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狂奔@輕之國度


    人物介紹


    蜜苪兒


    16歲,為了讓祖傳的麵包店成為全國第一,每天忙於奔走的少女。對味覺的掌握超差,而且16年來沒交過男朋友。個性活潑、急噪,平胸。


    李察


    19歲,蜜苪兒雙胞胎哥哥——佛瑞德的好朋友兼副官。個性認真,頗有才能,隻是性格上有點優柔寡斷,負責保護蜜苪兒。


    序章哥哥的來信


    親愛的妹妹:


    嗨,蜜苪兒,好久不見了呢。


    你好嗎?這不用問也知道!我想你一定每天都很有活力地揮動著擀麵棍拍打著麵團吧。我可愛的妹妹如此健康,哥哥我真的很高興。就算你的手臂變得全都是肌肉,我也不會拋棄你,請你不用擔心。


    可是蜜苪兒啊,你如此天真無邪,哥哥我的心卻很鬱悶。我的每一天都仿佛是世界末日。


    哎呀,抱歉。突然跟你講這個,你一定被我嚇了一跳吧?但是,我的這份苦楚,無人可傾訴啊。除了你之外,我無法跟任何人說。


    我們同時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十六年了。我跟你都已經到了成年的年紀。雖然我們分隔兩地,但是我自認跟孿生妹妹的你,在心靈上是相通的。我相信你一定能了解我的這份痛苦,所以我才下定決心跟你說。你可以聽聽蠢哥哥的悲歎嗎?


    蜜苪兒,我呢,我戀愛了。我遇到了一位讓我由衷覺得為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命中注定的女子。我深愛著她,愛到我甚至痛恨起這場相遇。抱著這種快要發狂的心情,我每天都覺得心痛得快要死掉。


    啊啊,我仿佛看到你驚訝的表情。抱歉,我從來沒跟你提起這件事。


    遇見她,讓我成為大人,讓我知道愛人這件事是伴隨著痛苦。我已經回不去懵懂無知的孩童時代了。終有一天,你也會了解我這份心情吧。雖然我希望你什麽都不懂直到永遠。


    啊啊,好亂,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麽了。我快瘋了。我到底應該怎麽辦才好?


    我深愛的那個人,就要跟別的男人結婚了。但是我無力阻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別人的新娘。


    我無法忍受這樣的命運。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我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幹脆死了算了!


    我詛咒天神。我要詛咒讓我們相遇,又狠心地拆散我們的命運之神。


    隻要能讓我脫離這片絕望之海,要我將靈魂賣給惡魔我都願意。


    我知道我講這種話很恐怖,也知道這是窩囊敗犬講的蠢話。


    我深受打擊。我想我無法振作了。也許再不久,我真的會瘋了。沒想到心底的某一個角落,真的存在著一個如此期待的自己。


    親愛的妹妹啊,救救哥哥吧!


    我一個人站在格林希德的街角顫抖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支持我,除了你之外。


    第一章突來的訪客與驚濤駭浪的序幕


    剛過三點。食材商店鱗次櫛比的史基斯蒙五號街上,店主們都會趁這個時候稍作休息,這已經成為一種慣例了。


    “奧爾聖”麵包店也不例外。母親茱莉亞趁沒有客人的時候外出購買晚餐的材料,負責烘焙麵包的外公丹尼爾則在後麵隨便吃點東西。


    這期間,沒有人光顧的店麵就交給大家公認的店花蜜苪兒照顧。如同往常一樣被叫來看店的蜜苪兒,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整理著剛送到的信件。


    “——有件嗎?蜜苪兒。”


    丹尼爾從跟店麵相通的烘焙坊探出頭來問。蜜苪兒隔了一秒鍾才聳聳肩點頭。


    “嗯,皮爾先生寄了一封信給你,還有雪麗阿姨寄了一封信給媽咪。”


    “還有呢?”


    “隻有這些。”


    丹尼爾輕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今天還是沒收到佛瑞德的來信,難怪你板著一張臉。”


    被一語道破的蜜苪兒嘟著嘴,撥弄著兩根長長的辮子不滿地嘟囔著:


    “已經兩個月了耶,居然都沒來信,那小子究竟在做什麽啊?”


