛情。


    伊路阿迪魯是不是對前幾天抓回宮的伊塔魯公主感興趣?還特意邀請她到專門為自己建的花園來了?瑪蕾茜昂娜一直在不安中渡過,她想扭轉這一立場。即使不是親自下手,殺死自己親人的伊路阿迪魯,又如何能讓人信服……王的義務,對國民的義務……多麽漂亮的話,哪個國家都一樣,以這種名義輕易地將王族和貴族送上斷頭台。


    『毀滅卡塞斯王國的是阿度利艾。』母親巴露莉特總是這麽說,『就算擁有王家的血統、名門的血脈,那個卡塞斯王家已經不存在了。』


    阿度利艾中流貴族庶民出身的巴露莉特。極端討厭別人將她的家世與前任王妃相比。


    『戰敗國的女人……即使淪為奴隸也沒什麽奇怪的。』


    伊路阿迪魯的母親,原本是整個大陸屈指可數的名門卡塞斯王家出身,她的父親是卡塞斯王的弟弟。因為女兒是阿度利艾國王妃,所以他們一家免遭處刑。


    『真正有資格繼承這個阿度利艾的,隻有你,瑪蕾茜昂娜!』


    母親的話,至今還圍繞在她的耳邊。


    『你才是阿度利艾下任的女王!』


    2


    因為早上有內閣會議,所以不能在此久留,伊路阿迪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瑪蕾茜昂娜的居室。內閣會議,可以數日召開一次,不過,需要的話也可以每天召開。今天的內閣會議因為祭禮的關係,延遲數日之後才得以重開。


    除了各處的大臣之外,還有裁判所的長官,軍隊主管紮魯伏特元帥也出席了會議。


    昨天,雖然受到刺客襲擊,不過紮魯伏特原本就不是為了這點小事大驚小怪的男人,他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的沉著冷靜。但是,有些事他還是比較掛心:一個是為了救他的家人而深受重傷的女戰士的病情:還有一個,就是昨天深夜到訪的男人。


    雖然是深夜,但是紮魯伏特有些事不能釋懷,所以還是會見了這個人。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昨晚他幾乎一夜沒睡,現在還處在輕微的興奮狀態。


    昨天是異樣的悶熱的一天,今天早上卻從海上吹來了涼爽的風,一掃了內閣室的暑氣。即使是特別怕熱的農耕處大臣特比盧卡,今天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汗流浹背。


    特比盧卡也是宰相派的人。


    內閣會議的進行雖然是以宰相為中心,不過發言是自由的。以在王麵前進行各種各樣議題的討論為目的,需要裁決時由王來定奪。形式上,王不會參與大臣的討論,隻是旁聽。各役所會提出議題,然後對它進行說明和討論,王會仔細聽取這些意見,然後下決斷。


    內閣會議剛開始時,大臣們就昨天的海嘯的話題進行了各種各樣的猜測。當然,主要還是以複興以及對災難的對策為主。實際上,大家是對海嘯是如何停止的這種奇跡最為關心。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如果是魔法的話,又是誰幹的?


    目前古拉烏魯還沒有到席,所以大家才可以肆無忌憚的討論這種話題。在古拉烏魯麵前,恐怕沒人敢說出這種話吧,如果有誰敢說出口,那個人就是紮魯伏特。但是紮魯伏特又不是談論這種話題的人。


    古拉烏魯到底是不是魔法師?這對把巴魯頓一派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他是魔法師的話,那麽他們今天所作的決定,說不定他早就知道了——何止是知道,他們還背負著被報複或被詛咒的危險。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更要除去他。如果今天不將他趕出阿度利艾,那麽巴魯頓派明天的權利,就如同沙上的樓閣。


    這值得豪賭。運氣好將古拉烏魯從這個阿度利艾放逐的話,也有可能會遭到咒殺性的報複,當然,巴魯頓打算立刻反擊,為古拉烏魯扣上咒殺的罪名,以邪魔法師的名義將他處刑。如果雇了更強大力量的魔法師,說不定還可以反咒殺他。他也知道,在古拉烏魯的背後,還有一個大魔法師拉古魯德。但是,拉古魯德畢竟年紀已經大了,就算令人膽寒,但巴魯頓不認為他會構成什麽威脅。


    擁有廣闊緊密情報網的巴魯頓,在三周前已經嗅出第三個魔法師的存在。但是,到現在也沒有接觸上。實際上,第三個魔法師一直作為不知是王的客人還是囚犯的身份逗留在王宮。除了知道他與王十分相似以外,其他的一無所知。


    第三個魔法師到底是何許人也?他似乎曾經和古拉烏魯或者拉古魯德進行過魔法戰,是失敗了,還是與他們不相上下?如果能把這樣的魔法師招到旗下的話……巴魯頓當然也雇了不少咒師,下手咒殺什麽的還綽綽有餘。但是他知道即使把他們都綁在一起,也不是古拉烏魯的對手。


    不管怎麽說,對方可是個輕易就能騰空飛起的人。正因為如此,才更不能放任古拉烏魯這樣下去。魔法師,並且擁有這麽大的權利,早晚有一天會成為阿度利艾的禍根。


    巴魯頓抱著比失去權力更大的危機感,他的確是有為這個阿度利艾王國的存續擔憂。現在的王就算是正統繼承人,卻是個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繼位的人。而且還處在弱冠之年,為此在阿度利艾國


    內造成混亂的話,不是那麽容易可以收拾的。而且,阿度利艾一旦發生內亂,那些合並國就會興起叛亂,也不能保證其他的國家不來侵略。


    現在對阿度利艾最大威脅的就是南部的太陽帝國。擁有這個大陸最大最古老的都市阿斯特?凱德的龐大國家。虎視眈眈的窺視著北上的道路。


    巴魯頓自負自己有能力遏製他們北上。他在先王時代就開始穩步攀升,為這個阿度利艾的繁榮和穩定做出了貢獻。從上級的大臣到末端的官員,巴魯頓一派遍布全國的行政,就算紮魯伏特聚集了絕大多數信譽與威望的軍人們,如果除去了紮魯伏特,響應巴魯頓的高級軍人也絕不占少數。


    現在唯一的眼中釘就是古拉烏魯。


    紮魯伏特本身不喜歡插手政治,拋開巴魯頓的喜好不講,他是個說話很有分寸的人。比方說昨晚他受到了襲擊,即使知道是巴魯頓所為,為了大局他依然保持沉默。擁有王家血統、出生名門的紮魯伏特,至少不會對古拉烏魯德存在感到愉快,如果知道他的出身,更不會與他結盟吧。巴魯頓這麽確信。


    可是有些人出身越是好,就越是不拘泥別人的身份。這一點恐怕連老練的政治家巴魯頓都沒有料到的吧。


    不久,古拉烏魯到席。當王的身影出現後,內閣會議開始。


    『那麽,讓我們來討論今天的第一個話題。』


    『請等一下,宰相大人』特比盧卡打斷了他的話。


    巴魯頓作為大臣們的代表,向王進行象征性的禮儀表述,對於打斷他說話的特比盧卡,他故意皺起眉頭,裝作對他感到不滿。


    特比盧卡舉手尋求發言的許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一定要讓大家知道。』


    『到底是什麽事啊?特比盧卡?瑪德大人?』也是巴魯頓的心腹大臣,稅收處長官納邦問。


    『我們在座的各位當中,有一位沒有資格出席內閣會議的人。』特比盧卡恭敬地回答。


    『在陛下的禦前,竟然有身份如此卑賤的人同席,這件事一定要稟明陛下。』


    『這是什麽意思?特比盧卡大人?』納邦裝出麵有難色的樣子問。


    不僅是巴魯頓一派,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國王伊路阿迪魯都看出這拙劣的演技。但是沒有人出麵製止。大家都打算靜觀其變。到底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


