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不知名的黑色高級轎車內後,我跟桐崎被戴上眼罩。這大概是為了不讓我們知道目的地是哪裏吧。


    開了許久之後。都會中特有的喧騷逐漸自四周淡去,鳥叫聲和河川的水流聲隨即出現。我體內的時鍾告訴我大概一個小時,不,兩個小時吧。反正很久就是了。


    最後轎車終於停下,一道女人的聲音告訴我們「請下車。」


    我們就這樣任人牽著手走在砂石道上。不久後,腳下的地麵變成了柏油路。自動門打開的聲音。我們暫時停下,然後又繼續前行。看來我們好像是進到建築裏了,鞋底大聲地敲打著地麵。


    叮地一聲響起。是電梯嗎?我們一上去後,那東西就開始動了。從上方而來的無重力感,果然是電梯。我們往下很多層。時間長到讓我們感到不安,但把我們關在裏麵的箱子卻仍然沒有停下。


    叮的聲音再度響起。門似乎打開了。我們再次前行。


    嗶地一聲響起後,眼前同時響起機械的聲音。桐崎低語:「好慎重的家夥啊。居然有這麽多道上了電子鎖的門。」沒有人回答。這些家夥到底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已經到了」女人的聲音說道。接著,喀嚓喀嚓的開鎖聲響起,之前明明就都是高科技,為什麽最後會是用人力啊?


    「這是嗜好。」


    誰的嗜好啊?


    門似乎開了,我們向前走。


    地板突然變得柔軟,是地毯嗎?


    背後的門關上。我們兩個的眼罩終於被拿下。


    不過就算眼罩拿下來了,我們也不能怎樣。因為四周是一片黑暗。


    隻是——有人在。除了帶我們來的那些人之外。有個人在我們眼前……?


    『歡迎來到我的城堡。』


    不自然的高亢聲音。我才一想說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道聲音,對了,這跟媒體播放程式裏麵的聲音一樣。


    『歡迎光臨,桐崎恭子。還有,乃出狗鬥。』


    白色的光芒突然燒灼眼膜。我下意識地用手擋住雙眼,電燈開了。


    這是個很寬廣、但家具卻很少的房間。而我們的眼前有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的雙手撐在看似很高級的桌子上,下巴靠在握起的雙手上。然而,從正上方照下來的光源有如聚光燈一般照著我們,讓遠處那個男人的臉仍舊包覆在幽暗中。他身旁的人是秘書嗎?


    有個頭發留至肩線的年輕女子站在他身邊。


    『很抱歉讓你們特地過來一趟,我的工作讓我無法輕易出門。』


    「我就問問你我已經忍了很久的問題吧。」


    桐崎開口。


    「——你,到底,是誰?」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你們身旁的那位女性沒跟你們這麽說嗎?』


    「聽到這種沒頭沒尾的事,誰會跟你說『好的,原來是這樣啊』。」


    嗬嗬的笑聲傳來,男人說道: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有必要回答你們的問題嗎?』


    「至少……」


    桐崎回答。


    「我沒有意思要跟連自己身份都無法透露的人繼續對話。」


    『如果我跟你說,我的身份和你們無關的話呢?隻要看看這個狀況,你就應該明白誰握有現場的主導權了吧。』


    「你是在威脅我嗎?我還真是被你看輕了啊。」


    桐崎環視四周後,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現在可以把這些人全部殺了就離開。你最好搞清楚,我之所以會乖乖地聽你說話,都是因為我要知道你到底想怎樣。」


    『……真是倔強的說法呢。隻是,你做得到嗎?』


    「你說什麽?」


    這個時候,我覺得男人的視線轉到了我身上。幹嘛啦?不過他什麽都沒說,所以大概隻是我多心了吧。咳嗽聲響起。


    『無妨,那我就實現你的心願吧。那麽,我就來做個說明……你想要我打太極吊你胃口,還是想要我簡潔率直地說?』


    「我偏好後者。」


    『真的嗎?之後再後悔就太遲了喔?』


    「你很煩。」


    『……我知道了。』


    男人開口:


    『我們是政府的人。』


    那一瞬間,我的腦漿差點從腦袋裏噴出去。他剛剛說了什麽?


