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努力。」


    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向我搭話。


    我當時剛在操場上跑完五次一百公尺。


    她的聲音和已經沒那麽熱的傍晚空氣很像,隱約帶有甜甜的感覺。


    我剛全力衝刺完,喘到連話都說不出來,那個女孩走向我,遞給我一條毛巾。我反射性地收下毛巾,但真的可以用嗎?毛巾散發出柔軟精的甜美香味,讓我猶豫了一下。


    「你不擦一下汗嗎?」


    我一陷入沉默,她就可愛地歪著頭問道。頭發碰到臉頰時,似乎讓她覺得有點癢。她用漂亮的食指指尖碰觸柔軟的臉頰,輕輕撥開上麵的細發。


    「可以用嗎?」


    「那當然,不然我幹麽給你。」


    女孩子像是覺得有趣般如此笑道,讓她給人的感覺變得更加稚嫩。大概是她身上的氣氛變柔和了吧。


    我突然不再感到慌張,放鬆了肩膀的力道。


    即使如此,我的心跳還是比平常快了一點。


    剛跑完後總會這樣,連呼吸都覺得痛苦又吃力,心跳也快到發疼。自從加入田徑社後,我已經體驗過幾百、幾千次這種感覺,但不知為何,這次似乎和平常有點不同,非常奇怪。


    然而,我無法具體說出是哪裏奇怪。


    這就是所謂的曖昧不清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啦。」


    女孩滿意地點頭,說了聲「請用」。


    「我叫椎名由希,請多指教。」


    「啊,你好。我叫瀨川春由。」


    我報上名號後,椎名同學就在嘴裏嘟囔著「春由春由」……


    「好,從今天開始,就叫你小由吧。」


    並突然如此宣告。


    「不是叫阿春?」


    「你不喜歡嗎?」


    「沒這回事,隻是從來沒有人這麽叫過我,讓我有點驚訝而已。」


    「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是我專屬的稱呼方式。吶,你直接叫我由希吧。」


    「由希同學?」


    「不用加同學啦,叫由希就好。」


    「那我就不客套了。由希,我有件事想問你。」


    這時由希突然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向附近的足球社社員。她似乎發現他們從剛才開始就在偷瞄自己。


    「什麽事?」


    「你不是我們國中的學生吧?」


    「……真虧你看得出來。」


    因為由希突然看過去,足球社的人慌張地重新開始練習。傳球!是!跑起來!是!再來是小型比賽!是!他們響亮的聲音在操場上回響。


    「他們是小由的朋友嗎?」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學弟吧。我們平常沒什麽交集。畢竟我是田徑社的人,跟我交情比較好的同年級足球社成員,不久前全都引退了。畢竟現在是三年級。」


    他們現在應該不是在踢足球,而是在有冷氣的房間裏讀教科書吧。應屆考生──和三年級生相比,這個名詞給人的感覺討厭多了。


    學校正在放暑假。


    足以將一切都染成白色的夏日強烈陽光,讓我眯起眼睛。


    前方飄著一朵長得像霜淇淋的積雨雲。


    熱氣使得操場看起來像在搖晃。


    從某處傳來的蟬鳴,讓人覺得氣溫又變得更高了。


    「然後呢?」


    「什麽意思?」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這間學校的學生?」


    「啊,這很簡單。因為我對你沒印象。」


    「小由記得全校學生的長相嗎?」


    由希驚訝地問道,但當然不可能是這樣。


    別說是全校學生了,就連同年級裏都有我不認識的人。隻是如果由希和我同校,我不可能不知道她這個人。


    理由很簡單。


    白皙的肌膚、像棉花糖般蓬鬆的短鮑伯頭、向上卷的睫毛,以及深邃的黑色眼眸。她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孩子。


    如果學校裏有這種女孩子,一定從入學時起就會掀起騷動。


    畢竟確認有沒有可愛的女孩子,是包含我在內所有男學生的必修科目。


    但我也無法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理由,所以隻好敷衍地說「差不多就是這樣」。


    「唉,真失敗。虧我還特地裝成在校生。」


    「不用擔心,我不會向老師告狀啦。」


    由希踢開腳邊的石子。石頭彈跳了幾下,在離我們約兩公尺的地方停住。她沒有刻意走到那裏再踢一次。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讓小由以為我是同一間學校的同學,會比較開心吧?」


    「為什麽?」


    「嗯,原來你無法理解啊。」


    過不久,下午三點的鍾聲響起。


    「你差不多該繼續跑了吧?」


    由希握住我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尾端,將毛巾拉了下來。少了毛巾,讓我覺得脖子周圍變涼快了一點。


    「我洗好再還你。」


    「不用在意啦。」


    由希揮手替我送行,讓我無法繼續堅持下去。我再次向她道謝後,就回到起跑地點。


    站上起跑線之後,我一如往常地吐了口氣。一道像用剃刀切割出來的人影一直緊貼在眼前。我瞪向那家夥。無論我再怎麽拚命跑,他都能輕鬆跑在我前麵,絕對不會讓我追上。這簡直是一場惡夢。然而,為什麽我還在繼續跑呢?