    “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別那麽說,你就耐心點等吧。”


    丹尼爾安撫地這麽說後,便接過兩封信,回裏麵去了。


    蜜苪兒歎了一口氣,繼續盯著原本攤開的筆記本。這個時間,她總是一邊照顧店,一邊跟這本筆記本大眼瞪小眼,一個人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是動腦筋想法子,這已經成為她每天必做的事情了。


    “——蜜苪兒,四點的鍾響了嗎?”


    當蜜苪兒揮動著不像是平民少女會拿的講究的筆時,這次從裏麵傳來茱莉亞的聲音。


    麵有難色的蜜苪兒頭也不抬地回答那咬著半塊麵包,動作敏捷地一邊將卷起來的袖子放下,一邊走出來的母親。


    “三點的鍾才剛響啦。”


    “是哦……怎麽,你還在想?”


    看到女兒專心不知道在寫什麽,茱莉亞覺得很受不了。她伸手一把搶過筆記本來。


    “‘打倒布蘭希爾,成為聖傑爾威第一’……真是的,你還真有恒心,每天都在想這種無聊的事。你再這樣下去,婚姻大事會愈來愈遙遙無期啦。”


    “什……我交不到男朋友,算我對不起你啦!”


    十六年來都沒交過男朋友的少女心,就這樣被赤裸裸地拿出來講,蜜苪兒覺得很受傷。她搶回筆記本,很氣憤地回嘴:


    “你別來煩我,我要想下一種新產品的企劃,很忙啦。”


    “新產品……你還打算繼續下去?那個超不受歡迎的企劃……”


    “那是當然啊,老是賣這種到處都有的麵包,怎麽讓我們成為第一?我們要不斷推陳出新,在史基斯蒙創造新時代啊!”


    蜜苪兒握緊雙拳,熱血沸騰地說著。這可是關係著家業存亡的危機,同時也是左右明天食糧的重要問題呢。


    她聽說五號街區入口處新開的那家“布蘭希爾”麵包店,店麵幹淨整潔,老板曾到鄰國西亞蘭公國學習,以異國風麵包為賣點,可能也是因為稀奇,所以總是門庭若市。


    “布蘭希爾”剛開店時,蜜苪兒假裝一點也不在意,然而當朋友告訴她這樣的情報時,她根本就坐立不安,偷偷地跑去刺探敵情。在看到不輸給傳言的盛況時,她當場立誓。


    (什麽布蘭希爾,取那什麽裝模作樣的名字。我怎麽可能輸給這種惡心的店!我一定要證明我們“奧爾聖”,才是史基斯蒙第一的麵包店!)


    這種不認輸的個性被煽動的那一天起,已經過了約半年。蜜苪兒不僅不像同年齡的少女那般青春洋溢,更將婚姻大事拋諸腦後。她為了提升業績與創造話題性,積極奔走於新麵包的試作與宣傳,更為了裝潢毫不起眼的麵包店,一點一滴的努力存著錢。然而……


    “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啊,反正業績也沒什麽被影響到嘛。”


    看著茱莉亞一臉不感興趣地這麽說,蜜苪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可歎啊!位於文化與藝術之都聖傑爾威,開在商業激戰區史基斯蒙的老字號麵包店“奧爾聖”,都已經傳承五代了,很難想像這是下一代繼承人會講的話。


    “你聽我說,媽咪。這是身為一名麵包師傅、一名商人的麵子問題。可以成為史爾基斯蒙第一的麵包店,就等於成為聖傑爾威第一耶,這不是很棒的事嗎?如果真有這天,一定會有客人大老遠專程來我們店裏買麵包哦。對一個麵包師傅而言,這是何等光榮的事啊!如果你跟外公能認真起來,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真是的,為什麽你們那麽消極啊!就是因為你們這樣,我的商業頭腦才無用武之地,不是嗎?”


    “商業頭腦


    ……”


    “為了把我們的麵包店推向最高峰,我不惜任何努力。我可以忍受不吃晚餐,也不在乎到魯米那爾大道上去宣傳試作商品,甚至去拉客,叫我做什麽都可以——喏,你看,這次我想要變個花樣,做做看包著蔬菜湯的麵包。如果有這種麵包,那就不需要再煮湯,輕輕鬆鬆就能解決一餐,對吧?我想先用蕪菁來試做看看,你覺得如何?”