    就算知道這是為了抓古拉烏魯短處上演的戲碼,也對古拉烏魯德反擊感興趣,不是巴魯頓一派的人,抱著這樣的想法看熱鬧。


    古拉烏魯是最近穩步攀升的人,而且他得到王絕對的信任。


    『有一位大臣偽造了自己的出身地位……我們有確鑿的證據。』


    『出身……』對特比盧卡發出疑問的是巴魯頓。


    『那個人偽造自己的出身,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那他真正的身份是什麽?』


    『這……』就連特比盧卡一瞬間也不由得難以啟齒,『是不允許隨意進入市內的人。』


    別說進入這王宮,就連市內都不能隨意進入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因為戰亂流離失所,失去了祖國成為難民的人們。還有一種是被稱為維尤拉階層的人。維尤拉有時候甚至都不被當作人來看待,他們即使為了賣藝或者乞討進入城裏,也不允許留宿。即使為神殿清理不淨之物,也不允許在正殿祈禱。沒有穩定的稱為銀之時代的時期,確實還沒有這種階層。但在開始恢複重建的青銅時代,社會……需要為政者建立這樣的一個階層。在生產力還不是很發達的國家,要收容那些因戰亂而流亡的人們很困難。也沒有能力吸收人們那些因戰爭以及各種各樣的原因所引發的不滿。


    既然無法消除,索性就挑撥民眾。人心就是那麽隨便的東西。


    如果讓他們確信自己是在某些人之上的話,不滿就會變得薄弱。為此,有必要製造出比普通人地位更低下的階層。當然,這並不是為政者刻意製造出來的階級。他們隻是利用既定的事實,打壓階級當中最下層的人——那些被稱為遊民的人就成了犧牲品。


    這些失去了家園的人們,以賣藝和占卜為生,為了維持生計周遊於各國之間。大家互相協助,為了生存下去,創造出非常獨立的社會風俗,為此,他們從其他階級當中獨立出來。就形成了現今的維尤拉。


    這個內閣當中有人是出身維尤拉人,特比盧卡想告發的是這件事。對貴族來說,這是侵犯人權的發言。除了王之外,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特比盧卡到底想陷害誰,大家心裏都有數。


    那個人正在自己的位置上,微笑著接受大家的目光。相反,大多數人都不由得移開目光。雖然他是在微笑,但是那目光太過銳利太過冷酷了。


    『請不要再拐彎抹角的了,特比盧卡大人。』


    明顯表現出不快的是裁判所長官非德摩魯。非德摩魯雖然不是古拉烏魯一派,但也跟巴魯頓一派劃清界限。他原本是伊路阿迪魯皇太子時代的法學老師。在王繼位時,就任命他為裁判所長官,王對他給予厚望。


    『到底是誰,請明確地說出來如何。』


    『是啊……』


    特比盧卡咳嗽了一聲站起來,對他來說,這也是關係到她命運出現轉機的時候,畢竟他要告發的,是一個魔法師。涼風吹進房間,現在的特比盧卡,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那就允許我說出來了。』特比盧卡用布擦了擦流進眼睛裏的汗水,繃緊了肥胖的麵孔,『坐在那裏的維布?古拉烏魯大人就是我說的那個人!』


    『哦……原來你說的是我啊。』好像剛剛才知道的一樣,古拉烏魯故作驚訝。


    『沒錯,維布?古拉烏魯大人。』特比盧卡吞了口口水繼續說,『正是你!』


    特比盧卡有點沒有自信,向巴魯頓飄向求助的目光。古拉烏魯德冷靜讓他感到不安。察覺到這一點,巴魯頓堅定地對他點了點頭。一旦說出口,就再也沒有後路可退了。


    『就是你偽造了身份,維布?古拉烏魯大人……不』特比盧卡更正,『你根本就不是卡斯塔魯特?維布?古拉烏魯!』


    擁有三個名字以上,說明身份是貴族。


    『卡斯塔魯特氏維布家出身,這個身份,是你花錢向那個男人買來的,我說得沒錯吧。』


    『特比盧卡大人』古拉烏魯的雙眸綻放出光芒,『在國王陛下的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您已經收集到確鑿的證據了吧。』


    『當……當然!』


    特比盧卡心虛地反駁,偷看了一眼國王陛下美麗的臉龐。


    『證人已經在這裏了。』


    『我們可以傳證人……』


    古拉烏魯低頭向伊路阿迪魯請示:『陛下,你允許傳喚證人進來嗎?』


    『如果大家都希望的話……』


    伊路阿迪魯點頭,這是一個如果古拉烏魯不同意的話,也可以拒絕的曖昧的回答。


    『好吧。』古拉烏魯明確地對著特比盧卡說,『至少,我沒有什麽異議。』


    如果拒絕證人出席的話,就等於承認告發的事實。但是,看巴魯頓一派這麽自信滿滿的樣子,想必為了早上的會議,特意將證人帶到這裏來了吧。古拉烏魯將如何麵對這個證人。又將如何屏退他們的告發?


    當然,正式的揭發,會交給法庭裁判所處理。有政治問題的大臣級人物,或者上層貴族被告發時,會舉行宮廷裁判會,那時候,需要的話,隻要是維尤拉或是奴隸身份之上的人,作為證人都被允許進入大宮殿。


    雖然現在還是早上的內閣會議,但如果特別需要有識者的意見或者需要聽取說明的場合,一般的市民也有特例允許進入議事大廳,當然,這種例子


    十分少見。


    特比盧卡從位置上站起來,對門口的侍從示意,然後回到原位。隻是他的腳稍微有些顫抖。


    不久,侍者領著一個男人進來。他讓男人站在門口附近。後麵有一起進來的禁衛士兵監視。這是為了謹防萬一,這個男人別說是王,就是想要加害在座重臣當中的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的。


    他開起來是個超過六十歲的消瘦老人。臉色極差,皮膚上布滿了皺紋。當然,可以與想到為了要讓他出現在王麵前,特意為他剪了頭發修了胡子,讓他穿了上等的服飾。但是,估計他很久都沒有穿過新衣服的樣子,因為姿勢很差,衣服很快就不自然地皺了起來。臉色看起來也極端的不健康,青藍色的瞳孔就像布滿陰雲的海麵一樣沒有生氣。


    『陛下』特比盧卡對王低下頭說,『這位就是證人。』


    伊路阿迪魯對比了一下進來的男人和古拉烏魯。雖然其他的大臣也這麽做。但隻有伊路阿迪魯抱有微微的恐懼感。如同左膀右臂般值得信賴的古拉烏魯,伊路阿迪魯將會完全被巴魯頓一派壓製住……當然,這正是巴魯頓一派所希望的。


    『這位是塔非的貴族卡斯塔魯特?維布?拉那爾薩。』


    『塔非的……』有人在低語。


    大家都注視著這個叫做維布?拉那爾薩的男人。古拉烏魯自稱是塔非的貴族,而且還拿出出生證明書。但是,他從以前就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對他的出生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聞也是事實。


    叫拉那爾薩的這個男人非常拘謹,他不停的措著自己的雙手,恭著腰站在那裏。隻是出現在王麵前,就讓他夠緊張的了,更何況還被國家重臣包圍著,這對於就算是貴族,也已經沒落很久的拉那爾薩來說感到畏縮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個男人表示,他將行蹤不明的長男出生證明高價賣掉。』證人的到場讓特比盧卡感覺吃了顆定心丸,他開始滔滔不絕,『據說長男是叫卡斯塔魯特?維布?古拉烏魯。』


    『哦……這麽看來,這個男人的確不怎麽像古拉烏魯大人的父親啊。』納邦用輕蔑的眼神瞥了一眼拉那爾薩說。


    即使站在這裏的這段時間,男人的手腳也不停地顫抖,身體像失去了力量般的搖晃,怎麽看都是一個滿身是病的,喝酒喝壞身體的酒鬼,跟後者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他不是我的父親。』說話的人是古拉烏魯,『是我買下了他長男的名字。』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古拉烏魯,誰都沒想到他會這麽快就承認了。


    『我的母親是奴隸出身。』古拉烏魯挺直背脊說,『我為此也準備了證人,證明我到底是什麽人。』古拉烏魯的目光望向伊路阿迪魯。那是對王的擔心溫柔的安撫。難得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可以……傳喚證人。』


    雖然感到不安,伊路阿迪魯還是同意了,現在除了將一切都交給古拉烏魯別無他法。


    『沒必要傳喚。』古拉烏魯說,『他就坐在這裏。』


    『已經……在這裏了?』


    大臣們相互對視著,在這裏的,到底是誰啊?