    「吶。」


    不知不覺間已經機靈地移動到樹蔭底下的由希向我問道:


    「田徑社的三年級生應該也都引退了吧,為什麽小由還在繼續跑?」


    選在這時候問,簡直就像是看穿了我的內心。


    我用笑容代替回答,然後將手輕輕放在起跑線上,擺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勢。地麵在吸收大量來自太陽的熱量後,燙到彷佛能燙傷皮膚,輕輕刺痛指尖。我在心裏低喃「預備」、「開始」,然後全力衝了出去。


    這件事發生在國中三年級的夏天。


    我就這樣與椎名由希相遇了。


    *


    我並不是從以前就喜歡跑步。


    小學的運動會,我通常是跑第二或第三。如果是輸給跑得很快的人才拿第二名,那還能感到自豪,但運動會的短跑都是讓速度差不多快的人一起跑,所以不管怎麽說,這個結果就是我的全力了。


    我之所以會加入田徑社,是因為遇見了一個姓竹下的同班同學。


    竹下在升國中後第一次換位子時,被分到我隔壁的座位,並且和我一樣穿不慣新製服。


    「接下來每天都得穿這玩意兒啊。你不覺得這根本是地獄嗎?」


    我非常能體會這種每天都會忍不住摸衣領好幾次的感覺。


    我們直到幾個星期前,都還隻穿重視機能性又方便活動的輕便衣服,所以覺得製服又重又拘束,再來就是莫名地有點難為情。


    「真的很想早點脫掉呢。」


    我一表示讚同,竹下就瞬間睜大眼睛,以莫名讓人覺得親近的表情笑了。


    當了六年的學生後,多少會培養出一點直覺──嗯,感覺我和這家夥能成為朋友。


    竹下伸出手說「請多指教」,我也回握他的手。


    他從小學就開始加入田徑社,明明平常沉默寡言,但隻要一扯到社團活動時,就會變得多話。


    在最後的大賽贏過勁敵,夏季集訓的回憶,因為怕熱不怕冷而在冬天練習時吃了不少苦頭,還有認識許多學長姊等等。


    雖然我對田徑沒有興趣,但還是曾在竹下的邀約下去參觀過田徑社一次。


    竹下跑得很快。


    如果隻看一百公尺


    短跑,在社團內就連三年級生都不是他的對手。


    讓人難以想像他是個國文考試隻考十三分這種不得了的分數,直到前一個小時還在拚命煩惱該如何銷毀考卷,甚至說出「燒掉會很不妙吧」這種蠢話的男生。


    竹下跑步的樣子,可以說是帥得不得了。


    隔天,我去提交入社申請書時,竹下非常開心地歡迎我。


    他有些得意地說:「比想像中有趣對吧。」


    「對啊。」我也點頭回答。因為實在太難為情,所以我沒說出真正的理由。哎,大家都是男孩子,不需要特地把所有事都說出來。


    參加新人賽時,和表現淒慘的我不同,竹下站上頒獎台的最頂端。他的表現勢如破竹,明明是一年級生,卻輕鬆突破地區預賽,在縣大賽時也是進了決賽後才輸掉。


    進入決賽後,多的是像竹下這種等級的選手,所以本來就很難取勝,但這樣的結果,讓人非常期待他一年後或兩年後的表現。我還記得比起傻笑地說著「哎,大概就這樣吧」的竹下,替他加油的學長姊表現得更加悔恨。


    三年級引退的那天,學長姊主要都是在向竹下喊話。「加油啊」、「你一定能夠參加全國大賽」。學長姊流著眼淚替竹下加油打氣,竹下也用力點頭回應。


    然而才剛進入第二學期,竹下馬上就乾脆地辭掉了社團。


    竹下原本就對田徑沒興趣。


    他的目標是從同一間小學畢業,比他年長兩歲的學姊。


    竹下喜歡她。


    從結論來說,他的戀情並未實現。


    因為在引退儀式結束後,副社長與竹下喜歡的學姊向大家報告他們開始交往了。


    雖然是一年級生,但在社團裏跑最快的竹下,輸給了雖然是三年級生,但在社團裏跑最慢的學長。嗯,沒錯,那家夥輸了。即使如此,竹下仍不斷傻笑。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恭喜兩人。仔細想想,竹下在縣大賽中落敗,笑著說「哎,大概就這樣吧」時的聲音,或許也在顫抖。