    看著認真地遞出企劃案的女兒,這次換茱莉亞一臉受不了地按著太陽穴。


    她對經營家業這麽熱心,的確是一件很令人欣慰的事情,然而把精力花在錯的地方,而且還有點白費工夫的感覺,實在可惜。再說,一開始居然會選蕪菁,真的不得不承認,她也太沒天分了。


    “……隨你高興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但是,別妨礙到外公,還有,請別人試吃時,至少要做出能吃的東西來。”


    “你這樣講也太過分了吧,我知道啦。”


    蜜苪兒不高興地回答。看她的表情,似乎對於她以前做出來的那些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麵包,一聞眼淚就會噴出來的麵包,可以當作殺人工具一事毫無自覺。


    這時,茱莉亞突然像是回過神來似地眨了眨眼。


    “糟糕,我沒空跟你說了,四點還要去送東西呢。”


    “我、我去!哪裏?”


    蜜苪兒立刻合起筆記本,雙眼發亮。茱莉亞做的果醬在這一帶頗受好評。當事人說隻是興趣,並沒有多加宣傳,不過一傳十,十傳百,現在訂單從史基斯蒙的四麵八方湧進。因此蜜苪兒整個早上幾乎都在送貨,不過她認為這也是為了提高業績,是通往頂尖之路,所以她絲毫不覺得辛苦。


    “我看看,十二號街的……這裏啊,這裏我以前也去過,現在出發,來傳及在四點送到。這就交給我,媽咪你就放心去購物吧。”


    看著迅速翻動訂單的蜜苪兒,茱莉亞啪地往她頭上打去。


    “別把我當老太婆,你看店,知道了嗎?”


    “討厭。”


    茱莉亞順便把吃到一半的麵包往女兒嘴裏塞去,然後快速地拉開店門。本來以為她要走出去了,卻又像想起什麽似地回過頭來。


    “對了,外公說可能會有人來找他,他在裏麵休息,要是客人來了記得去叫他。”


    “……唔……路上小心。”


    沒聽完女兒最後講什麽,茱莉亞精神抖擻地關上門外出了。


    目送著母親精力旺盛的背影,蜜苪兒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她的母親比別人還勤奮工作,這點不用問別人,她也看得出來,她從小就是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長大的。隻是,那種無所求的個性真是急死人了。


    (媽咪怎麽不去吃一些好吃的東西,到處去玩呢……這全都是因為我們家是一間貧窮的麵包店……)


    蜜苪兒用力握緊拳頭。


    (媽咪、外公,你們等著。我一定會讓“奧爾聖”成為史基斯蒙第一的麵包店。因為我有傳承自爸爸的這份商業頭腦!)


    在心中信誓旦旦地重複經常下的決心後,蜜苪兒再度拿起筆。


    不僅在五號街,其他街也有許多同業。跟母親從小就熟識的叔叔伯伯們,雖然很疼愛蜜苪兒,但是為了奪得第一,也不能怪她狠心了。感情不能當飯吃。


    (雖然他們兩個都說保持現狀就好,但是既然要做生意,就要做到最好。征服史基斯蒙之後,接著要在市區開分店,然後讓全國都有“奧爾聖”的分店,最後要成為像羅格希爾德一樣的大實業家。再來……)


    蜜苪兒幻想著無止盡的未來,不知不覺臉部表情也放鬆下來,低下頭,正想把這些寫下來時,一看見手上握著的筆,立刻被拉回現實。


    帶點黯沉的深藍色、有著金色雕飾的這支筆,這世界上隻有兩支。


    另一支筆的主人,就是送這支筆給蜜苪兒的人。他以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口吻說,他居住的國度裏,有送跟眼眸相同顏色的東西給自己喜歡的對象的習慣。


