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死男與撕裂女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大概在這裏就要迎向人生最後一刻了吧。放映著人生的工作人員名單,以及最糟糕的爛結局。如果我是客人的話,我大概會把手上的爆米花丟上去砸向來參加首映的導演吧。


    隻可惜我不是普通人。裝死的我等殺人魔離開後便回了家。幸好姊姊已經睡了,如果被她抓到了,不知道她又要說些什麽。我換好衣服後,就偷偷地把坑坑洞洞的衣服處理掉。對流行沒什麽執著的我常常會買好幾件同款式的衣服,所以姊姊應該也不會覺得奇怪。


    接著我沉沉地睡去,若無其事地迎接早晨。身為勤勞學生的我因為市立明答學園隻要從家裏徒步十五分鍾就可以到,所以就選了明答學園就讀。早上的太陽以眩目的光芒照亮世界,我和許許多多的學生一起走在上學的路上。不是我在說,我始終覺得我實在是太了不起了。前一天才快要被殺掉(正確來說,應該說是被殺掉了),隔天居然還能正常地去上學。


    我忍下一個哈欠,想著昨天的事真是讓人意外。沒想到殺人魔是個年紀大約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就一般市民的義務來說,還有身為刑警的姊姊的立場而言,我應該向警察報告這件事嗎?這麽說來,我昨天一心隻想著要趕快逃走,結果卻把那個被殺掉的男人給忘在現場。他最後怎樣了?我心裏還留有一些罪惡感。不過就算我什麽也沒做,發現那個男人屍體的人總會向警察通報的吧?我盡想些不負責任的事。在我還被爸爸虐待的時候,姊姊不知道去找那個爛組織商量了多少次,結果他們還是動也不動。我對那個組織沒什麽好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盡量不要跟他們扯上關係。就姊姊而言,她相信要從內部改變這個組織,才能讓我這種人不再出現,所以她親自進了敵營。我是真的很尊敬她這種積極的想法。


    不過既然我都知道犯人長什麽樣子了,至少應該跟姊姊報備一下吧。把我被殺掉的那一段省略掉好了,不然狀況會變得很棘手,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請大家踴躍捐款!」


    突然,一陣開朗的聲音刺激著一早就沉浸在陰鬱心情中的我的耳膜。有幾個學生拿著紙箱做的募款箱站在校門口對路過的人進行募款。請大家從箱子縫口丟錢進去的人胸口別著一根藍色的羽毛。是※藍羽毛募款啊,一早就這麽有精神啊。(譯注:藍羽毛募款是日本水難救濟協會所進行的募款活動,募得款項用於資助民間水上救難活動。)


    就大部分的學校而言,這種活動都是由學生會主辦。但本校卻是募集想要參加活動的誌願者,屬於完完全全的自發性活動。隻是就算參加的人克服早上想睡的欲望、比別人還早到學校、而且還得叫到聲嘶力竭,最後能得到的也就是名為榮譽的無形勳章。這麽完美的活動當然使得本校的學生爭先恐後地參加……怎麽可能。不過有趣的是,每年都會有一些興趣獨特的人報名,看來人類也不是那麽糟糕的生物嘛。


    希望多少能盡一分心力的我從製服口袋裏掏出皮夾,從我少得可憐的零用錢(在昨天那件事之後,它又變得更少了)裏猶豫地掏出五十圓。此時,一道極有精神的聲音響起:


    「啊,是小狗狗!」


    我把五十圓硬幣放回皮夾裏,準備迅速離開現場。我太大意了。我完全忘了那個一定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人。


    「等等等等嘛,小狗狗,你要不要捐點錢?」


    一個女學生站到準備從學生們責難眼神中逃走的我麵前。這個比我矮了一、兩個頭,手上拿著大大募款箱的嬌小女生,與其說是募款的人,還不如說她是剛從聖誕老公公手上接下禮物的小學生還比較恰當。


    她把編成一條辮子的頭發垂到後麵,奇特的發型是她的注冊商標。這家夥的名字叫做久遠玲。成績普通,運動神經有點不好。這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高中生有兩個不太一樣的地方。


    一個是她極端的奉獻精神。除了募款之外,玲還積極地參加清掃校內、到老人之家當老人說話的對象等這些盡讓人嫌麻煩的誌工活動。而且她做這一切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讓自己的推薦函看起來更好看,也不是為了要讓老師喜歡她,這些出於純粹善意的行動的確是異於常人。


    簡單來說,這個女人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還有另外一點,就是她不知道為什麽跟我特別好。


    像昨天那種想要來找我幹架的小混混到處都是。而在我藉著我的能力以無敗的戰績通過所有挑戰之時,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已經把縣內所有的高中生都踩在腳下了。這個學校裏的每個人都害怕這樣的我。我個人是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但這個久遠玲在二年級分到和我同班之後,卻奇特地用親切的態度來靠近我。雖然我一開始覺得她很煩(我到現在也還是覺得她很煩),但我現在已經學會要懂得放棄了,如果隻是要聊天的話,那我會陪她聊聊。


    「捐錢這種事是出自捐款人本身的善意吧?哪有人用強迫的。」


    「是這樣沒錯。可是我從剛剛就一直沒能募到多少錢啊,就算是一圓也好、十圓也罷,你就捐點錢嘛。」


    「現在我才捐個十圓也沒用吧。」


    「就是因為大家都這樣想,所以我才會募不到錢啊!」


    她說得沒錯。我歎了一口氣後,把皮夾掏出,拿出剛剛收回去的五十圓硬幣。我猶豫了一下,嗯了長長一聲之後,便把銅板放回皮夾。


    「啊,什麽嘛——既然你都拿出來了,那就不要放回去啊。」


    「我才沒有那麽糟糕。」


    我拿出一百圓硬幣,把它丟進久遠玲的禮物箱,不,是募款箱裏。


    「這個啦。」


    「喔喔!嘿嘿,謝謝啦。真不愧是小狗狗,真是個好男人!」


    看著玲笑得那麽開心,我露出微微的苦笑。我不喜歡別人叫我的名字,每次聽到別人叫著明顯夾含著我爸命名的惡意名字,我都會再次體悟我爸根本不希望我誕生到這個世界上。我的名字叫狗鬥耶,這不是正常的爸媽會幫小孩子取的名字。不過,隻有姊姊和玲不一樣。姊姊就不用說了,被這個家夥叫名字時,我都不會有什麽不愉快的感覺。我愈來愈覺得她是個貴重的人才。


    「這麽一說起來,小狗狗你知道嗎?」


    離鍾聲響起還有一段時間,我決定站著陪玲聊天。


    「什麽事?」


    玲朝我靠近。看她挺直了背、用手捂住嘴巴,我也跟著彎下身體,把耳朵靠過去。玲像是在說秘密地低聲說道。


    「……這附近發生了殺人事件喔。」


    我忍不住從嘴巴裏發出「噗嗚!」的奇怪聲音。


    「嘰呀!小狗狗的口水!口水噴到我臉上了!好髒喔!」


    「啊、啊啊,抱歉。其實沒有很髒啦,別擔心。」


    「很過分耶!?」


    我抽出麵紙遞給玲,她則是鼓著一張臉把口水擦掉。


    「我知道你很驚訝,可是你也不用表現得那麽誇張吧……」


    「……哈哈哈。」


    我總不能說我目擊了那起殺人事件吧。玲繼續說下去:


    「聽說有個男人在公園裏被殺掉了……而且,好像是那個喔。呃,那叫什麽去了,十文字太郎的殺人記?」


    「那是什麽愉快的故事啊?」


    「不是啦,是十文字殺法嗎?」


    你不要再堅持十文字那三個字了。


    「啊,十字門太郎的放浪日記!」


    連原形都沒了。


    「……是十字傷的撕裂魔人吧。」


    「對,就是那個那個!好像就是那個什麽人下的手喔,好恐怖喔。」


    「就是說啊。你也小心一


    點,別被她抓到了。」


    「嗯。小狗狗也是喔。小心不要在晚上從超商回來的時候碰到殺人魔喔!」


    「唔哇——這個笑話真是一點都不好笑啊。」


    「笑話?」


    「呃,沒事,我知道了。那我走囉。」


    「嗯。等會見。啊,對了。」


    「還有什麽事嗎?」


    玲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從剛剛的認真(就她而言),瞬間變成滿麵的笑容。


    「聽說今天有個轉學生要轉到我們班上喔。我是聽老師說的,好期待喔。」


    「轉學生?他來的時間還真奇怪啊。明明二年級就要結束了說。」


    「好像是因為他們家裏的因素吧。小狗狗,你要跟新同學好好相處喔。」


    「你去跟他好好相處啦。不要算上我。」


    我輕輕敲了玲的頭一下後,便聳了聳肩走向教室。


    不管是什麽時代,轉學生這種人總是背負著巨大的期待。要不就是個美人、要不就是在前一個學校成績優秀的秀才、要不就是個大奶妹、要不就是個美腿姊姊、要不就是個帥哥、模特兒,各種毫無根據的謠言在早自習之前早已傳遍整個教室。


    雖然我也不是覺得說是誰都好,可是我並不像班上其他同學那樣,心裏有什麽期待或希望,我隻是在想說這次的轉學生應該是個普通的人吧。要是把希望描繪得愈大,絕望時受到的衝擊就會愈深。昨天是不是有人說過這句話啊?


    「是什麽樣的人啊,是什麽樣的人啊?」


    坐在旁邊的玲興奮地搖著桌子。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家夥。唉,或許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小小樂趣的生活方式才是能讓人生有意義地過到最後一刻的秘訣吧。


    「是啊。擁有適當的溝通能力、能夠適當地和同學對話、學習能力有適當的程度、有適當的運動神經,過沒幾個禮拜就能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轉學生應該就是這種人吧。」


    「小狗狗根本就沒有夢想。」


    「請你說我是腳踏實地。」


    事實上,世界上怎麽可能事事順心。轉學生是天才啊、是大奶妹啊、是超能力使者啊是外星人啊是未來人啊、是魔法使者啊、是戰鬥民族啊、是美少女戰士啊,這種事隻會在漫畫或是電影裏出現。


    一生隻要有一、兩次衝擊性的邂逅就夠了吧。這世界上有很多根本沒體驗過衝擊性邂逅的男男女女,在看過雜誌的星座專欄或戀愛電影後一心想找到命運中注定的那個人,結果到最後居然就這麽過了適合結婚的年齡。


    門被打開了,教室內的騷動平靜下來。


    首先是從二年級一開始到現在都毫無存在感的導師站到講台上。


    「呃——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今天有個學生要轉進我們班。」


    這句話讓每個人都探出了上半身。導師扶正眼鏡,像是刻意地等了一下。然後他對著入口說道:


    「進來吧。」


    我把一隻手撐在桌上,是氣氛來到最高潮的班上唯一一個冷靜下來的人。這麽說來,那個殺人魔也和我一樣,平常都有去上課嗎?搞不好她意外的是個成績很好的學生也說不定。我常常在電視上看到有人評論犯人是『完全看不出來他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那我昨天所說的『知道自己瘋掉的瘋子』或許真的存在也說不定。那些人平常一定都在思考要怎麽殺了帶著笑容說早安的鄰居,或是要一起回家的同學吧。而且他們臉上一定還帶著一個不會讓人起任何疑心的微笑。真是讓人覺得一點也不恐怖啊。


    「小狗狗,轉學生來了喔。」


    玲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轉學生似乎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進到教室裏來了。我將盯著空氣看的渙散眼神拉回前方。


    「我是桐崎恭子。」


    ……然後我就這麽僵住了。


    「我因為父親的工作而轉學到這裏來,希望能和大家相處得很融洽。」


    基本上,我是個現實主義者,所以很少相信宿命這種事,可是這次不一樣。


    我痛恨世界上這種潮流,一心希望這隻是我在做夢或這是虛幻不實的世界。


    「小狗狗,她好可愛喔!好好喔,看起來好有氣質,應該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吧……小狗狗?你怎麽了?」


    我聽不清楚玲跟我說了什麽,我心裏的撼動強到這種程度。


    『她』很快地把教室看了一圈。


    然後,我就這麽跟她對上眼。


    「……」


    『她』也停下了動作。


    「……」


    「……」


    我和『她』就這麽對看了數十秒。


    「……桐崎,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導師的聲音讓『她』回過神,『她』眨了眨眼。


    「……沒有。沒事。」


    『她』以冷靜的聲音說完後,導師便點了點頭,指向教室角落的位子。


    「那你就去坐那裏吧。」


    『她』朝自己的位子走了過去。那優雅的步伐讓每個人都為之歎息,把清麗這兩個字表現得栩栩如生的『她』,顯得一點也不做作,反而相當自然。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真的是你嗎?


    在『她』將要走向自己位子的時候,穿過我的身旁。


    那個時候,『她』用隻有我聽得到的聲音悄聲說道:


    「……午休時間到體育館後麵去,不準逃。」


    我覺得我全身的肌肉都因此而收縮,她的話就像一把刀刺進我的身體裏。我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我望向一坐到位子上就被旁邊人找著說話的大小姐『轉學生』。


    沒有錯。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這個沒人回答的疑問就這麽在空中化開。


    唯一知道正確答案的女人——


    【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隻有露出平穩的微笑。


    午休時間。


    通常都把這些時間用來吃便當,剩下時間拿來睡午覺的我今天也隻能推翻這預定的行程。


    光線偏暗的體育館後方滿溢著潮濕的空氣。


    桐崎恭子還沒來。平常的我應該是會發火地說著叫人來的家夥居然敢遲到,但我今天卻為此感到安心。她應該不會一見麵就給我一刀吧。


    我靠到牆上、環起雙手,思考著她的目的。


    就一般的角度來看,最有可能的應該就是警告吧。如果把我的事說出去,我絕對讓你死得很難看——之類的。不過,就她而言,她應該認為我已經死了吧。而我現在居然好好地活在她轉學來的這個學校,這對她來說應該是筆墨難以形容的衝擊吧。搞不好她覺得我隻是個長得很像昨天晚上那個人,現在隻是把我叫出來確認而已。


    可是……我換了一個想法,桐崎說她是轉學來的,而且是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這是真的嗎?我回想起【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的活動範圍。白癡都知道她的犯行遍布全國各地,所以警方也花了很多時間在摸索犯人的線索上。犯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在哪裏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如果……如果殺人魔是學生,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四處轉學,然後她轉學到哪裏,就在哪裏進行殺人的話呢?也就是說,這家夥並不是為了要隱藏行蹤而四處改變犯罪地點,而是因為她本來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如果從這個角度去思考的話,那她奇妙的行動模式不也有了解釋嗎?