    「政……政府?你在說什麽啊。」


    『果然是會有這種反應啊。我認為打太極拳、吊人胃口的說法會比較好懂呢。』


    「……你給我說明。」


    『簡潔版?』


    「從頭照順序說。」


    桐崎這麽說後,男人像是很高興地說了句『好的』。


    『那麽,我該從哪裏開始說呢?這個嘛,似乎需要一點時間呢。我先來泡個咖啡吧,真紀子,請你給我們咖啡。』


    男人身旁的女人回道:


    「我並不是您的秘書,請您自己去泡。」


    『……你不在這個時候立刻動作的話,不是會損害我的威嚴嗎?這是這種時候的鐵則啊。』


    「我並不想做業務以外的事情。」


    幹脆地說完後,被稱做是真紀子的女性行了一個禮。


    『…………』


    片刻的沉默。男人站起身,筆直地走向後方。


    「喂,我們並不想要咖啡。」


    「趕快說。」


    「……是嗎?」


    男人回過頭,說了句『那就隻泡我的份吧。』


    『我一邊泡咖啡,一邊跟你們說吧。這個嘛……你們或許已經知道了,人是會犯罪的生物。事實上,人從一生下來就必須殺害其他生物才能生存,真是太悲哀了。』


    「你用不著傳教。很抱歉,我不信宗教,我也是個無神論者。」


    『……我個人覺得神是存在的。隻不過,他好像很討厭我們的樣子,所以他什麽都不做。因此,我們隻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不適合這個氣氛的咖啡香洋溢在寂靜的室內。


    『其中一個,是被稱為法律的東西。無數的條例用以懲罰那些所犯之罪過了頭的人——這些條例守護了人類的秩序,確保了社會的安穩。在許久之前,這個係統立下它的基礎,就算形式有所改變,人類仍舊持續繼承這個係統,它在這個現代社會中一樣有發揮作用。』


    「那又怎麽樣了?」


    『乃出狗鬥,不要一直催我……隻不過就算是在這個受法律保護的世界中,人群裏還是有人會犯罪。絕大部分的場合,那些人都會在相關機構中受到製裁。』


    男人拿著杯子回到位子上後,啜了一口咖啡。


    『……桐崎恭子,你也是其中一人吧?』


    「…………」


    『不需要我在這邊重申,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而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應該受到他人的威脅,單方麵地讓人的生命結束這種事更是絕對不被允許。』


    放下杯子的聲音。男人說道:


    「事實上,桐崎恭子。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但我們早就特定出你就是【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了。」


    「什麽……?」


    『最近一些不好的新聞似乎讓大家有了一些誤解,但日本的警察算是很優秀的喔。至少,他們的程度沒有低到會被一個女高中生的手段騙倒。』


    「……那你們為什麽不逮捕我?如果我相信你說的話,那我不就該是第一個受到製裁的人嗎?」


    『你說的沒錯。不過啊,桐崎恭子,才能是個恐怖的東西。不論是多麽無禮的人、多麽粗暴的人,隻要他是在某個領域被稱為天才的人,那他的功績就能讓他的許多行為被原諒。有時候


    ——甚至能逃過絕對的法律。』


    之前一直麵無表情的桐崎臉部微微一抽,她像是察覺到什麽了。


    『——桐崎恭子。我們看上你那過人的才能——卓越的殺人技術。就政府而言,與其逮捕你們、施予死刑,我們反而思考著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利用價值。』


    「……你說利用價值?」


    『乃出狗鬥一定不知道,不過,桐崎恭子,你應該也不知道吧。世界有好幾個像你一樣擁有『特殊才能』的犯罪者。他們都是會在法庭上被判處極刑的人……隻是如果就這麽把他們關進牢房、或是殺了他們的話——那實在是可惜了那個人才。我們——不,更上層的人認為,你們這種特別的犯罪者是不是有其他方法可以贖罪……我們是這麽想的。』


