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是小由耶。喂~」


    這時候離與他約定碰麵的時間,還有將近三十分鍾。


    我在車站南側出口的拱廊商店街的一角停下腳步。那裏有間明顯是個人經營的小舊書店,我從敞開的大門看見小由在裏麵。


    他似乎沒聽見我的聲音,也沒注意到我高高舉起的手。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後,輕輕改變前進的方向。


    當然,是走去找他。


    明明他不可能聽得見,我還是壓低腳步聲接近他。


    在陰暗的店內,從門窗射進來的光將空氣中的灰塵照得閃閃發亮。這樣的背景,讓他沉浸在故事裏的站姿顯得非常上相。


    即使上了一整天課,他身上的白襯衫依然沒有任何皺褶,背也挺得像是在背後插了根棒子般筆直。或許是嫌最近稍微變長的瀏海礙事,他偶爾會用指尖將前發撥到旁邊。在以男生來說算很長的睫毛底下,溫和的目光正不斷上下移動追逐著文字。


    抵達入口附近後,我從一旁塞滿書的推車裏隨手抽出一本書。


    那本書的封麵非常破爛,書背上還有一道很長的裂縫。我把手上的書轉過來,發現封底用鉛筆淡淡地寫著「一百圓」。比罐裝飲料還便宜。


    這明明是應該連平常不看書的人也知道,就連教科書上都有記載的知名作家的作品。而且或許還是最有名的一部。


    我享受著被曬得又黃又乾的紙張獨特的觸感,但完全沒在看構成故事的文字,眼裏隻有身影變得比剛才更加清晰,比自己年幼一歲的少年。


    不曉得是感覺到我的視線,還是單純的偶然。


    小由總算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般從書本裏抬起頭,看向這裏。他嚇了一跳,但馬上就露出微笑。


    所以,我也跟著笑了。


    『那本書有趣嗎?』


    『還好吧。』


    『但我看你讀得很認真?』


    我們沒有發出聲音,而是透過眉毛的細微動作、嘴型,以及潛藏在眼睛裏的感情等小小的肢體動作對話。


    『被你發現啦。可以再等我一會兒嗎?就快看到一個段落了。』


    『欸~該怎麽辦才好呢。』


    『拜托了。』


    『我開玩笑的啦。你慢慢看吧。』


    『謝謝。由希,你看的是什麽?』


    小由輕輕點頭致謝後,困惑地歪了一下頭,所以我將手裏的書舉到臉附近讓他看封麵。視野被書分隔成上下兩個部分,從上麵能看見他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部名作呢。那再等我五分鍾。』


    『嗯。』


    就這樣,小由再次潛入故事之海,重新開始他的航程。


    為了不妨礙他,我也跟著瀏覽那些從剛才開始就蠢蠢欲動地想講述名作的文字。


    ?


    我在兩天前與瀨川春由相遇。


    在他放學回家時,我跑去問他車站要怎麽走。


    即使是這種老套又拙劣的搭訕方式,他還是會毫不懷疑地相信,這點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謝謝你。真是幫了大忙。我住在車站前的商務旅館,但出來散步後,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在彷佛隨時會開始落淚的陰天之下,兩把傘的前端不斷碰觸柏油路麵,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既然住旅館,表示你正在旅行嗎?」


    「嗯。大概就是那樣。」


    「既然是外出旅行,應該還有其他更適合觀光的地方吧。啊,不是那裏,走這裏比較近。呃──」


    「我叫椎名由希。」


    「我是瀨川春由。」


    我們走在其實已經一起走過好幾次的路上,互相自我介紹。內容包括了姓名、年齡,以及明明沒有必要說的血型等內容。即使早就已經不曉得聽過幾次了,我還是裝出初次耳聞的樣子。


    「我果然還是覺得太可惜了。這種什麽東西都沒有的鄉下,逛起來應該很無聊吧?」


    「嗬嗬,不可以這樣說自己住的地方喔。我啊,比起觀光勝地,更喜歡看著平凡無奇的普通景色,漫無目的地到處散步。而且我喜歡這個城鎮。」


    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還滿中意這個城鎮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我也喜歡散步,所以隻要一發現陌生的小路,就會忍不住想走。」