    「讓你久等了。」


    就在我想到這裏的時候,一道聲音傳來。我移動視線……她來了。


    她環抱著雙手、臉上掛著和在教室裏時完全不同的無懼笑容。桐崎恭子就站在那裏。


    「……我不喜歡讓人等的女人。拜啦。」


    我打算瀟灑地離開。不過,就在我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桐崎用力地抓住我的手。


    「不準逃。」


    嗚喔,桐崎恭子用那雙眼尾吊起的雙眼一直盯著我看。然後她這麽說道:


    「……你真的是我那時候殺掉的家夥嗎?」


    「你認錯人了啦——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耶哈哈哈哈哈那就是這樣我要回去看七龍珠了。」


    「我叫你不準逃走。」


    痛痛痛痛痛痛!我的手臂正在嘰嘰叫!嘰嘰叫!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那時候的那家夥嗎?」


    「……我再說一次。你、認、錯、人、了!」


    我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地說完後,桐崎恭子竟然意外幹脆地回了一句「是這樣嗎?」看來她是真的把我當成是別人了。真是的,饒了我吧。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桐崎恭子像是很自然地還是怎樣地就丟出這句話:


    「那就來試試看吧。」


    嗄?我還沒來得及回問。


    桐崎恭子毫不猶豫地以華麗的動作拉開裙子。薄薄的布料在空中飛舞。下麵是一條沿著魅惑v字的純白小熊內褲……她穿小熊內褲!?


    一時之間她不顧驚愕的我,毫不留情地繼續前行。帶著適度肉感的白色大腿上綁了一個刀套,一把刀就放在那大型的刀鞘裏。就在桐崎恭子拔刀的同時——


    她用刀刺向我。


    「嗝噗!」


    這當然是毫無準備的我發出詭異的聲音。就算我再怎麽不會死、就算我的痛感比一般人少,可是如果側腹突然被一把能夠輕鬆殺了鱷魚的刀刺入的話,我也是會發出聲音的。


    「你在幹什麽啊!」


    我一發出抗議的聲音,桐崎恭子就無言地把刀子給拔了出來。我看到我的製服上破了一個洞,而且血還滲了出來。桐崎恭子發出「唔」的一聲,然後她接著這麽說:


    「有趣。」


    從這時開始就是地獄了。


    桐崎恭子抓起刀子的時候,她同時輕輕地把我踢開。我腳步搖晃地往後退了兩、三步。這個時候她衝了上來。她才踏出一步,就已經進到我的懷裏。加上昨天晚上那件事讓我覺得……這家夥的腳力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唰啾!一聲響起。


    桐崎恭子在刺穿我的側腹後,把刀給拔了出來,接著便毫不猶豫地將刀子往我肋骨劍突一刺。一直刺,一直刺,瘋狂地刺。這已經不是精神構造的問題了,這家夥完全就是個瘋子,她揮刀的速度非比尋常,我才剛以為她刺下一刀,她就已經刺了另一刀了。電影裏不是常常看到騎士拿著細長的劍在進行攻防戰嗎?拿來形容現在的情況正好,一直刺一直刺拚命刺,一直戳一直戳拚命戳,我根本就是任她為所欲為,根本毫無反抗的餘地。我的鮮血四濺、我的骨肉四散,我被她慢慢地往後麵逼退,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昨天那隻是單純的興趣,所以她在笑。那現在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是在試什麽啊?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在試我是不是真的【死不了】。我的想法應該沒錯。可是,怎麽說呢,她追尋結果的過程實在是太糟糕了。


    桐崎恭子的手突然停下。把刀拔開的她像是在確認什麽似的,一臉認真地盯著我看。我靠在體育館的牆上,一邊整著紊亂的呼吸,一邊對她說道:


    「……怎樣啦。」


    「總共三十五次。」


    她短短地說,什麽三十五次啊。


    「……三十五次,我總共刺了你這家夥三十五次。」


    你這家夥,你現在居然叫我你這家夥。


    「我說你啊,你現在講話的調調跟自我介紹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嘛。」


    「那是我裝出來的。為了要讓學校生活過得更加融洽,每個人都在偽裝自己。」


    是嗎?我就沒有耶。


    「……什麽都沒有嗎?」


    「所以我就問你在說什麽了啊。」


    桐崎恭子眨了眨眼。在片刻的沉默過後,她揮了揮刀子,把上麵的血甩掉,之後她拉開裙子。小熊內褲你好,饒了我吧。


    「這個答案已經超出常識的範圍了。如果是普通人的話,第十四次就死了。」


    那個明確的數字是怎麽一回事啊。


    「我分析過了,如果刺殺時避開重點部位的話,體弱的人刺九次、健康寶寶刺十四次、中年人刺十一次就會死。」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根本就不想聽、今後也不會派上用場的小知識喔。


    桐崎恭子把刀子收回刀套裏後,低聲說了句和之前完全接不上話的「是這樣啊……」後,便把頭垂了下來。這是怎樣?還有這件製服要怎麽辦?根本就是條破爛的抹布嘛!下午還有課要上耶!


    正當我想跟桐崎恭子抱怨而把視線轉向她的時候,她那微微顫抖的肩膀讓我驚了一下。幹、幹嘛……她在哭?


    我真的搞不清楚了,想哭的人是我耶,我要怎麽跟姊姊解釋啊。


    「喂,你滿足了吧?既然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就跟你說清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我就是死不了。然後,在你知道這點後,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我立起兩根指頭,然後折下食指。


    「第一個。你那異常的刀法讓我的製服變得坑坑巴巴、破破爛爛,你打算怎麽辦。賠我是理所當然的,我要你負起責任。」


    接下來是中指。


    「還有第二個。唔,這是最重要的——是你吧,【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


    桐崎恭子的肩膀震了一下,不過就僅止於此。我繼續說下去:


    「就是你吧?新聞裏那個十字傷的連續殺人犯。應該說是你運氣不好吧,我的姊姊是個警察啊。然後,你是加害者,我是被害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會怎麽做吧?」


    我走向桐崎恭子。發現她沒看錯人的桐崎恭子很有逃亡的可能,所以我相當慎重,不管她做出什麽反應我都能有所對應。


    「你要怎麽辦?要自首嗎?不管是什麽理由,你所做的事都不能被原諒。不論是什麽樣的罪行,它都應該在適當的場所被製裁……唔,這是我姊跟我說的。反正不管怎麽說,如果你要這麽做的話,那我就不向警察通報了。」


    說完之後,我正打算把手放上桐崎恭子的肩——但我還是沒那麽做。桐崎恭子終於抬起的臉讓我嚇了一跳,「什、什麽啦」,我口吃了。


    桐崎恭子在哭。淚水自大大的眼眸中流出,滾落地麵。


    「……你擺出那種表情也沒用的啦。很抱歉,我的心胸並沒有寬廣到可以同情一個犯罪者—」


    「……了。」


    「啊?」


    她說什麽?


    「……棒……了。」


    桐崎恭子低聲地說。我聽不見她說的話,於是豎起耳朵。就在那一瞬間——


    「——太棒了!」


    桐崎恭子拉高了聲音。她發亮的表情和先前不同,仿佛就像是爸媽幫這個小孩子買到她一直很想要的合體機器人一樣……嗄?


    「太棒了!你這家夥!我就在追求你這樣的人才!你就是我理想中的男人!」


    桐崎恭子張開雙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現、現在這是怎樣?她預料外的動作讓我陷入困惑。


    「你叫什麽名字?」


    「乃、乃出狗鬥。」


    「是嗎!乃出狗鬥!……不,狗鬥!」


    不準直呼我的名字!