    『是我,陛下。』這話意外地由紮魯伏特的嘴裏發出。


    昨天晚上,到訪紮魯伏特家的正是古拉烏魯。


    海嘯過後紮魯伏特將王托付給古拉烏魯。考慮到有可能是關於王的事,紮魯伏特親自在書房迎接了他。這是前國王被暗殺的那天夜裏,他會見伊路阿迪魯和古拉烏魯的地方。在國王的死訊公布之前,伊路阿迪魯來紮魯伏特這裏尋求援助。當然,這是古拉烏魯出的主意。


    『陛下怎麽樣了……』討厭拐彎抹角的,紮魯伏特也不打招呼就單刀直入地問。果然他還是非常介意王的安危。


    『陛下還在沉睡。』古拉烏魯回答,『醫生說,隻是為了恢複體力而陷入昏睡狀態。』


    『沒什麽事就最好不過了……』


    紮魯伏特用帶著部分責備的目光看著古拉烏魯:『陛下突然昏倒到底是怎麽回事?』


    海嘯過後,伊路阿迪魯因為力量用盡,陷入深層的昏睡狀態,紮魯伏特擔心的是這個。在之後的祭典又遭遇了襲擊事件,今天都沒有機會回宮殿,隻能派女婿撒加?雷作為使者去探望。


    『陛下,果然是這個國家最需要的人啊』古拉烏魯說出了意想不到的話,『如果沒有陛下的話,想必這個阿度利艾王國不會安定吧。』


    古拉烏魯筆直地注視著紮魯伏特說。兩人雖然都身材高大,但是古拉烏魯要比對方高出將近十公分。


    『今天,我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維布大人,您到底是為了什麽深夜來拜訪?』紮魯伏特感到驚訝,『您似乎不是為了說這個而來的吧。』


    『是的。』古拉烏魯承認,『實際上,我個人有個不情之請,為了這個才這麽晚來拜見您,真是非常抱歉。』


    『私人的請求……是什麽?說說看。』


    紮魯伏特憑直覺感到,這決不是單純的私人請求。


    『明天的內閣會議……』古拉烏魯也直截了當地說,『明天的內閣會議,我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


    『巴魯頓他們又有什麽企圖嗎?』紮魯伏特立刻有所察覺。


    說起巴魯頓想把古拉烏魯趕下台,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當然是為了將我趕下台……』古拉烏魯浮現出微笑。


    『有人告訴我對方掌握了強有力的證據。』


    他說的當然是漁業長官卡斯克魯。


    『強有力的證據……是?』


    『就是賣給我出生證明,也就是戶籍上是我父親的人。』


    古拉烏魯毫不在乎地說。紮魯伏特驚訝地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麽?不過仔細想來,他們像這樣一對一的交談還真是第一次。


    『那個男人隻是個酒鬼,為了錢和酒什麽都肯做。』


    『酒、酒鬼……』


    『巴魯頓一派,想讓那個男人證明我偽造身份這件事。而且打算挑明我是被維尤拉養大的……』


    『維尤拉……』紮魯伏特失神地重複著。


    他對這個男人想說的話一下子無法完全理解。


    紮魯伏特盯著古拉烏魯的臉。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張臉。他突然想起來了。那是在暗殺國王那晚第一次見麵更早以前的……


    『這張臉……』紮魯伏特上下打量著古拉烏魯的臉,『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來人啊,誰去拿把剃刀來。』


    古拉烏魯突然提出這樣的請求,更讓紮魯伏特吃驚。


    『如果看到我的本來麵目,想必大人就都能理解了吧。』


    紮魯伏特遵照他的意思叫人拿了把剃刀過來。他看著古拉烏魯將下顎的胡須全部剃落,露出一張犀利、端正的麵孔。那是古拉烏魯的本來麵目。


    紮魯伏特看著他的臉,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張臉……』


    他出神地望著這張臉。喃喃自語。


    『這張臉是……』


    『我就是維布?古拉烏魯大人出生的證人。』


    說這話的紮魯伏特讓在場所有人都驚訝的瞠目結舌。


    『我非常清楚維布?古拉烏魯是什麽人。陛下。』


    紮魯伏特望向王的目光,隻有溫柔的關懷。


    『我是個軍人,即使在戰場上丟掉性命也是無可厚非的,我隨時都有死的覺悟。但是……』


    紮魯伏特發自內心地感歎,『能活到這個年紀,還真應該感謝神。』


    『紮魯伏特大人,您說你可以為維布?古拉烏魯做出生證明?』


    就連伊路阿迪魯,也掩


    飾不住驚訝的神色。他作為現任國王,對是父王的表兄弟、阿度利艾王國重臣紮魯伏特也懷有深深的敬意。而這樣的紮魯伏特竟然說自己可以為古拉烏魯出生作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陛下……』紮魯伏特向伊路阿迪魯行了一禮,『我,昨晚和古拉烏魯殿下……不,假定是古拉烏魯殿下進行了交談。』


    紮魯伏特雖然是在對伊路阿迪魯說話,但是那目光卻望著巴魯頓和古拉烏魯。


    『也拜見了古拉烏魯殿下的真麵目。』


    他繼續說,『現在,如果讓大家都看一下的話,想必都一目了然了吧。不過,對在座年輕的各位來說,可能有點勉強。』


    紮魯伏特對古拉烏魯點了點頭:『那麽……請您把胡子……』


    紮魯伏特恭敬地催促他。


    所有人都感到有種不祥的感覺。就算古拉烏魯是不知底細的魔法師,但紮魯伏特可是擁有王位繼承權,而且繼承大貴族血統的人!有必要對他態度這麽謙恭嗎?


