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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件衣服好呀。我站在鏡前,兩手各拿著衣服比劃。我幾乎都穿長衣,裏頭襯衫甚少外露。萬一到了室內要脫外套哩。這可馬虎不得。可是,我又不知何種衣服才不算馬虎。


    我的喜好派不上用場。


    終究得看春一前輩的喜好。可問題是,我對此一無所知。是不是該迎合他的穿衣風格呀?


    我驀然回過神。什麽呀,自己是少女懷春麽。


    「哈啊。」


    自覺可笑。當然咯,我沒喜歡上他。我們是純粹的利益關係。我從未動過心,今後也不會。對上他更是天方夜譚。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玩意兒,我提不起半點興致。之所以挑衣服,單純為了一睹他的反應。


    暑假合宿時,春一前輩來過我的閨房。玩著遊戲,他卻睡著了。我閑著無事,便倚在他身上裝睡。他隨後醒來了,拚命地故作鎮定,卻露出幾分慌張。見他動搖不安,別有一番樂趣。不由心覺可愛。


    小學日記落入前輩口袋,正是那時。他非但沒有掩蓋,反而主動歸還。他坦言沒偷看。我信。要看也無妨,若不然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他。那日記,寫來是為了讓母親安心。上麵記述著與朋友櫻田如何謳歌暑假。當然全是胡編亂造。小學五年級那個暑假,我與別的朋友在一起。之所以給前輩,是為了轉移視線,好爭取時間。我的線索寥寥無幾,哪怕明知假料,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恐怕他已經在調查了。


    房門被敲響,門外傳來聲音。


    「樹裏,有空嗎——?」


    是姐姐。


    「有呀,怎麽了?」


    早伊原葉月。姐姐略拉開門,小心探出了臉。表白被拒後,她改了誌願。如今是服裝設計的高校。母親雖有微詞,父親卻準許了,也算有驚無險。自此姐姐更加勤勉。辛苦是辛苦,活力卻不減半分。


    已經十一月下旬。姐姐近日都閉門苦讀。


    「咦?要出門嗎?」


    「嗯,和朋友買東西。」


    我隻字不提他。


    「這樣子啊。嗯……白色那件好!」


    姐姐指著我右手的針織長衫道。


    「樹裏這麽苗條,穿修身裝不是更好麽?」


    「是麽?」


    我照抄了雜誌上的穿搭,說不定是東施效顰。論穿衣品味,姐姐遠勝過我。以前全是她替我挑衣服。


    瞧瞧,姐姐嘟囔著,從衣櫃挑出衣服甩在床上。不消一會兒功夫,湊齊了一套。


    「這就完美了。」


    姐姐叉著腰,滿足微笑道。我瞅瞅臉色。


    「謝謝。……話說,姐姐找我有事嗎?」


    「嗯,下次再說吧。待會買得開心喲!」


    說罷,姐姐匆忙回了房。


    她後腳一出門,我頓時鬆下了臉頰。怔怔地望著門口。


    姐姐總是顧及著我。既不讓我孤獨,又不多管閑事。如此絕妙的關係。她是我至今最感激的人。


    看看時間。該出門了。我急忙換上衣服,腦海回想起了約會的來曆經過。


    ***


    放學後,我一如既往地在學生會準備室看書。春一前輩在前麵讀著文庫書。看標題是戀愛小說。和他簡直格格不入。我忍俊不禁,趕緊用書遮過。他讀得正入神,對此渾然不知,修長的手指翻著書頁。


    一派和睦閑靜的氣氛,真叫人舒坦。好心情仿佛溶入了空氣。


    不對,現在不是鬆懈的時候。迄今為止,最要動腦筋的關頭來了。


    前陣子,春一前輩拿情書考驗我。本以為他要找我的推理破綻,可見其反應,似乎不對勁。他清楚我的另一麵,該不會給了他線索吧。


    不過已經過去了。不可挽回了。


    如今要識穿前輩的心思,好先下手為強。為此,必須分析那三本日記。


    對此,我已經有了一個發現。


    正當沉思之際,春一前輩冷不丁說了句「啊,對了」。


    「早伊原,陪我去買東西麽?」


    「行啊,得牽手手喲?」


    他故作逞強地低頭看書。我想看他慌張。他卻淡然回道。


    「早伊原,我不想碰你那一手臭汗,陪我去買東西行麽?」


    「謝謝邀約。第一次約會居然是購物。請往錢包塞夠十萬喲。還有,請叫人家樹裏。」


    「早伊原,能聽我說一句麽。」


    見我不搭理,他歎了口氣,合上了書。


    「……樹裏。」


    「嗯。」


    一股愉悅噴薄欲出,我忙以假笑掩飾。直呼名字時,前輩必定含著幾分害臊。這就有趣。我向來不喜歡自家姓氏,真希望他一直稱呼樹裏。


    前輩垂下了眼,一本正經道。


    「十一月二十八日是淺田的生日。我想送生日禮物,一個人又拿不定主意。」


    「人家是無所謂,前輩和朋友去不是更好麽。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何選中了我?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前輩卻被問了個措手不及,閃爍其詞道。


    「啊?嗯、嘛、那個啦。我想和你約會。」


    不像是意圖不軌。此時,我察覺到了真相。


    「也對喔,春一前輩隻有淺田前輩一個……」


    「周六,十一點在車站碰頭。」


    他揚聲道,留下一句「先回了」,便匆忙離去了。


    慘不忍睹的真相。


    春一前輩不擅交友。因為太死板。所謂友情,是更隨心所欲、飄萍不定的玩意兒,他卻過於較真了。


    他倉皇狼狽的模樣,讓我會心一笑。我獨自趴在桌上,忽然一陣睡意襲來。昨晚明明睡得不差。為何會犯困哩。一定是神經太緊繃了。最近一直操心日記的事。


    春一前輩的三冊日記。「奪」、「壞」、「偽」。


    為何是小說風、為何熱衷於敘述性陷阱、選材的標準、標題,都有其深意。可我仍一頭霧水。


    不過,有一件事,我是明白的。


    ——存放的地點。


    前輩會把日記存在這兒,果然不簡單。櫃子鎖得嚴嚴實實,一時迷惑了我。以為他不放家裏是怕被妹妹發現。可仔細一想,果真不對勁。


    矢鬥春一前輩,此人的秉性。


    入學典禮那次,他麵對威脅仍能識穿陰謀、他能預先藏好淺田前輩並逼迫筱丸前輩表白、他能與上九一色慧對峙並引出姐姐的秘密、我一手策劃的表白也被他看穿。


    冷靜得近乎冷血。


    無論何時何地,他總能客觀看待。不拘泥於一兵一卒,而是俯瞰全局。


    這次也不例外。


    日記之所以擺在此處,唯有一個理由。


    前輩是故意給我看的。


    下筆前就料到我會看。換言之,三冊日記是為我而寫的。與我假意贈日記如出一轍。


    那兩把鎖,純屬障眼法。轉移視線的小把戲。


    和我一模一樣的心機。


    不過,目的想必不同。


    三冊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實在太費功夫了。若要混淆視線,何必如此大費周章。譬如,捏造謎題使我分神。他卻勞神費力寫下了日記。此舉必定不簡單。讓我回顧那些爛熟於心的事件、一眼識破的敘述性陷阱,必定有其目的。


    下次約會時,一定要探出個究竟。


    ***


    我來到了車站前,給前輩發了短信,正要問他在哪兒,看見了一個疑似的身影。琉璃花窗前,他正讀著書。不少人在此處等人。可都在埋頭玩手機,唯獨他一人捧書,格外醒目亮眼。他身著黑色長衣,透著幾分成熟,令我一下子認不出來。這穿衣能迷倒不少女孩


