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素問


    0 早伊原樹裏


    放學後,我在學生會準備室照料著花朵,發現仙客來的花蕾脹了。原來冬天了。望向牆上的日曆。十一月中旬了。也就是說……。我掰著手指數。


    入學典禮那天。


    我改裝花束、闖到前輩教室,已經過去了七個月。時間如白駒過隙。仿佛隻隔了一個月。實在太快了。


    我停下撫摸著花瓣的手,看向擱在地上的學生櫃。本應在走廊整齊排放的櫃子,卻在地上孤零零地放著,顯得格格不入。那本是前輩的學生櫃。由於我的惡作劇,弄得櫃門開關不好使,他換了新的,舊的放到了學生會準備室。


    櫃子上著兩把鎖,儼然成了小金庫。


    我蹲在櫃子前,數字鎖撥到「9889」。卡擦一聲鎖開了。接著從製服前襟的口袋掏出一把小鑰匙。插入掛鎖,輕輕一扭就開了。抓著把手使勁往外拉,伴隨著吱吱的生鏽摩擦聲,堅固的櫃子開了。


    裏麵放著三本b5大小的厚重筆記。封麵上分別用馬克筆寫著「奪」、「壞」、「偽」。前輩的字跡讓人過目難忘,大氣磅礴之餘不失精致,令人完全看入了迷。中學時他是書法部的,還贏過不少獎。


    我取出了「奪」,翻開第一頁。


    『入學典禮結束之後,我回到了教室。說起來我們二年級為什麽也要出席入學典禮?這是藤崎高中的一貫傳統。為了表達對新生的祝福,高年生必須出席。』


    字跡秀麗。寫字時的前輩如詩如畫。他長著一雙漂亮的手,手指修長。見他握筆靈動的樣子,捏玩他手指的衝動油然而生。


    初次看到筆記內容,是在一個月前。姐姐的辭職風波過後約一周。十月九日。


    開數字鎖並非難事。每隔一周他會改一次密碼,而我沒有加入社團,時間充裕,無非多試幾次罷了。難的是掛鎖。開櫃的時間因此拖延了數個月。這掛鎖並非天台那種便宜貨,倚仗運氣是開不了的。我趁前輩不注意搜過了錢包和口袋,也沒找到鑰匙。


    最終,我隻能買同一型號的掛鎖,以求鑰匙。市麵上的掛鎖分好幾種型號。當然不會標明,隻能往鑰匙孔裏仔細看,哪個構造相似選哪個。即便如此也很難匹配成功,我花光了零花錢,試了十二回才買中了。


    費盡心機才得手的三本筆記本,果然不簡單。


    全是春一前輩的日記。記錄著與我邂逅起的日日夜夜。透過這個,可以一窺前輩的內心。


    譬如。


    「奪」的第十三頁。


    『我還在懷疑她的容貌。怎麽會有如此完美的容貌……宛如人工雕刻出來般精致。我目不轉睛看著她,仿佛在找尋她臉上的瑕疵。』


    同樣的第十五頁。


    『我站在她麵前。


    ——。


    一瞬間,我的心髒狂跳起來,感覺臉上開始冒熱氣。我急忙撇開視線,低頭看向花束借此分散注意力。』


    這是前輩初次知道我是早伊原樹裏。入學典禮上我作為新生代表發言。通過日記,前輩多麽欣賞我的姿容一目了然。不過嘛,暴露本性後,他對我失望透頂。


    還有其他的發現。


    「偽」的第一章!煙花大會的事件。我居然沒發現真相。第一次讀到時,我不自覺咬緊了牙關,下顎都隱隱作痛。後悔自己沒盯緊前輩。我怎麽這麽粗心呀。


    以前看前輩的神情舉動,不難辨別說謊,最近卻不靈了。他瞞人的功力越發厲害。想起煙花大會的事,我手心狂冒冷汗,深呼吸才穩住了情緒。


    如今,分析日記才是當務之急。


    疑點主要有三個。


    第一點。日記寫成了小說體。


    寫日記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立了章節。前輩這麽想寫小說麽?他讀的確實不少……。不過,和這小說體的日記不同,他讀的類型盡是青春陽光。莫非他喜歡推理小說?說不定真如此。日記的行文完全遵照推理小說。很是易讀。「奪」的最後一章,甚至出現了他人的視角。寫日記倒不須太講究。興許他想成為推理作家,如今是在練手。不懂的地方太多,很難推理出個結果。