    古拉烏魯慢慢地站起來,當場摘下自己的胡子。當然,這時候來粘上去的胡子。他的胡子昨晚已經在拜訪紮魯伏特的時候剃掉了。


    留胡子果然讓人顯得比較老成,剃掉胡子之後古拉烏魯的臉,看起來像是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的臉。原本跟年輕人沒什麽區別,隻是將那種粗暴與犀利隱藏起來。


    長臉,下顎呈尖細的三角形,臉頰有些消瘦,非常端正的臉,稱之為美貌也不為之過。唇型意外的很漂亮。


    『胡子……』


    以巴魯頓為首,在座的所有大臣都緊盯著古拉烏魯的臉。


    『還不明白嗎,各位?』


    古拉烏魯催促地說,他在等待一句話。


    『跟誰……很像……』含有恐懼意味低語的人是巴魯頓。


    『這張臉……』納邦將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


    『陛下……』


    裁判所長官非德摩魯失神說出口的,正是紮魯伏特等待的這句話。


    『像尼莫斯阿迪魯陛下年輕的時候……』


    『尼莫斯阿迪魯陛下……』


    『是的!跟先王陛下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為什麽……』


    『他到底是誰?!』


    內閣室驟然騷動起來。


    『這位大人,是先王尼莫斯阿迪魯七世陛下的長子——阿迪魯卡菲尼殿下!』


    為了讓周圍安靜下來,紮魯伏特略微提高聲音。


    『阿迪魯卡菲尼殿下……』


    『元帥知道阿迪魯卡菲尼殿下嗎?』


    最後低吟出聲的是伊路阿迪魯。


    『王兄,阿迪魯卡菲尼殿下……』


    伊路阿迪魯不是很清楚父親年輕時的臉,在他的記憶中,隻有父親晚年……其實是從壯年開始衰老的尼莫斯阿迪魯王。


    『行蹤不明的王兄……』


    先王尼莫斯阿迪魯有四個孩子,最早的一個孩子已經死了。那是第一任王妃生下的女兒,幼年就夭折了。接下來是寵愛的奴隸女子生下的長男。次男是第二任王妃的孩子伊路阿迪魯。伊路阿迪魯是嫡男。最後一個,就是巴魯莉特王妃生下的公主……瑪蕾茜昂娜。


    瑪蕾茜昂娜的母親巴魯麗特在懷孕的時候,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得到榮達,暗中指使人毒殺伊麗麗亞王妃和她還在胎內的孩子。就算母親身份低微,還是計劃要將長男除去。


    在嫡男伊路阿迪魯出生之後,已經是解放奴隸的女子就帶著王子悄悄的離開王宮。她這麽做當然是為了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也是為了能從巴露莉特一派的迫害中逃脫。當時因為繼承名門王家血統的嫡男誕生而欣喜萬分的尼莫斯阿迪魯,當然無暇顧及這對不幸母子的失蹤,就這樣放任不管了。


    這是尼莫斯阿迪魯王的罪!


    巴露莉特派出了追兵兼殺手,名義上是尋找,實際上是暗殺,之後,他們就杳無音信了。這件是伊路阿迪魯也略有耳聞,但他連第一王子阿迪魯卡菲尼的臉都沒見過。不過,經他們這麽一說,他覺得的確與父親略有相似。


    『王兄……紮魯伏特殿下您說的是真的嗎?』


    『不會有錯。』


    『雖然拿著王家的印章戒指,但是比任何證據都有說服力的,是這張臉……』


    紮魯伏特確信地說。


    長男阿迪魯卡菲尼的出現,意味著巴魯頓一派完全的敗北。


    當然,雖說是先王的第一王子,但是由於母親身份的緣故,對伊路阿迪魯構不成什麽威脅。但是,王子畢竟是王子。


    當然還要召開審查會議,直到完全確認為止,需要解開若幹疑問。但是像紮魯伏特這樣堅持,提出其他疑問其實也沒有什麽意義。


    『王兄嗎……』


    伊路阿迪魯凝視著古拉烏魯沒有胡須的臉龐。突然轉過臉去,不肯再看他一眼。


    王兄……隻是聽說過,雖然不是不希望他出現,但還是沒有什麽真實感。


    一直是自己的左右手,值得信賴的,至少比其他人更可靠的人——古拉烏魯。伊路阿迪魯沒有意識到,他在精神上其實相當依賴古拉烏魯。他是自己的親哥哥,紮魯伏特是這麽說的。


    紮魯伏特是個慎重的男人,在這種場合絕不會說那種不確定的事。王竟然有兄長,就算有什麽政治意圖,紮魯伏特也不是那種會製造偽證的男人。這一點伊路阿迪魯非常清楚。


    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哥哥……自己另一個血親。


    伊路阿迪魯偷看著古拉烏魯。


    古拉烏魯也在望著他,可以看到他良心受到苛責的後悔的表情。伊路阿迪魯立刻背過臉去。


    『那、那麽……』


    巴魯頓總算表麵敷衍過去。


    『紮魯伏特殿下,您說這位維布?古拉烏魯正是阿迪魯卡菲尼殿下本人是嗎?』


    『是的。』紮魯伏特深深地點頭。


    『我現在尋找以前侍奉過大殿下的侍者們,實際上我本人也數度與少年時期的殿下同席過,我可以確信。』


    在場恐怕沒有人對這句話提出異議。


    在伊路阿迪魯出生之前,尼莫斯阿迪魯隻有這一個王子,就算生母的身份低下,先王還是打算好好地栽培他……直到名門的卡塞斯王家出身、最愛的王妃身懷伊路阿迪魯為止。


    另一方麵,紮魯伏特作為先王的表兄弟,儀式上也好公式化也好,總是占據著最接近王家的人的位置。


    不久會議解散。王、紮魯伏特和古拉烏魯留了下來。


    『陛下。』


    紮魯伏特和古拉烏魯向伊路阿迪魯走近。


    『阿迪魯卡菲尼殿下嗎……』伊路阿迪魯呢喃著,『你一直在欺騙朕啊。』


    伊路阿迪魯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


    『我本不打算公開身份。』古拉烏魯用一成不變的語氣溫柔地對他說,『如果不是被人逼到這種地步。』


    『但是你在欺騙朕!』


    伊路阿迪魯失態地用幾乎吼叫的聲音憤怒地說,接著他站起來頭也不會地離開了內閣會議室。


    『陛下恐怕會覺得十分困惑吧,殿下。』紮魯伏特對古拉烏魯說。


    『他的心情,我之前就多少能推測出來。』


    『這是我的罪,紮魯伏特殿下。』古拉烏魯說,『以伊路阿迪魯陛下之名,實行對尼莫斯阿迪魯陛下暗殺的其實是我。』


    『這種事……』不應該說出口。紮魯伏特不由得壓低聲音皺了皺眉頭。


    『這不僅是為了保護伊路阿迪魯陛下,也是為了自己和母親報仇。』


    古拉烏魯淡淡地繼續道:『尼莫斯阿迪魯王,連受到


    迫害的親身兒子都不給予保護,我和母親出了王宮之後,去了卡姆菲亞熟人那裏棲身,結果受到殺手的追殺,母親為了庇護我身受重傷。』


    『追殺……是巴露莉特一族的手下吧。』


    『救了我們的是正好經過那裏的維尤拉人。維尤拉人精心地照顧母親,保護我。』


    『維尤拉嗎……』


    『之後,我就在維尤拉村落裏久居,成為拉古魯德的弟子學習魔法,為了向冷酷的父親和巴露莉特報仇。』


    『是這樣啊……』


    紮魯伏特深深地歎了口氣。


    『因此,我以維布?古拉烏魯臣下的身份呆在這裏。為伊路阿迪魯陛下工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贖罪。』


    『贖罪……從何說起?』


    紮魯伏特意外地看著古拉烏魯。雖然承認他是王的兄長,但是還是很難揣測他的真意。


    『是的。』古拉烏魯點頭,『我和母親被趕出王宮,是因為尼莫斯阿迪魯王最愛的王妃生下了嫡子,因此,我一直非常憎恨伊路阿迪魯陛下。』


    『恨陛下……』


    『我一直認定,要報複尼莫斯阿迪魯王,從他最愛的人下手是最好的方法。』


    『最愛的人……』紮魯伏特再度歎了口氣,『的確,先王陛下在伊路阿迪魯陛下出生的時候比任何人都高興……』


    但是,尼莫斯阿迪魯不久就開始疏遠伊路阿迪魯,因為他越長越像那個拒絕自己求愛的,王妃的表姐、美麗公主茜蕾娜……


    『到了阿度利艾市之後,在曆司處任職就察覺到了一件事,比任何人都不幸的,其實是伊路阿迪魯陛下,所以……』


    古拉烏魯自嘲地苦笑著說:『所以,我決定了一件事。』


    伊路阿迪魯曾經數度遭受後母巴露莉特王妃的暗殺。而尼莫斯阿迪魯即使察覺到,也當作沒看到一樣。伊路阿迪魯給予古拉烏魯暗殺先王的許可,其實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即使我一個人,也會做到這種地步。』古拉烏魯痛苦地歎了口氣說,『陛下沒有必要負擔起這種責任。』