    他去交退社申請書時,我曾經問過他。


    我到現在還不曉得自己當時為何會這麽情緒化,但我就是無法接受。


    「喂,竹下,這樣真的好嗎?你根本連擂台都還沒站上去吧?」


    竹下隻是一如往常地傻笑。


    「就這樣輸下去沒關係嗎?」


    我焦躁地大喊。


    周圍的同學都嚇了一跳,好奇地看向我。大家開始竊竊私語。我平常應該會很在意這種事,但當時的我對此視若無睹。那些都隻是雜音。我想聽的不是那些聲音,而是眼前這個同班同學、社團夥伴兼朋友的真心話。


    但竹下依然隻是傻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就離開了。


    我已經無法從竹下的背影找到過去憧憬的那個身影了。他現在的背影,就和以前隻考十三分時一樣。那並非勝利者,而是敗者的背影。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年。


    我依然持續參加社團活動。以我來說算是夠努力了。花了兩年的時間,我總算抵達竹下一年級時拚命奔跑的場所。我像曾經憧憬過的男生那樣,將手指放在起跑線上。承受體重的指尖開始變紅。


    信號槍一響,我就用力蹬向大地。


    拚命地跑。


    所以就算後來被淘汰,我也不覺得後悔。


    畢竟身為凡人的我,已經晉級到縣大賽的決賽了,這樣就夠了吧。沒錯,這樣就夠了。但不知為何,我的內心深處還是無法釋懷。


    我氣喘籲籲,汗水接連不斷地流過臉頰與脖子。強烈的陽光讓我眯起眼睛,吸了大量炎熱的空氣後,我看向計時器。


    這是我跑得最好的一次。


    也是最好的紀錄。


    即使如此,還是慢竹下的紀錄零點一秒。


    *


    隔天,以及再隔天,由希也都有來,而且還帶著運動飲料或冰淇淋。


    原本拜托學弟握的計時碼表,不知從何時起換到由希手中。


    「預備~」


    由希宣告。


    我將力量集中在腳上。


    「開始。」


    然後在她喊出這句話的同時衝了出去。


    這次的起跑感覺還不錯。我逐漸抬起一開始前傾的身體。身體好輕,跨出去的腳步也夠大。踩踏地麵的力道將身體往前送。我揮動手臂。由希的身影變得愈來愈大,身體各處熱到接近發疼。


    我不斷短促地呼吸,將氧氣送到肺部。


    最後衝刺。


    我咬緊牙關。


    然後瞪向眼前的人影,努力想要追上他。


    衝過由希旁邊時,我隱約聽見碼表停止計時的聲音。


    這裏已經是終點的另一端。


    不曉得我到底有沒有達成自己期望的目標。


    我緩緩放慢速度,停下腳步,將手放在膝蓋上撐住身體。感覺全身上下都在不停流汗。啊,可惡,好累。


    「呼……呼……呼。成績如何?」


    「雖然隻差一點點,但沒有刷新個人紀錄。」


    「啊~還是不行啊。」


    我已經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直接癱倒在地上。有土的味道,這是被陽光照射過,夏天特有的味道。雖然衣服和沙土都被汗水黏在背上,但我不想管了。藍色天空,白色的世界,強烈的陽光照射肌膚。


    渴求氧氣的身體大口吸氣,心髒也跳得飛快。胸口起起伏伏,身體使不上力氣,彷佛肉體和靈魂已經分離。


    「好熱。」


    我開口低喃,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道影子遮住我的臉龐。


    「辛苦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是由希。


    她手上拿著瓶裝的運動飲料和茶,問我想喝哪一種,所以我選了運動飲料。道完謝後,我坐起上半身,收下保特瓶。


    瓶蓋事先就已經被貼心地打開,讓我能夠直接對著瓶口喝,我就這樣一口氣喝掉大約半瓶。


    由希小心不讓臀部碰到地麵,巧妙地蹲下,然後反覆旋轉著保特瓶的瓶蓋。她像是在注視太陽般眯著眼睛開口說道:


    「真有男孩子的感覺呢。」


    我再次將保特瓶抵到嘴邊,但這次喝得比較慢。從喉嚨咽下去的冰涼液體,逐漸流到身體中心。


    「居然像那樣躺在地上,你都不在意衣服或頭發被弄髒呢。」


    「這很正常吧。」


    「正常嗎?」


    「該不會很髒吧?」


    「沒什麽關係吧,我覺得很帥氣喔。」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看電視時,天氣預報的大姊姊曾說過今天會比昨天熱的事。我喝光運動飲料,站了起來。


    「我去洗把臉,由希去陰影底下休息吧。」


    不知為何,感覺喉嚨變得比剛才還渴了。


    我刻意走到比較少人去的中庭,使用那裏的水龍頭。


    雖然用水衝頭降溫會讓濕掉的頭發變重,但還是清爽了不少。我順便草率地洗了臉,摻有汗水的水流進嘴裏,帶著一股鹹味。最後漱完口,我就離開了水龍頭。


    我撥開濕掉後黏在一起的頭發,走進校舍的陰影裏休息,然後忍不住歎了口氣。


    一靠在牆上閉起眼睛,腦中就浮現出由希的笑容。由希稱讚我很帥氣的聲音在耳朵深處不斷響起。雖然每次都讓我感到幸福,但同時也感到難過。


    我明明必須專心在跑步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感情,隻有臉到現在還很燙。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經過我的眼前。那個人的表情非常消沉──雖然隻是和平常相比。她在夏季