    緊隨著是第二個疑點。「奪」、「壞」、以及「偽」,皆用了敘述性詭計。


    很像他的作風,可著實過火了。為何連用三次。敘述性詭計不過是耍花招。他真要寫來練手,不可能不清楚推理小說的戒律。抑或說他不過寫著玩玩?那他為何故意避重就輕,誤導讀者呢?日記的本意是為了回味。「偽」的第三百二十九頁。『無論經過多少年月,這段時間我永生難忘。正因為真情實感,我才會寫下這些』,這一段,前輩的回味之意躍然紙上。敘述性詭計則會混淆事實,削弱日記的真實性。他究竟有何用意?搞不懂。


    最後,第三個疑點。日記上的內容經過了篩選。


    我取出「偽」,隨意翻著,手停在了最後的文字。


    『早伊原的氣場變得昏黑陰暗。


    她知道些什麽?


    「話說回來。」


    早伊原把手搭在我肩上,細細耳語道。


    「前輩有沒有懷疑過,淺田前輩為何會如此與你交好呢?」』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開鎖成功是在十月九日,當時到第四章。十月十三日添了第五章,之後便擱筆了。


    約莫一個月前停了筆。一個月沒再添過。難不成他認為沒事可寫?


    前輩照舊來學生會準備室,我們卻不再是偽裝情侶的關係。對此我秘而不宣,前輩倒好,四處去宣揚。害得我又被男生纏上了。由此引發的跟蹤狂事件,被我倆協力解決了。這事大可寫進日記,謎題明明夠格……。個人還蠻喜歡的。


    話說,篩掉的內容可太多了。一起弄清藤崎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議,我和前輩生日的事,前輩修學旅行時碰上的事故,兩人逃學出校,這些通通都沒記載。全都是我開心的趣事,前輩不這樣認為麽?不應該呀。前輩明明也樂在其中。


    篩選的標準究竟怎樣?


    其餘零碎的也不少,以上隻是日記的主要疑點。搞不懂。老實說我一頭霧水。


    日記中究竟有何用意?太難解了。不過值得深究下去。前輩的真正用意必定隱藏於此。


    忽然,走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來了。肯定是春一前輩。我忙將三本日記物歸原位,重新上鎖。坐回原位,翻開推理小說。腳步聲越來越近,卻從門前走過了。不是前輩啊。前麵是物理實驗室和音樂室。猜想著有人來辦事。正欲開門去瞧,突然,門哐啷一聲開了。


    春一前輩一如往常的疲態。他的一雙吊眼,正向我擲來鄙夷的目光。方才經過的腳步聲,正好掩護了前輩。此時的我,正形跡可疑地佇立在門前。


    「勞煩迎駕了。下去吧。」


    前輩擺了擺手。


    「人家沒穿女仆服喔?下次再玩主仆過家家吧。」


    前輩似乎回憶起了我學祭時的女仆裝,他羞澀地挪開視線,淡淡道。


    「主人解雇,女仆跪地磕頭求饒。這戲碼好期待喔。」


    「可以呀,前輩和女仆裝很相稱哩?」


    我想搶先讓角,前輩罵了句「胡說八道」,斜瞟著我道。


    「你學祭時的女仆裝多可愛呀。女仆還是得你來。……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前輩撓著後腦勺,嘴上卻毫無感情,他坐到了座位上。他掏出手機擺弄起來。我坐回了原位。今天的拌嘴到此為止。我拿起書掩護,悄悄地觀察前輩。著重看他手指劃動。


    我們不再偽裝情侶,前輩為何仍堅持來學生會準備室。


    那是為了查出我的過往。


    前輩的眼中偶爾掠過一絲銳光。他在觀察、分析我。他想闖入我的內心。


    不少人嚐試過。母親、姐姐、朋友、追求我的男性。然而,沒人能敲開我的心扉。當然了。為的就是這樣。


    絕不能被人再次觸碰到我的本質。對此我也不乏自信。


    ——可是,矢鬥春一。


    前輩並非等閑之輩。他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底下的城府隱約可見。說不定他能穿過層層阻礙,在我的本質上落下指印。直覺如此告訴了我。