    男人再次把手撐到桌上,把下巴放在握起的雙手上。


    『……此時設立的,就是我們的組織。沒有名字,不,應該說是沒有取名字的必要吧。因為我們實際上是不存在的。』


    「不用再給我藉口了,趕快把話說完。」


    『我們應該樂在會話之中嘛,桐崎恭子。唔,無妨。我就說明白了。我們的目的,就是找出擁有高度能力的犯罪者,並把他們秘密地招攬進組織,就像你這種人。』


    「……你們做這種事,是想讓她們去幹什麽?」


    『問得好,乃出狗鬥。我剛剛雖然說過法律是用來製裁犯罪的人,但你覺得這是絕對不可逆的嗎?』


    「你在說什麽啊。」


    『你認為所有的犯罪者都會受到法律的製裁嗎?』


    「什麽叫我認為啊,你自己剛剛不也說過了嗎。你說絕大部分的犯罪者都會在適當的機關受到製裁啊。」


    『我說的是絕大部分喔,乃出狗鬥。這個世界上啊,有人就算犯了罪也不會受到製裁。有些讓許多人陷入絕望深淵的人到現在都還能一臉若無其事地走在太陽底下呢。』


    「會有這種人嗎?你是說除了那些被你招攬的人之外,還有人能過著這種生活嗎?」


    『沒錯。可悲的是,法律是他們製定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說的是政治家,還有那些經由他們做壞事的有權者吧。」


    桐崎回答。男人說道:


    『你說得沒錯。這個國家的法律會製裁犯人。然而,這裏麵卻夾雜了許多利益關係,法律也會因人而失去它的效果,的確是很丟臉啊。有時候就算法律想要進行製裁,也會有一些理由讓法律沒辦法這麽做,你們不覺得這在法律國家中是很不可置信的事嗎?』


    「那種事情,你不用現在才覺得可悲,這種事情很早以前就有了。」


    『你還真是冷酷啊。』


    「既然是由人在製裁人,那這之中就一定會存在著矛盾吧。雖然這或許不是能用一句沒辦法就解決的事,但我們也隻能讓自己學會接受。」


    『……你真的這麽想嗎?』


    男人微微歪過頭。


    『為了私欲而犯罪,結果讓許多人為此痛苦、讓這個國家從根腐爛。你真的願意用一句「沒辦法」就放棄國家放縱這種人的現狀嗎?』


    「你這個家夥講話還真拐彎抹角。你要不要講得明白一點?」


    桐崎丟出挑釁的話。男人微微抿起嘴角。


    『治理國家時,法律是必要的。不這麽做的話,人便無法保持理性。「為什麽不能殺人?」這個問題常常引起眾人的議論——其實這很簡單,因為法律是這麽決定的。反過來說,如果沒有法律這道束縛,人很簡單地就能殺掉別人,因為沒有不殺別人的理由。』


    「我倒是不覺得人會墮落到這種程度。」畢竟現在就有玲這種人存在。


    『唉呀呀,乃出狗鬥。我沒想到會從你嘴裏聽到這種話。』


    男人嗬嗬嗬地笑道。


    『——你不是長期受到你爸爸的虐待嗎?你明明就親眼看到有人不顧法律,在你麵前犯罪,但你居然還說得出這種話來啊。』


    「……」


    我說不出話來。遺憾的是,我沒辦法回話。


    「……那你到底想說什麽?你是想裝成革命家,告訴我們放走真正惡人的法律根本沒有意義嗎?」


    「沒有喔?法律是必要的。這是為了要讓人保持理性,問題是,想要從法律這道束縛中逃開的人……」


    男人說道。


    『——這些犯了罪、無視於做為警告的法律,逍遙自在地過著日子的人,我們的政府根本不把他們當成人。不是人的東西,不需要法律。而要製裁這些不需要法律的人——用平常的方法,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聲音拔尖——但聽起來卻有種冷沉的詭異感。


    『我們在尋找適當方法的時候,煩惱了很久,最後我們想到了一個很棒的方法。如果法律無法製裁那些比犯罪者還正常一點的犯罪性人犯,那我們應該可以讓他們用其他的方法來償還罪行。』


    「……原來如此。我知道你要說的了。」


    桐崎啐了一聲。「糟透了。」


    『謝謝你理解得這麽快。』


    隻有我一個人跟不上。


    『乃出狗鬥。看你似乎沒能聽懂的樣子,我就來說明給你聽吧。我會說得很簡單易懂的。』


    啊,我被他當白癡了。


    『你有看過※必殺仕事人嗎?』(譯注:『必殺仕事人』為日本朝日電視台所播放的時代劇,內容描述江戶時代在暗地裏助人複仇的地下商人故事。)