    王的兄長出現的消息,震撼了整個阿度利艾王宮。那位王兄,正是實行暗殺先王的真凶——維布?古拉烏魯本人。而且,還是個魔法師。人們騷動著悄聲議論。


    當然,受到打擊最重的無疑是巴魯頓一派。本想除去古拉烏魯,卻未料到引出了最差的結果。


    『現在該怎麽辦啊,巴魯頓大人。』


    『不要驚慌,納邦。』


    會議之後,巴魯頓一派回到了他的宅邸。


    『沒想到……他竟然是行蹤不明的阿迪魯卡菲尼殿下……』


    就連巴魯頓也不免有些艱澀地說。


    『阿迪魯卡菲尼殿下作為國王的左右手,就與我們實力不相上下了,而且,這次還有紮魯伏特做後盾。』納邦臉色蒼白地說。


    『敵對立場已經表麵化了,說不定到明天早上就開始肅清我們了。』


    特比盧卡的聲音明顯帶著顫抖。


    『我們的力量還沒有那麽弱!』巴魯頓安撫他們說。


    『不過,這樣下去,倒戈的人會陸續出現吧。』


    納邦的話讓巴魯頓點頭。


    『這的確是個問題。』


    『那麽……我們該怎麽做呢……』特比盧卡舔著嘴唇問。


    『差不多該做出最後的決定了。』巴魯頓低聲斷言。


    『什麽決定?』納邦和特比盧卡麵麵相覷。


    『除掉關鍵人物!』


    巴魯頓的聲音輕輕掠過。


    『關鍵人物……?』


    『是啊,關鍵人物!』


    他撇了撇嘴唇,那是一個散發著自嘲與罪惡感的表情。


    過了兩天。雖然數日後準備召開審查會,但是日期未定,巴魯頓一派和古拉烏魯都像往常一樣處理著各自的政務。


    伊路阿迪魯也是一樣。除了在公式性的場合外,他都是與悌誒一起渡過的。現在,隻有悌誒在他身邊,才能讓他感到寬慰。


    他頑固地拒絕著古拉烏魯。


    王兄……留著相同的血。跟父親年輕的時候非常相似的兄長。


    但是,古拉烏魯卻隱藏了這一切接近伊路阿迪魯。就算是為了自己盡力,伊路阿迪魯還是不能原諒他。他再也無法相信古拉烏魯了。


    雖然約好了祭典三天後送悌誒去拉古魯德那裏,但是為了伊路阿迪魯,悌誒將這個期限延長了。不能放著這樣的伊路阿迪魯不管,他能直接感受到伊路阿迪魯的心——在搖擺不定。


    本已忘卻的親人再度出現,伊路阿迪魯本不應該感到不快。但是,想到至今為止,自己都完全被古拉烏魯操縱。喜悅、疑惑與憎恨的情緒交錯在一起,伊路阿迪魯難以麵對這樣的自己。


    3


    兩個男人護送著一頂轎子向洞窟的方向走來。即使不配劍也一眼就能認出他們都是戰士,周圍散發的空氣就與眾不同,一個是接近兩米的巨漢,另一人中等身材,看起來身手非常敏捷——是自由戰士伯斯和他的朋友巴利凱。而躺在轎子裏麵的,是為了保護紮魯伏特夫人和她女兒卡莉斯塔母子身受重傷的曼莉德。


    前兩天他們聽古拉烏魯說悌誒來這裏。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要陪情緒低落的伊路阿迪魯,悌誒本該在這裏跟拉古魯德修行。但這件事伯斯和巴利凱並不知道。他們隻是相信了古拉烏魯的話,這是他們最後的賭注。


    曼莉德已經越來越接近死亡了。本來就是極重的傷,而且還傷及內髒。連醫生都放棄了。


    所以,伯斯把所有的希望都賭在悌誒身上。說不定悌誒能救她。雖然那一縷希望的光芒是那麽的渺茫。


    『那些家夥打算去哪兒?』


    在遠處跟蹤他們的是巴魯頓的傭兵。他們經常監視巴利凱的行動。


    從祭典那天開始,因為曼莉德身負重傷,巴利凱一直陪在她身邊,他聽從了伯斯的勸告加入紮魯伏特的陣營,與巴魯頓派斬斷了一切關係。相對伯斯而言,巴利凱不在巴魯頓那邊,也省了他不必要的擔心。


    伯斯是悌誒的同伴,而悌誒與伊路阿迪魯又是表兄弟,不僅長相十分相似,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稍不留神,就會被巴魯頓利用。


    『好像是岩山的方向。』


    『去那兒幹什麽?』


    『誰知道。』男人們合計著,『總之,先向上麵報告吧。』


    不久,伯斯他們就來到了目的地。在洞穴中的拉古魯德先知先覺,派最近負責照顧他的曆司處年輕官員馬盧巴?希萊路出來迎接他們。


    經過拉古魯德的指示,伯斯他們先把曼莉德抬進了。拉古魯德也是魔法師,對醫術方麵多少有些心得。聽說悌誒不在,幾乎陷入絕望的伯斯和巴利凱,期望他能幫得上忙。


    但是,拉古魯德卻搖了搖頭,『這……我也無能為力。』


    『連魔法師的拉古魯德長老都無能為力的話……』巴利凱呻吟著說。


    『不能用魔法將我的生命換給她嗎?』


    『就算是魔法,也沒有這樣的方式。』


    拉古魯德傷感地看著緊握著平躺著的美女的雙手的兩個戰士。


    曼莉德臉色蒼白。雖然僅過了三天,但她的臉頰已經完全塌陷了。感染引發了高燒,幾乎沒什麽意識。


    『長老大人……』伯斯問,『阿維魯?忒巴悌誒在哪裏?』


    『在王宮。』


    『王宮……』


    這位堅強的男子,臉上浮現出絕望的神色。如果在王宮的話,去了也不見得能見到悌誒。但是,現在放棄希望還為時過早!伯斯用意誌壓製住了自己。


    曼莉德還活著,她還在與死亡搏鬥。


    還有什麽其他方法嗎?伯斯想,眼前這個腿腳不便的老人,不正是傳說中的大魔法師嗎?