    (……不行,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


    蜜苪兒的家人隻有外公跟母親。她的父親是異國的貿易商,在她還在母親的肚子裏時,就因為意外而去世了。


    還有另外一個人。同樣遺傳了母親的金褐色頭發,以及先夫的藍灰色眼眸的雙胞胎哥哥。


    他的名字叫佛瑞德列克,六歲時就當了鄰國亞德馬列斯王國某位名流的養子。


    雖然如此,但是兄妹之間的緣分並沒有就此中斷,反而往來得更加密切。兩人一直頻繁地通信,他也多次帶著大批禮物回來玩。由於是需要馬車行走六天以上的距離,因此也不能太常見麵,於是書信便成為他們兩人非常重要的交流方式。送給蜜苪兒,要蜜苪兒寫信給他的這支藍色的筆,是蜜苪兒最重要的寶貝。


    而他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上居然寫著——感歎無法得到回報的戀情,說什麽詛咒天神,什麽願意把靈魂賣給惡魔之類的。還說快要瘋狂,要我救救他。帶著如此悲痛呐喊的這封信,是在兩個月前寄來的。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那種大受打擊的感覺是無法比擬的。腦袋裏一片空白,飯也吃不下,甚至會讓人覺得擔心,但是絕對不會示弱或是抱怨。他異常自信又開朗,從沒看過他有心情低落的時候。然而……


    (他果然在養父家過得不好!)


    這是蜜苪兒的第一個感覺。


    給人當養子後,他立刻把頭發染成金色。當他對蜜苪兒說:“因為父親大人是金發。”時,幼小的蜜苪兒便很憤慨,覺得他是被強行染發。從此以後,她對他的養父就沒有好感。


    現在,在感情上受傷的他竟要妹妹蜜苪兒救他。原來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依靠,原來他是如此孤獨。


    去當養子都已經十年了,他的新家人並沒有成為他的支柱。


    (好可憐——!)


    就是知道哥哥總是強顏歡笑,讓她的心裏更難受。本來想幹脆去接他回家,但是這麽一來,外公跟母親就會知道這件事。這萬萬不可。因為她已經跟哥哥約好,絕不做讓他們擔心的事。


    蜜苪兒想了好久,決定對信的事情保密。不過,她為了替難得示弱的哥哥打氣,於是趕緊回了一封信,信上寫著:“你要放棄一位你這麽喜歡的對象?你這樣還算是男人嗎?振作點啦!”——可是,對方卻杳無音訊。


    過去從不曾發生過隔了這麽久沒回信的事情,而且還是在收到那種內容的信之後。害她這兩個月來,連連往壞的方麵想,一下子臉色發白,一下子驚慌失措,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


    (真是的……佛瑞德到底是怎麽了……)


    至少讓我知道你沒事,那我還可以稍微安心一點。


    就在蜜苪兒這麽想的時候,店門開了,門口的鈴鐺輕聲響起。


    “啊,歡迎光……臨。”


    蜜苪兒馬上堆起笑容轉過去,然而一看到來訪的客人,她的聲音愈來愈微弱。


    微微低頭踏入店門的高窕客人,穿著一件應該是冬裝的厚重外套,頭上戴著一頂寬邊的暗色帽子。在即將進入春暖花開的這個季節,這樣的打扮走在花之都聖傑爾威,看起來有點奇怪。


    (是旅客嗎?真罕見……)


    蜜苪兒不自覺地盯著對方看。五號街區離旅館街有段距離,因此很少看到有旅客經過。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更顯得突兀吧。


    對了,媽咪說有客人會來找外公,是這個人嗎?正當蜜苪兒這麽想時——


    “抱歉——”


    這名旅客以出人意料的年輕聲音這麽說:


    “這裏是奧爾聖家嗎?”


    他拿下帽子看著蜜苪兒,輕輕點頭致意。蜜苪兒則呆呆地張


    著嘴巴。


    在他不合時宜的打扮下,竟有張端正且清秀的臉龐。


    明亮又幹淨的褐色頭發不會太長也不會太短,有種家教良好的清潔感。茶褐色的眼眸看起來很溫柔,沉著的眼神更甚於蜜苪兒認識的每一個人。年紀大約在二十歲前後吧,渾身散發出一股寧靜、穩重的氣氛。


    “……請問?”


    對方一臉莫名其妙地回看蜜苪兒,讓原本不小心看傻了的她回過神來。


    “嗯嗯,對,這裏是奧爾聖家。請問您是哪位?”