    「確實會讓人想走呢。」


    「嗯。明明不知道通往哪裏。」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有趣啊。」


    「我懂。雖然不想懂,也覺得不該懂,但我懂。然後就會像你現在這樣迷路。」


    在我們閑聊的時候,剛好發現了一條小路。我用傘敲了一下入口。我知道小由在背後停下了腳步,所以轉身對他一笑。


    他臉上的笑容明顯像在說「真沒辦法」,看起來有點好笑。


    我知道那絕對不是厭惡的表情,也隻有我看得出來。


    「好,那就走吧。」


    「哦~」


    我幹勁十足地舉起手,走進小路。


    季節一天比一天接近夏天,隨著月曆上的叉叉記號愈變愈多,氣溫也逐漸上升。從某戶人家的圍牆延伸出來的某種花,將綠葉襯托得更加鮮豔。


    「椎名小姐是從哪裏來的啊?」


    他撥開差點碰到眼睛的葉子,開口問道。


    「叫我由希就好,當然也不需要加敬稱。」


    因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我直接岔開話題。


    「咦,可是你比我年長吧。」


    「沒關係啦。相對地,我也會直接叫你小由。」


    「不是叫阿春?」


    「你平常都被這樣叫嗎?」


    「嗯。」


    「那果然還是叫你小由好了。跟大家一樣也很無趣。就這麽決定嘍?」


    或許是因為天氣悶熱,我笑著這麽問後,小由的臉就變得有點紅,默默愣了一下。


    「小由?」


    我一從下方窺探他的表情,他就慌張地回過神,然後不知為何突然移開視線。咦,這是為什麽?我沒看過他的這種反應。


    「咦?哦……哦,我知道了,請多指教,由希。」


    「嗯?算了,請多指教嘍,小由。」


    這件事發生在六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我們在梅雨季即將結束的那天,完成了第一百三十次的「初次見麵」。


    ?


    就在我看完那本舊書裏的一則短篇時,小由從店裏走了出來。他的側肩包在腰部附近晃動,手裏拿著一個剛好能裝一本書的褐色紙袋。


    「久等了。」


    「結果你還是買下來啦。」


    「是啊。但如果不看到一個段落,還是會覺得不舒服。」


    他輕輕舉起紙袋說道。我發現他手裏除了紙袋以外,還有其他東西。那是一張長方形的淡藍色紙片,大概是書簽吧。


    不過看起來未免也太沒情調。


    「吶,小由。那是什麽?」


    「哪個?」


    「那個淡藍色的。」


    「哦,這個啊?算是贈品吧,呃,今天開始就是七月了吧。」


    「嗯。」


    「就是七月七日用的。」


    「原來是七夕啊。」


    被銀河分隔開的兩人,一年唯一能夠見麵的一天。


    所以那張紙片應該是──


    「是啊。好像是工會今年為了活絡商店街提出的企畫。店家會發這種短簽給有買東西的人。這條路再往前走一點,有塊比較寬敞的地方。那裏放了矮竹,在七夕的晚上還會點燈呢。」


    我試著想像那個場景。


    搖晃的竹葉。


    被燈火照亮的眾多願望。


    我忍不住激動地說道:


    「聽起來很棒呢。」


    「咦?是嗎?」


    「是啊。唔哇,真好。不曉得我能不能一起參加。」


    「應該可以吧。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隻要在商店街購物,就能拿到短簽。」


    「這樣啊。好,等我一下。我也要去拿。」


    繼小由之後,這次換我走進舊書店。


    店內比想像中還要陰暗又狹窄。


    在店裏的櫃台那裏,有一個穿著寬鬆上衣搭配家居短褲,打扮得一點都不像服務業人員的老先生坐在椅子上看書。那應該就是店長吧。他隻稍微瞄了我一眼,就立刻繼續看手上的書,所以我也隻有輕輕點一下頭,就開始緩步走在書架之間的狹窄通道上。


    有名的作品和我不知道的作品,都被以相同的方式排列在一起。


    每一個書背,都像是通往異世界的大門門把。


    該、選、哪、一、本、好、呢?


    像這樣挑選故事時,會讓人覺得非常開心。其實我想要多花點時間好好挑選,但小由還在等我,所以必須盡快做出決定。該選太宰好,還是芥川好呢。試著挑戰沒看過的三島由紀夫或許也很有趣。我記得他寫的《金閣寺》還滿有名的。


    呃,三島,三島在哪裏呢。


    我用指尖一一撫過按照作者姓名順序排列的書背後,發現這裏插了一本完全無關的書。


    書名是采用深藍底搭配白字的設計。


    大概是有人沒把它擺回原本的書架,就隨便找個地方放吧。


    用指尖按住精裝本堅硬的書背讓書本傾斜後,封麵也跟著稍微從書架裏探出頭來。上麵畫了大大小小的光點,看來是一本星座圖鑒。


    我對星星的名字和星座的形狀可說是一竅不通。


    因為經常被當成小說的主題,所以我曾想過總有一天要好好學習這方麵的知識,但一直找不到機會。既然如此,現在或許就是個機會。


    在排列整齊的書堆當中,隻有一本書被硬拉出來,我強硬地抽出那本書。


    輕輕吹掉書上的灰塵後,我摸了一下封麵,光滑的封麵摸起來很舒服。


    這本作工精美的書雖然有點髒,但以二手書來說算是相當乾淨。


    稍微翻閱了一下後,我發現裏麵使用了許多彩色圖片,並按照季節說明各個星座。我在夏季的部分確認完七夕的頁麵後,輕輕闔上書,就這樣拿在手上。然後,我對看店的老先生說道:


    「請給我這本。」


    價格剛好是五百圓。


    我也不太清楚這樣算貴還便宜。


    附贈的短簽是淡粉紅色。


    啪啦啪啦,咚咚。


    因為聽見窗戶被拍打的聲音,我從正在看的書裏抬起頭。


    拉開窗簾後,我發現外麵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始下雨,而且雨勢還愈變愈大。街上的燈光因為雨水變得模糊,讓已經看慣的夜景顯得比平常柔和。


    濕淋淋的道路反射著紅色和藍色的光芒,隻要走在路上的某人的腳步,或是雨滴落在倒映著光芒的水窪上,就會緩緩掀起波紋,產生一種情趣。


    我闔上今天剛買的星座圖鑒,稍微打開窗戶。飽含水氣的冷冽空氣,竄入悶熱的房間。


    這股輕輕擴散開來的香味,應該算是雨的味道吧。


    或是天空的味道。


    看在我的眼裏,從天而降的無數透明水滴,就像連接天空與大地的絲線。


    一個雨滴在碰到我伸出窗外的指尖後彈開。雨水絕對不會停留在我的手指上,隻會不斷往下滑落。


    我看向雨的源頭。


    天空原本擁有不輸城市的光輝,隻是今天被一層灰色籠罩。


    所以即使看不見灰色雲層的另一頭,我還是能夠想像一定存在於對麵的景色。


    剛才在圖鑒上看到的星座。


    說到夏季的天空,最有名的應該就是將天津四、河鼓二和織女一連起來的夏季大三角吧。藍白色的織女一是七夕的織女星,河鼓二則是牛郎星。兩顆星星的中間隔了一條銀河,據說兩人一年隻能見一次麵。


    我用沒濕的手輕撫放在書旁邊的粉紅色紙片。


    那是一張平凡無奇的紙片。


    因為作成細長方形,所以乍看之下就像是素色的書簽,不過好像隻要在一年一度的七夕之夜,將願望寄托在上麵並綁在竹子上,就能實現願望。


    奇跡不可能這麽容易就發生。


    世界有時候很溫柔,但大部分的時候都很殘酷。


    我很清楚這點,隻是清楚歸清楚──


    我還是好幾次都動了寫這張短簽的念頭,但總是想不出具體的願望,所以到現在還是什麽也沒寫。


    如果看得見星星,結果或許就不同了。如果能夠想像出橫跨閃耀銀河的鵲橋,或許就能獲得一點勇氣。


    雨下個不停。


    雲層也依然很厚。


    我的眼裏,看不見任何閃耀的星星。


    好熱。


    不自覺地睜開眼睛時,我這麽想著。並非隻有特定部位,而是全身都很熱。從臉到腳全都像是正在燃燒,這股熱量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棲息在我的身體裏的?


    從身體深處湧出的高溫,讓我醒了過來。我真的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背部流的汗讓衣服黏在身上,感覺很不舒服。鼻子也不通,變得好難呼吸。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從關節傳來令人不悅的刺痛,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眼皮好重,身體又更加沉重,讓我無法像平常那樣起身。我試著努力抬起身子,但很快又躺了回去。原本清爽的床單變得皺巴巴,床墊也跟著發出慘叫。


    我反覆進行短促又炙熱的呼吸,隻移動頭部看向放在床邊的電子鍾。綠色的光芒,顯示距離我和小由約定的會合時間隻剩不到一小時。


    我居然睡了十二個小時以上。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再稍微睡一會兒。我現在一步都不想動,也沒辦法動。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自覺地伸出手。


    就像我小時候在事故現場尋求光芒時那樣。


    我必須過去。


    小由在等我。


    如果我沒去,他一定會一直在這場雨中等我吧。一想像那樣的場景,就讓我感到心痛。


    最重要的是,我今天莫名地想看他呼喚我時的笑容。


    「嗯……嗯嗯。唔。嗯嗯~~」


    我這次換用雙手撐起身體。


    然後緩緩用毛巾擦汗,拿出冬天穿的外套。


    我一看向鏡子,就發現自己滿臉通紅。一定比蘋果或草莓還紅吧。眼睛也睜不太開。這樣的臉一點都不可愛,真不想被小由看見。


    我壓抑想哭的心情,替自己梳頭和化淡妝。當然,也絕對不會忘記噴櫻花香水。


    雖然等我離開旅館時,早就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但我還是急忙趕去找小由。我穿過車站,走到位於車站另一側的拱廊商店街。


    我依靠雙腳和雨傘持續前進。現在也彷佛隨時都會倒下。還要多久?還要再走多少路,我才能見到小由?