    桐崎恭子無視我的叫喊。她頂著一張漲紅的臉,直直地盯著我看。


    「拜托你,狗鬥!」


    「什麽啦。如果是要我放


    過你的話,很抱歉,這我做不——」


    「跟我交往吧!」


    「——嗄?」


    在我這還算普通長的十七年的人生中,我現在這無法理解的表情應該是占有數一數二的地位吧。


    桐崎恭子興奮地高聲向我宣布:


    「——當我的男朋友吧,狗鬥!」


    紅色的太陽緩緩地朝棱線彼方落下,仿佛是在為天空閉上雙眼。操場傳來棒球社和足球社練習的聲音,管樂社則吹奏著不知名的古典音樂。校舍內那快要報廢的喇叭正以分叉的聲音唱著『送別』。


    已經下課了。


    走在往校門路上的我看到有個人影正在途中的廣場上動來動去。那家夥正在那重複著彎腰、起身的動作。那個人隨即把拿到的東西放進手上那個像是袋子的東西裏麵。


    「你在幹嘛啊,久遠。」


    我出聲叫住她後,久遠玲才像是剛發現我似地發出驚訝的聲音。


    「啊,小狗狗!……咦,你怎麽穿著運動服?」


    「不要問,說來比長城還長。」


    「啊啊,你大便大在褲子上啊。」


    「那樣還比較好。」女人不要隨便把大便掛在嘴上啦。「……那,你在做什麽?」


    「嗯?啊啊,我在撿垃圾啊。」


    玲舉起手上的垃圾袋。原來如此,半透明的垃圾袋裏裝著空罐、紙袋、麵包袋、周刊漫畫、還有我們買的時候會猶豫一下的十八禁a書。


    這個廣場的中央除了噴水池之外,另外還設有長椅等設施,是學生們午休時的休憩場所。聽起來是很不錯,但世界上到處都有沒公德心的人,所以就算旁邊有個垃圾桶,地上還是隨時會有沒公德心的人丟的垃圾出現。看不下去的幾個老師曾經要全校的學生一起來清掃,但某個家長這句『沒有任何權利的學校強迫學生勞動會對確立自主性造成問題』,看似很有道理,其實內容都是胡言亂語的意見讓清掃成了誌工活動的一環。當然沒有人會去打掃,我是這麽想的。


    「你每天都來撿嗎?真是辛苦了,你也真是了不起啊。」


    我丟出慰勞的話後,玲便露出害羞的笑容並抓了抓頭。


    「因為如果沒有人要來撿的話,這裏會變成垃圾堆吧,大家會沒辦法在這裏吃飯呢,隻是用上放學後的一個小時,算不了什麽的。」


    「是嗎,真是厲害。」


    我對玲感到佩服。裏麵不帶感情的說法是我與生俱來的說話模式,希望大家原諒,不過這是我很率直的感想。


    這個學校大部分的學生都知道玲的奉獻精神,裏麵也有人在暗地裏說她的壞話。玲絕對不說別人的壞話、在電車上總是率先讓位給老人、隻要看到有人迷路就會特地跑過去告訴那個人要怎麽走,還會撿起某人亂丟的煙蒂丟到垃圾筒裏。的確,有些人看到這種行為一定會覺得她是故意的吧。因為她做得實在太明顯了,大家都能看出的親切,大家都能看出的善意,人類會對這種事感到厭惡。


    然而,玲隻是個純真過了頭的女孩,所以她不會猶豫。她隻是理所當然地幫助人、理所當然地做善事。


    如果在意四周觀感的溫柔叫做偽善,那她並不符合這個定義。


    她並沒有在想什麽。她隻是覺得這樣做才對,所以她這麽做。


    我暗地裏對玲這種無穢的精神感到尊敬。我沒有要愛現的意思,可是玲是繼我姊姊之後,第二個讓我認同的人。除了她們兩個之外,大概沒有人了吧。雖然一直纏著我的玲會讓我覺得很煩就是了。


    「很厲害嗎?我覺得這是誰都做得到的事啊。」


    有多少人會用她口中的『誰都做得到』當藉口,然後絕不親自動手啊。基本上,這就跟很少人會把自己算在『有人得去做』的『有人』裏麵一樣。


    「……要幫忙嗎?」


    如果就這樣離開的話,總覺得心裏會有個疙瘩,所以我就開口問了。我想我這樣才是真正的偽善吧。


    「嗯啊,沒關係啦。我已經撿完了……我問你喔,小狗狗。」


    「什麽事?」


    玲一臉呆呆地指向我的右側。


    「……你什麽時候交女朋友的?」


    她問了我現在最不想被問到的問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而且那個人——」玲歪過頭,開口跟我確認。「——是轉學生、桐崎同學……對吧?」


    「…………嗯,唔。」


    我留下曖昧的回答後,我身旁——啊啊,我真的不想承認,可是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看著我和玲對話的桐崎恭子露出了微笑。


    「是的,你說得沒錯。你是久遠玲同學對吧?」


    「啊、嗯、是啊。你已經把大家的名字記起來啦,好厲害喔。」


    「呃,我還沒辦法把大家的名字都記起來呢,是乃出同學告訴我有關玲同學的事的。」


    「啊——是這樣啊……那——」


    玲看向桐崎恭子,然後看向我,接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嗚哇啊,真讓人火大的笑容啊。


    「兩位、難不成那個、是在交往嗎?」


    「呃……」


    臉上漾起紅潮的桐崎恭子害羞地用手包住臉頰,把頭低了下來。什麽叫做「呃……」啊。這比十四號禮拜六出現的傑森還惡心。


    「那、那個、我也覺得剛來這個學校就交男朋友的確有些不合禮教……可是乃出同學他……那個……他實在太過完美了……」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麽說啊,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幹脆殺了我吧!啊,我死不了耶!


    「有什麽關係呢,這樣很好啊,喜歡上一個人跟時間無關啦。原來是這樣啊,小狗狗也終於交到女朋友啦——!真好——!」


    「呃,我想你對我們的誤解大概很深。隻要是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想要有她這種女朋……痛啊!」


    「唉呀呀,你怎麽了啊?乃出同學。」


    桐崎恭子一邊拿著刀子從玲看不到的角度刺進我的身體,她一邊頂著笑臉說道。住手!不要轉來轉去!


    「小狗狗,你怎麽了?」


    「沒、沒有啦,那個,其實這家夥(轉轉轉轉轉轉)唔喔喔喔喔喔喔……沒、沒事……」


    我輸了。身為警察的弟弟,我居然還屈服於他人的威脅之下,真是丟臉。


    「那麽我們該離開了吧?乃出同學。」


    「……是、是啊,桐崎同學。」所以請你把刀子拔出來。「……那我先走囉,久遠。」為了不讓玲感到不對勁,我硬是擠出一個淡淡的笑。


    「嗯,我知道了,那拜拜囉。」


    玲雖然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她還是揮揮手和我說了再見。我以同樣的動作轉過身,桐崎恭子則同時拔出刀子,若無其事地把刀藏到背後,和我一起離開現場。這家夥挽住我的手、貼在我身上,好把傷口藏住。專家。雖然我不知道這算什麽專家就是了。


    「……呐。」


    和玲拉出一段距離後,我才開口。


    「什麽事?」


    聲調瞬時改變的桐崎恭子回答。她變臉的速度跟老牌女星差不多。


    「……基本上,那種時候不都會用踩腳之類的手段嗎?為什麽要刺我?為什麽你要用刺的?」


    「因為……因為……因為人家喜歡用刺的啊。」


    人家你個頭啦!不要亂換說話方式!