    『您能用魔法叫悌誒出來嗎?』伯斯問。


    『把世界大人……叫到這裏?』


    『如果把事情告訴他,悌誒一定會來的。』


    『即使是世界大人,也不見得能救得了這位女性。』


    『沒有用過所有的方法,我是不會放棄的。』伯斯堅定地說。『即使需要我這個血肉之軀,我也在所不惜!』


    他這麽說,是意識到咒術說不定會利用人的血肉甚至生命做道具。


    伯斯將手腕上的皮帶取下,露出了大劍牙虎紋的紋身。那是舉世聞名的自由戰士的印記。站在後方的馬盧巴?希萊路,不由得驚訝地睜大眼睛。


    『將我身為自由戰士的全部都交付出來!』


    『明白了,那我就試試吧。』拉古魯德看著伯斯的眼睛,點了點頭,『最低限度,我會把這件事轉達給世界大人。』


    拉古魯德回頭叫希萊路。


    『馬盧巴。』


    『是、是……』


    失神地望著這大劍牙虎紋地希萊路,馬上恢複清醒。


    『我之後要進行靈魂脫出之術。請把我的水晶球拿來。』


    『是!法師。』


    拉古魯德把希萊路當作曆司處官員加以對待,但是對希萊路來說,拉古魯德是自己師父古拉烏魯的老師,就算身份再低,還是把他當作師長一般。


    『你要好好看著。』在水晶球前麵坐下,拉古魯德對希萊路說,『靈魂出殼雖然不是誰都能做到,但你要了解這種魔法的使用方式。』


    『是!』希萊路壓製住自己的興奮回答。


    拉古魯德將目光投向水晶球。緊盯著它的深處。應該是在進入精神統一。當然,這水晶球也不是普通的水晶球,它匯集了大量的靈與精靈。也就是說,水晶球這種東西是拉古魯德使用魔法的司令塔。


    『啊……』


    不久,希萊路發出小小的驚歎聲。擁有靈視能力的希萊路,看到拉古魯德的靈魂從肉體裏脫出,一根銀色的細線牽引著,尋找到要去的方向後,以極高的速度飛走了……


    為了不打擾他用魔法,伯斯和巴利凱都屏住呼吸。


    曼莉德無力地喘息聲,在洞穴中斷斷續續地響起。


    『陛下……』門外的侍從出聲請示。


    伊路阿迪魯和悌誒都在王的居室。悌誒彈著荼魯度來安撫王的心情。伊路阿迪魯的精神基本上已經平靜下來,這與悌誒的存在有著很大的關係。說話毫不隱諱的朋友,不……即使不說話也可以充分了解彼此,因為他們是魂之雙生子。


    悌誒注意到門外的氣息,停止了演奏。


    『什麽事?進來!』伊路阿迪魯回答。


    門開了,侍從在門口處行禮,『王妹殿下派使者過來,希望能通稟一聲。』


    伊路阿迪魯最近如果沒有什麽要緊事,誰都不想見。當然,古拉烏魯那件事發生之後,也沒有去拜訪過瑪蕾茜昂娜。


    『瑪蕾茜昂娜……』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冷落瑪蕾茜昂娜很久了。


    『讓她進來。』


    進來的人是瑪蕾茜昂娜的貼身侍從乳母彼瑟露。


    『陛下……』彼瑟露在入口處跪下。


    『有什麽事就說吧。』


    『是、是……』彼瑟露已經習慣了伊路阿迪魯的性急。『公主殿下有事想要與陛下商議,希望您今晚能……』


    『今晚……』


    伊路阿迪魯有些負罪意識。如果古拉烏魯真的是王子阿迪魯卡菲尼的話,那麽他也是瑪蕾茜昂娜的兄長。關於這件事,瑪蕾茜昂娜當然想跟伊路阿迪魯商量一下,可自己卻放著無依無靠的妹妹不管。不管怎麽說,現在的瑪蕾茜昂娜可以依靠的人隻有自己了。至少,伊路阿迪魯是這麽認為的。


    『知道了,我今晚會去。』伊路阿迪魯點頭。


    『啊……』乳母站起身時,悌誒發出輕輕的呼聲。伊路阿迪魯的視線慌忙追逐悌誒而去。看起來庭院裏好像有什麽人來了。


    彼瑟露什麽都看不到。


    發出朦朧微光的光球。拖著一根細細的銀色絲線從空中飛來。


    『那是什麽?』


    『是拉古魯德法師。』對這驚訝的伊路阿迪魯,悌誒回答道。


    『那是靈魂脫出之術。』


    『拉古魯德嗎……』


    對於『靈魂脫出』這種說法,伊路阿迪魯也不過聽過兩三次。但在海嘯的時候,當自己在無意識當中使用了這種力量時,他就可以理解了。隻是,看到別人使用這種力量倒是第一次。


    『世界大人……世界大人……』拉古魯德的靈魂在呼喚。


    雖然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對於現在的伊路阿迪魯來說,還無法聽清他說話的內容。


    『怎麽了?他說了什麽?』伊路阿迪魯焦急地小聲問。


    『噓……』悌誒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對著光球——拉古魯德地靈魂努力傾聽著,然後數度點頭。


    伊路阿迪魯默默地看著他。


    真是不可思議。數日前,悌誒說的靈光這種生物隻有他還完全看不見,現在卻能非常清楚地看到靈魂發出的光芒。果然是因為自己靈魂離開肉體的時候,沉睡的潛力覺醒了。最近雖然為古拉烏魯的事煩惱不已,但是,他卻可以看到包圍在人體周圍的淡淡的光。


    不僅是人身體的周圍,動物和植物也有靈光,那種淡淡的微光。因為個體不同,眼色與強弱也有差異。悌誒告訴他看靈光的方法。跟他講了許多養育他的親人、同時也是自己的老師莰多裏族的故事。


    可以看到靈光,有跟靈與精靈們對話的能力,所有的生物,風與河流、還有大地都是悌誒的朋友。就算是在拉迪魯山中沒有遇到任何人,但是,他從不感到孤獨。相比悌誒,在大都中心的王國成長起來的、肩負統一大國命運的伊路阿迪魯,雖然被人群包圍著,卻永遠孤單一人……悌誒可以理解,並且把他當作自己的事一般悲傷。


    現在,他們作為魂之雙生子,沒有什麽事不能相互理解。如果勉強要說什麽事無法理解,就隻有伊路阿迪魯對瑪蕾茜昂娜的感情吧。


    『是……』現在,悌誒傾聽著,對光球點頭。


    『明白了,我這就去。』悌誒回答。


    『我馬上就過去,請轉告伯斯,讓他再等一會。』


    得到了悌誒的答案,那光球就像被細線牽引著一般,立刻消失不見了。


    『伊路阿迪魯大人。』悌誒筆直地麵對伊路阿迪魯。『我有個地方必需要去。不過,我一定會回來的。』


    『去……什麽地方?』


    『我的同伴伯斯目前所在的地方,他們現在在塞卡?阿庫姆的洞穴,拉古魯德法師那裏。』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悌誒,很難得地流露出某種決意。


    『伯斯……就是那個大個子的……你說的自由戰士?!』


    伊路阿迪魯也見過伯斯。不久之前在特?阿迪魯的時候,那個跟悌誒在一起的男子。而且,在海嘯過後,為了救悌誒奔向筏橋的那個人也應該是他。不單單是體格上的關係,他是個看一眼就讓人難以忘懷的人。


    『是的。』悌誒點頭。『對我來說……那個人就像哥哥一樣,雖然我不是很清楚真正的兄弟感情是什麽樣子……他一直在我的身邊,守護著我、溫柔地包容我,應該……就像哥哥那樣。』


    『總是在身邊……包容……』伊路阿迪魯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古拉烏魯的身影。


    『現在,伯斯麵


    臨最大的危機。』


    伊路阿迪魯回過頭來,悌誒已經向門口走去。


    『我如果不去的話……』


    『等等……』伊路阿迪魯追上悌誒的腳步。『朕也去!』


    『但是……』悌誒用那雙不可思議的瞳孔看著伊路阿迪魯。


    無垢的,如幼兒一般的心……盡管如此,他還是盡力為伊路阿迪魯著想,理解伊路阿迪魯的痛苦。


    『沒關係,最近這段時間比較清閑。』


    祭典過後,役所和大臣們都休息了。典禮上興奮的人們,在典禮狂歡過後,伴隨著倦怠感與暑熱,想必會消停一段時間吧……而且,兩天後就是伊路阿迪魯的生日慶祝大典,全國上下都在著手準備,王宮現在又在對阿迪魯卡菲尼王子的身份進行核查。伊路阿迪魯目前沒有什麽公式性的工作。