    論搜集情報、操控人心,我遠勝過他。在推理層麵上,這已經是壓倒性的優勢。根本不可能輸。但要切忌輕敵。他已經不是當初的他。煙花大會一事我會被他超越,就是這緣由。


    春一前輩變得越發「利落」。他逐漸擺脫猶豫,全身心地做事。因此我才偶爾會輸。


    「壞」的尾聲。


    『推理,即是察覺。即是認真觀察他人,想像,看準其動向。也就是說,能體會他人的感情。


    推理力,說到底,就是關懷力。


    一直如此認真地體諒他人的早伊原,大概,與我現在對她的印象大相徑庭。』


    讀到這一段時,我倏地臉色煞白。


    不得不承認。


    我害怕了。


    於是我將自己的過往封得更加嚴實。為此,必須弄清前輩的想法。知道他要在哪兒下手,我才能先下手為強。看似杞人憂天。可麵對前輩,不能有絲毫鬆懈。


    日記派上用場了。解開日記的謎題,我就能明白前輩的真正用意。不容半點疑惑。前輩的一切謎題,我全要解開得一幹二淨。


    我的真身絕不能暴露。


    萬一——,被前輩看到我的本質,到時候,我將一輩子與他不再相見。讓父母去轉學。兩人從此步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不再聽到對方的名字。


    前輩收起手機,從包裏取出小說。此時,我們恰好對上了眼。我故意擠出微笑,前輩見此嗤笑一聲,低頭看書去了。


    我在心中發誓。


    為了和春一前輩在一起,我將使出渾身解數,瞞住自己的過往。


    1 矢鬥春一


    和森聊完幾句,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淺田在鄰桌聽著音樂。見我回來,他摘下一隻耳機道。


    「哎呀,真的太炫酷了。」


    「你還在聽啊?」


    「前奏的鋼琴曲神了。」


    淺田最近老這樣。他組建了@home樂隊,自己擔任吉他手,有些歌擔當主唱。所以他尤其偏好吉他類的音樂。至少在我眼裏如此。最近他卻沉迷於鋼琴前奏。


    「哎——,樂隊添個鋼琴手得多好呀。知道有誰會彈鋼琴嗎?」


    「會長。」


    「上屆會長葉月前輩是麽。不過很不好意思耶。畢竟,樂隊裏都是二年級生。」


    話音未落,淺田嘟囔「哎呀,這段不錯」,身體跟著旋律微微搖擺。見我盯著。


    「來,你也聽聽。」


    淺田爽朗地笑著,將一隻耳機遞了過來。我擺了擺左手,拒絕道。


    「我不用,去找筱丸前輩吧。」


    「別嫉妒啦。下次三個人一起吃午飯呀!」


    他一把抱住我的肩膀,緊緊地偎了過來。


    我該如何是好呢。想起平日高傲的筱丸前輩,竟羞紅臉黏著淺田,我便心生愧疚。


    「沒嫉妒。我是叫你對筱丸前輩好一點。」


    淺田平日待人平等,有了女朋友後,仍不落下與其他女生的來往。盡管淺田沒那個意思,對方卻不一定。被他那爽朗的笑容搭話,多少女孩子成了自作多情的受害者。筱丸前輩有多焦躁,一旁的我全看在眼裏。她又是個感情遲鈍的人,很擔心有一天她會一股腦地爆發。


    「胡說什麽。我和杏子好著哩。」


    我略回了句「是麽」。


    這才像他。交往之後就和其他女生避嫌,我不願見到他如此區別對待。


    驀地。


    看著如此完人的淺田,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


    『前輩有沒有懷疑過,淺田前輩為何會如此與你交好呢?』


    肯定有啊。淺田對誰都平等。卻對我格外的好。實際上,這於他沒有絲毫好處。我們的社團不同,興趣愛好不同。他和樂隊成員一起時,明顯更加快樂。


    為何,他會對我這麽好呢?


    其中必定有更深一層的理由。難不成,他——心中有愧。他或許與我的「體質」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不。


    我壓下心頭不斷湧現的感情。


    不對。


    淺田說過了。他和我是摯友。他欣賞我暗地裏為大家付出。


    所以我才相信淺田。我不該有疑心。


    我沒有追查過淺田。哪怕動一絲念頭,我也無法原諒自己。


    如今我該做的,另有其事。


    我拎起包準備離開。見淺田還沒收拾。


    「我說,淺田,這麽悠閑好麽。不用去練習嗎?」


    約一個月後,即十二月二十三日的畢業典禮後,@home會在學校禮堂舉行演唱會。那是@home的最後一場演唱會。我對樂隊一竅不通,不過以往演唱會的前一個月,他們都會加緊練習。


    「今天社團休息。我一個人排練。」


    對喔,想起來,周三是音樂類社團的公休日。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他應了一聲好,向我揮手告別。