    蜜苪兒紅著臉趕緊回答。對方的眼角帶著微笑,溫和的說道:


    “你就是蜜苪兒小姐吧?真的跟佛瑞德長得一模一樣。”


    聲音裏充滿親切。看到蜜苪兒瞪大雙眼,他很有禮貌地報上姓名:


    “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伯恩哈德家的使者,我叫李察·瑞福。”


    伯恩鉿德是佛瑞德的養父家。說是使者的他,名字也很亞德馬利斯風,應該是沒有錯,但是,他們家從來沒有派使者來過。


    蜜苪兒更加驚訝與不安,她覺得是不是佛瑞德有什麽不測。


    然而,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蜜苪兒出乎意料。


    “我是來接你的,蜜苪兒小姐。”


    “……我?”


    “很抱歉,你必須立刻趕去亞德馬利斯王國。馬車已經在外麵等候了,請。”


    對方講得很輕鬆,卻讓蜜苪兒驚慌失措。


    佛瑞德養父家的使者,為什麽會來接自己?她完全摸不著頭緒,不由得往後退。


    “那個,請等一下。我外公在裏麵,我去叫——”


    “不用了。”


    蜜苪兒的手臂被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她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那名叫做李察的年輕人以一種平穩的口吻,斬釘截鐵地說:


    “我已經跟丹尼爾先生說過了,你不用擔心。”


    “……”


    抬頭望著他的蜜苪兒,咕嚕地吞了一口口水。


    (講好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伯恩哈德家的使者,究竟跟外公說了些什麽?他又打算帶我去哪裏?


    ——說到底,這個人真的是伯恩哈德家的使者嗎?


    “外公!”


    突然覺得害怕的蜜苪兒大叫。


    烘焙坊跟店是連在一起的,待在烘焙坊裏的外公一定有聽到他們的談話。然而,卻完全沒有任何動靜。裏麵異常安靜。


    “我說外公!外公——”


    不過,喊叫聲在中途就停了。因為她突然被拉了過去。


    蜜苪兒屏住氣息,因為太過恐懼而縮著身子。看到她這個樣子,李察略顯猶豫,不過他還是像下定決心似地,單手伸向蜜苪兒的胸前。


    “……沒辦法了,上頭交代我一定要帶你回去。”


    一說完,他立刻牢牢抓住蜜苪兒的肩膀,把她壓向後麵的牆壁,以防她逃走,然後拿出一罐小瓶子,用手指彈開瓶蓋。


    “請原諒我的無禮,之後我願意接受你任何的責難。”


    他的動作迅速,讓蜜苪兒無法立即反應,隻能抬頭望著逼近眼前的他。茶褐色的眼眸異常真誠地反盯著蜜苪兒,讓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著。


    “你……你要做什……”


    “嘴張開。”


    “嘴?”


    下意識地反問。李察微微嗬著氣地笑了出來。


    “好可愛的嘴唇。”


    “……啊……?”


    這句台詞足以摧毀天真少女平靜無波的心。李察輕而易舉就將小瓶子裏的東西,倒進臉愈來愈紅、身體愈來愈僵硬的蜜苪兒嘴裏。


    “————啊!”


    反射性地將倒進嘴裏酸酸甜甜的液體吞進肚子裏後,蜜苪兒發出尖叫聲。


    “呀啊啊啊!這是什麽?毒藥?你給我喝什麽!”


    “別擔心,隻是安眠藥而已。”


    “安眠藥?”


    “由亞德馬利斯王國的魔女親手製造,以立即見效聞名的超強力安眠藥。請放心,並沒有副作用。”


    “什……”


    突然對別人下毒,自己居然還能講得那麽爽朗。


    蜜苪兒呆呆地望著李察。突然,她覺得那份看起來溫柔的微笑開始變得模糊。


    (——什麽?等等。不會吧……!)


    視野大大地搖晃著。一股令她幾乎站不住的暈眩襲來,她不由得蹣跚了起來。


    (立即見效也有個限度吧?)


    蜜苪兒在心裏這麽呐喊後,意識便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了。


    ◎


    在夢裏一直聽到的那個聲音,感覺好懷念。


    很憐惜地呼喊著我的名字,有時又像想起什麽似地抽噎著。而那碎碎念著的感覺也好像似曾相識。


    那究竟是誰?