    『朕想幫你。』


    『好!』悌誒從心裏感到高興。像孩子一樣的他,不是很了解伊路阿迪魯所處的立場,生命不斷地受到威脅——這對於別說是憎恨、就連懷疑都不曾有過得悌誒來說,是無法想象的事。


    『陛、陛下!』正要離開房間的彼瑟露,聽見細微的說話聲,她當然無法看見靈,露出一張莫名其妙的表情。


    『朕晚上會回來的。』伊路阿迪魯對她說,『今晚一定會去拜訪瑪蕾茜昂娜,請轉告她。』


    說著,就與悌誒一起離開了房間。


    『是嗎……伊路阿迪魯陛下,匆匆地出門了。』回到房間,聽到乳母報告的瑪蕾茜昂娜喃喃自語。


    『是的,跟那位阿維魯?忒巴悌誒一起,沒帶幾個侍從……』


    『連侍從……也沒帶幾個?』瑪蕾茜昂娜如煙般的美貌瞬間放出光彩。


    『是,好像要去那個塞卡?阿庫姆洞窟。』


    『彼瑟露,』瑪蕾茜昂娜站起身,『快點,你快去通知巴魯頓!』


    『是、是……』彼瑟露完全摸不到頭腦。


    『去告訴巴魯頓,說伊路阿迪魯陛下微服出行,連地點也要告訴他!』瑪蕾茜昂娜催促著乳母。『快點!』


    『明白了。』雖然搞不清楚狀況,彼瑟露還是命令奴隸女孩為她出行作準備。


    當瑪蕾茜昂娜知道古拉烏魯就是那個行蹤不明的長兄阿迪魯卡菲尼時,開始抱有至今從未有過的危機感。伊路阿迪魯和古拉烏魯,現在還沒有完全結盟,如果瑪蕾茜昂娜想在他們當中打一個楔子,就要趁現在……巴魯頓可定也抱有相同的危機感。她非常清楚,巴魯頓在大量聚集私兵。


    『巫女王大人,我想去塞卡?阿庫姆那裏。』在月亮神殿停留數日的拉克西,知道悌誒今天會去那裏。在與伯斯分開的時候,他偷偷地告訴了她。


    『我想去見悌誒,想跟他說話。』拉克西說,『最近一直都在為再興伊塔魯的事煩惱……其實我真正的願望,隻是希望哥哥哈而德和母親、以及新伊塔魯公國的人能夠幸福。』


    『拉克西……』巫女王覺得非常高興。極為普通的幸福……人們所需要的,不正是這個嗎?


    『我想跟悌誒談談,找出屬於我自己的道路。』


    『去吧,拉克西……』巫女王說,『我想,忒巴悌誒也需要你。』


    她握住拉克西的手說:『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麽事,不過我覺得,能救那孩子的,隻有你了。』


    當伊路阿迪魯說要和悌誒一起潛出城的時候,佛裏德斯當然要求帶上自己的小隊人馬。但是,伊路阿迪魯卻拒絕了。


    『朕要微服出訪,不能帶那麽多侍從。』伊路阿迪魯對佛裏德斯說,『帶那麽多人,不是太顯眼了嗎?』


    這的確也有道理。佛裏德斯在情急之下,選出了最出色的三個部下跟著伊路阿迪魯和悌誒,伊路阿迪魯無法拒絕這個請求。實際上,佛裏德斯還暗中命令一個小隊在從後麵跟著他們。


    一行人,向拉古魯德和伯斯所在的岩山進發。拉克西也向著相同的方向前進。還有,受彼瑟露通知的巴魯頓的手下……


    『啊啊……哈哈……』曼莉德越來越微弱的呼吸,緊緊係著伯斯的心。靈魂歸來的拉古魯德,告訴他悌誒不久就會趕來。


    到底,悌誒能不能及時趕到……


    4


    伊路阿迪魯一行穿著非常不起眼的服裝,騎馬直奔岩山方向。騎馬去的話,可以爭分奪秒。出了市中心的大門後就可以加速了。


    兩個小時左右就到了阿度利艾市西麵的塞卡?阿庫姆岩山。佛裏德斯和侍從們在外麵守候,悌誒和伊路阿迪魯在伯斯和希萊路的迎接下進了洞穴。


    『情況如何?』遇到拉古魯德之後,悌誒立刻追問。與平常的悌誒不同,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馬上就來到傷者的身邊。隻是想盡早檢查曼莉德的靈光和傷勢。


    『世界大人馬上就能察知具體情況吧?』拉古魯德饒有興趣地看著悌誒。


    悌誒為背部受到重創、橫躺在那裏的曼莉德驗傷。


    『應該是祭典當天受的傷吧,還傷及內髒。』


    悌誒看了一眼就知道傷口的性質與受傷的時間。


    『這傷口能縫合嗎?』伯斯問。


    『外傷可以縫合,但是她傷及內髒。』悌誒蹙起了他如新月般的眉毛,『即使縫合傷口也於事無補。』


    『有……什麽藥嗎?』


    『已經錯過了藥物治療的階段。』


    『還有其他的對策嗎……』伯斯緊盯著悌誒的臉。悌誒發現那雙眼睛閃著光芒,這麽堅強的自由戰士,恐怕是第一次留下眼流吧。


    『有一種……雖然,還沒有試過……』悌誒考慮了一下說,『我曾經得到過卡隆的啟發。』


    『還有方法嗎?』伯斯的聲音在顫抖。


    『是氣的力量。』


    可以理解悌誒的話的,在場的恐怕隻有拉古魯德吧。


    『氣的力量……』巴利凱問。


    『對。』悌誒對著巴利凱點頭。這個男人的眼睛也緊緊地盯著他。


    『將強有力的氣注入患者的身體裏,提高她自身恢複能力的極限。』


    『自己……恢複?』


    『人的身體,擁有可以自行恢複疾病和傷口的能力。』悌誒向兩人說明。『細小的傷口,放著不管過幾天也能愈合,這種力量充斥著全身。』


    『原來如此。』伯斯和巴利凱的眼裏出現了一點點希望的曙光。


    『不過,這麽深的傷後,需要更強大的精神力量,幸好……』悌誒回頭看了一眼在入口處插著手站在那裏的伊路阿迪魯。『伊路阿迪魯大人在這裏。』


    『伊路阿迪魯大人!』


    『難…難道是、國王陛下!』


    伯斯和巴利凱兩人幾乎跳起來。希萊路慌忙下跪。


    『國王陛下……』


    伊路阿迪魯將覆蓋著臉和頭發的頭巾扯下。金色的頭發和年輕耀眼的美貌露了出來。


    『如果伊路阿迪魯大人能把力量借給我的話,說不定可以救這個人。』悌誒用淡淡的語氣說。


    『借……陛下的力量……』


    希萊路……伯斯和巴利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可以,』伊路阿迪魯回答,『如果朕的力量能派上用場的話。』


    自己的力量竟然可以解救他人。這對於一直孤獨生活著的伊路阿迪魯來說,是一件欣喜的事。『朕,要怎麽做才好呢?』


    『阿納伊娜的仇……』


    還有一個人也在向塞卡?阿庫姆岩山靠近。從瑪蕾茜昂娜那裏得到消息的,是阿納伊娜的哥哥撒達納非。撒達納非在遠處的岩石陰影處,跟著巴魯頓的手下一起窺視著洞口。


    夾著哼躺著的曼莉德,悌誒


    和伊路阿迪魯麵對麵坐下,現在,悌誒將要和他的魂之雙生子伊路阿迪魯合力,來挽救這位伯斯深愛的女子。同時,也是為了挽救兩個戰士的靈魂。


    這與在海嘯當中解救大量的阿度利艾市民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至少,悌誒和伊路阿迪魯是這麽認為的。