    「我對時代劇沒有興趣,不過我大概知道內容是什麽。」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其實是個很有趣的節目呢。先別管他了,其實說穿了就是這樣,我們在暗地裏解決掉那些法律根本無法製裁的人。當然,犯人是那些裝做不知道自己做了壞事,在電視上還裝成一臉好人樣的小人。光是把他們關進監牢裏,那還不夠。所謂的解決,簡單來說,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不會吧。」


    隻看得到下半張臉的男人嘴角揚起。


    『沒錯。我們的目的就是找出能力過人的犯罪者,我們不判這些人的罪,但我們要他們當我們的殺手。不,這應該算是給他們的懲罰吧。』


    「等一下,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把桐崎招攬進那個組織嗎?」


    『事情就是那樣。』


    「開什麽玩笑!」


    衝出去的我被黑衣人從身後架住。該死,放開我!


    「什麽叫做優越的殺人技術啊!桐崎的人生可是因為它而崩壞了耶!她好不容易才要快能控製住自己的!」


    『都是多虧了你啊。』


    「!……是這樣喔。你什麽都知道喔。啊啊,就是這樣!這家夥已經不殺人了!她這樣答應過我的!她說她以後會當個普通的女生——」


    『對你和桐崎恭子而言,這樣或許不錯。不過,對其他的人來說呢?』


    「……什麽意思?」


    『桐崎恭子之前殺掉的那些人又如何呢?他們並沒有犯罪。他們全都是善良的人。他們應該也有他們所愛的家人吧?對那些為他們的死而悲傷的妻子、丈夫、孩子、朋友、所有的親戚,你都要這麽說嗎?「殺了他們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狀況應該會轉好,所以請你們讓她以後過著普通的生活。」』


    「……唔。」


    我放鬆了力氣,架住我的人解開手。我看向桐崎,她麵無表情地直直盯著男人看。


    『讓那麽多人的人生崩壞,隻有自己過著幸福生活的話,你不覺得那對你太有利了嗎?桐崎恭子。』


    桐崎低下頭。她緊緊握住拳頭,接著她小聲地說道:


    「……


    也許吧。」


    『沒錯,就是這麽一回事。罪行必須被製裁,用適合你的方法。』


    「如果我還是拒絕呢?」


    『那就沒辦法了,我們會現場就將你處決,我們擁有這種權利。』


    沉默。桐崎微微歎了一口氣,最後——


    「……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是你把我的個人情報交給【三月兔】的嗎?」


    她說什麽?


    『……你的感覺真敏銳啊,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是為了什麽?」


    『唔,無妨。雖然你聽起來會覺得不太舒服,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就把理由告訴你吧。我們對【三月兔】——我記得這是他的筆名吧。他的本名是……算了,那種事並沒有意義——一樣有進行觀察。他雖然擁有過人的能力,但遺憾的是,他的能力並不及你。不過,此時我想到了一個好點子,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


    他說,好機會?


    『如果他和你對戰的話,獲勝的會是誰呢?剛好那時候我正在煩惱到底要不要把你招攬進組織裏。對最近的你感到不滿的【三月兔】放大話說自己將成為下一個【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此時,我們便自稱是【神之子】,除了用言語支持【三月兔】之外,我們還把你的資料提供給他,因為我們猜測他應該會去殺你。不過我們倒是沒想到他會從你身邊的人開始動手就是了。她叫做——久遠玲對吧,我們給她添麻煩了。』


    「你這家夥……!」


    男人們又抓住再次有了動作的我。


    「玲都是因為你!我要殺了你!」


    看著大叫的我,男人暗暗笑出聲。


    『乃出狗鬥,你可不要誤會了,我們不過是提供【三月兔】一個可能性罷了。結果可能是不一樣的喔,讓久遠玲身負重傷的畢竟是【三月兔】那個人。請你不要誤解了這一點。』


    這根本就是一樣的吧!這個渾帳!