    蜜苪兒意識朦朧地看著天花板,接著覺得很奇怪地皺起眉頭。


    每天晚上睡的床上,沒有那種裝飾著如此精細刺繡與蕾絲的床頂。這麽說起來,四周好像也很鬆軟。


    (——啊?)


    蜜苪兒跳了起。雖然跳起來時讓她有點暈眩,然而那些感覺都因為襲來的驚訝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什麽……!”


    蜜苪兒一個人坐在比平常大五倍的寬敞床鋪上。房裏鋪設的每一件家具,以及看似非常高級的地毯、窗簾,全都是蜜苪兒從沒有見過的東西。她仿佛掉進了異世界裏。


    低頭一看,身上穿的睡衣也是從未看過的絲綢。貧窮麵包店的女兒連件外出穿的絲綢衣服都沒有,怎麽可能拿來當睡衣穿呢。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有幾分詫異的蜜苪兒,隻手撐著沉重的頭,緩緩地下了床。總之,要先想辦法掌握這不可思議的狀況——


    “你醒了嗎?”


    “呀啊啊啊!”


    後麵突然出現聲音,嚇得蜜苪兒跳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床後麵還有房間,更沒預料到那裏會有人。


    “你還好嗎?”


    跳了一下,突然出現的暈眩讓她的腳步蹣跚,這時,有人急忙扶著她。當蜜苪兒抬頭想向對方道謝時,卻在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暈眩、頭痛全都消失了。


    褐色頭發、茶褐色眼眸,一身清爽的男人探過頭來看。那是在店裏突然對蜜苪兒下藥的男人——叫什麽李察的人蛇集團。


    就在她回想起這件事時,過去被稱為第五號街鐵拳女王的蜜苪兒,右手立刻噴出火來了。


    “……你這個、不是人的家夥————!”


    啪,響起一聲巨大的聲響。被呼了一個巴掌的李察蹬著腳後退。


    “你這個人啊,別以為長得有點帥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居然對女孩子下藥擄人,做這種事你不覺得可恥嗎?太、可、惡、了——!”


    雖然長得好不好看根本沒什麽關係,但是她就是很氣自己不知道對方是人蛇集團,還對他動心。蜜苪兒氣到不停發抖地瞪著他。


    可能是完全沒預料到,李察摸著臉頰,瞪大眼睛呆在原地。看著一臉驚訝到近似天真的那張臉,看著看著蜜苪兒哭了起來。


    “太過分了嘛…………讓我回家啦。”


    “那個……小姐。”


    “把我賣到妓院也賣不到好價錢啦。”


    “——啥?”


    “不是我自己在講啦,我這個人反應差、嘴巴愛罵人,而且又很粗魯。我勸你還是重新考慮一下會比較好喔。”


    大概是被哽咽地哭著蜜苪兒嚇到了,李察沉默不語。沒多久,他以安慰的口吻說:


    “你誤會啦,這裏不是


    那種地方。”


    “那這裏是哪種地方?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伯恩哈德家的莫裏茲城堡。”


    “……伯恩哈德家?”


    佛瑞德養父的姓,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


    蜜苪兒不自覺地忘了哭,抬起頭來。這時,李察微微放鬆表情地說:


    “這裏是亞德馬利斯王國西邊國界的公爵領土。搭乘馬車從聖傑爾威往東走,大約一天半的距離。”


    “為什麽我會在這種地方?你打算把我賣到亞德馬利斯的妓院嗎?”


    “……小姐,可以忘掉妓院這一段嗎?”


    “我又沒說錯!你不是說已經跟外公講好了嗎?你花了一大筆錢,買下我了吧?被賣掉的年輕女孩會有什麽下場,這個我還知道啦!”


    蜜苪兒無理取鬧地亂發脾氣。雖然很想打倒這個男人逃走,但是如果自己被抓的事外公也知情的話,那自己根本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現在蜜苪兒的心情是生氣大過於怨恨。


    “我不知道我們家那麽缺錢……可是,一般會把重要的店花賣掉嗎?真是難以置信!以後誰來看顧那家店啊!”