    就在這時候。


    「由希。」


    我聽見了聲音。


    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


    不過,那個聲音聽起來不像平常那樣溫暖。


    反而讓人覺得充滿擔心。


    啊,不過,那果然還是讓我覺得很溫暖。


    「你在做什麽?」


    他大喊著靠


    近我。或許是鬆了口氣,我頓時感到全身無力,多虧被小由抱住才沒有倒下,但還是覺得好硬好痛。


    這就是男孩子的手。


    還有男孩子的身體。


    「因為我們約好了。」


    「約好了?」


    這是為什麽呢?小由的身體應該沒有不舒服,但他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像在哭。


    「嗯。約好了。我們昨天有說『明天見』吧?」


    「是這樣沒錯,但也不用在這種狀態下勉強自己赴約吧。」


    「因為如果我沒來,你一定會擔心,而且還會一直等下去吧?」


    「我才──」


    他原本是想說「不會那麽做」吧,但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讓他把話說完。


    「騙人。我很清楚你的個性。」


    因為你現在不就在這裏嗎?


    你是因為擔心我,才會來找我吧?


    我都知道。


    我很清楚你是個多麽溫柔的人。


    不過我現在難受到說不出話。


    喉嚨擠不出聲音。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由希?由希?」


    就連呼喚我的聲音聽起來都好遙遠。


    嗯,不用擔心,我隻是有點困,休息一下就好了。


    不過,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才會──


    我的意識到這裏就中斷了。


    所以在最後的瞬間,我究竟在想什麽,想說什麽,包含我在內沒有任何人知道。


    ?


    很久以前,我曾經去看過一次星星。


    地點到底在哪裏?


    又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吶,由希,看得見嗎?」


    我下車後,爸爸如此問道。


    幾十分鍾前,爸爸突然莫名幹勁十足地叫我上車,在不曉得目的地的情況下就被帶來這裏的我,感到非常緊張不安。


    同時也有點鬧別扭。


    「嗯~看不見呢。」


    「親愛的,要先把車燈關掉。」


    「啊,說得也是。等我一下。好了。這樣如何?」


    爸爸一把車燈關掉,世界就突然變得一片漆黑。


    在這個嶄新的,沒有任何光亮又遠離喧囂的地球角落。


    我的眼睛還無法捕捉到那些微小的光點。


    「果然還是看不見。」


    「要給眼睛一點時間習慣。好,就這麽辦吧。」


    「呀!」


    爸爸用手遮住我的雙眼。他的手又大又有力,摸起來硬硬的,最重要的是還很溫暖。等注意到時,我已經冷靜下來。聽得見風的聲音,感覺得到青草在晃動。這讓人感到非常舒服,想要用力吸一口氣。


    「吶~姊姊和爸爸在做什麽?玩捉迷藏嗎?」


    「是啊。宇美也要加入嗎?」


    「要!」


    「那宇美就和媽媽一起玩吧。過來這邊。」


    「哦。」


    我聽見妹妹天真無邪的聲音和媽媽溫柔的聲音。她們的聲音既不會讓人覺得太強烈,也不至於讓人聽不見,巧妙地與風聲同調。


    「吶,爸爸。還沒好嗎?」


    「你也問太快了,我才剛遮住你的眼睛吧。由希真是性急,到底是像誰呢?」


    「哎呀,不是我喔。」


    「那難道是我嗎?」


    「你很清楚嘛。」


    媽媽的笑聲,就和我的朋友一樣輕快──


    「好~了~嗎?」


    宇美不懂察言觀色的聲音,讓爸爸和媽媽大笑出聲,並異口同聲地回答:


    「「還~沒~」」


    「哦。」


    「看來宇美也像我呢。」


    「這樣很好啊。這表示我所愛的事物,未來也能繼續傳承下去。」


    「那我愛的事物怎麽辦?」


    「哎呀,她們也有地方像我吧。」


    「例如?」


    「美貌之類的。」


    「嗯,確實呢。」


    「我說親愛的。」


    媽媽刻意歎了口氣。


    「怎麽了?」


    「講這種台詞時,應該要表現得害羞一點。」


    「即使是事實?」


    「這種事就是這樣。」


    此時,原本一直保持安靜的兩位少女,再次不看氣氛地大喊:


    「「好~了~嗎?」」


    雖然我不曉得宇美是怎麽想的,但我之所以大喊出聲,是因為再也聽不下去這兩人的對話。


    從剛才開始,我就莫名地覺得腦袋裏和喉嚨好癢。


    麵對兩道年幼的詢問聲,兩位大人也按照標準的方式回答。


    「「好~嘍~」」


    爸爸突然放開手,讓我的眼睛瞬間恢複光明。


    下一個瞬間,眼前出現了一片光的海洋。這是為什麽?明明剛才還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間。


    我看向旁邊,宇美也坐在媽媽的腿上開心地笑著。


    「宇美?有看見嗎?」


    「嗯。」


    「那就說出來吧。」


    「我發現星星了。」


    如同宇美所言。


    數以千萬計的星星倒映在我們眼中。感覺現在隻要一伸手,就能碰到星星。我試著挺直背脊伸出手,但當然碰不到。即使如此,我不知為何仍覺得有星光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站在一旁的父親指向天空。