    「……如果我那時候輸了,那你會怎麽做?」


    『到那時候,我會選擇招攬【三月兔】。如果你輸給了他,那就表示你不過是那種程度的人罷了。』


    「原來如此。」桐崎嗤笑。「反正我和【三月兔】都不過是你的棋子罷了。」


    『如果把話講白了是這樣沒錯。不過,應該說他是騎士,你是皇後吧!隻要棋子的用法不同,形勢也有可能逆轉。這就是西洋棋有趣的地方,你不這麽覺得嗎?』


    「我沒興趣,所以我不知道。」


    『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可惜了……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請你讓我聽聽你的答案吧。』


    桐崎陷入沉默,她像是在思考什麽似地低下頭。


    「桐崎……不要答應他,我會保護你的。你不需要讓這家夥隨心所欲地操縱。」


    桐崎看著我的雙眼揚起微笑。她微微點了點頭。


    她再次看向前方,把吸進胸口的氣隨言語一起吐出。


    「——我拒絕。」


    我覺得男人似乎微微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些。


    『……喔?這是個讓人玩味的答案啊。你在聽我講完這些、了解了自己該做的事,並在我們提供引導的狀況下,選擇拒絕?』


    「你這家夥說的的確沒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受法律製裁而過著逍遙生活的犯罪者存在。不用你特地指摘,我也知道我是個無法得到原諒的人。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要成為你的走狗,為你殺人。」


    『……那麽,你有其他可以活著贖罪的方法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可能會在一輩子都找不到贖罪方法的狀況下被公開製裁,也有可能被憎恨我的人所殺。不過,那不是現在,那是接下來的事。有一天,我也許能找到贖罪的方法也說不定。」


    男人笑出聲。『唉呀呀』他這麽說:


    『講得好聽一點,是你很樂觀……不過這是很愚蠢的思考啊,桐崎恭子。這和光會祈禱世界上每個人都能過著平等生活,那種似是而非的理想主義者沒什麽兩樣。聽好了,把眼光放在不可見的未來,嘴上說什麽「有一天」的人一輩子都一事無成。他們就隻能懷抱著遺憾老死而已,這和逃避現實是一樣的意思。』


    「你或許沒說錯。」


    桐崎幹脆地點頭後,「——隻不過」,她繼續說下去:


    「就算是如此,那也比在這裏被你逼著選沒幾個答案的問題好。」


    「你以為你是神嗎?丟出慈悲的答案,如果被拒絕就用愚蠢當藉口,把一切抹殺嗎?開什麽玩笑啊?我的答案要我自己來找,不論我找到的是我無法接受的答案、或是我在答案成形前丟了命,那都是我的責任。我絕對不要滿足於你給我的答案,苟且偷生。」


    『就算你這種行為是偽善也罷?』


    「要說偽善的話,你的提案才算是真正的偽善吧?」


    『這不是偽善,而是必要之惡。』


    「換句話來說,你所做的事隻是用華美的藉口來裝飾的殺人罷了。」


    『你這種粗暴的說法會讓我們很困擾。這是肅清,這是必須有人去做的事。』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啊。不過,你就自己去做吧,我對你的想法、你想做的事、還有你這個人完全沒有興趣。」


    桐崎迅速地轉身離開。


    「把我們帶到這麽遠的地方,還讓我們聽這麽無聊的事。狗鬥,回去了。」


    「喔、喔!」


    桐崎講話時毅然決然的態度讓我為之懾服,我急忙跟上她的腳步。


    然而,男人們擋在起步的桐崎眼前,桐崎狠狠地瞪著他們。男人們配合桐崎要掀起裙子的動作,把手探進懷裏,不過——


    『住手。』


    製止的聲音讓男人們停下動作。


    『……唉呀呀。我不是說過隻要你們乖乖聽話,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嗎?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和平主義者呢。』


    ……看來『和平主義』的意義似乎在我不知不覺間改變了,這世界完了。


    「……你要殺了我嗎?」


    『啊,是啊。很遺憾地,我或許真的得這麽做也說不定。』


    「你試試看啊。」


    我這麽說,我拉住桐崎的手臂,把她帶到身旁。


    「你要用槍用什麽都可以,我會保護這家夥的。」


    男人大概是以為我在虛張聲勢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嗬嗬地笑了。


    『……就算我現在不殺你,恢恢法網遲早有一天也會逮到你。即使這樣也無妨?』


    「到時候我會看開的。這種程度的事,我早在決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時候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你真的這麽想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怕死嗎?』


    「你很煩,不要讓我說這麽多次,這不是我怕不怕死的問題。」


    男人低聲說道。


    『——就算是你認識了乃出狗鬥這個人之後?』


    桐崎噤聲。她將嘴唇抿成一直線,閉上雙眼。


    接著——


    「……也是一樣。」


    她以絲毫不為所動搖的聲音短短說道。


    『原來如此……』


    男人陷入沉默。片刻過後,他靜靜地這麽說道。


    『……這是個糟糕的狀況,非常糟糕的狀況。白癡這個狀況實在過於糟糕,我隻能使用最後的手段了。』


    「你說什麽?」


    『你們似乎還沒理解到,你們究竟在跟「什麽」交手。』


    一陣像是在找什麽東西的聲音響起後,男人低語道:


    『……啊啊,是我。』


    我立刻知道他是在跟某個人講電話。男人以輕薄的語調交代事情。


    『——緊急狀況,現在就殺了久遠玲。』


    「…………!你這渾帳!」


    桐崎大叫後,男人用空出的手的指尖,敲了一下桌子。


    『我也不太想用這個手段啊,這個組織好歹也是正義的夥伴啊。』


    「什麽正義的夥伴啊……!你太小人了!」


    『站在頂點的人是為了披上汙名而存在的。隻要我能招攬到優秀的人才,那不管你們罵得再難聽,我都不會在意的。』


    男人低聲笑著說道。


    『我們就別再用贖罪什麽的來掩飾了。桐崎恭子,我想要你,我們組織需要你這個人,我明白地命令你吧——為了我,殺人。』


    桐崎緊緊咬住下唇,她用力地握住顫抖的手。


    『如果你還是要回去的話,那就隨你吧,我可是認真的喔?』


    「久遠她……玲跟這件事根本毫無關係吧!」


    『就是因為她跟這件事毫無關係,所以她才是我們的人質啊。要讓沒有利害或是主義、主張的人服從,這是最好的辦法。』


    「……你真的是政府的人嗎?你在做的事根本就跟普通的黑道沒兩樣!」


    『這是為了要清楚地顯現出我們之間的勢力差異。就我們而言,我們是想盡力和平地和你們對話的。』


    這家夥——想要狠狠揍他一拳的衝動占領我的情緒,但我知道在這裏做這種事也沒有意義。桐崎擠出聲音說道:


    「你們——不是隻殺犯罪者嗎?如果你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殺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那你們不就跟裁決的人一樣嗎?」


    『的確如此。』


    男人立起一根手指,他像是很愉快地說道:


    『桐崎恭子,所以你現在必須要思考。我對自己所說的話忠實,剛剛那個指令隻是在吹牛嗎?還是說———我是個隻會放話的爛人,同時也是個隻要組織有需要,我就願意做任何事的矛盾存在——你覺得呢?』


    桐崎的視線自男人身上移開。她握住手,緊緊咬住牙根。來到這裏之後,桐崎第一次有了動搖。這也是當然的吧,我心裏也開始焦急了起來。現在,這個男人所提供的選項裏,到底哪一個才是對的。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一種人』?我不知道。我們明明就說了這麽多話,但我還是無法推測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桐崎恭子。對你而言,久遠玲這個少女應該不是你會特別看重的人吧。你心裏或許還有個部分想說能殺了她的話,那就殺吧。不過,你說不出這種話——我沒說錯吧?』


    桐崎什麽話也沒說,男人繼續說道:


    『殺了久遠玲會有人感到悲傷。你應該是無法忍受這一點吧?這件事或許會讓你失去你好不容易才終於得到的東西,那就是——』


    「……已經,夠了。」


    終於開口的桐崎說道。


    「已經夠了,我快吐了。我沒有要和你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那麽,讓我聽聽你的答案吧。』


    桐崎銳利的視線看向我,仿佛是在訴說著什麽似的。我試著說些什麽,但在我開口之前,桐崎就轉開視線,接著——


    「……好,我就接受你的提案。」


    「桐崎……」


    『太棒了。』


    男人摸索著什麽。之後,過了一會兒他說:


    『……啊啊,是我,中止抹殺久遠玲的行動。』


    接著,幹裂的聲音響起。起先是一個,不久後逐漸增加,現場除了我桐崎的所有人,拍手的狂潮淹過整個房間。


    停下手後,男人說道:


    『太棒的決定了,謝謝你。』


    「你不要誤會了,我不會全盤接受你的命令。如果我不喜歡你做事的方法,我會訴諸相對應的手段。」


    『譬如說像我用剛剛那個手段的時候?』


    桐崎沒有回應男人像是在看好戲的語調。『……無妨』,男人說。


    『當然,在任務執行上,我會納入一些你的意見,這種人情是該做給你的。不過,我不允許你拒絕執行命令。關於這一點,你有意見嗎?』


    「……我就先跟你說,這在不同場合上是有可能發生的。」


    『你必須做出這種程度的讓步。你要是太任性的話,溫和的我也是會生氣的喔?我的部下都是很優秀的人。隻要我一生氣,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會「好好工作」的。為了要讓我平靜下來——沒錯,為了讓你乖一點,他們可能會很貼心地做點什麽的。』