    子。我時常覺得,他若能隨波逐流、放下成見、融入周圍的話,肯定是位萬人迷。換言之,他的內在得全部翻新才行。


    話雖如此,不得不承認,春一前輩足夠受歡迎了。據我所知,已經被三人表白過了。跟這種愛較真又處處碰壁的樟木腦袋交往,不是自討沒趣麽?我打死都不願意。


    春一前輩察覺我過來,抬起了眼。兩人四目相對。我一個箭步衝上去,雙手捂住他眼睛。


    「猜猜是誰——」


    不說樹裏不鬆手。他小聲嘟囔「還能正麵來的麽」,又馬上改口,裝瘋賣傻道。


    「哎呀,是誰來著。」


    前輩摸索著把文庫書收入手提袋,然後伸出手,拍了我腦袋兩下。哇,手指好長呀,又大又有骨感!正心下感歎,他的手往下摸,碰到了臉,接著一把擰住。腮幫被扯著。太用力了吧?痛。痛死了。


    「啊、房。」


    說話都含糊不清了。四周一道道的目光,讓我如芒在背。路人見了打情罵俏,無不拉起了臉。


    「好難猜噢,我真認識的麽。」


    我倔強地合上眼,前輩有所察覺,手一撐,拱開了我。他重獲光明,麵前是一位被掐著臉的美少女。四周投來了憐憫的目光。


    前輩得意看著我,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


    「什麽呀。原來是早伊原喔。剛才對了眼,沒料到真是你啊。」


    真一壞人。我早知道了。


    我抓住他的右手,往外扭。他臉一皺,鬆開了我的臉蛋。我趁機夾緊腋下發力,使上吃奶的勁兒。我可是學過防身術的。


    「疼,對不起,早伊原。我錯了!」


    前輩狂拍膝蓋求饒。


    見他鬼哭狼嚎,我才心滿意足地放了手。在眾人的注目下,兩人逃一般地離開了。一起走向商場大廈。方才不自覺地牽了手,我這才鬆開。


    剛才算打平手喲。我使了一個眼色,他識相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前輩想好送什麽禮物了麽?」


    「唔嗯——,毫無頭緒哩。」


    他那發愁的側臉,仿佛在為定情信物而苦惱。難怪會有女生想歪。本人或許不信,春一前輩和淺田前輩都是英俊小生。那些熱衷於男生間過激友誼的女生,少不了地拉郎配,不少人居然信以為真。時不時擔心我被腳踏兩船。


    他們的謠言之所以流傳,始作俑者其實是我。


    春一前輩並非那種人。他對淺田前輩隻是深厚的友情。


    我曾經說過。


    『前輩有沒有懷疑過,淺田前輩為何會如此與你交好呢?』


    前輩如此答道。


    『你是說淺田放的錢包?心懷愧疚才跟我交好?……怎麽可能。我相信淺田。從始至終。』


    他選擇了相信。


    聽了這番話,我從心底不由感慨。


    真可憐。


    所謂相信,不過是把理想或責任強加於人。有相信就必有背叛。倘若一開始選擇不信,則沒有背叛,他簡直在自挖傷口。


    笨拙、正直、卻可憐的前輩。


    人生明明是條蜿蜒曲道,他偏要一條直線走到底。


    前輩沒有憑據。想信就信罷了。若不然當時他不會聲音打顫。相信一個人是何等困難。想必比愛一個人要難得多。他何以隨口說出哩。


    和他四目交對。我的心思擺臉上了麽,前輩眼裏飄過了陰靄。說到底,他並非完全信任淺田前輩。


    「總之,先逛逛吧。」


    「好吧。」


    我剛伸手要牽,前輩馬上躲遠了一步。哼……,戒心好重。我們不再假扮情侶。按理說不應牽手。不過,前輩有時會疏忽大意。我便能飽嚐牽手的滋味。可惜了,今日很難得逞。


    我們在一樓逐家逛著。逛到雜貨店時,前輩說道。


    「最好是拿得出手的禮物。」


    「為什麽?」


    「淺田要在烹飪室開生日會。到時候會當眾拆禮物。」


    淺田前輩這種級別的名人,開生日會是理所當然的。


    「有誰參加嗎?」


    「@home的成員、筱丸前輩和我。」


    「樂隊成員、女朋友和男朋友是麽。」


    「是摯友。」


    「人家不能參加嗎?」


    「呃,非常抱歉不能。」


    為何突然彬彬有禮。恐怕是不想讓我們碰麵。他補了句「你是無關人士」。


    「人家是男朋友的女朋友。」


    「摯友的前度假女友是麽。不行。」


    我之所以想出席,是想看他對淺田前輩的態度。嘴上說著相信,心底卻抱有多大疑心,我想一探究竟。倘若堅信不疑——,這將是他的一大弱點。


    前輩堅決否定道「總之不行」。


    在雜貨店逛了一會兒,此時,春一前輩驚訝地叫了一聲。


    「咦……?」


    前輩望著遠處,我循其視線看去,一位女生在男裝店看t恤。馬尾搖曳。那是筱丸杏子。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走上前去,想製止都來不及。他向筱丸前輩搭了話。我遲了一步,站在他旁邊。


    「筱丸前輩,中午好。」


    她吃驚地轉過頭。


    「啊,是春一君呀。……還有,早伊原同學。」


    筱丸前輩笑著打了招呼。我輕輕點了頭。


    「你們是在約會?」


    他剛說了個「不」,我劈頭蓋過道。


    「是呀。您是在購物嗎?」


    「沒錯。」


    他插話道。


    「不是的。早伊原隻是來幫我選禮物。」


    「我們打著這個名義來約會。」


    「不是的。」


    「就是這樣。」


    她撲哧一笑。


    「你們關係真好哩。」


    「不,不是這樣的——」


    她麵帶微笑,看著努力解釋的前輩,冷不丁喃喃了一句。


    ——真羨慕。


    我猛一回神,盯著筱丸前輩。


    「……」


    這三個字,究竟因何而出。


    「免得打擾你們,我先行告退了。」


    他有話要說,可筱丸前輩笑著揮了揮手。前輩在她麵前抬不起頭。畢竟是曾經崇拜的人。其中摻雜了多少愛意,恐怕他也沒發現。


    「早伊原。」


    前輩瞪著我。


    「無辜呀。我們關係好也有錯麽。」


    「哎,算了。……其實我有事想問她。」


    「什麽事?」


    「她剛才在逛男裝店對吧?」


    「嗯。或許也在挑禮物。」


    「我一開始也這麽想。可是不對勁。她早就買好禮物了。」


    春一前輩苦於挑禮物,一早打聽過了。


    「高瀨送吉他弦和撥片、誌摩野送樂隊貼紙、東送鞋子、禦影還在考慮。筱丸前輩則是說送手表。我一周前問的。」


    她卻在逛男裝店。打算送給誰呢?