    「唉,你別在意。如果你以後又想在人前揭穿我的真麵目的話,我會毫不留情地刺你。而且我還會用挖的。」


    「……了解,我說你啊。」


    「怎樣?」


    「午休時那些話,是當真的嗎?」


    桐崎恭子眨了好幾次眼之後,這麽說道:


    「我是當真的啊。」


    「……為什麽我非得和你交往不可啊。還有,那時候是因為上課鍾好死不死響起,可是你還沒有給我那兩個問題的答案。」


    「啊啊,那個啊。」


    桐崎恭子看著夕陽即將西沉的天空。


    「說真的,我並不想被捕。」


    「不準撒嬌。不管你再怎麽威脅我,隻要你是那種態度的話,我會毫不留情地跟警察報告的。」


    「冷靜一點啦,聽我說到最後。」


    那我就聽你說啊。


    「……隻有一個方法能讓我不被捕,然後你也能感到滿足。」


    「這世界上會有那麽剛好的選項嗎?」


    「有。」


    桐崎恭子這麽說道,接著她歪過頭。


    「你家在哪?」


    「不準來。」


    「我總不能連接下來要成為我男朋友的人家在哪裏都不知道吧。」


    「我根本就還沒答應你啊。」


    「你會想答應的,反正我想在沒人的地方跟你說話。」


    「去附近的巷子裏就好了吧。」


    「你要侵犯我嗎?你想得美。」


    「你的腦子是海綿做的嗎?」


    「這是在讚美我的吸收能力很好嗎?」


    你到底是有多樂觀啊。


    「我說你是個腦子坑坑洞洞的白癡,反正我不會讓你進我家門的。」


    桐崎恭子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了,去我家吧。」


    「我也不要。」


    「再任性下去我就刺你喔,應該說,讓我刺吧。」


    「……反正你隻是想刺我而已吧。」


    「哈哈哈哈哈,那我們走吧。」


    咦?我好像還沒聽到答案喔?


    「反正我又沒要吃了你,我在床上可是很會撒嬌的喔。」


    「我的頭好痛……」


    桐崎恭子一臉狐疑地看著按住太陽穴的我。


    那間公寓離市立明答學園徒步不遠的地方。不知道已經有幾十年曆史的公寓,外觀看起來相當破爛,牆壁龜裂、多到異常的藤蔓包覆住整棟建築物。與其說是感覺有怪物住在裏麵,應該說是裏麵沒有怪物才怪的一間公寓。


    「……你住在這裏嗎?」


    「是的。」


    我踩上仿佛每踩一步,就會踩壞一階的樓梯。我覺得有些意外,這家夥其實是個窮人嗎?


    「你爸媽呢?」


    「媽媽死了,我沒和我爸一起住。」


    「你一個人住嗎?」


    此時我發現一件很怪的事。這家夥不是說她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才轉學來的嗎?


    「我會連那一點一並說明的,進來吧。」


    如此回答我的疑問後,桐崎恭子走到二樓最邊邊的房間前,轉開門把。


    我停在原地一會兒後,看見桐崎恭子催促我進去,我歎了一口氣。


    接著,我踏進了殺人魔的房裏。


    這個房間裏的家具少得驚人。原本附上的廚具和冰箱就算了,房間中央有個暖桌、牆邊有個小電視、再加上衣櫃,就這樣而已。暖桌上的筆電在這樸素的房內顯得格外突兀。


    「真是簡單啊。」


    「我向來不喜歡放太多東西在家裏……我是想這麽說啦,但其實我隻是沒錢而已。」


    「你是說你家嗎?」


    「不,我是說我自己。學費雖然是我爸出的,可是生活費和其他必要經費都是我自己要負責的,我沒多餘的錢可以用。」


    「你靠你自己生活嗎?」


    「我有在打工。」


    可是學生能打的工並不多吧。這個房子的確很破爛,可是學校放學後數個小時的勞動應該沒辦法賺到租這房子的錢吧。


    「……你真是個好人。」


    桐崎恭子突然說出這種話後,在地上鋪了個座墊,要我坐下。


    「這是我第一次被別人這麽說。」


    「我應該說你無知比較好嗎?」


    桐崎恭子走進廚房,把裝好水的茶壺放上瓦斯爐,開火煮水。看她轉了好幾次才把火點上,想必那個瓦斯爐也是曆史相當久遠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把腳伸進暖桌裏,剛插電的暖桌還是很冷。


    「賺錢不一定要用正當的手段,尤其是女人。」


    糟糕的想像瞬間劃過我的腦海。


    「……是這樣嗎?」


    「你會看不起我嗎?」


    「如果是姊姊的話,她應該會來段說教吧。不過我個人是認為有需求才會有供給。如果你不後悔的話,那我也不需要插嘴吧。」


    「原來如此,你這想法不錯。」


    「可是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你就率直地接受你爸爸的援助吧。」


    桐崎恭子坐到我的眼前,雙腳愈來愈溫暖了。


    「這是我個人的行事準則。」


    「行事準則?」


    「我認為一個人如果走上不該走的路,那他就應該背負相應的風險。如果是犯罪的話,那他當然就要做好被捕的準備。如果一個人就算知道必須承擔這樣的責任,他還是想進行這樣的行為,那他就應該用其他事情來箝製住自己。」


    「所以你才離開你爸,一個人住在這裏,然後用援交來賺取生活費嗎?」


    「誰說我在搞援助交際了?」


    「嗄?可是你剛剛不是說了嗎,賺錢不一定要用正當手段。」


    「我是這麽說了,不過那不一定是指援助交際。呃,不,其實我是在做性質差不多的事,隻是我的工作並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


    「是、是這樣嗎?」


    那你一開始就這麽告訴我啊!一直往粉紅色方向想的我真是丟臉斃了!


    「這就是思春期啊,狗鬥。」


    閉嘴!收起你那臉『我知道的啦,像你這個年紀的男生嘛,這也是難免的啦。』好像一副什麽都知道的表情!那是最傷人的!


    「嗬嗬嗬。」


    不準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沒差。順便告訴你,我沒有要上大學的意思。從高中畢業後,我就要和我爸完全斷絕關係,然後像現在這樣打工賺錢,隨意過日子。」


    「……你總不能一輩子過著這種生活吧。」


    「時候到了就隨它去吧,死在路旁就好。」


    「這也是你的行事準則嗎?」


    「唔,就是這樣。」


    好愚蠢,我甩了甩頭。


    「這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應該做的是先去向警察自首。」


    「我想也是吧,我對你所說的毫無異議,我自己也很清楚我在做什麽。所以……」


    「所以?」


    「我要你當我的男朋友。」


    「為什麽會是這樣?」為什麽會講成這樣。


    「我現在來跟你說明。」


    桐崎恭子把手指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沉思的她眼神飄蕩。接著——


    「……這樣好了,先從我的事開始說吧。」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她點了點頭,慢慢地開口:


    「我先跟你說,我的確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就是最近成為話題人物的那個殺人魔。網路上好像把我叫成什麽【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話題炒得很火熱的樣子。」


    這些事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像這樣從犯人口中再聽一次的話,實在沒有什麽真實感。眼前這家夥的確是個在很多層麵上都無藥可救的瑕疵品,可是我實在看不出她是個殺了那麽多人的


    變態殺人犯。要說什麽人看起來才像變態殺人犯的話,那應該就是常常把電鋸帶在身上、要不然就是一雙眼睛混濁灰暗、或者是平常盡說些亂七八糟的事的人。我雖然能舉出這些例子,可是我很懷疑現實生活中到底會不會有這種人。不,就算這種人真的存在,我們也不能說所有的犯人都是這樣。這世界上大部分的罪犯恐怕都像這家夥一樣,都是看起來很普通的人。真是太恐怖了。


    「不過,我不是現在世間所說的那種擁有變態級的殺人嗜好的犯人——我和那種變態殺人犯不同,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有切過肉嗎?」


    ……她說什麽?