    「難得有機會看到春天的星空,來找北鬥七星吧。由希知道北鬥七星嗎?」


    「隻知道名字。」


    前陣子看的書裏有提到過。


    「嗯。這樣啊。」


    爸爸蹲下來配合我的視線。


    「試試看在北方的天空上方,將星星連成杓子的形狀吧。那就是北鬥七星。」


    「在哪裏?」


    「那裏有四顆特別亮的星星吧?從右下那顆星星開始連吧。」


    我按照爸爸的指示將光點連起來。


    我在眼裏的漆黑畫布上,用黃色的光線連出星座。


    「將這個、這個和那個像這樣連起來嗎?」


    我用手指描繪出線。


    「沒錯。把這條弧線繼續往前連,前麵有個橘色的光點吧。那就是大角星(arcturus),意思是熊的看守者。那是牧夫座的α星。再前麵是純白的珍珠星,室女座的角宿一。將這些星星連起來,就是春季大弧線。」


    在那之後,爸爸繼續向我說明星星的名字。例如將角宿一、大角星和五帝座一連起來的春季大三角,以及加上常陳一組成的春季大鑽石。


    坦白講,我聽到一半就已經開始無法把那些名字和星星連在一起了,但爸爸看起來很開心,所以我靜靜地聆聽。就算不具備那些知識,我也喜歡看亮晶晶的東西。畢竟我是個女孩子啊。


    「由希喜歡哪顆星星?」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小顆的星星可愛,大顆的星星漂亮,顏色也是有白色和黃色等各式各樣的顏色。然後,我抬頭仰望天空,說出第一個發現的星星的名字。


    那裏閃耀著橘色的光輝。


    「大角星。嗯,我喜歡大角星。」


    我一說出那顆星星的名字,就覺得它剛好填補了內心某塊無名的空白。原來如此。或許喜歡上某樣事物的瞬間,意外地就是會在這種隨意的時刻降臨。


    「這樣啊。」


    爸爸摸了一下我的頭。那種大男人的草率摸法會把頭發弄亂,所以我平常不怎麽喜歡,今天卻覺得有點舒服。


    「那麽,今天就來學一些關於大角星的知識再回家吧。就像剛


    才說的那樣,大角星的意思是熊的看守者,但在夏威夷是被稱作荷庫雷亞。」


    「荷庫雷亞?」


    像是要刻在記憶裏般,我跟著爸爸念了一遍。


    「沒錯。荷庫雷亞(hokulea)的意思是『歡愉之星』。如果遇到開心的事情,就仰望天空尋找這顆星星吧。你的喜悅一定會傳到星星那裏。」


    ?


    一睜開眼睛,我就看見在遙遠過去仰望的橘色星星。


    我忍不住喊出那顆星星的名字,讓坐在床邊的少年露出困惑的表情。那個人是小由。仔細一看,眼前並不是滿天星空,而是熟悉的旅館天花板。那道光芒遠比星光黯淡,但更大且更近。


    「咦?為什麽小由會在這裏?」


    爸爸、媽媽和宇美,都已經不在了。


    這就是我現在身處的現實。


    「你不記得了嗎?由希,你明明發燒還勉強跑來和我見麵,然後就昏倒了。」


    這麽說來,好像確實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雖然我隱約還有一點印象,但現在腦中都在想別的事情。直到剛才都還在身邊的家人的笑聲、爸爸有力的手掌,以及媽媽隨風搖曳的長發。每一樣東西都牢牢抓著我的內心不放。


    「看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小由送我回來的嗎?」


    「咦?啊,嗯。費了我一番工夫呢。像是跟旅館的人解釋狀況什麽的。另外,有件事我先說清楚,幫你換衣服的是旅館的人,不是我喔。」


    不知不覺間,我就連衣服都換了,內衣也和之前的不同,感覺有點清爽。


    「嗬嗬。原來如此。你害羞啦。」


    我試著起身,但被小由製止了。或許是因為發燒,感覺他貼在我額頭上的手,溫度比平常還要低一點。


    我將臉轉向旁邊,在枕邊發現了前陣子剛買的星座圖鑒。


    之所以會作那樣的夢,一定是多虧了這本圖鑒吧。圖鑒光滑的表麵摸起來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我將毛毯拉到嘴巴附近,用帶著高溫的聲音說道:


    「我跟你說,我作了一個夢。夢到小時候和家人一起去看星星。」


    「星星?」


    「沒錯。那時候應該是春天。爸爸很了解星星,教了我很多事情,但我當時還小,所以聽不太懂,難得他特地幫我講解,我卻全都不記得了。」


    雖然已經太遲了,但要是當初有更認真聽就好了。


    多聽他們說話,多和他們說話。雖然爸爸和媽媽那種肉麻的互動還是讓人覺得有點難為情,但我並不討厭。


    「好~了~嗎?」


    「怎麽突然說這個?」


    「我和妹妹在一起找星星時,曾經玩過這個遊戲。『好~了~嗎』、『還~沒~』、『好~嘍~』。然後,眼前就出現了好多漂亮的星星。那副場景真的很美。」


    不知為何,我流下了一滴眼淚。


    聲音在顫抖。


    胸口好難受。


    感覺好痛苦。


    等回過神時,我已經朝天花板伸出手。橘色的螢光燈並非星光,隻是人造的光芒。大角星、荷庫雷亞、歡愉之星。不對,不是這樣。我的手裏根本就沒有這些東西。無論是那些日子、過去、家人的聲音,還是溫暖,都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