    「……小人。」


    桐崎啐了一聲。


    「——算了,我接受這個條件。」


    男人拍了拍手。


    『交涉成立了,真是太值得慶賀了。接下來我們應該會有很長時間的來往吧,來個友好的握手吧?』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大叔。」


    我以險惡的聲音說完後,『……太可惜了』,男人笑道。


    『唔,無妨,你們今天就回去吧。我身後的女性會把工作帶給你的。她今後將是聯絡你我的中間人,雖然還年輕,不過她可是個很優秀的女生喔。』


    黑衣人抓住我的肩膀,硬把我轉向後麵後,把我推向前行。我緊緊咬住臼齒,結果我什麽都沒做,無力的自己最讓我火大。


    『乃出狗鬥。』


    我停下腳步。看我沒有回答,背後便響起一道聲音。


    『我沒有要叫你做什麽,你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因此我們沒有拘留你的權利。不過,我希望你能待在桐崎恭子身邊,接下來也是。』


    男人繼續說道:


    『乃出狗鬥。你換個方向想如何?的確,我們所做的事稱不上是正確,但就是因為有我們存在,成為事件犧牲者的人才能慢慢減少,久遠玲的案例也會消失無蹤吧。桐崎恭子今後將負責許多危險的任務。隻要有你在,她也會覺得安心,如何,你能不能幫我這一個忙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我這麽說:


    「……你說的或許沒錯。」


    我咬緊臼齒。


    「可是——我就是不喜歡。」


    『太可惜了,不過,你恐怕會照著我的想法行動吧。因為你似乎是個大好人的樣子啊。』


    「你再說啊,混帳。」


    「那麽,我送兩位離開。」


    女人終於開了口,她的語調一樣僵硬。


    我們被戴上眼罩。


    我們就這麽在幽暗中走著。


    從車上被放下來的地點是我家附近的明答公園。時間已近傍晚,女人留下一句「以後再見」之後,便離開了。


    我和桐崎半句話都沒跟對方說,隻是看著車子遠去。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要把車牌號碼記下來比較好,不過一想到這似乎沒什麽意義後,我就沒記了。不久後,桐崎對著我說:


    「……那麽,我們回去吧。衣服也髒了,我想換衣服。」


    「……好啊。」


    ……我們踏上歸途,兩個人孤單地走在毫無人煙的路上。慢慢地……


    我跟在桐崎的後方,看著她的背影。這樣持續走了一會兒後,我突然叫了聲「桐崎」,她的腳步停下。


    「……什麽事?」


    「呃……你知道你做的事有什麽意義嗎?」


    「那是當然。」


    桐崎回過頭,環起雙手對我說道。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政府的人。不過,我可以確定他們的確是很危險的人。如果不在那裏那麽說的話,久遠玲很有可能會被殺掉。」


    那是沒錯啦……


    「你這樣真的好嗎?事情可是變得很嚴重了喔。」


    「……狗鬥。」


    什麽啦。


    「你那天在雨中抱住我時所說的話是真的嗎?」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桐崎盯著我看,即將沉下的太陽點紅了她的側臉。


    「……嗯。」我紮實地點了點頭。


    「雖然有一部分是順勢說出來的……不過我會遵守約定的。」


    「是嗎?」


    桐崎微笑。


    「那麽,我隻要那樣就好了。」


    「你,呃,我說啊——這可能是要賭上性命的喔?你用這種事情決定好嗎?」


    「這不單單是『這種事情』。對我而言,這很重要,我隻要有你在我身旁就好。」


    我說不出話來。我在跟她散步獨處的時候也曾經這麽想過,為什麽這家夥能這麽幹脆地就說出這種話來啊。


    「……可是,這是要殺人喔!你又要去殺人了。你好不容易——可以就此過著普通的生活也說不定啊。」


    「……我知道。說真的,他這樣隨心所欲地操縱我,讓我感到非常悔恨。不過——這或許就是我和他人有了關係的報應也說不定。」


    我歎了一口氣,桐崎苦笑出聲。


    「這或許是有人在懲罰隻能過著孤獨生活的我所犯下的罪行吧……」


    桐崎抬起手後,在胸前緊緊交握。


    「——隻不過。」


    桐崎說道。


    「——和你相遇之後,我對選擇活下去這個選項沒有任何後悔。就算這會讓我承擔各式各樣的絕望和悲傷也罷。」


    她用力地說。


    「——在我被那個人強迫進行的贖罪行為中,我還是想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接著,她對我深深地低下頭。