    「那當然有啊,所以又怎樣?」


    「你覺得怎麽樣?」


    「嗄?」


    「你切肉的時候有什麽感覺?」


    「有什麽感覺……沒什麽感覺啊。我切了肉啊,就這樣而已。」基本上,這世界上會有人對這種行為有什麽特別的感想嗎?


    「有,那就是我。」


    桐崎恭子把手伸進暖桌裏,發出喀嚓一聲後,她把刀子連槍套一起拿出來,放到桌子上。


    「我換個話題,你有做愛的經驗嗎?」


    「我覺得你的話題也換得差太遠了。」


    「雖然這有點離題,不過這是很重要的問題,回答我。」


    「……沒有。」


    現在這個年代,十七就不是處男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隻可惜我不像我們班上那些男人一年到頭都在發情。我從未對異性有過興趣,也沒想過要進行那種行為。順便說一下,我也不是同性戀。這就是證據——


    「那,你有自慰過嗎?」


    「……嗯,有。」


    就是這樣。我和一般人一樣,要做的事還是會做。


    「那這跟之前的話題有什麽關係啊?你該不會隻是想給我難看吧。」


    「我的確有這麽想,不過這個問題真的有它的意義,你放心吧。」


    「你說你的確有這麽想的時候就已經讓我很不安了,你是變態嗎?」


    「口頭責罵也是個很不錯的方法喔?」


    你到底想要幹嘛啊!


    「……一般而言,做愛、或是自慰都是為了要讓自己體驗最後會帶來的性興奮。我們通常將性興奮的最高點稱做是高潮。很多人為了讓自己覺得舒服,所以才會玩弄自己的性器,或是在對方的洞裏進進出出,到這邊你都了解吧?」


    「我是沒差啦……」的確是沒差了。「……聽到和自己年紀一樣的女生一臉認真地講著什麽自慰啊、做愛啊、高潮啊、在洞裏進進出出之類的還真是讓人心情不好啊。」


    「什麽嘛,你喜歡害羞一點的風格嗎?那你就早點告訴我啊。要做到什麽程度?就連看到胸口都覺得害羞的處女風格?還是要看到——」


    「別管這個了,你繼續說吧。」


    「……是這樣嗎?唔,我之後再好好問你。所以,雖然每個人到最後都會做愛,但在達到這個結果之前情況不一定完全相同。如果有人隻會對大奶妹有性趣,那當然也會有人持相反的性趣。如果有人隻喜歡找妙齡女子或同年紀的男性,那也有人隻喜歡找下麵的毛都還沒長出來的小孩子。」


    「就是所謂的蘿莉控吧。」


    我的聲音裏帶著些許不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姊姊在處理少年犯罪的部署工作,我潛意識裏非常討厭這種家夥。


    「看來你似乎有所誤解,那我就跟你說了。所謂的蘿莉控不過是一種性癖罷了。聽到一個人隻喜歡年幼少年或少女的話,的確會有一種殘酷的感覺,但大部分的人都會將這種興趣限製在嗜好的範圍內,大多不是用二次元就是用二次元的a片來滿足自己,不然就是藉此忍下來。蘿莉控和正太控等於犯罪者這種思考模式對以這種方式努力克製自己的人非常失禮。這和把有虐待狂的男女當成會隨便向他人施暴的人是一樣的道理。」


    「……原來如此。唔,我大致了解了。」


    「很高興你能了解。那我把話題轉回去。我剛才所說的這些人對性的嗜好、或是堅持都叫做『性癖』。」


    所以那又怎樣?桐崎恭子對擺出這種臉的我說道:


    「我的性癖恐怕就是殺傷行為。」


    「什麽?」


    「大多數的人在切肉的時候隻會有『啊啊我剛剛切肉了』的感覺,沒有其他的想法。但我卻在菜刀剜肉時的觸感、還有鮮血逐漸擴散的光景中找到無上的性興奮。坦白說,我相信我可以光靠切肉就得到高潮。」


    你坦白過頭了。


    「……小的時候,我藉由切料理的肉硬是把這份衝動壓抑下來。可是隨著我年歲漸長,我的要求愈來愈高。有一天,我偶然在家裏找到一隻老鼠。我把那隻老鼠抓起來之後,突然這麽想:切這隻老鼠的話會有什麽感覺?之前光是切死肉就讓我那麽興奮,那如果是切活著的生物的話,那我應該可以得到更多不同興奮的感覺吧。我任由我的好奇心帶領著我隨心所欲地切害老鼠。那是第一天,從未有過的衝擊貫穿我的體內。一種很難用言語表現的感覺。像是從腦中樞一路麻痹到腳尖的感覺……這種普通文字根本無法表達的『什麽』出現在我的體內。」


    接著,桐崎恭子開始殺起了動物。從老鼠開始、家裏養的倉鼠,然後是附近的麻雀、烏鴉、鴿子,最後她的目標愈來愈大,換成了貓、換成了狗。


    「我把所有的屍體埋進地裏。雖然我也會擔心會不會有人發現,可是我的欲望卻逼得我不得不繼續下去。」


    她切開它們的腹部、剜開它們的肉、拿出它們的內髒,把解體的動物全排成一列,一個人沉浸在恍惚的世界中。


    「……」


    茶壺在水燒開後發出的警示聲突然響起。桐崎恭子倏地起身,走進廚房。過了一會兒後,她把裝了茶的杯子放到我和她麵前。說不情願是不至於,可是我真的不想喝眼前這杯茶。桐崎恭子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率先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


    「然後——」


    她放下了茶杯,幹涸的聲音響起:


    「——我開始想殺人了。」


    她說她不記得自己開始想殺人的契機是什麽。有可能是她偶然在教育頻道的實驗節目裏看到的人體模型,也有可能是理化課本上的人體解剖圖。


    「我唯一確定的是,那個時候我隻有一個無可救藥的想法:在殺了那麽多動物之後,接下來剩下的就隻有和我一樣的生物。當然,我知道隻要我一這麽做,我就再也沒辦法回頭,所以我猶豫了。在我的同學努力經營愛情或是友情的時候,我每天滿腦子隻想著要刺殺人。」


    把刀子刺進那巨大的身軀裏,貫穿骨肉、讓鮮血噴出的話﹒到底能帶給自已多少興奮。桐崎恭子慢慢開始無法壓抑自己體內的衝動。


    「……三年前——也就是國二的時候,我第一次殺了人。」


    對象是誰都好。那個時候,桐崎恭子在惡友的邀請之下,開始了有點類似援助交際的行為。她看著比自己大了十歲以上的中年上班族高興地帶她走在路上,她就覺得這家夥應該可以……


    「切人肉這件事感覺很好。」


    比起之前她切過的一切感覺都好。無可奈何、無法抵抗的快感貫穿她的體內。男人恐懼的臉根本不算什麽,她的目的就是切,就是刺,就是剜,就是貫穿,隻有這樣而已。


    「對我而言,比起單純的性愛,這種行為讓我更加敏感。所以我立刻就達到高潮……我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實在爛透了。」