    “…………不是,你聽我說……”


    “好了啦,算了,我認命了。我做就是了啦!但是我醜話說在前頭喔,我可是完全沒有經驗。這可不是我自豪,我這一身還是非常健康、純潔無暇,如果你想把我當成商品,要我接客的話,你可要負責起業務指導的責任喔。”


    已經有點自暴自棄的蜜苪兒開始口無遮攔地亂講,這讓李察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微笑早已僵住。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一定要成為這個業界的頂尖紅牌。”


    就在蜜苪兒心情已經轉換過來,說著自己的重大決心之時——


    走廊那邊傳來啪嗒啪嗒匆忙的腳步聲,接著立刻有人用力推開門衝進來。


    “蜜苪兒!”


    仿佛很熟地叫著她的名字,而且是很不尋常的聲調,讓蜜苪兒一驚。她看著來人,有種奇妙的感覺讓她覺得困惑。


    (——咦?這個人,好像在哪裏……)


    那是一個剛過三十左右的壯年男子。五官說好聽是纖細,說難聽是有點神經質感覺的一名紳士。衣著打扮跟給人的感覺,一看就知道是生長在富裕人家。在市井出生的蜜苪兒,應該不會跟這種人有牽連,但是為什麽記憶深處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可能是因為用跑的過來,他喘著氣,臉頰紅潤地站在原地,凝視著有點退縮的蜜苪兒。沒多久,他紅著一雙極為感性的淚眼,突然抱了上來。


    “蜜苪兒!”


    “呀啊啊啊!幹嘛,你是誰啊?人蛇集團的大哥?”


    “我是爸爸啊,蜜苪兒!”


    “…………啥?”


    蜜苪兒眨著眼睛,不停地看著這個抱著初次見麵的年輕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男人。


    ◎


    西亞蘭公國毗鄰利傑蘭德王國與亞德馬利斯王國。


    父親是公國貿易商的四男,因工作來到聖傑爾威的時候,跟母親茱莉亞有戲劇化的相遇,因而墜入愛河。然而運氣不好,遇上海難,當父親命喪黃泉的時候,才約莫十九、二十歲,還很年輕。那是在蜜苪兒與佛瑞德出生前半年發生的事情。


    那麽,在眼前抽抽噎噎的男人,究竟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我是你的父親啊!是你跟佛瑞德如假包換的父親。”


    紅著眼眶如此訴說的男人讓蜜苪兒很困惑,她沉默不語了。


    實在很難抹去事有蹊蹺的感覺,然而,應該才初次見麵的他,的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金色頭發、藍灰色眼眸的他,仿佛就像成年後的佛瑞德,給人的感覺跟五官都很相似。


    (而且……)


    擺在家裏櫥櫃深處,那幅用紙跟布包裹好幾層的肖像畫——


    小時候跟佛瑞德一起發現的那幅畫,上麵畫著一名金發、藍灰色眼眸的青年。外公偷偷告訴我們,那是很久以前死去的父親,在結婚前送給母親的肖像。肖像裏的父親跟眼前的紳士,簡直一模一樣到令人覺得恐怖。


    但是,突然冒出來說:“我是爸爸啊!”她也無法立刻就相信啊。因為十六年來,都以為他早就死了。


    “……我跟佛瑞德的爸爸叫做愛德華·索爾費爾茲,他是西亞蘭公國人……媽咪說我們出生前,他就已經死了。”


    聽到蜜苪兒這麽說,男人的眼睛裏又泛出淚光。


    “茱莉亞是這麽跟你們說的嗎?真對不起,蜜苪兒。就是因為我說了謊,才讓你的立場變得這麽複雜。”


    “說謊……什麽意思?”


    “我會全部告訴你的,蜜苪兒。”


    明明是一個過了三十歲,而且還長得滿帥的美男子,但他居然從剛才哭到現在,看來是一個很愛哭的人。


    “我的本名叫愛德亞德,是一個生在這裏,也長在這裏的亞德馬利斯人,現在人稱伯恩哈德公爵。”


    “公爵?”


    蜜苪兒的聲音不自覺驟變。公爵是貴族裏的最高爵位,而且聽說除非立了什麽不得了的大功,否則非王族出身的人,是不可能獲得這樣的爵位。


    名叫愛德亞德的愛哭紳士輕輕點點頭。


    “我本身是一個沒有什麽才能的平凡男人,隻不過運氣很好,繼承了亞德馬利斯國王家的血統,因此才能夠擁有這樣的身份與富裕的生活。”


    (國……國王家的親戚?)