    「她有個弟弟,難道給他的?」


    「筱丸前輩的弟弟才小學三年級喲。」


    她方才看的是l碼。小學三年級可穿不下。


    「噢,對了。她肯定想多送一件。」


    「個人覺得手表已經夠了……,或許手表是淺田前輩說要的,她想再送一份驚喜。」


    「得花不少錢哩……」


    「再有可能,是在物色下一年的生日禮物。」


    下一年筱丸前輩就畢業了,也不在高中了。


    「臨考前還費神……。哎,想必是這樣了。」


    我隨口


    附和,心裏想到:前輩變了。


    換做以前,他壓根不會起疑心。和我一起的七個月,他對謎題的嗅覺愈發敏銳。


    而且,他這次的直覺,恐怕是對的。


    「說起來,春一前輩。」


    「咋了?」


    「聽過了大家的禮物,不如送蛋糕怎樣?」


    2


    「生日快樂!」


    淺田前輩一走進烹飪室,眾人齊聲祝賀,拉響了禮炮筒。他嚇了一跳,跌了個屁股蹲。身上灑落著絲帶和彩紙,一旁看來狼狽不堪。他們說辦生日會,沒料到準備了禮炮筒。比起驚喜,更多是驚嚇。見大家笑著,淺田前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來吧。」


    春一前輩伸出了手。淺田前輩抓住,一把拉過起了身。


    眾人各自道賀著,帶淺田前輩到了座位。


    烹飪室內有六張大桌,正後桌擺著蛋糕、玻璃杯和飲料。右後桌擱著眾人的書包,灰色的書包排成一列。淺田前輩的掛著鑰匙圈,一眼就分辨得出。左後桌擺著零食。淺田前輩坐在正前的位置上,各人各自就座。我坐到了春一前輩旁邊。


    樂隊主唱,高瀨前輩站起身來,向各人輕聲打著招呼。我緊盯春一前輩。暫且沒有異樣。


    我終究出席了生日會。死皮賴臉地跟過來,大家欣然接納了。其中,有一人尤其高興——。


    「哎呀,小樹裏來了可太好了。最近都沒見麵。瞧,我可是應考生,忙得很嘞。」


    春一前輩的對麵是太原前輩。他是筱丸前輩的青梅竹馬。也就跟了過來。畢竟他最愛湊熱鬧了。


    太原前輩老愛纏我。高瀨前輩還在說話,他好意思湊過來說悄悄話。我含笑不答。


    不請自來的人,隻有我和太原前輩。


    「對喔,我發的line有收到嗎?全是未讀。小樹裏沒看到麽?」


    我含笑側頭,依舊不答話。我屏蔽了他,自然沒收到。話說,他如何找到賬號。肯定是春一前輩搞的鬼。我瞪向他,他得意一笑。氣死我了。笑得可愛更是氣人。


    高瀨前輩打完招呼,舉起果汁,與大家一起幹杯。起頭的是筱丸前輩。


    在場有@home的五名成員、筱丸前輩和太原前輩、還有春一前輩和我。


    我事先查過。高瀨前輩是主唱,誌摩野前輩是鼓手,東前輩是貝斯手。三個普通男生。至少在我眼中,沒有一個勾得起興趣。


    幹完杯,東前輩給大夥分了蛋糕。此時,春一前輩提到「這蛋糕是我的生日禮物」。


    「是春一前輩和人家的。」


    我立刻補充道,春一前輩笑著溜了一眼。若是不說,等會兒送禮物時,唯獨我兩手空空多不好意思。雖說前輩出的錢,但選的人是我,我可沒撒謊。淺田前輩道了謝。


    他們歡聊了起來。


    在場多是樂隊成員,話題自然圍繞著樂隊。淺田、高野、誌摩野、東這四位前輩聊得正歡,春一前輩能聊上幾句。禦影前輩偶爾插上一句。筱丸前輩和太原前輩則完全被晾在一邊。


    「矢鬥也加入樂隊多好。我將來打算混這一行,一起來呀。」


    他們正聊著選曲,誌摩野前輩半開玩笑道,春一前輩苦笑道。


    「我對音樂一竅不通啊。」


    「有什麽所謂,現在開始學啊。最後一場據聞有唱片公司的人來喔!說不定就被看中了。」


    「我連笛子都吹不了。」


    「不會吹笛算什麽。」


    大夥笑了。


    春一前輩已經和樂隊成員打成一片。


    禦影前輩之所以加入樂隊,據說全是他的功勞。詳情雖不清楚,前輩借此積攢了人氣。隨之而來,他在教室逐漸上位。在我看來,契機是我利阪前輩主動找他。教室的氛圍對他和緩了不少。以前去教室時,他要不獨自看書,要不與淺田前輩說話,最近卻常常見他和別人交談甚歡。


    「我又不像禦影身懷絕技。」


    「我沒有那麽……」


    禦影低頭害羞道。


    「說起來,多虧矢鬥慧眼識才。禦影同學彈得多棒,最近也不怯場了。」


    誌摩野前輩說著,禦影前輩的頭壓得更低了。


    「沒想到禦影這麽厲害。」


    淺田前輩這話一說,她霎時紅了臉。她心儀淺田前輩。果真是位萬人迷。帥氣瀟灑,待人溫柔,開朗快活,真不合我。


    「沒那麽厲害。多加練習就不難有收獲。」


    「是麽?」


    「嗯。琴鍵一按就會出聲。比吉他簡單多了。」


    「咦。我就不行哩。像那樣左右開弓,得下一番苦工吧。」


    「嗯,……一開始要。」


    兩人在對話。禦影前輩不善言辭,起初磕磕絆絆。幸虧淺田前輩麵帶微笑,不急不緩地聽完再回話。這般耐心,讓禦影前輩漸漸卸下拘謹,說話變得流暢。忽地,筱丸前輩臉色一冷。兩人卻毫無察覺,聊得愈發起勁——,春一前輩救場般地插話道。