    從那之後……


    從那之後,桐崎恭子就無法忘卻那次經驗。


    「所以……你就成了連續殺人魔是吧。」


    我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光是聽她說完,就夠讓我沮喪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說殺人嗎?」


    「不是……是人太脆弱了,被刀刺就會死掉,我根本就不想殺人。可是……人還是會死掉。」


    桐崎恭子低下頭,直直盯著放在暖桌被上的手。


    「你沒有用一句『這是沒辦法的事』就做出結論的權利。」


    我的話讓桐崎恭子抬起頭。然後她狠狠地盯著我,不過又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我知道。」


    我知道啊。她如此低語:


    「不管我用什麽藉口、不管我用什麽枷鎖綁住自己,我都是最糟糕的犯罪者。這種事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就是停不下來,我沒辦法阻止我自己。」


    原本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桐崎恭子現在看起來特別畏縮。她抱住自己、移開眼神,並咬住下唇。


    「我拜托我的爸爸,讓我定期在一段時間之後轉學到別的學校。我爸爸是個工作至上的男人,他很斷然地說既然我已經被生下來了,那他就有養我的義務,不過他對我不抱有任何愛情。所以他對我奇特的希望也不抱有任何疑問——他大概根本懶得管吧——所以就讓我這麽做了。」


    「果然如此……所以你才四處轉學,讓警方無法摸索出有關犯人的線索。」


    桐崎恭子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狗鬥,你說得沒錯,我應該去向警察自首吧。可是……說真的,我很害怕。我不是怕被抓到,就算我被抓到,我這個未成年犯罪者也隻會被送去輔導,在我離開了少年監獄之後……我還是會重覆犯下相同的罪行吧。這是我無法自行抑止的欲望,就像這世界無法禁止人類有性方麵的接觸一樣,這世界也不會有出現阻止我刺殺人欲望的方法……我很害怕這一點。」


    「……就算是這樣,法律也不可能放過你。」


    「當然,你說得沒錯……所以我想假使有人來抓我了,我就會乖乖地束手就擒。可是——」


    「可是?」


    她緩緩地抬頭看我。


    「……你出現了。」


    「我?」


    「當我看到早該被我殺掉的你出現在我轉學進去的班級裏時,除了驚訝之外,我還抱著一縷希望。也許……當然,我也覺得這不太可能,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可是……我沒搞錯吧?」


    「什麽啦?」


    「你——」


    桐崎恭子吞了一口口水,以不適合她那個性的緊張表情這麽問我:


    「你是【絕對死不了的男人】對吧?」


    「……」


    我總覺得我猜得到她接下來想說的話,一點也不想回答。然而,我無法繼續忍受桐崎恭子期待的眼神,最後終於緩緩開了口:


    「唔……是這樣沒錯。」


    「果然是這樣啊……」


    她像是在思考什麽似地閉上雙眼。接著,她在說了一聲「好」的同時張開雙眼,站起身朝我深深低下頭。


    「我再次拜托你……請和我交往。」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果然是這樣啊,我覺得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就算你不喜歡我,也請讓我待在你身邊。如果你交到女朋友了,我也不會打擾你們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可是你要答應我,當我需要你的時候,請你一定要在我身邊。如果我能跟你在一起的話,我保證我絕對不再殺其他人。拜托你,我——」


    跪下的桐崎恭子握住我的手,用懇切的眼神拜托我。


    「我需要你。」


    「……就算你跟我這麽說……」


    我用空著的手按住額頭,感歎事情怎麽會走到這個地步。


    做殺人魔的男朋友?而且目的還是為了被她刺殺?這對我而言到底有什麽好處?


    「……不行嗎?」


    隻不過……就她剛剛所說的來看,桐崎恭子的確需要我吧。這不是連續劇或電影中男女朋友之間所說的那種口頭上的【需要】,而是真正的需求,這家夥如果沒有我的話,一定很快就會完蛋吧。


    心裏另一個我告訴自己:放著這家夥不管也沒差。就算這家夥殺了很多人、然後被警察抓到、出了監獄、繼續重覆一樣的犯行,那又怎麽樣呢?她遲早會被判死刑,一切結束,這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的確是這樣沒錯。這是所有選項中最不會傷害我自己的一個選擇。


    然而,我心裏卻還有一個我放不下桐崎恭子。這不是同情,對了,要說的話,應該是一種近似親近感的感情。


    這家夥也是個知道自己不需要活在這世界上的人,所以她才離開父親,自己過著三流的生活,就跟我一樣。


    我姊姊在小的時候,曾經夢想著要成為小說作家。為了實現她的夢想,她看了很多書、也念了很多書,累積了許多知識。


    然而她的夢想卻因為我的誕生而扭曲。為了保護被爸爸虐待的弟弟,她選擇成為警察,而沒有選擇成為小說作家。如果沒有我的話,姊姊或許會成為名留百世的大作家也說不定。就算不是,她也一定能做她想做的事。


    因為我的存在,使得一個人的人生崩壞。


    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是個不被需要的人。


    我爸爸也是。如果我沒有被生下來的話,他或許就能和媽媽、還有姊姊過著感情很好的三人生活也說不定。


    沒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希望我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才會得到這種奇怪的能力。


    我已經學會了放棄。


    可是這家夥——桐崎恭子還沒有辦法放棄自己吧。


    所以她才會來依靠我。


    這不是我在自誇,我真的知道她在想什麽。


    「……」


    我歎了一口氣。


    ……向別人伸出援手不像是我會做的事。可是——既然事情都走到這個地步,既然我都遇到了,那或許也沒辦法了吧。


    我這麽說道:


    「我知道了。」


    如果我這種人能幫上別人的忙的話,那就拿去用吧。反正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命從一開始就沒有價值,反正隻是條死不了的爛命罷了。


    「……我和你交往。」


    我的這句話讓桐崎恭子露出我遇見她以來首次的燦爛笑容。


    我慢慢地啜著完全冷掉的茶。


    味道好苦。


    「這世界還真是和平啊……」


    一個男人坐在幽暗中。他在一個幾乎沒有任何家具的寬廣房間裏看著報紙。


    報紙上寫著最近發生的事件。母親用斧頭砍殺五歲的女兒;祖父長期對孫子進行性虐待;一個人因為『我要買口香糖的時候,他就先買了一樣的口香糖』這種無稽理由就對陌生人施暴,最後還把他加以殺害;一個相信病死的戀人可以重生的男人和屍體待在同一個房間達三年之長等等……


    還有,【十字傷的撕裂魔人】連續犯下的殺人事件。


    「真是太和平了。因為沒道理的理由或是意義不明的契機而殺人、被殺,這就證明了這個世界有多麽無趣。如果是因為爭奪食物、或是被長官命令這種『不得不的狀況』而出現許多犯罪行為的話,那才叫做危險的世界。」