    我一拉開學生會準備室的門,卻見早伊原一反常態地站在門前迎駕。我故意壓低了腳步聲,想出其不意看她的洋相,卻撲了個空。看上去她早有準備了。


    「勞煩迎駕了。下去吧。」


    自然而然地開始鬥嘴。我一麵反射性地回話,一麵思考。


    想查出早伊原的過往,尋常方法是走不通的。


    私立桐丘中學·高等學校。早伊原的中學時代在桐丘中學度過。


    我聯絡了升到桐丘高中的舊友,認識了四位從桐丘中學直升上去的一年級生。我還見了麵。順風順水。早伊原如此鶴立雞群的人,從四位老同學的口中必定能問出個究竟。


    ——想是這麽想。


    然而,四人異口同聲地道。


    早伊原樹裏?那人很普通呀。挺受男生喜愛的。也就僅此而已。她成績不錯,體育一般,有教養,性格開朗且平易待人。


    這些不過是早伊原的表麵功夫。


    我不死心。央求著給我介紹早伊原的親密舊友。於是我又認識了兩人。早伊原經常三人一起行動。這便是其中兩位。


    彩華初。四方木嘉子。


    這兩人在中學時代和早伊原走得最近。想必知曉她的底細。


    我趕緊早上發了信息。現在放學了,是時候回信了吧。


    和早伊原打完招呼,我坐到座位,打開了手機。信息顯示已讀,沒一會兒回信來了。華彩初和四方木嘉子幾乎同時來信。想必這兩人如今也是好友,討論過一番後才回信。


    「…………」


    彩華初的是「她看起來完美,畫畫卻很糟糕」。四方木嘉子的則是「總之很受男生歡迎。天生麗質又好相處」,開始了長篇大論。


    一無是處的情報。也對,麵對一個陌生人,怎麽好意思透露別人的過往呢。


    我得再加把勁。


    四方木嘉子看上去口風不嚴,我便再給她發信息。


    『有沒有她中學時的趣聞軼事?隱私的最好不過。我不會寫出去,單純為了了解。』


    我自稱為新聞部成員。計劃采訪學校裏的名人。謊稱在提前做功課。


    回信了。


    『嗯~。沒有耶。在學校的關係好不假,可樹裏不常跟我們去玩。沒見過她私底下的一麵。話說,莫非你是男朋友?』


    這反問讓我無語……。


    『是麽。那打擾了。想起什麽了的話希望可以聯絡我。還有,我不是男朋友。』


    我當即回複。


    『這樣啊?樹裏提過,如果最近有新聞部成員來找,那人就是男朋友。』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哎呀……


    即是說,早伊原已經提前預料到我會找上她們。想從她們口中打聽消息已經不可能了。


    總之我和她們約好了見麵。對麵以為我是早伊原的男朋友,爽快地允諾了。想必很難打聽到有用的線索。


    該如何是好。快無計可施了吧?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在包裏翻找小說。


    還不能放棄。


    『人隻能通過外貌、氛圍、立場等看到自己想看的。』


    這是早伊原的原話。


    從西宮、佐古田開始,筱丸前輩、會長、上九一色、智世,還有——淺田。我成長了。逐漸能看清人的本質。如此地,我必定也能看清早伊原。


    我一定要揭開早伊原的過往。然後,看清她的真相。


    為何,她會把真正的青春視作狗屎。


    為何,她會如此表裏不一。


    還有,為何,她會愛好謎題。


    我一直被早伊原所騙。一直看錯了她的人格。這偏差釀成了大禍。眼中景色相同,我們卻無法共鳴。裏頭隻有幹癟的謊言,與無意義的日常。


    隻為消磨的虛假光陰,沒有一丁點價值。


    多麽希望與早伊原一起的日子變為真實。哪怕自己披著謊言維生,哪怕與人的關係建立在虛假上,即便如此,與早伊原的關係至少希望是真實的。若非如此,和她在一起就沒有任何意義。


    早伊原對自己的過往封得比我想象中嚴實。完美掩藏也隻是時間問題。恐怕再過幾周,就再也查不出她的過往。我在和時間賽跑。


    如果我輸了,她的過往石沉大海,我就幹脆在她麵前消失。為免留戀,我和她將永遠不再相見。如此徹底地拉開距離。如果再見到早伊原,我必定會心生留戀。


    我取出文庫書,剛翻開,忽然和早伊原對上了眼。她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假笑。好啦知道你可愛,我在心中嘟囔著,低下頭看書去。


    當然,我從未想過在早伊原麵前消失。


    為了和她在一起,無論作出多大犧牲,我也要揭開她的過去。


    首先第一步。


    「喂,早伊原。有件事想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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