    「說起來淺田。一個月後就開演了,還敢加鋼琴手。真虧他們不反對。」


    回答的是東前輩。


    「淺田試過兩周前換曲哩。當時拚死拚活才熬過去。相比之下這次算小意思了。」


    誌摩野前輩苦笑道。


    「那次可真夠嗆。出道之後可別來了。」


    「大夥都被他折騰得夠慘。」


    哎呀哎呀,誌摩野前輩邊歎氣邊誇張地聳了聳肩。


    「說的沒錯。這人太會來事了。」


    淺田前輩插嘴道。


    「對不起。生日會上給我留點麵子吧。」


    眾人齊笑,氣氛融洽。


    太原前輩看準時機,又來煩我了。


    「嘿,小樹裏,再說一遍賬號吧?我連補習都翹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呀。」


    「再說?我不記得有說過喲……好嚇人喔。」


    我故意蹙眉,緊緊攥住了春一前輩的衣角。太原前輩見我這麽抗拒,訕訕地拉開了距離。


    春一前輩光顧著聊天,不瞥我一眼。真想蹬他一腳。我難得嬌羞可愛,居然敢無視。


    春一前輩關心筱丸前輩道。


    「淺田,真怕你這樣惹筱丸前輩生氣。有事一定要說啊。」


    「那,現在來說個夠吧。」


    筱丸前輩捉弄似地笑道。淺田前輩不解道。


    「咦?杏子,有事直說呀。」


    筱丸前輩開玩笑道「說哪個好哩」。


    「淺田,你對筱丸前輩好點呀。」


    「行啦行啦。」


    我偷瞟春一前輩。他正眼看著淺田前輩,如往常般說話。從中感覺不到一絲懷疑。


    「差不多了……送禮物吧。」


    高瀨前輩見縫插針般地嘟囔了一句。


    誌摩野前輩、東前輩送了禮物,輪到禦影前輩時,奇怪的事發生了。


    「謝謝。」


    淺田前輩邊說邊接過禮物盒,剝開包裝紙,露出了盒子。


    春一前輩曾提過。『高瀨送吉他弦和撥片、誌摩野送樂隊貼紙、東送鞋子、禦影還在考慮。筱丸前輩則是說送手表。』


    早早失去了懸念,連猜禮物的樂趣都沒了。禦影前輩的另當別論。究竟會送什麽呢,我很是期待。


    淺田前輩從盒子取出的,是手表。


    而且是塊精鋼表,看著頗為高檔。


    「噢!手表。我生日時也收過,可高興了!」


    聽著太原前輩顯擺,我陷入了思索。太明目張膽了。區區一位異性朋友,手表可送得出手麽。過於隆重了。雖說淺田前輩待人平等,可也是有女朋友


    的人。並且就在麵前。


    最要緊的是,這不是與筱丸前輩撞禮物了麽。


    春一前輩似乎察覺不對勁,眯眼看向禦影前輩。


    接著輪到筱丸前輩了。


    她羞著臉說「今後也多指教」,遞出了禮物。淺田前輩接過後,剝開包裝紙,取出了盒子。


    ——哇啊。


    我差點叫出聲。止不住湧上笑意,隻好躲到春一前輩身後。


    筱丸前輩送的禮物,是一套衣服。


    她說過送手表。春一前輩沒理由騙我。記錯更不可能。


    即是說,筱丸前輩之後改變心意,換了禮物。


    為何要換?女朋友送手表,多麽天經地義。不換才對。


    氣息來了。


    必定與禦影前輩的手表有莫大的關係。還沒搞懂。


    這是謎題。


    之後,眾人又歡聊了起來。


    「喂喂,前輩前輩。」


    我一麵拉前輩的衣角,一麵湊近耳邊說道,他正聊著天,故意不理我。哎,我隻好狠心跺他。咬緊牙使勁。前輩攥緊拳頭強忍著,終於忍不住才轉了過來。我收了腳,拉他到擺著書包和禮物的桌子旁。


    「早伊原,……你可真開心。」


    「人家可心痛了。」


    「心痛還笑這麽歡。」


    「整天笑嘻嘻。人家這性格不錯吧?」


    「我去找上九一色,看戲劇部還缺反派不。」


    我正想提剛才的發現,太原前輩又來煩我了。


    「咦——,你們在說啥?湊我一個呀。」


    「切。」


    「……小樹裏,剛剛咂舌了?」


    「明明是飛吻。人家和春一前輩接下來要互訴情腸,不好意思,能離遠點嗎?」


    春一前輩說「才不是哩」,我一腳讓他閉嘴。


    「有啥所謂嘛,湊我一個呀。」


    太原前輩死不要臉地湊過來,我恨不得親手卸了他的肩。此時,他的手碰倒了杯子,灑了一桌飲料。


    「喂,小心禮物!」


    眼看飲料要淌到禮物,東前輩急忙過來。淺田前輩慌忙拿起禮物。


    「哎,……抱歉。」


    眾人齊眼看向太原前輩,他尷尬地挪開視線,道了歉。筱丸前輩不知從何取來了抹布,開始收拾桌麵。


    「太原……,別添麻煩了喲。」


    「嗯,好……」


    聽了筱丸前輩的話,太原前輩坦率地低頭認錯。


    淺田前輩一邊把禮物收入包裏,一邊幫道「誰沒有一時不小心哩」。其餘人卻一臉嫌棄,暗想這人究竟來幹嘛,連禮物都沒有。


    之後,眾人又聊了起來。


    「嘿,小樹裏。」


    太原前輩三番四次來煩我,真討厭。春一前輩則樂得清淨,與別人聊得火熱。誰來救救我呀,就在此時,烹飪室的門開了。門前佇立的是新田老師。他是太原前輩的班主任,正怒目圓睜。眾人納悶,都靜了下來。


    「完了。」


    「喂,太原。不去補習了麽。」


    「呃,老師,那個……今天有生日會。」


    「你前不久才過生日。聽說今天是淺田君的生日會?」


    「啊,嗯……」


    「甭廢話,拿書包過來。」


    太原前輩像上刑場一般,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門口。不料,他猛一轉身道。


    「小樹裏,等我補習回來!」


    「知道補習有多少麽。你都快畢不了業了。」


    新田老師一把扯住太原前輩,離開了烹飪室。


    「為什麽筱丸前輩會改禮物呢?」


    過了半刻,我見準時機把前輩拉到一角,總算二人獨處了。快憋壞了,我劈頭就問,前輩卻若無其事地道。


    「誰知呢。你在意就去問唄。」


    「問之前請想想呀。」


    直接問本人是下下策。人是遮遮掩掩的動物。哪怕本人親口所說,也不代表是真相。


    說來可笑,有人甚至摸不清自己的心思。


    「不過,其實都不用問。早伊原,你應該清楚的吧?這算不上是謎題。」


    「為什麽?」


    「筱丸前輩之所以換禮物,理由唯有一個。」


    前輩滿臉孤寂地說道。


    ——她就是這樣的人。


    「我上次問禮物時,禦影說還在考慮。想必她們之後有聊過,筱丸前輩知道禦影想送手表。於是,自己作出了讓步。禮物要是撞了,淺田肯定會戴女朋友送的。那禦影太可憐了。所以換了禮物。」


    「……明知禦影前輩喜歡淺田前輩?」


    明知是情敵也讓步?


    「是啊。筱丸前輩就是這樣的人。禦影想必蒙在鼓裏。不知道筱丸前輩要送手表,也不知道其後的一番美意。」


    是這樣麽?這推理卻覺得不對勁。


    確實,按筱丸前輩的過往,這一舉動合情合理。


    筱丸前輩曾經不敢正視自身的嫉妒,假裝視而不見,結果越積越深,最終反噬了。


    不過,她已經變了。自己的愛意,以及嫉妒心,她都接受了。她承認了自身的汙穢。春一前輩打碎了她那自以為是的、壞掉的正義。


    如此想來。莫非她仍未走出陰影?