    男人獨自低語完後,發出嗬嗬嗬的笑聲。他蹺著腳,拿起桌上的咖啡,含了一口後,露出不悅的表情。


    「……冷了。」


    微弱的敲門聲像是看準了時機般響起。


    「進來吧。」


    走廊上一道細細


    的光芒射進室內。人影安靜地踏入室內,在身後關上了門。


    「有什麽消息嗎?」


    「是的,是件有趣的事。」


    他的聲音和話中的內容完全相反,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寬廣的室內回響。


    「喔,是什麽事。」


    「監視中的【傑克】和一名青年有了接觸。」


    「那又怎麽樣呢?隻要是過著普通的生活,一定會和別人有所接觸吧。」


    「那個青年與眾不同。」


    男人抬起半邊眉毛,把報紙折好。他把報紙丟到桌上,攤開了雙手。


    「說來聽聽。」


    「是【屍變】。」


    男人的嘴裏流泄出「喔」的聲音。


    「這兩個人居然相遇了。那還真是悲慘啊。」


    「不隻是這樣。他們兩個似乎變成戀人關係。」


    男人的雙眼微微瞪大。


    「這是真的嗎?」


    「是的,消息是正確的。」


    「該怎麽說呢……」


    男人低下頭,把手抵在額頭上。片刻過後,他發出低沉的聲音,剛開始是小小聲的,隨即變得很大聲。嗬嗬嗬、嗬嗬嗬,他笑得相當愉快。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有趣了。」


    「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另一個【傑克】好像也有了動作。」


    「喔。」


    身體深深陷入椅子裏的男人揮了揮手。「繼續說。」


    「在短暫的休止後,他似乎又開始了。目前雖然隻有一個人,但應該不會就此結束,您打算如何處置呢?」


    「唔……」


    男人把手抵在下巴上,沉默地深思。過了一會兒後,他開口說道:


    「第一個【傑克】啊,我原本以為要挖角他是很困難的事,不過狀況似乎改變了。應該說是我看見希望了。」


    「您的意思是?」


    「【傑克】找到了光芒。曾經沉溺在幽暗中的人隻要看到救贖的可能,就再也不會放手。現在應該就是找他的時候了。」


    「那麽,我現在就去找他。」


    「啊,你稍等一下。」


    男人低吟了一聲後,抬頭仰望天花板。接著他立起指頭說道:


    「我想到一個好點子了。」


    「是的。」


    「如果現在有一隻獅子,以及一個和那隻獅子極為相似的動物型機器,你覺得哪一方會贏?」


    「我不明白您問題的意義。」


    「你不需要想得太困難。」


    隔了一會兒後,他淡淡地這麽說:


    「應該是真正的獅子吧。」


    「為什麽這麽想?」


    「野性擁有電腦無法具備的『本能』。人工智慧做了一百次重複的動作,就能做出一百次相同的事。雖然動物的腦袋無法做出正確的動作,但它們很有可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進行反擊。」


    「這會將它導向勝利。」


    「我認為有那個可能性。」


    「原來如此。可是啊,以前曾經有一台被輸入了百萬種棋譜的電腦和被稱做是天才的西洋棋名人對戰,你認為誰贏了呢?」


    「……是,名人嗎?」


    「是電腦贏了。」


    男人高聲笑了。笑聲在室內不斷回蕩。


    「結論是,不試試看不會知道啊。根據天才創造出來的人物,或是人物原型的存在,你認為誰比較強呢?」


    「……」


    「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接著,男人說出他要做的事。人影聽完男人的說明後,點了點頭。


    「可是……如果第一個【傑克】戰敗了呢?」


    「那就到時候再說,做人要懂得臨機應變。」


    「我明白了,那麽,我會照您的意思去做。」


    「交給你了。啊啊,還有,咖啡冷掉了,可以幫我重煮嗎?」


    「我不是您的秘書,請您自己去煮。」


    「……沒差吧。」


    「我先告辭了。」


    人影行了個禮後,便離開房間。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啊……不,這才應該叫做可愛吧。算了。我開始……有點期待了。」


    男人揚起嘴角,拿起桌上的遙控器。他把電源打開。


    就在那一瞬間,牆壁亮起光芒,化做一麵熒幕。


    上麵投射出一個少女。


    像是能看穿人的細長雙眼、白瓷般的肌膚、暗藏著驚人身體能力的嬌小身軀。熒幕上顯示的是一張她和某個男人在說話的照片。


    「那麽——你贏得了嗎?」


    低語的男人露出淡淡的笑。


    「天才殺人魔——桐崎、恭子。」


    鮮血自手裏的刀子上流下,在柏油路上描繪出紅黑色的痕跡。他把刀子一甩,鮮血便隨之飛舞,被甩撞到牆壁上的刀刃發出沉鈍的聲音。他重覆了好幾次、好幾次相同的動作。好幾次、好幾次、不斷重覆。每重覆一次,刀子便發出聲響,鮮血也隨之四散。這一幕仿佛就像是刀刃在哭喊一般。


    「神啊……」


    有個男人倒在他眼前。男人無力地仰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呼吸的男人身上盡是無數的傷痕。一切都是用他手上這把刀進行、用這把刀結束的。


    舒暢的感覺劃過全身。甜美地自頭頂直至腳尖,身體裏充斥著快感與喜悅。


    「……啊啊,神啊。」


    他發出嘶啞的聲音,蹲了下來。他用雙手握住刀柄,瞄準目標。


    待雙手的顫抖停下後,他又再次高高舉起。


    沉鈍的聲音傳開。化做屍體的男人身上又出現了新的傷痕。


    他就這麽拖著刀,縱向切開男人的身體。肉雖然會產生抵抗,但隻要把它當做是完成儀式的過程,他就不覺得辛苦。


    接下來,他拔出刀子,這次他瞄準剛剛那個縱向傷痕的中央,從右側劃下去。用雙手握住的刀子軋軋作響,它一邊讓鮮血噴出,一邊往旁邊劃開。


    男人的身體上被刻了一個十字。那是在展示他受了釘刑的基督所背負的東西。不但能原諒所有罪行的絕對存在,還能直達神的紋章。


    「神啊——」


    他這麽低語。


    「你……死了嗎?」


    男人站起身,往下俯瞰。他看著已經化做肉塊的淒慘犧牲者,用手劃了個十字。


    「太遺憾了——我真是——太遺憾了。」


    他閉上雙眼,抬頭仰望著天空。


    「然而——如果你已經死了——那就必須要有另一人代替你……沒錯,就是離你最近的人——」


    他再次低語。


    「神啊——如果你是我們的父親,而我們是你的孩子,那孩子總有一天要超越父親,現在正是時候。」


    他踏出步伐。慢慢地、用力地踩踏地麵。


    「超越人的你——已經不再是神。超越神的人——將成為新的神。」


    成為新的神、成為新的神、成為新的神、成為新的神、成為新的神。


    獨自嘟噥著相同話語的他收起刀子。


    「可是——我不知道方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


    毫無感情的鈴聲從懷中響起。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手機的熒幕發出了光芒。這是好幾個月來、不、是好幾年來的第一次,外部和他有了接觸。


    有一封簡訊。那不是他記得的號碼。一開始感到警戒的他,隨即為自己的不知為何所懼輕輕一笑,並打開簡訊。


    上麵寫著短短一句話:


    『神,死了。』


    接著又有一封簡訊傳來。他動了動手指,打開簡訊。


    一樣是直截了當的一句話:


    『那麽,是誰,殺的?』


    他還沒來得及回信,就又傳來一封簡訊。


    男人露出笑容。扭曲的、崩壞的、詭異的笑容。


    上麵寫著這樣一句話:


    『——是你,殺的。』


    下麵還附了很多各式各樣的情報。男人看完後,便闔上手機。無法抑止的嗤笑聲泄出,好久好久。


    「神死了——是我殺的——我將讓你——丟臉地墜落地麵——這是回報——接下來——」


    街上一片寂靜。


    『他』開始走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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