    大賽表現得非常傑出,現在是全校最有名的人物。


    是遊泳社的龍膽朱音。


    「咦,朱音,你在幹什麽?」


    朱音一透過聲音發現我在這裏,表情就立刻為之一變。她瞬間將剛才散發的陰暗氣氛收進內心深處,表現得幾乎像平常一樣開朗。


    「嗯?哦,是阿春啊。我隻是稍微休息一下。我把東西忘在教室裏,正要去拿呢。」


    雖然她刻意發出笑聲,但那明顯是謊言。正常來講,不可能穿成那樣走進校舍。


    朱音身上現在隻穿著學校指定的學生泳裝。


    因為無論機能性或設計都糟糕透頂,所以不論男女都討厭那套泳裝。本來應該是深藍色的泳裝在吸了水後變成黑色。她的頭發和身體都是濕的,甚至沒用毛巾擦過。朱音留的是短發,水不斷從她的發梢滴落到身上,順著她的肌膚往下滑。


    「發生什麽事了?」


    「……不,沒什麽。」


    「這樣啊。那如果遇到什麽問題就來找我商量吧。我至少可以聽你說話。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朱音表示自己嚇了一跳。


    「沒想到居然能從阿春嘴裏聽見這種話。」


    這台詞確實有點不太符合我平常的形象。


    「畢竟現在是夏天,所以我可能有點失常。沒事,抱歉,當我沒說吧。」


    「不用那麽害羞吧。不過說得也是,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朱音改變前進方向,走到我旁邊。


    我們之間的距離非常微妙,隻要伸出手就能碰到彼此,但不伸手就碰不到。從朱音身上傳來氯……不對,遊泳池的味道。


    朱音和我一樣把背靠在牆上,然後不意外地也和我一樣歎了口氣。「啊,好涼。」她自言自語似的嘟囔著,然後用力吸了口氣。我本來以為朱音會接著開口,但她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


    某處傳來管樂團的演奏聲。我試著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發現有兩位女同學在二樓走廊的窗戶那裏吹小號。從被舉得高高的喇叭裏發出的聲音,響徹夏季的藍天。


    朱音一直等到演奏告一段落後,才總算開口:


    「話雖如此,其實也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變得不像以前那麽有幹勁。我在最後的大賽打進全國賽,還刷新了自己的最高紀錄,所以有種燃燒殆盡的感覺。今天也是因為老師拜托我指導學弟妹,才會來參加社團活動。總覺得──」


    無法像以前那樣遊泳。


    朱音最後那段話,小聲到幾乎聽不清楚。


    雖然朱音這麽說,但我還是輕聲對她說了句「沒問題啦」。朱音看向我,我則是繼續注視著那兩個管樂團的同學。她們還沒重新開始演奏。


    「因為即使如此,朱音還是在繼續遊泳吧。」


    「這已經是習慣了,就跟刷牙一樣。如果不做會覺得不舒服。」


    「嗯。所以你的燈火還在。雖然變弱後可能比較難感覺到,但還沒有熄滅。不管要我說幾次都行,朱音絕對沒問題,你一定還能走得更遠。」


    因為朱音和我或竹下不同。


    她對遊泳的態度真的非常認真。


    但我沒有將後麵這兩句話說出口。


    「……阿春,感覺你變了呢。」


    我一問她是哪裏變了,朱音就表示我以前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如果是以前的阿春,除非是我已經發現你,否則你根本就不會向我搭話。我都不曉得被你忽視幾次了。即使和大家一起行動,你也會保持距離觀察大家,然後帶著虛假的笑容,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剛才那些話不同,我知道那是阿春的真心話。這可能是你第一次說出心裏的話。所以,嗬嗬,我有點開心呢。」


    「都是夏天的錯。天氣太熱害我腦袋變得不清楚,所以才說了奇怪的話。對不起。」


    「我就說不用那麽害羞了。嗯,不過,好吧。既然阿春都這樣掛保證了,我也試著再努力一下吧。啊,對了。既然你都陪我商量了,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隻要是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可以替我加油嗎?我這個人很單純,大概隻要這樣就能更加努力。」