    若真如此,真叫人汗毛聳立,惡心反胃。


    強加於人的正義。自以為是的好意,本質是惡意。


    事情倘若暴露,傷得最深的必定是禦影前輩。為他人獻身,這不過是自我滿足的正義,這一點她還沒明白麽?有了慘痛教訓還重蹈覆轍,我難以想象。


    「小樹裏,我回來啦!好不容易逃掉了!」


    此時,烹飪室的門開了,太原前輩氣喘籲籲地提著包出現了。


    「不好意思,我們正好有事,先行告退了。今天真是謝謝了。過得很開心呀。」


    話一說完,我拉起春一前輩的胳膊,離開了烹飪室。


    回家路上兩人討論了一番,依然沒有定論。


    我想的是,筱丸前輩變了。這次一事很不對勁。春一前輩卻主張「筱丸前輩就會這樣做」。


    本以為這謎題要無疾而終,第二天卻迎來了轉機。


    翌日放學後,我和前輩一如既往地在學生會準備室。我剛想重提昨天一事。


    門咚咚地響了。有人來了。真是稀奇,第一次有人來訪,我和春一前輩相覷了一眼,不解地歪起了頭。春一前輩解了門鎖,來客是淺田前輩。


    「淺田,……怎麽了?真稀奇。」


    「嗯,……有件事想商量。」


    前輩說「進來再說吧」,隨便就放人進來了。這可是我從學生會借來的房間,怎能給別人隨進隨出。不過嗅到了謎題的味道,姑且忍住不發作。


    淺田前輩臉色不好。他時不時浮出笑容,卻感覺在強顏歡笑。春一前輩坐回凳子,催促道「所以怎麽了?」


    「其實,我有件怪事,如果是春一……不對,你倆的話,肯定能幫我。」


    「……怎麽回事?」


    看來事情可不小。


    「看這個。」


    淺田前輩從包中取出的是手表。皮革表帶,不是昨天那款。


    「這是?」


    「昨天回家打開禮物盒,禦影同學送的居然不翼而飛,變成了這個。」


    即是說,手表被人掉包了。


    「我翻了個遍都沒找著。真羞愧。這手表也不知從何而來。樂隊練習時不是要挽袖子麽,見到我沒戴可就難堪了。真要弄丟了,我隻好去賠禮道歉,……不過,很奇怪對吧?」


    春一前輩正色道。


    「……明白了。我和早伊原會幫你的。」


    我一個字都沒說耶。


    不過,謎題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3


    春一前輩略作思考,開口道。


    「……淺田,昨天和誰一起回去?」


    「杏子呀。」


    「直接回去了?」


    「沒有,在公園的長凳上閑聊了會兒。」


    想必是與生日會相關的情話。


    「你當時離座去買飲料了吧?」


    淺田前輩頓時詫異。


    「為什麽你會知道?」


    「我猜猜而已。買了兩人份對吧?」


    才不是猜。這是春一前輩的推理結論。


    「對。這有關係麽?」


    「……隨口一問而已。早伊原,你有要問的麽?」


    「沒有了。」


    已經夠了。


    「淺田前輩,有線索了記得告訴春一前輩喲。」


    我假意含笑道,兜著彎地趕客。春一前輩瞪了一眼,我權當沒看見。


    「謝謝。拜托了。」


    淺田前輩說罷,徑直離開了。


    又回到了二人世界。春一前輩又拿起了書。


    「犯不著趕人吧。這麽想和我獨處麽?」


    「前輩也是,淺田前輩走了才方便說話對吧?」


    聽我一說,他沉默不語。


    「你在懷疑筱丸前輩。」


    「……有可能而已。」


    換言之有嫌疑。他合上剛掀開的書,歎道。


    「淺田一開始把禮物放在桌上。太原前輩打翻了飲料,才收到包裏。……大庭廣眾的。不可能對禮物下手。」


    「即是說,之後下的手。」


    「有一種可能,是在回家路上動手。筱丸前輩一起同行。買飲料隻需錢包。當場便剩下筱丸前輩、和裝著禮物的包。」


    「沒錯,隻有筱丸前輩有機會下手。」


    這推理也無妨。正好挑撥一下他。


    「人家還以為,前輩會幫著筱丸前輩哩。」


    「胡說什麽。我從來都站在她那邊。是友軍。」


    「那就奇怪了。你不懷疑她,又怎會那樣問哩。」


    買飲料了麽。真是具體又唐突的問題。唯有一開始懷疑筱丸前輩,方能倒推而來的問法。


    前輩聽了我的話,從喉嚨深處發出了笑聲。


    「想動搖我,好瞧我的反應?」


    「沒有。」


    曾幾何時,前輩喜歡過筱丸前輩。我想知道如今還是麽。倘若是,那他對淺田前輩多少會膈應。


    「一有機會就挑撥離間,不是你的一貫作風麽?」


    春一前輩不懷好意地看向我。我從容地繼續道。


    「……說到底,你認為犯人是筱丸前輩麽?」


    「嗯,這樣想最合理。那突如其來的手表。看著是新買的。要問是誰的話——」


    「是筱丸前輩買的禮物,對吧。」


    春一前輩頷首。


    「目的何在?」


    「嗯——……,想他收下自己的手表吧?」


    「那直說就好咯。況且還掉包了禦影前輩的禮物,總覺得居心不良。」


    「居心不良,麽。」


    「是嫉妒吧。」


    「……嫉妒。」


    春一前輩厭煩地歎了氣,單掌托腮。


    「怎麽了?」


    「我曾經以為,筱丸前輩對人從未有過歹心。」


    「說的是曾經。」


    他越說越傷感,垂下了眼。


    「不過……變了。筱丸前輩她。」


    與其說變了,不如說被前輩改變了。而且變好了。筱丸前輩倘若不變,日後必定吃大苦頭。前輩則提前讓她明白。愛這種美好感情,伴隨而來的是嫉妒這種醜惡感情。


    人心便是美好與醜惡共存,這才是生存之道。前輩教給了她。正因她變了,兩人才會走到一起。


    「這個謎題,不解不行。」


    「稀奇,前輩這麽主動。」


    他可能覺得責無旁貸。


    「哎,感覺在走退步。」


    「太空步哩。」


    「才不是。」


    春一前輩窺探我的雙眼,好似在求幫忙。我的回答,隻有一個好字。


    躺在床上,回想前輩的一舉一動。他和淺田前輩沒有半點隔閡。感覺不出丁點兒疑心。他是深信不疑麽。抑或說心裏懷疑而不形於色麽。


    「……應該是後者。」


    春一前輩是個難纏的對手。知道我在懷疑他們。他便演了一場好戲。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就連朝夕相對的我。


    咚咚,門被敲響了。


    「樹裏,還沒睡嗎?」


    是姐姐的聲音。我應了聲嗯,她便開門進來了。我揚起上身,姐姐坐到了床上。


    「怎麽了?」


    「之前找過樹裏,不巧你要出門。」


    看來是上次一事。那時她說有事找我。我沒有頭緒,想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完。


    看來是相當重要的事。


    「嗯。上次的事?」


    「對。」


    姐姐臉上蒙過了一絲陰影。


    「那個,……」


    欲言又止。姐姐盯著一旁,若有所思。讓人尷尬又窒息的空氣。


    每次如此。


    二人獨處時,見對方絞盡腦汁地找話,我便喘不過氣。他們都捉摸不透我,隻好察言觀色、苦思冥想,句句小心。借此空檔我便能讀穿心思。先行想出對策。太勞心費神了。


    哪怕是仰慕的姐姐,也不例外。


    唯獨和那人,我方能感到舒心。


    「樹裏你。」


    姐姐謹慎地開了口。


    「喜歡春一君嗎?」


    這一問我想到了各色答案,並最終鎖定了她的言外之意。我明白了她的來意。


    「不喜歡喲。」


    「這樣呀。……那個,我哩。」


    「嗯。」


    「向春一君表白了。」


    「……這樣呀。原來姐姐喜歡春一前輩。」


    姐姐點了頭,嘴角努力上揚。她想擠出笑容。可惜不盡人意。


    「然後哩,我被甩了……」


    說到此處,姐姐臉色略微一沉。眼看著她傷心難過,我卻心如止水。曾經的我想要拯救她。


    「姐姐,全都怪我。若不是我硬要和春一前輩交往……。那些所謂的約定,春一前輩看得太死板了。」


    「不是的。」


    姐姐躲開視線,說道。


    「那時,你們不在假扮情侶了吧?春一君說的。」


    「…………」


    我陷入了沉默。並非無言以對。而是我有意為之。腦海中,浮現出了姐姐的下一句。真是善解人意。


    「真是善解人意,樹裏。為了我而分手的對吧?」


    真是好妹妹哩。說這句時,她的臉上不住地傷感。


    「恐怕還付出了不少吧。不,肯定是。樹裏就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一直暗地裏幫我。」