    然而──


    我原本空蕩蕩的手,正握著其他東西。


    摸起來柔軟,但有點粗糙,而且又大又溫暖。


    那是小由的手。


    我突然吸了一下鼻子。


    小由用空的那隻手替我拭淚。他做這種事情時,動作意外地草率,這種笨拙的地方和爸爸有點像。


    我用乾涸的聲音說道:


    「我想去看星星。」


    「咦?」


    「帶我去。」


    「……好啊。我知道一個秘密景點,就連本地人都很少知道。等你感冒好了,我再帶你去。」


    「吶,小由,謝謝你。」


    這句感謝裏包含了很多意思,不曉得他有沒有察覺。


    ──謝謝你陪著我。


    然後,我再次閉上眼睛。


    少年的笑容,烙印在我的眼睛深處。


    感覺寂寞和痛苦都稍微緩和,原本難受的呼吸,現在也變得順暢了。


    雨下個不停,我也睡了一整天,等太陽重新露臉時,我的燒已經不可思議地全都退了。


    我們還剩下一點時間,這讓我鬆了口氣。


    要是再晚一天才痊愈,我就無法和小由一起去看星星了。


    太陽下山後,我們在小由家附近的公車站集合。我們要去的秘密景點好像要走一段山路才會到。


    因為他特別提醒我要做好防蟲的準備,所以我挑了能遮住全身,方便行動的衣服。唉,如果露太多給小由看,他一定會害羞,所以或許這樣正好。他意外地是個悶騷色狼。


    我在車站前的租車店租了一輛自行車後與小由會合,然後騎在田野間的小路上。


    風一直從前麵颼颼吹過來,景色也不斷往後麵流逝。我踩著踏板,用比平常還快的速度前進。


    每十公尺就有一根路燈,在被黑夜籠罩的空間中製造出一個個黃色光圈。已經稍微習慣黑暗的眼睛,重新捕捉到被染上夜色的各種物體的輪廓。


    綠油油的田地裏,挺直的葉子舒服地隨風搖曳。


    青蛙的大合唱聽起來忽遠忽近,到了讓人覺得吵的程度。


    自行車持續發出運轉的聲音,附設的小白燈照亮我前進的方向。前麵能看見一個男孩子挺直的背影。


    「小由~」


    我呼喚他的名字。


    感覺有點難為情,又有點開心。


    大概是被夜晚甜美的氣氛影響了吧。


    「什麽事?」


    「還要多久才會到?」


    「再騎十分鍾吧。」


    「這樣啊。」


    我們用不輸青蛙叫聲的音量大聲講話。這條路左右都是田,沒有任何遮蔽物,所以我和小由的聲音一擴散,就逐漸融入周圍的聲音。


    「真舒服。」


    「咦?什麽?我聽不清楚。」


    「晚上的風吹起來真舒服。」


    我用比剛才還要大的聲音喊道。


    將自行車停在山腳後,我們沿著鋪過的山路爬了約五分鍾的坡。中途有一個足夠讓一位成年男性通過的空隙,小由毫不猶豫地走進那裏。他在進去前替我噴了驅蟲噴霧,讓我忍不住咳了幾下。我討厭這個味道。


    愈是前進,周圍就變得愈黑,不曉得是誰先開始的,我們牽起了彼此的手。


    手摸起來有點濕濕的,究竟是哪一個人在流汗呢。


    既然是自己的事情,那應該很清楚才對,但我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清楚。


    我們撥開草木,持續走了約十分鍾後,總算抵達一個開闊的地方。即使他沒有特別說明,我也知道這裏就是終點。


    一陣風吹亂了我的頭發,但我還是沒有放開手。


    「由希,閉上眼睛。」


    「咦,為什麽?」


    「閉上就對了。」


    「可是。」


    「放心,我會好好引導你前進。」


    在那道溫柔聲音的誘導下,我閉上眼睛。小由的手稍微用力,我被他拉著往前踏出一步──在真的完全沒有亮光的黑暗當中。


    「好~了~嗎?」


    我低喃的聲音有點顫抖。


    小由輕輕笑著,按照標準的方式回答。


    「還~沒~」


    「好~了~嗎?」


    「還~沒~」


    我們重複了好幾次這樣的對話。我把他的聲音當成路標,持續前進。從鞋子底下傳來踩過草地的聲音和觸感。


    雖然感覺過了很久,但大概隻前進了十公尺左右吧。


    過不久,小由開口說道:


    「可以了。公主殿下,請睜開眼睛吧。」


    「為什麽突然叫人家公主啊?」


    我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小由麵紅耳赤的表情。


    「如果你可以不要追究這點,那我會很感激。」


    小由在一旁嘟囔著「可惡的卓磨,跟你說的完全不一樣」,看來這招是朋友教他的。


    「總而言之,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吧?」


    「咦,啊,嗯,睜開吧。」


    然後,我總算睜開眼睛。


    「咦?」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被眼前的景色吸了進去。


    這裏是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周圍全都是一片漆黑。在那當中,有許多黃、白、橘、紅、綠色的小光點發出耀眼的光芒。彷佛要從天空滿溢而出的天上繁星,以及由眾人在地麵的生活構成的地上繁星。


    我和小由兩個人,正漂浮在宇宙當中。


    「上方和下方都有星星在閃爍呢。」


    「漂亮吧?這是我珍藏的景點呢。」


    「嗯。好厲害,真的好厲害。」


    就在我不斷喊著「好厲害」並忍不住往前跑時,和我手牽手的小由被我害得差點失去平衡,我慌張地喊道:


    「啊,抱歉。你沒事吧?」


    「不,沒關係。看你這麽開心,我也很高興。那麽,我們走吧。」


    這次我們肩並著肩,一起朝光的方向踏出腳步。


    幸好今天是萬裏無雲的晴天,隻是月亮很大,蓋過了一些星光。盡管沒太陽那麽強烈,夜晚的王者仍用凜然又銳利的金黃色光芒,將夜空染成深藍色。沒錯,並非黑色,月光將黑夜染成了藍色。


    等注意到時,月光已經在我們的腳邊照出一道連在一起的影子。


    「這是我這輩子第二次看見這麽美的夜空。」


    「您還滿意嗎?」


    「當然。」


    「太好了。」


    「很漂亮呢。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啊,對了。吶,小由,我們來找星座吧。」


    「由希懂星座嗎?」


    「完全不懂。小由呢?」


    「我也完全不懂。」


    「那我們半斤八兩。我前陣子買了星座圖鑒。要用這個一起找嗎?」


    「好啊。試試看吧。」


    小由準備得非常周到,他在手電筒上麵蓋了一張紅色透明紙,這樣就不會覺得燈光刺眼了。我們一起凝視指南針和圖鑒,距離近到快碰到彼此的額頭,但或許是受到夜晚的氣氛影響,我們完全不覺得難為情。


    「好像要先找夏季大三角,再從那裏連到其他星座。」


    我們同時仰望正上方,長長的頭發掠過臉頰。


    首先直落眼中的藍白色光點是天琴座α,亦即織女一。那道光芒──織女星就像是夏季天空的女王。織女一的旁邊有一道像白色雲霧的痕跡,那應該就是銀河吧。在銀河的對麵應該能找到牛郎星,也就是天鷹座的河鼓二。


    「是……是那顆嗎?」


    「咦,哪顆?」


    「你看,就是那顆很亮的星星。」


    小由用溫柔的笑臉指向天空。我大概知道他在講哪一顆星星,但沒什麽自信。畢竟那裏有成千上萬個光點。


    「嗯~是這樣嗎?剩下的天津四,應該在可以和它們連成三角形的地方。啊,小由,我們好像找對了。因為那顆星星就是天津四吧。你看,夏季大三角。」


    在那之後,我們像收到新玩具的小孩子般,興奮地將星星連在一起。擁有紅色心髒的天蠍座,然後是天秤座和蛇夫座。當然也有找到天鷹座和天琴座。我們有可能是真的連對了,也可能是連到了錯誤的星星。


    但還是很開心。


    嗯,我覺得很開心。


    我們翻閱圖鑒,討論星星的故事,並且因為一直無法達成共識又互不退讓,變得像是在吵架一樣,但氣氛一點都不緊張。最後,不曉得是誰先笑了出來,另一個人也跟著笑了,整個世界裏,就隻有兩人份的笑聲在回響。


    「好,那麽,翻下一頁吧。」


    翻頁後,從敞開的書本裏掉出了某樣東西。


    我原本將那樣東西夾在介紹七夕的頁麵。


    撿起來後,我發現那是張粉紅色的紙片。用來許願的短簽上還什麽都沒寫。不對,應該說我沒辦法寫。


    「好像是十五光年。」


    「咦?」


    「織女星和牛郎星的距離。這裏有寫。」


    我輕撫著「十五光年」這幾個字。


    從這裏看過去,那兩顆星星的距離絕對不算遠,甚至隻要伸出雙手就能將它們包住。即使如此,如果要讓這兩顆星星相遇,就算用光速前進也要花上十五年。簡直就像我和小由一樣。


    明明離得這麽近,手也握在一起,想法和內心卻離得十分遙遠。


    「真遠啊。難怪他們兩人要許願。」


    「什麽意思?」


    「因為距離遙遠,所以才要許願。祈禱能再次和重要的人相會。」


    然後,小由講出了他們許的兩個願望。他仰望著星空說出十分令人難為情的台詞,但我並不覺得討厭。


    「說得也是。畢竟他們是兩情相悅。如果最喜歡的人願意拚命那麽做,並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