    「這樣就行了嗎,其他人也替你加油過很多次了吧?」


    「不對,不一樣。你不用管其他人啦。總之,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加油。」


    朱音閉上眼睛,像是要把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嗯。」


    「加油。」


    「嗯。」


    「加油,朱音。」


    「嗯,我會加油。」


    朱音輕輕睜開眼睛後,已經變回平常那個受歡迎的同學。眼前這個開朗、溫柔、笨拙又極為直率的女孩,看起來就像夏天的太陽般耀眼。


    隻要一看她,就會忍不住想要眯起眼睛。


    原本從我左邊走過來的朱音,在我麵前繞了個大彎,重新折了回去。


    就在朱音的身影看起來稍微變小時,她不知為何轉向這裏。因為朱音已經走出陰影處,所以強烈的白光將她身上的水滴照得閃閃發亮。


    「喂,我會好好加油。」


    然後,她朝我伸出拳頭。


    「所以阿春也要加油喔。」


    「啊,原來如此。」


    我忍不住像這樣低喃。


    她說得沒錯。


    雖然心裏有點發癢,但同時也感到暢快。


    「怎麽了?」


    「沒事,隻是覺得這樣確實會讓人想努力。」


    朱音的臉因為我的回答而稍微變紅,她得意地說道:


    「對吧?」


    和朱音談過後,我總算恢複冷靜,但一回到操場就再次陷入慌亂。


    由希人在操場旁邊的某棵大樹下。


    她正在和別人講話。


    對方是個長相帥氣的少年。雖然以男生來說,他留的頭發有點太長,但還是非常好看。那個人穿著足球社的製服,印象中是叫澤近。跟我同班的佐竹在三個月前曾跟我炫耀他們找到一個跑得很快的邊後衛。


    在不遠處,有幾個足球社的人在觀察由希他們的狀況。我和其中一人對上視線後,那群人就慌張地散開了。


    我大致掌握了情況。由希似乎遇到了類似搭訕的狀況。她長得非常漂亮,所以這也很正常。


    問題是要怎麽處理。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此時,我突然察覺一件事。


    我剛才到底想做什麽?


    這個疑問讓我覺得有點好笑。


    看來這炎熱的天氣真的讓我變得不太對勁。太不像我了。但感覺還不壞。這樣其實也不錯呢。


    我一走向正在說話的兩人,就被由希發現,她立刻跑來找我。


    「怎麽了?」


    「事情變得有點麻煩。」


    在我們談話的期間,澤近也過來了。由希見狀,立刻躲到我的背後,我則是代替她往前走了一步。


    光是這樣,就讓澤近把原本想說的話又吞了回去。不對,應該說他隻能閉嘴。


    對體育類社團來說,學長的存在就像神一樣。實際上,澤近也是趁我不在時才去向由希搭話。他大概一直在等待時機吧。


    我露出親切的笑容,對澤近說道:


    「你是澤近吧。三年級離開後,社團活動應該很辛苦吧,佐竹偶爾還會去露臉嗎?」


    其實講什麽都無所謂,隻要能讓他知道我認識足球社的前任隊長佐竹就行了。


    澤近有確實聽出我的話中之意,所以盡管覺得不甘心,他還是好好向我行了個禮,回去找其他社團的夥伴


    。


    那天的練習就這樣結束了。


    由希平常都是趁我回社團教室換衣服時離開,但她今天站在正門前麵仰望天空。太陽逐漸下山,雲朵反射橘色的光輝,整片天空都被染成紅色。傾斜的日光拉長了由希的影子。和白天時相比,她現在的輪廓多了一絲曖昧與纖弱。彷佛隻要一移開視線,她就會消失不見。


    「咦,怎麽了嗎?」


    我一向由希搭話,她就將臉轉向這裏。明亮的頭發表麵籠罩著一層光芒。她的笑容非常美麗。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人的笑容這麽美麗。


    「因為受到你的幫助,所以我想回禮。我們去便利商店吧,我請你吃冰。」


    「不用了啦,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我是因為覺得開心才想回報你。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那就走吧。」


    由希沒等我回答,就離開校門。我追著她的背影,走到她的旁邊。


    兩道人影一同搖晃,但一直都沒有重疊。我們之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我隨口說出的話感覺有點卑微,這是為什麽呢?


    「由希果然很受歡迎呢。」


    「才沒有這種事。」


    「但你今天不是被澤近搭訕了嗎?」


    「啊,原來那個人叫澤近啊。」


    「他沒把名字告訴你嗎?」


    「……我忘了。而且他一定是因為有小由在,才會來搭訕我。」


    「不對,他是趁我不在時去找你搭話的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當我真的一個人獨處時,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向我搭話。我知道會有人看我,但那時候的我,一定不是人類吧。」


    由希嘟囔著「我是孤獨一人」。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寂寞。


    她的孤獨讓我也跟著感到寂寞。


    「我不在的時候,你會變成怪獸嗎?」


    所以我刻意跟她開玩笑。就算她生氣、傻眼,或是把我當成笨蛋也沒關係。


    隻要能讓她的表情不再悲傷就好。


    我希望能將由希的悲傷與孤獨都丟得遠遠的。因為由希現在並不是一個人,她的身邊明明還有我在。


    由希瞬間愣住,然後「啊哈哈哈」地笑了。


    她的悲傷如我所願,被丟到遠方了。


    「沒錯,我會變成怪獸噴火。」


    由希刻意張大嘴巴,吊起眼睛,發出「嘎啊啊啊」的叫聲。她的樣子一點魄力也沒有,看起來根本就無法摧毀城鎮。我繼續開玩笑地說道:


    「你會摧毀城鎮?」


    「那還用說。」


    「會和英雄戰鬥?」


    「當然。」


    「所以隻有和我在一起時,會變回人類?」


    「沒錯。」


    「為什麽?」


    由希停止回答,我再次問道:


    「為什麽隻有和我在一起時會這樣?」


    由希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


    「因為小由是個怪人。」


    「啊?」


    「意思是就隻有小由這個怪人會來向我搭話啦。」


    雖然我差點順著話題點頭,但仔細回想過後,還是沒有印象。明明就是由希主動先來向我搭話的。


    「等等,最早是由希先來找我攀談的吧。」


    「是這樣嗎?」


    「你不是在我練習時,對我說了『你真努力』嗎?」


    「啊,便利商店到了。快點進去吧。」


    話才講到一半,由希就牽著我的手踏出腳步,兩道人影連在一起。由希的手感覺有點冰冷,冷到讓人擔心她的手會不會被體溫變得比平常高的我給融化。


    我們在便利商店買完冰後,一起在停車場的陰影處坐下。我立刻撕開包裝,咬了一口藍色的冰棒。牙齒一咬破薄薄的表層,充滿甜味的冰就露了出來。就是這樣才好吃。我用力咬碎冰棒,伴隨著紮實的口感,嘴裏響起清脆的聲音。


    「真的選這個就好嗎?明明可以選更貴的。」


    「我喜歡這個。」


    「哎,確實是很好吃啦。」


    現在已經是傍晚,有許多人經過便利商店前麵。


    例如帶狗出來散步的大姊姊,或是用耳機把耳朵完全蓋住的高中生;那個走路很快的西裝大叔大概是又要趕回公司吧;兩名少年一麵大聲講話,一麵騎腳踏車回家。


    「我說小由啊。」


    由希如此低喃,她在早就把冰吃完的我旁邊,舔著逐漸融化的冰棒。


    一發現我在看,由希就害羞地表示自己不擅長吃這種冰。


    我知道由希想說的是其他事,所以慢慢等她把冰吃完。過了一會兒,和我一樣將冰棒棍叼在嘴裏的由希,接著說道:


    「你是在和誰比賽?」


    「咦?」


    「你有想贏的人吧?」


    她的聲音裏充滿確信。


    「看得出來嗎?」


    「嗯,大概看得出來。畢竟我一直在注視你。」


    「一直?」


    「真的是一直喔。」


    我發出敷衍的笑聲,反問她到底在說什麽,但由希沒有笑,隻是一直盯著我看。


    我的乾笑聲被夏天的空氣吸收,然後愈變愈小,最後徹底消散。我看向變得破破爛爛的鞋尖,受損的鞋尖突然變得扭曲。我嚇了一跳。視野內的一切,我所看見的整個世界的輪廓都變得模糊,不斷晃動。


    不知為何,我一下就說出原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的事。


    我還以為自己早就整理好心情並放下了。


    經過喉嚨,從嘴巴裏吐出的那些話毫無脈絡可循,隻是一堆支離破碎的隻字片語。


    我有個叫竹下的朋友。


    他跑得很快。


    那家夥有個憧憬的學姊。


    那段戀情沒有實現。


    最後他乾脆地舍棄了田徑。


    我的聲音和身體都在顫抖,視野也持續晃動。感情不斷從嘴巴裏流泄出來,淚水在停車場上滴出黑色的痕跡。正因為已經化為言語,那些炙熱又尖銳的感情,才會持續刺傷我心裏柔軟的部分。


    講完這些話後,不曉得又過了多久。兩分鍾,還是三分鍾?


    「所以你才會像那樣跑步啊。」


    由希低喃道。


    「什麽意思?」


    「小由總是全力衝刺,但那並非萬全的狀態。一定是因為你對竹下的憧憬太強烈,所以才會總是差一步。原來如此。我總算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了。」


    我用手背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後,重新抬起頭。世界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染上一層夜色,站著的由希背後有許多微弱的光芒在閃爍。她不論白天、傍晚還是晚上,都是如此美麗。