    明說的話肯定會被拒絕。


    明明是好事,姐姐卻十分抗拒。為了她展露微笑,我唯有暗中行動。


    「姐姐一直幫我不少。能假扮情侶也多虧有你。而且是姐姐告訴了我,他是春一前輩。」


    中學三年級時,我遇上了命中注定的人。那人便是春一前輩。那時起,姐姐告訴了我許多他的事跡。當時的我是如此興奮,以至於對姐姐的愛意毫無察覺。


    「謝謝。你的美意我很開心。……不過哩,


    樹裏。那種事不許再做了。」


    見姐姐滿臉悲愴,我也做個樣子,垂下了頭。盡管對「那種事」不明所以,我仍假意點了點頭。


    接著,姐姐給自己鼓了勁,一把抱緊了我。


    「樹裏是好妹妹喲。姐姐引以為豪的妹妹。一直以來謝謝你。」


    在姐姐的臂彎中,感謝與空虛在心中一同擴散。


    價值觀決定了一個人。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誌不同不相為友。


    唯有一種情況是例外。


    家人。


    唯有家人,即便價值觀衝突,也能互相理解。


    「那明天再聊吧。晚安。」


    姐姐回了房間。


    「……搞砸了啊。」


    明明,我隻想讓姐姐幸福。為此哪怕忍痛割愛。卻害得姐姐傷心了。不該是這樣的。我錯哪兒了,不懂。


    哪怕世界全是好意,也少不了有人會傷心吧。


    「……………………」


    好意。


    這個詞聯想到了筱丸前輩。


    「啊——、啊——、原來如此。」


    我懂了。


    我解開了謎題。


    4


    我整理思路,演算了多遍,確定無誤後才給春一前輩打電話。嘟嘟響了好一會兒,前輩才接了電話,他一言不發。


    「前輩,我知道啦。」


    『嗯。』


    「禮物調包之謎我解開了。」


    『……嗯。』


    「反應好遲鈍喲。接到心上人的電話,連話都不利索了?」


    『你以為現在幾點?』


    「淩晨三點半。」


    手機裏頭傳來了歎息聲。


    『嗐。你破案了我無話好說……反正攔不住你。』


    「什麽呀,說得我要上戰場一樣。是在擔心人家麽?」


    『放棄抵抗罷了。求你快點打輸。」


    別廢話了——前輩打著哈欠催促。


    『所以呢?』


    忽然。


    心裏莫名湧上了一股暖意。也不知為何。三更半夜有人接我電話,滿嘴牢騷也願意聽下去。這很奇怪不是麽。


    到底要怎樣折騰,春一前輩才會厭煩我呢。


    我把疑問甩到一邊,精力集中到推理上。


    「首先來理清現狀。」


    筱丸前輩說要送手表。禦影前輩說尚在考慮。我們去買禮物時,在男裝店撞見了筱丸前輩。生日會當天。筱丸前輩送出了衣服,而禦影前輩的是手表。淺田前輩回家後,發現手表被調包了。


    『嗯。說得沒差。』


    「那進入正題咯——」


    就這樣,我說出了全部的推理。看下時間,已經四點了。明天中午才去學校吧。反正上午都是自習。


    『……原來如此。說的有理。』


    春一前輩認同了我的推理。


    「明天,不對是今天,我去找淺田前輩說。」


    『不,由我來吧。我跟他熟,比較好說話。你那張嘴太不饒人了。而且我是摯友。他肯定更聽我的。』


    春一前輩忽然連珠炮似地說道,透露出幾分焦急。果然,他不想讓我接近淺田前輩。


    「明白了。那我去和筱丸前輩說哩。」


    『……好的。別搞砸了。……別整些有的沒的?』


    我和筱丸前輩合不來,他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啦。不會捅簍子的。」


    這天上午我逃課了,下午才去學校。我請假說感冒了。以前熬夜後我會編借口,這次則是熬夜加感冒。我真感冒了。


    頭痛欲裂。感覺最近體質每況愈下。得調養生息。可如今顧不上休息。


    我來到學校,接著把筱丸前輩叫到了偏僻的西邊樓梯。


    我們二人獨處。


    「早伊原同學找我真是稀奇,怎麽了?」


    她擺出一副成熟穩重的姿態。和姐姐有點像。


    「沒什麽,閑聊而已,不過好奇和淺田前輩進展順利麽。」


    「說出來有點羞恥,好像秀恩愛一樣。我們很好呀。」


    此話不假,她臉頰微紅,暖暖地笑道。與淺田前輩交往以來,她身上的女強人氣息也柔和了幾分。


    「那就好。……其實,淺田前輩找我聊過。」


    「聊過?……關於我的麽?」


    筱丸前輩的臉色掠過了一絲陰沉。我是不是太陰陽怪氣了。習慣了和春一前輩說話,難免把握不住分寸。人啊,意外的脆弱,經不住玩笑。


    「不是喲。之前不是生日會麽。當時收了禦影前輩的手表,回到家後居然不翼而飛了。」


    「不翼而飛……?」


    筱丸前輩皺起了眉。見此反應,我的推理十拿九穩了。


    「手表被調包成了另一款。淺田前輩直歎可惜。於是請我和春一前輩去調查。」


    「原來如此。那破案了麽。」


    我露出了笑容。


    「筱丸前輩提過送手表對吧。當天卻換成了衣服。在之前男裝店買的吧。為何要換禮物呢。……理由暫且不提。總之迫不得已換了禮物。你想送手表卻送不了。」


    「……所以呢?」


    筱丸前輩麵不改色。我想起了學園祭那時。當時她同樣淡然地回答著春一前輩。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逼問。


    「按耐不住心情,於是偷偷把手表放進了淺田前輩的書包。不想他戴別人的手表,便盜走了禦影前輩的禮物。當時在公園裏,趁著他去買飲料的空檔——,我先前是這麽想的。不過這並非真相。」


    「為什麽?」


    若問為何,因為筱丸前輩變了。被春一前輩改變了。學祭一晚,篝火晚會結束一刻,筱丸前輩和春一前輩直麵相對。


    那一瞬間是真實的。


    「筱丸前輩已經認清了自我。無論好壞。倘若是之前那會兒,我會認定這次的犯人是筱丸前輩。不過如今,前輩已經理解並接受了自己的『嫉妒心』。」


    「嫉妒心是麽。」


    對禦影前輩的嫉妒心。淺田前輩找來的,唯一的樂隊女成員。筱丸前輩插不上樂隊的話題。早就有種疏遠感。如今還被禦影前輩插了一腳,自然火上澆油,心生嫉妒。


    「筱丸前輩心知自己在吃醋,更不會胡來了對吧?這醋意,肯定要設法解決。」


    比如,向淺田前輩發脾氣。和禦影前輩攤牌。有許多種方法。高中情侶鬧矛盾十有八九皆因嫉妒。誰都會處理。對策可謂數之不盡。


    不過,可是。


    「筱丸前輩接受了嫉妒,卻放任不管。」


    這一點惹我討厭。


    「筱丸前輩之所以沒送手表。是因為聽聞了禦影前輩要送手表對吧?於是讓了步。淺田前輩之前提過想要手表。作禮物最合適不過了,你也心知肚明。可是——,你卻退讓了。居然對情敵拱手相讓。」


    愚蠢透頂。善待敵人,更是偽善中的偽善。沉醉於善行之中。沒有誇獎就活不下去、行屍走肉般的一個人。


    「表麵豁達大度,內心實則痛苦不堪。連這份痛苦也想咽下去。……筱丸前輩的想法確實變了。行為上卻毫無長進。」


    從不知道壓在心上的重擔,如今變成了知道。可依舊不卸下。


    自我犧牲精神。多麽自私的想法啊。


    「自己忍氣吞聲,裝作平靜,旁人看著也不好受。請多為他人著想呀。」


    「……誰不好受了?明明隻有我。」


    「譬如,太原前輩。」


    聽到出乎意料的名字,筱丸前輩杏眼圓睜。


    「太原?」


    筱丸前輩的青梅


    竹馬。一直在她身邊。盡管一副蠢相,卻對周圍體貼入微。蠢相隻是他的掩飾。


    「生日會的前幾天,不是太原前輩的生日麽?」


    生日會上,新田老師漫不經心地提過。


    「筱丸前輩送了什麽禮物?」


    「…………手表。」


    「那是原本送給淺田前輩的吧。那時已經決定變卦。放著又浪費,於是給了太原前輩。……不過被識穿了。或許是你言行反常,總之太原前輩察覺到了,那是原要給淺田前輩的禮物。」