    「由希,也和他們一樣嗎?」


    「你說什麽?」


    「呃,那個,並不是說我要那麽做,沒錯,我隻是好奇一般來講,女孩子對這種事有什麽看法。」


    小由說這些話時,仍繼續抬頭望著天空。


    「……或許會很開心吧。」


    我一試著想像,就稍微露出笑容。幸好小由沒有看向這裏。


    至於我想像的對象是誰,這點絕對要保密。


    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我和小由一起仰望銀河。


    我試著想像橫跨銀河的鵲橋。那座橋的真麵目,一定就是小由告訴我的那兩人的願望吧。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念頭,但如果彼此都一樣強烈地許願,那一定不管幾次,都會化為讓相隔遙遠的兩人重逢的希望。


    我將自己,以及自己該寫的願望,和牛郎織女的故事重疊在一起。


    「小由,你有帶筆嗎?」


    「有喔。請用。」


    我用他從口袋裏掏出的油性筆,寫下不會被消除的願望。小由好幾次都想偷看,但我彎下腰用身體擋住他的視線。


    「不可以看喔。」


    「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無論如何都不行。」


    「我知道了。」


    小由將視線從短簽移到手表上,用力伸了個懶腰。


    「那等你寫完後,我們就差不多該回去了。已經很晚了。」


    「嗯。」


    確認我已經將短簽收進口袋後,小由踏出腳步。我原本跟在他的後麵,但突然停下腳步,最後再一次仰望天空。然後,我發現了那顆星星。


    在傾斜的星空當中,有一道特別閃耀的橘色光輝。據說玻裏尼西亞人過去曾以那顆星星為指標前往夏威夷。如果我也仰望那顆星星,朝著它前進,將它當成指標,最後會抵達何處呢?是喜悅,還是幸福呢?


    那顆包含了這種願望的星星就叫作──


    「荷庫雷亞。」


    我用小由聽不見的音量低喃道。


    我的喜悅,仍在遙遠


    的夜空中閃閃發亮。


    七月七日。


    那一天,我和這星期的小由一起去看了七夕的短簽,不過在回到旅館前,我又獨自重返商店街。


    綠色的矮竹上,掛著五顏六色的願望。


    在橘色的燈光照耀下,每一個願望都散發出透明的光輝。無論是天真無邪的願望、精打細算的希望,還是鼓起勇氣的祈願,全都一樣美麗。


    就像星光那樣。


    我輕輕拿起一張掛在下方的黃色短簽。


    「想要女朋友」。


    上麵這麽寫著。若這是小由的短簽就好了。他非常晚熟,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對這種事有沒有興趣。


    順帶一提,小由的願望一點都不有趣,是希望「成績變好」。因為實在太不有趣了,下次就貼身教他念書好了。就這麽辦吧。


    當然,我的願望仍對小由保密。我小心地不被其他人看見,將願望掛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即使被看見,現在的他應該也不曉得那是什麽意思。


    因為他在幾天前和我一起看星星的事實,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了。無論是那段對話,還是小由告訴我的答案,一定也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我放開黃色的短簽,與眼前這副洋溢著熱鬧光芒的喧囂景象拉開距離。


    矮竹的葉子突然晃動。


    一陣風吹了過去。


    「唔哇,好強的風。」


    某人如此說道,大家也稍微騷動了起來。


    我像是在追著風的去向般抬頭看向天空,發現有一個願望正隨風飛舞。我忍不住伸出手,接住那個擁有粉紅色的外表,看起來像櫻花花瓣的願望。我反覆翻轉紙片檢視,但還是搞不清楚哪邊是正麵,哪邊是反麵。


    因為上麵什麽都沒寫。


    究竟是真的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寫。


    還是上麵的字在昨天消失了──


    我不知道答案,也無從確認。


    即使如此,我還是輕輕撫摸那張粉紅色短簽。


    我再次朝那張什麽都沒寫的短簽許願。


    許下小由那天告訴我的兩個願望。


    雖然之前蒙混了過去,但即使當時因為發燒而意識模糊,我還是隱約記得小由帶我回旅館時的事情。我在看見小由的臉後鬆了口氣。他急忙衝到我身邊,讓我覺得很開心。光是被他呼喚名字,就讓我感到安心。


    所以,那天晚上。


    我連結繁星,許下願望。


    「來見我,呼喚我的名字」。


    為了讓兩人能夠持續相會所需要的心意。


    就像織女向牛郎許願那樣。


    就像牛郎向織女許願那樣。


    我真切地希望,小由有一天也能為了我這麽做。


    我輕輕將什麽都沒寫,形似櫻花花瓣的許願用短簽收進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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