    「吶,我想跟你確認一件事。小由,你真的想超越竹下的紀錄嗎?」


    「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在跑。」


    「真不坦率。不管是有想要的東西,還是想贏,都要好好地說出來啦。」


    「……」


    「來,說說看吧。」


    「我想贏,我想贏過竹下。」


    「嗯,很好。那我就讓你贏吧。」


    由希拿走我手上的冰棒棍,換上自己的冰棒棍。上麵寫著「再來一枝」。我第一次看見中獎的冰棒棍,原來真的有這種東西,我還以為是都市傳說呢。


    「你運氣真好,看來小由身邊有幸運女神跟著呢。」


    由希笑著說道,明明是自己說的話,她卻馬上害羞地將臉別開。我從背後也能看出她的耳朵有點紅。


    隔天突然下了場豪雨,讓我沒辦法去學校。


    再隔天的操場狀況非常差,實在沒辦法跑步,從那個吃冰的傍晚算起過了三天後,我才總算再次見到由希。


    我做完熱身並稍微跑了一會兒後,由希就一如往常地來了。我一看見由希就整個人僵住。相較之下,她本人則是若無其事地舉起手,向我打招呼。


    「今天好像會是今年最熱的一天喔。」


    由希如此說道。


    「呃,這是無所謂啦。倒是你那身打扮是怎麽回事?」


    我指向由希身上穿的衣服。她不知為何和我一樣穿著學校指定的運動服。白色的上衣太薄,讓人隱約能看見內衣的顏色和輪廓。我知道不可以看,但視線還是會不自覺地飄向那裏。


    「我買的。」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今天可能會弄髒。」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為什麽要特地買我們學校的運動服?」


    「這樣在校園內行動時比較不會被人懷疑吧。比起這個,你準備好了嗎?」


    雖然感覺事到如今才在意這種事也太晚了,但由希看起來很高興,所以我也不再追究,單純點頭回應。多虧之前那場出乎意料的雨,我不僅有好好休息,身體狀況也很好。之前在縣大賽上打破自己紀錄時,好像也是這種感覺。


    「但我真的能夠贏過竹下嗎?」


    「嗯,沒問題。小由隻要像平常那樣全力奔跑,並且相信我,看著我就行了。很簡單吧?」


    由希莫名地充滿自信,我用自己的拳頭輕輕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拳頭作為回應。然後由希前往終點,我則是前往起跑線。


    我一如往常地閉上眼睛,反覆在腦中想像最棒的起跑畫麵,同時伸展手腳和拉筋。我將手放在於體內激烈跳動的心髒上麵,緩緩呼吸,讓夏天的空氣大量進入肺裏。


    最後,我睜開眼睛。


    藍色天空、白色的陽光,以及站在終點旁邊的由希依序映入眼簾。


    心髒在不知不覺間平靜下來。


    我站上起跑線,準備起跑。由希舉起手。我看向前方。


    「預備~」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開始。」


    隻有這道聲音傳進我的耳裏。


    我衝了出去。這次的起跑無可挑剔。我在身體前傾的情況下往前衝,等加速完畢後才抬起上半身。風與周圍的景色朝後方流逝,身體以從未體驗過的速度持續前進。


    十公尺,二十公尺。我大口喘氣,腳尖用力蹬地。


    三十公尺,四十公尺。這次或許真的能成功。


    超過五十公尺時,我瞪向一如往常地跑在我前麵的人影。


    那是絕對無法超越的人影。


    我一直將那道人影看成竹下,不過──


    「小──由──把臉抬起來啊────!」


    由希大聲呼喚我。


    或許是不習慣大吼,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變調。


    我按照她的指示把臉抬起來,看向終點。由希在那裏。她漲紅著臉大喊:


    「看前麵啊────!」


    那是怎樣?由希到底在幹什麽?


    我忍不住笑了。


    「我在這裏。」


    她張開雙手,持續大喊。


    「衝過來啊──!」


    由希說我隻要相信她,看著她就行了。


    所以我相信由希。


    專心看著由希。


    沒錯,這是非常簡單的事。因為──


    我每踏出一步,就能更加靠近由希。然而,我還是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快。我想早一點抵達由希身邊,就算隻快一秒,或隻快一瞬間也好。必須要再更快。


    由希就在世界的中心。


    除此以外,我什麽都看不見。


    一步,兩步,三步。速度絕對沒有慢下來,反而還在加快。


    我用力踏出最後的一步,然後按照由希的指示,衝入她的懷裏。現在明明是夏天,卻聞得到春天的甜美香味。那是櫻花的味道。


    我突然聽見碼表停止的聲音,與此同時,世界翻轉了一圈。隻有自己少根筋的「咦?」一聲仍殘留在耳朵裏。


    等我回過神時,我已經仰躺在地上了。由希環抱住我的脖子,騎在我身上。大概是撞到地麵前扭轉身體,把我墊在底下了吧。


    「好痛。」


    明明撞到的應該是背,卻覺得全身都痛。我開始咳嗽,感覺無法呼吸。由希在我痛苦掙紮時鬆開了手,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我。她隻顧著看自己的手掌。我本來以為她會抱住我,將我攔下來,所以忍不住喊道:


    「你幹什麽啊,害我的背撞得好痛。」


    但由希根本就不在意我說的話,滿臉笑容地伸出手掌給我看。


    「你看這個。」


    我搞不懂她在說什麽。現在的重點是我的背很痛,還有從腹部那裏傳來的由希屁股的觸感。或許是因為我沒什麽反應,由希鬧別扭似的噘起嘴巴。


    「你可以再更高興一點吧?」


    「咦?為什麽?」


    「時間。你好好看啦。」


    我花了約十秒的時間,才聽懂她在說什麽。然後我又花了五秒,接受眼前的現實。我仔細看著由希手上的碼表顯示的時間。


    這是我一百公尺的新紀錄。


    而且超過了竹下的紀錄。


    「為什麽?」


    我突然流下眼淚。從眼睛深處,滲出由希的笑容與時間的紀錄。啊,已經看不清楚了。


    「我覺得小由的實力早就已經超越竹下了。隻是因為你對他的憧憬太強烈,所以跑步時才會不自覺地保留實力。隻要跑到離終點短於五十公尺的地方,你就會突然低頭,害得速度稍微變慢。明明隻要繼續看著前麵跑就好,你卻沒那麽做。不對,應該是沒辦法那麽做吧。因為你害怕一直跑在你前麵的竹下會從你麵前消失。小由真的很憧憬竹下呢。」


    我用手遮住眼睛,咬緊牙關。如果不這麽做,感覺會不小心吐露太多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讓由希看見我現在的表情。


    「他真的是個厲害的人。如果他現在仍在練田徑,一定會快到我完全比不上的程度。我好想看到那樣的他。沒錯,我想見識跑得比以前的竹下還要快的竹下。」


    不過,這一切都隻是幻想。


    我自己也很清楚。像這樣努力、祈願,甚至拜托由希幫忙才抵達的終點前方,根本就沒有我所期望的東西。即使如此──


    由希拉開我的手,用她細長的拇指擦掉我眼眶裏的眼淚。先是右眼,然後是左眼,即使我馬上又流出新的眼淚,她還是會繼續幫我擦掉。


    視野變清晰後,我才看清楚自己抵達的場所。


    「恭喜你,小由很努力了。」


    那裏有由希。


    還有這句話。


    光是這樣,我的努力應該就已經充分獲得回報了。


    回去時,我們再次繞去便利商店。


    我一說要請由希吃冰當成回禮,她就毫不猶豫地挑了一個要價三百圓的杯裝冰淇淋。呃,是沒什麽關係啦。我稍微猶豫了一下後,也選了和由希一樣的冰淇淋。由希挑的是草莓口味,我挑的是蘭姆葡萄乾。今天是要慶祝,稍微大手筆一點也沒關係吧。


    我們一起在和之前一樣的地方坐下,然後在那裏發現蟬的屍體。


    夏天即將結束。


    由希盯著已經沒有生命的空殼,輕聲低喃:


    「聽說蟬會在土裏待六年左右。」


    「油蟬好像是那樣。我在書上看過,有些蟬甚至會在地底生活十七年呢。」


    「嗯。然後它們在地上生活一個星


    期就會死。這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它們姑且還有繁衍子嗣這個任務吧。」


    「雌蟬是這樣沒錯,但雄蟬不同。有時候一隻雄蟬會和好幾隻雌蟬交配,而雌蟬一生又隻會交配一次,所以有些雄蟬無法留下自己的子嗣。那種雄蟬的一生也算是有意義嗎?」


    由希的語氣感覺很深切,所以我也認真思考後才回答。


    「生命的意義有很多種,我覺得不能輕易加以否定或肯定,但它們一定也是拚命在生存才對。」


    「光是拚命生存,並沒有什麽意義喔。」


    「我不這麽覺得。是由希教會了我這點。隻要拚命抵達某個地方,就算那裏沒有自己想要的事物,還是有可能發現其他事物。我自己也找到了。而且蟬實際上好像能活大約一個月。」


    「騙人。」


    「真的。好像是因為太難養,所以在被飼養的狀況下隻能活約一個星期。雖然很多人因此產生誤會,但其實野生的蟬能活約一個月,電視上有播過。所以,它們一定能夠找到些什麽。」


    最後那句話隻是一時的安慰。


    是我為了讓由希笑所說出的廉價謊言。


    坦白講,我根本就不在意蟬是怎麽活或怎麽死。即使如此,隻要由希這麽希望,我就會全力祈禱,祈禱它們的一生有所意義。


    由希總算拿起杯子,開始吃起已經有點融化的冰淇淋。看著她一直說「好吃好吃」,我也跟著打開冰淇淋的蓋子。


    「嗯?話說回來,小由最後到底找到了什麽?」


    「秘密。」


    再怎麽說都不能告訴她,所以我隻能如此回答。


    「但我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夏天發生的事。」


    即使今天變成過去,我變成大人,或是這一切變成已經褪色的遙遠回憶也一樣。


    炎熱的夏天。


    流過的汗水與眼淚。


    冰的甜味。


    櫻花的味道。


    以及好不容易獲得的重要事物。


    由希將塑膠湯匙塞進嘴裏,輕聲低喃。


    在陰影的遮蔽下,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在鬧別扭。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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