    「他……?怎麽會。」


    「至今可不少了吧?稀裏糊塗就得救了的事。」


    「………………」


    筱丸前輩若有所思,沉默不語。


    「太原前輩想調查真相,便順帶參加了生日會。當見到禦影前輩送了手表,便明白過來了。筱丸前輩所能忍的嫉妒,太原前輩可忍不了。於是他想把手表送還給淺田前輩。」


    「可、可是,怎麽做到的?那時可是眾目睽睽呀。」


    「在太原前輩弄倒飲料之前,確實如此。」


    「啊……」


    筱丸前輩恍然大悟。


    「當時淺田前輩把禮物收進了包裏。之後太原前輩被拉去了補習。他帶著包去的對吧。……那是,淺田前輩的包。」


    學生書包都是同一款式。淺田前輩的有鑰匙圈,隻需塞到裏側便能瞞天過海。


    「太原前輩半個小時後回來了。他在期間換了手表。把包換了回來。誰也沒察覺。」


    「………………這樣啊。」


    筱丸前輩以手扶額,眼皮細微地顫抖。嘴裏念念有詞。下手的人是太原前輩。參加生日會並非為了勾搭我。我一直錯看了他的為人。


    「一直以為自己在照顧他,沒想到,不知道是誰在照顧誰了。」


    「……我感覺,太原前輩一直都這樣暗中幫忙。」


    隻能如此。倘若自己光明正大,必定會被拒絕。太原前輩自作主張的出手。筱丸前輩則在不知不覺之間被其所救。直至學祭那天,筱丸前輩才能如此純粹。


    太原前輩一直守護著,筱丸前輩那純粹過頭的人格。


    「話到這裏。隻是想告知太原前輩的心意。要不要去問他,悉隨尊便。」


    「……這樣啊。謝謝特意來告訴我。」


    「沒什麽。就這樣。」


    沒搞砸吧。


    我轉身剛要離去,筱丸前輩在背後說道。


    「早伊原同學。你說的有點不對喲。」


    我停下了腳步。


    「你說我明知吃醋卻放任不管,這錯了。」


    午休結束鈴恰好響起。


    「我明白了翔的心意。那天回去時在公園。他說我是最特別的。嫉妒便消散了。」


    「……這樣呀。那就好。」


    說罷,我再度邁步。此時又被叫停了。


    「等下,早伊原同學。」


    「和你沒話好說了。」


    「你之所以討厭我,是因為我有葉月的影子對吧?」


    呼吸和思考霎時停止了。


    我轉過頭,筱丸前輩逐步逼近。


    「才不是。請以後別再這麽說了。」


    「情緒相當激動哩。」


    哈哈哈,筱丸前輩發出了笑聲,眼神卻沒有一絲笑意。


    「你討厭葉月的某一麵。我則是那一麵的放大版對吧?我和葉月很像。所以葉月才會視我作敵人。……為了別人而獻身這一點,我和葉月尤其相似。」


    「姐姐一直都守護著我。我很感謝她。」


    「哼。看來你不懂得知恩圖報哩?」


    挑釁。


    「想踩在我頭上?」


    筱丸前輩冷笑道。


    「怎麽可能。管中窺豹已經是我的極限。能超越你的,隻有春一君。……我沒有夾槍帶棒。你該直麵自己的心意。不該愛得勉強。相反,也不該強行拉開距離。」


    前麵說的是姐姐。後麵說的是誰呢。


    「早伊原同學喜歡春一君嗎?」


    我直想歎氣。


    「你問的是,對他有無愛意麽。」


    「當然。春一君教會了我愛情。如今我要教給早伊原同學。」


    她是認真的麽。無語了。


    居然把我擺在同一水平線上?


    「我不愛春一前輩。」


    莫非,筱丸前輩在想辦法撮合我們?不可能的。我不會愛上春一前輩。


    「乖乖承認吧,早伊原同學。經常偷瞄春一君的嘴唇呀手呀對吧?」


    「那隻是性欲。」


    筱丸前輩噴出了聲,羞著臉挪開了視線。真是清純。誰沒有七情六欲哩,哪用忌諱的。


    「對他起色心,不就是愛情咯?」


    「別和人類三大欲望混為一談。」


    「……若不是愛,那對早伊原同學而言,春一君是什麽人?」


    「特別的人。不想放手的人。想占為己有的人。願終生陪伴的人。」


    「那不就是愛……」


    她會這麽說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其中有天壤之別。


    「我不希望春一前輩愛上我,春一前輩想必也如此。我們並非互吐愛意的人。」


    隻憑一張嘴,誰都可以大談愛情。隨便找個氣味相投的人,互相調情,過上三個月,便說是金玉良緣,誇誇其談誰不會哩。


    好得快散得也快。愛情本就脆弱。摻雜著欲望與理想,曇花一現的衝動。科學證實最長不過三年。


    這種玩意兒,對我而言唾手可得,不過並不稀罕。


    「我和春一前輩,並非這種膚淺的關係。」


    愛情是為對方著想。這簡直天方夜譚。這一回,他們都自以為幫了對方。到了最後,還不是弄巧成拙。互通心意隻是徒勞,自認互通更是狂妄。因此,愛情不過是一場幻覺,不可能長久的。


    ——我和春一前輩則不同。


    「我們隻為自己著想。卻又成全了對方。我們是最完美的關係。隻需為自己而活,沒有一絲牽強和委屈。」


    「真的能成全對方嗎?」


    「當然。」


    「這樣可幫不了人呀。」


    「幫人也是一種幻覺。不可能的。是狂妄喲。」


    筱丸前輩蹙起了眉。


    「不懂呀……」


    「不懂也無所謂。我和春一前輩理解就夠了。」


    「春一君也懂麽?」


    「不知哩。可能懂,也可能不懂。」


    日記上有寫。說我是特別的、唯一的。卻又並非愛情,他在日記上反複強調這一點。難道他想的和我一樣?這份期待也是狂妄。無憑無據的。


    我凝視著筱丸前輩,卻被嚇了一跳。


    「早伊原同學,你——」


    她憐憫地看著我。


    「自暴自棄了麽。」


    「…………」


    這句話刺痛了我的心。我裝作滿不在乎地道。


    「猜錯了耶。請別自作聰明好麽。惹到我了。總之我不愛春一前輩。」


    見她一臉為難,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說法。


    「無論春一前輩和誰交往,和誰結婚,我也不會嫉妒。……看?不是愛情對吧?」


    沒有嫉妒的必要。春一前輩將來和誰一起,我倆的關係始終無可超越。這是事實,哪怕春一前輩毫無察覺。我心裏有數足矣。


    「你啊,孤零零一個人。」


    又刺到了同一個痛處。


    「從未想過被人接納。從未想過被人理解。從未試過分享自己的想法與價值觀。——不。」


    筱丸前輩細眯著眼,眼神直穿人心。一雙深邃漆黑的瞳孔,定住了我的眼睛。我頓時毛骨悚然。


    「害怕被看穿對吧。……對你而言,他這樣的人不可多得。不僅跟上得你,還常要超越你。而且挺聽你的話,即便不說穿,也心知對方是獨一無二的。這輩子不會再遇上如此合拍的人了。畢竟你如此錯綜複雜。」