    「所以,我再次拜托你——請陪我到最後。」


    「你……」


    「當然——我不會要你發生什麽狀況都待在我身邊。那種事……太自私了。這原本是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的。」


    「……呃——」


    我抓了抓頭,接下來,我該怎麽說……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種時候,隻要能說出什麽就好了吧。


    「……怎麽說……啦……」


    我一邊腦子裏選著字匯,一邊慎重地說道。


    「事情變得比我想像中的還嚴重,我根本就跟不上這個步調。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事情很糟。說真的,我很想趕快逃走。」


    「這是人之常情。」


    「不過我大概沒辦法留下你,獨自一個人回去過正常的生活。」


    「……如果你是在關心我的話,那就不必了。這種事——」


    「你要叫我別在意嗎?那是不可能的。我跟你說清楚了,我絕對辦不到。」


    我歎了一口氣。


    「在家吃飯的時候、洗澡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看書的時候,我都一定會想起你的事。你現在在幹什麽,是不是在我過著平凡日子的時候砍人或是被人砍,我都會在意到睡不著覺。絕對是這樣,這種事超級麻煩的。」


    「狗鬥……」


    「那我還是一直待在你身邊比較好,不用去擔多餘的心。」


    而且,我加上一句。


    「那家夥說的話雖然讓人火大,不過還是有他的道理在。如果我這個沒什麽用處的能力可以多少防範久遠那樣的事件發生,那對我而言,就是有意義的。所以說,桐崎,這不隻是你個人的問題。」


    我把手放到桐崎頭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就這麽摸了摸桐崎的頭,對她說道:


    「所以,不要說這和我沒有關係,我說過了吧,我要和你交往啊。從一開始到最後。」


    「…………」


    「嗯?怎麽了?」


    「不——什麽事都沒有。」


    桐崎整理好頭發說,有些慌張地轉向前麵。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隻能說你的喜好實在很怪。」


    「啊——我自己也快要這麽想了。」


    「不過——」


    桐崎小聲地低語。我沒聽清楚,但她像是在說——謝謝,的樣子。


    「你說了什麽嗎?」


    「沒有,我什麽都沒說。嗯,我們該回家了。我明天也得去看看久遠玲才行。」


    「你怎麽那麽突然就回到日常生活的話題啊。」


    「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不過,我們難道不該享受現在嗎?狗鬥。」


    「你到底是樂觀,還是什麽都沒在想啊?」


    「樂觀不就是什麽都沒在想嗎?」


    「嗚,我怎麽好像沒辦法反駁啊。」


    「對了,我該帶什麽去探病好?」


    「我怎麽知道啊,大家通常都說要帶自己拿到會很高興的東西。」


    「是嗎?那就來把新上市的刀吧。」


    「不要。」


    「入門殺法。」


    「不要。」


    「描寫殺人魔日常生活的心理恐怖小說。」


    「我要生氣了。」


    「cia的……」


    「閉嘴!」


    桐崎邁開步伐。我跟在桐崎身後,在這無止無盡的對話中,我驀地抬頭仰望天空。


    深紅色的天空鮮豔到白癡的程度。


    「……真是夠了。」


    仔細一想,我是和一個了不起的家夥扯上關係了。難不成,這是在那裏的你的關係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現在就立刻飛上去,狠狠賞你一拳。然後,我會威脅你就此住手。


    事實到底是怎樣?喂。


    我等了一會兒,但卻沒有得到答案。


    這是理所當然的。


    煩惱是活著的證據。我記得好像有個人曾經這麽說過。不過算了,這種事都沒差了。


    「喂,狗鬥,趕快走人了,快點啦。」


    「……知道了啦。」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從今以後,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當然,我不知道答案。不過,有一點我很確定。


    我的苦難日子應該還要持續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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