    挽救他人的那種欣喜。這是伊路阿迪魯第一次接觸這種感情。


    『朕要怎麽做才好呢?忒巴悌誒。』伊路阿迪魯睜著清澈的金色瞳孔問,『要怎麽救她?』


    『請與我的心同調。』悌誒說,『跟那時候一樣。』


    『知道了。』伊路阿迪魯點頭,與覆蓋在曼莉德額頭上悌誒的手重疊。


    『嗚嗚……啊……』


    曼莉德氣息越來越弱,體溫在急速下降。開始出現痙攣。這是末期症狀。


    『我……不會死的……不會……』昏迷中的曼莉德,呼喚著愛人的名字。『伯斯……伯斯……』


    伯斯和巴利凱退後一步,守護著她。劍術幾乎無敵的兩人,現在卻對這種無力感心有不甘。對伯斯和巴利凱來說,曼莉德是他們最愛的女人。這關係到她的生死。想到同一個問題的兩人瞬間無言地對視了一下。


    『曼莉德……曼莉德小姐……』


    悌誒呼喚的,是曼莉德的靈魂。


    『活下去,請一定要活下去。』


    這對拉古魯德、希萊路,甚至伯斯與巴利凱來說都是難得一見的光景:悌誒和伊路阿迪魯的身體被強烈的光芒包圍。那光從悌誒和伊路阿迪魯的身上發出,再從交疊的手中注入曼莉德體內。


    金色與白金色的光,強烈的光芒融合在一起。


    『太厲害了……』拉古魯德喃喃自語,『這正是世界之相……拯救世界的光芒。』


    『世界……』


    希萊路當然也知道世界之相,據說他掌握著整個世界的鑰匙。但是,沒想到這竟然與阿度利艾國王有關……耀眼美麗的少年王,此時正用非常認真的表情,與他的魂之雙生子的心同調,將製止了海嘯的生命力注入到眼前瀕死的美女體內。


    『啊……』伯斯發出驚歎聲。曼莉德原本接近土色、毫無生氣的臉上,開始慢慢有了變化。


    『曼莉德,曼莉德……』


    伯斯與巴利凱再次對視,他們同時確認到對方臉上希望的色彩。


    愛情的勝者與敗者。


    在拉古魯德和希萊路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景象。昏暗的洞窟內充滿了光芒。


    金色與白金色的光芒。強烈而溫暖。不斷地輸進曼莉德體內。


    『呼……』曼莉德吐了口氣。那是生命回到肉體裏綻放的喜悅氣息。


    『伯斯……巴利凱先生……』不久悌誒轉頭對著兩個戰士說,『已經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兩人臉上混雜著喜悅與害羞的色彩。


    『曼莉德小姐活過來了,並且,會一直活下去。』


    『悌誒!』


    『真是太好了!』


    兩個戰士高興地大叫。


    『對不起。』伯斯單膝跪下低下頭,『讓你做到這種程度。』


    然後對伊路阿迪魯更加深深地敬禮,『竟然讓國王陛下這樣鼎立相助……』


    『沒關係。』伊路阿迪魯爽朗地說。『朕知道自己的力量能幫助別人也覺得非常高興。』


    『真是誠惶誠恐。』這話讓兩位戰士拜服。


    悌誒引導著他們來到曼莉德的身旁。曼莉德微微地張開眼睛。但隨即又閉上。


    『曼莉德……』


    『曼莉德!』


    兩位戰士呼喊著她。


    『現在還未恢複意識,不過……』悌誒說,『傷口和內髒已經愈合了,不用擔心。』


    『也就是說……』伯斯拚命地盯著悌誒的眼睛。


    『是的,』悌誒點頭,『曼莉德小姐很快就會恢複了。』


    『很快……』


    『現在因為消耗了太多的體力需要補眠,相信不久後她就會醒過來吧。到時候,就會完全恢複了。』


    『完全……治好了?』


    『是的。』悌誒對著巴利凱點頭。『你看,傷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陛下和世界大人……』這時,來到伊路阿迪魯和悌誒麵前的拉古魯德長老說,『兩位為什麽擁有這樣的能力,老朽現在終於明白了。』


    長老在伊路阿迪魯麵前拜服,『陛下與世界大人的力量,正是拯救世界的力量。』


    『拯救世界的力量……』伊路阿迪魯有些諷刺地笑了笑。『沒有這麽偉大吧?』


    『沒有錯。』拉古魯德說,『擁有世界之相的忒巴悌誒大人,還有,是他魂之雙生子的陛下……會拯救這個即將步入盡頭的世界……』


    拉古魯德繼續說:『陛下與世界大人,就是為了挽救這個世界而出生的,兩個人合力的話。』


    『朕與忒巴悌誒合力的話?』


    『就像您知道的那樣,這個大陸目前天災不斷,而且有越衍越厲的趨勢,』拉古魯德的話有所保留,『大地已經開始混亂了……如果再這樣惡化下去,說不定會麵臨滅頂之災。』


    『這個……古拉烏魯……』伊路阿迪魯更正,『王兄似乎也對此事非常擔憂……』


    『能挽救這一切的,隻有陛下和世界大人。』


    『伊路阿迪魯大人和……我……』悌誒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自己是擁有這種力量,背負著拯救整個大陸的使命的人。而且,這個負擔太過沉重了。


    『世界大人……』就像看透了悌誒一般,拉古魯德說。『您難道沒有從養育您的莰多裏族那裏聽說過這件事嗎?』


    『卡隆……』悌誒有些失神地呢喃著,『他說,在阿度利艾,我將與我的命運邂逅。』


    『這就是那個命運啊!』拉古魯德堅信,『與陛下合力,挽救這個即將破滅的世界……』


    世界——就是這個大陸。


    『這……就是我的命運……』悌誒凝視著伊路阿迪魯,『這麽、沉重的……』


    伊路阿迪魯握住他魂之雙生子的手。『你與朕合力的話,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伊路阿迪魯似乎到現在還沒有充分了解這件事的重大。也不能勉強,拯救大陸這種事……就算從卡隆那裏學到有關整個大陸知識的悌誒,也沒有什麽實在感,更何況要思考如何挽救它更是無法想象。感到非常遙遠。


    『伊路阿迪魯大人……』悌誒用哀傷的表情看著伊路阿迪魯。他的瞳孔有些濕潤了。


    之後,悌誒不停地眨眼睛,他看到伊路阿迪魯的身影有些模糊。靈光發出淡淡的、灰色的光芒。


    悌誒內心不停地搖頭。


    是錯覺!


    這是由於過於沉重的使命讓自己的意識產生動搖,完全是因為自己內心的脆弱。


    『是,伊路阿迪魯大人。』悌誒勉強自己微笑著點頭,『如果我們倆合力的話……』


    伊路阿迪魯緊緊握住悌誒的手,眩目的光芒再次加劇。但是沒有將周圍的一切壓碎。伊路阿迪魯多少能控製了一點自己的力量。


    『與你合力拯救世界上的人,如果是朕的命運的話。』伊路阿迪魯堅定地說,『那朕會欣然接受這種命運!』


    伊路阿迪魯的王兄——阿迪魯卡菲尼,也就是曆司處長官古拉烏魯,現在正在向塞卡?阿庫姆洞窟的方向趕來。他在宮中執行勤務的時候,得知伊路阿迪魯微服出行的消息。


    『是陛下一個人嗎?』


    『跟那位世界大人一起。』黑影團的隊長報告。


    『侍從呢?』


    『近衛隊長佛裏德斯,還有其他三名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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