    ——所以哩、早伊原同學。


    「你特別地恐懼。害怕被春一君討厭。真是單純又憐愛的少女心。」


    亂說。我才沒有少女心。


    「你對春一君的,毫無疑問是愛情。可是你們過於厲害,才越發不可收拾。」


    「閉嘴。」


    說出口後,我才意識過來,此話等同於舉旗投降。聽她說話已經殫精竭慮,乃至無力反駁。


    「好,那我閉嘴。不過別忘記這一番話。」


    我承認恐懼。並非擔心他能否接受真正的我。


    已經板上釘釘。


    倘若被看穿了,我一定會被他討厭。所以我才如此害怕。


    被她切中了要害。


    沒關係。我絕不會露出原形。


    我右轉身。把筱丸前輩逐出視線,一並掃出腦海。


    剛要回去,忽地想起了有話要說。有關春一前輩的。我背對著她,說道。


    「筱丸前輩,勞煩轉告淺田前輩一句話。」


    「一句話?」


    「對,女朋友開口更有說服力。」


    其實我提過多次,不過被當作耳邊風。


    ——即便換成筱丸前輩,他也不會開口。讓他有所動搖便足矣。


    「他和辻浦前輩的關係,差不多該向春一前輩坦白了。」


    「辻浦?」


    「嗯,是男的。你放心好了。中學時期,他們是補習班上的好友。」


    「喔……?」


    「總之拜托了。」


    我叮囑完,便揚長而去。


    我早就知曉這不可告人的關係。在調查春一前輩的過往時。辻浦前輩要栽贓嫁禍,我和淺田前輩聯手製止了。那時,我從淺田前輩口中得知了此事。雖然承諾保密,可還是說漏了嘴。違約雖不好,可真相要緊。


    春一前輩也渴望如此。


    這是我的一番好心。


    「才怪哩。」


    嗬嗬嗬,不禁冷笑了幾聲。


    我發信息給春一前輩。『這邊辦妥了。那邊呢?』


    立刻顯示已讀,我停在走廊等著回信,此時一把聲音叫道。


    「小樹裏。」


    我轉過頭,眼前是太原前輩。不見往日的嬉皮笑臉,他微微苦笑著。


    又來打聽賬號了?我霎時如臨大敵,可沒這個必要。


    「真有你的。」


    方才我和筱丸前輩的交談被看見了。


    「太原前輩太天真了,才會被我識穿。」


    「也對,這次過於魯莽了——」


    他放棄了似地,撓了撓後腦勺。


    「學祭那時也暗中出手了?」


    「你猜?」


    太原前輩眺望窗外。瞳中掠過了幾分哀傷。


    「……這事過後,我再也幫不了筱丸了。」


    「我覺得能。」


    「不可能的。她今後會警惕留神。拒絕我的幫助。」


    太原前輩沒有瞞過她的本領。他也承認這一點。


    「當麵說不行嗎。」


    這話說出口後,我自覺不妥。


    「肯定不行。她不受人半點恩惠。不知不覺之間,那家夥越發變得不幸。而且還渾然不知。」


    不受恩惠,唯有暗地裏出手相助。


    本人隻會嫌多管閑事。好心辦好事也不樂意。這樣的幫忙,不過是自以為是。


    我最清楚不過了。


    「……沒事的。筱丸前輩已經變了。她接受了自己。況且,她身邊有淺田前輩。」


    「淺田翔麽。」


    喃喃著,他嗤笑道。


    「那家夥確實厲害。給多少人帶來幸福。不過,他一個人都救不了。」


    太原前輩深歎了口氣。


    「……為什麽呢?」


    「這些好人,理解不了人間疾苦。」


    他輕描淡寫一句,卻分外沉重。


    「那家夥救不了筱丸。這次不也是。筱丸沒了我可不行。我不幫她不行。」


    太原前輩好似在自言自語,我反應過來。


    「你喜歡筱丸前輩嗎?」


    「喜歡?」


    他猛一轉頭看我,滿臉驚愕。


    「……才不是嘞。不是喜歡。我從未想過當她男朋友。怎麽說呢。是更深層次的。」


    並非喜歡。並非愛情。太原前輩究竟為何而動。


    「我啊,對她很憐愛。你見過如此純粹的人麽?沒吧。每人多少都有汙穢。……我不忍見到。她這樣的人變得不幸。若真如此,我一定會瘋掉。」


    我調查過太原前輩。父母不和,家無寧日。當時救了他的,是筱丸前輩。


    她想讓每個人幸福。這願望是如此純粹、強烈。


    不過我清楚。


    願望一旦純粹,無可避免要染上邪惡。為求實現,難免要使上不純的手段。若要貫徹理想,勢必要有人落敗、失位,方能實現。


    「原來如此。不過沒事的。筱丸前輩是個堅強的人。」


    能說的隻有這一句。


    「……嗯。也對。若不然也不會純粹至此。」


    太原前輩幹笑道。


    我討厭筱丸前輩。對太原前輩的辛勤付出,她居然渾然不覺。自己難過,卻不知連累了多少人受罪。


    此時,手機響了。是我的。屏幕顯示「friend·zero」。是春一前輩的備注名。


    「那、太原前輩,下次再見。」


    「哦。」


    直到他的背影小了一圈,我叫道。


    「還有,太原前輩。其實我不討厭你。要賬號嗎。」


    他轉過頭來,笑意仿佛從體內溢出,笑得全身亂顫道。


    「要個鬼喲。」


    說罷,他走向走廊對麵,不見了人影。


    我接了電話。


    「喂喂。」


    『順利嗎?』


    「嗯,無驚無險地解決了。」


    『我這邊也是。他說會找太原前輩要回手表。』


    「嗯,這不好麽?」


    『……隻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麽?」


    『好好說了之後,太原前輩會通情達理麽?』


    「……意思是?」


    『知道麽早伊原,推理小說的高潮之處是揭曉犯人,可現實中,也有人被說穿了還死不認罪對吧?』


    不對勁。


    春一前輩是在杞人憂天。太原前輩體貼細心、敢作敢當。肯定會大方還表。


    春一前輩居然沒發現這一點,太奇怪了。必定另有所謀。前輩在留意什麽?想讓我回答什麽?在看我什麽?


    ……。


    情書之謎裏的不對勁。我以為他要找我的推理破綻。不對。那是——。


    「前輩,你在試探我,看我是否看穿了這人的本質?」


    『咦?』


    「……原來如此。我對人有無興趣、對謎題有何追求,前輩想一探究竟對吧。」


    中招了。春一前輩領先了我一步。我則不斷給了提示。還來得及。沒事。幸虧發現了。如今能亡羊補牢。


    「太可惜了哩,前輩。」


    『……』


    春一前輩沉默了半晌,說了一句。


    『發現我的日記了吧。』


    敏銳的思維。我不該徑直拆穿他。他若生疑,自然不難猜出我讀過了日記。


    『不過,似乎還沒看懂對吧。』


    「……」


    『早伊原,我有把握揭開你的過往。』


    「聽這口吻,還沒揭開對吧。」


    『別急。你的真相即將揭明。等著瞧吧。』


    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究竟有何……。不,絕對沒有。他想亂我陣腳,好讓我疑神疑鬼,浪費我精力罷了。


    叮的一聲,手機響了。是短信。


    「不好意思,前輩。有人找我,先掛了。」


    說罷,不等春一前輩反應便掛了線。


    我急忙點開短信。打開的一瞬間,我長舒了一口氣。渾身的力氣被抽離了。


    我最後一道堡壘。終於完成了。


    吹哨完場了。


    春一前輩不可能查到我的過往了。


    從心底裏綻放出了笑容。歡喜得差點歡蹦亂跳,腳步輕盈了不少。男生擦身而過,耳邊傳來讚美聲「早伊原笑得太可愛了」。


    太好了。這樣就能和春一前輩在一起。


    這份關係,從今往後永遠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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