    無可挑剔的超名門嘛。對生長在市井的蜜苪兒而言,簡直是雲端上的世界。


    “那麽,大叔你認識當今的國王陛下咯……?”


    因為太過驚訝,差點暈厥過去的蜜苪兒回過神來,戒慎恐懼地這麽問時,愛德亞德的眼眸裏立刻充滿淚水。


    “你叫我大叔?如果你要像叫陌生人一樣地叫我,那我寧可死掉!”


    “啊,對、對不起。那……呃,愛德亞德先生。”


    “可以叫我爸爸嗎?”


    “呃……好、好啦,那究竟是怎樣啦,爸爸?”


    可能是很滿意蜜苪兒屈服於半威脅的要求,愛德亞德拿起絲綢手帕拭淚。


    “我當然認識他啊。國王陛下亨利希四世正是我的哥哥,不過不同母親就是了。”


    “國王的弟弟?也就是說,爸爸你是前國王的王子……?”


    “沒錯。上一任國王路德維希六世是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


    雖然愛德亞德講得輕描淡寫,然而聽的人卻嚇得花容失色。


    “不————!”


    “蜜、蜜苪兒?”


    “不可能!王子跟麵包店的女兒,怎麽可能會戀愛?又不是在講童話故事,那種天真的故事,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上演!那我的商業頭腦究竟是遺傳到誰的?該不會我從來沒有那種才能吧……?不————!”


    太過衝擊的事實讓蜜苪兒差點失去理智。正因為認為自己繼承了父親的天資,所以才能勇敢地朝著一直做不出成績的“邁向第一計劃”邁進。


    沒想到自己的父親不但不是商人,還是一國的王子?怎麽可能!


    愛德亞德本來瞪大眼睛,看著女兒突然一臉蒼白地驚呼,不過他的表情又漸漸緩和下來,帶著憐愛說道:


    “……你這個樣子跟茱莉亞好像,活潑的時候也跟她一模一樣。”


    他有感而發地以充滿懷念的聲音說著。


    他的眼神讓蜜苪兒吃驚,因為他的眼眸裏,有著蜜苪兒從不曾感受的父親的慈愛,以及現在進行式的戀情。


    愛德亞德帶著一副年輕人的表情,眺望著遠方。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而我十七。蜜苪兒,你的母親既漂亮又活潑,有很多男孩子喜歡她。而我也是在第一次見到她,被她用蘋果朝臉上扔過來的那一瞬間,就被她俘虜了。”


    “蘋果……”


    這是怎樣的相遇啊……


    “你知道葛瑞格森林嗎?”


    “啊?嗯,就是聖傑爾威郊外的別墅區,對吧?”


    “我跟茱莉亞就是在那裏認識的唷。”


    蜜苪兒完全不能理解雙頰有點泛紅的父親心境,而愛德亞德就對著這樣的蜜苪兒,開始述說了起來。


    十七歲的秋天。愛德亞德造訪葛瑞格森林的別墅時,遇見了正好來附近村莊參加豐收慶典的丹尼爾及茱莉亞,事情就從這裏開始。


    愛德亞德對茱莉亞一見鍾情,茱莉亞也對他有好感,兩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交往也愈來愈深。


    然而,他無法向茱莉亞坦白自己是亞德馬利斯國王的弟弟,這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公諸於世的身份,而且他也害怕身份一旦曝光,他跟茱莉亞之間會產生隔閡。


    於是他捏造出一個西亞蘭公國貿易商的兒子,一個叫做“愛德華·索爾費爾茲”的人,用這個身份跟茱莉亞交往。


    然而,幸福的日子有一天突然被打斷了。


    當時的愛德亞德已經被賜予伯恩哈德公爵的身份,但卻是王位繼承權的第二順位,僅次於王兄膝下的年幼王太子,立場很微妙。不過因為當時他還年輕,也還沒有結婚,因此並不擁有正式的繼承權。他母親為了鞏固兒子的地位,自然很想跟名門貴族的千金聯姻。


    就在這種緊要關頭發現茱莉亞的存在,他母親當然是非常生氣。看著出生後可以說是第一次反抗的愛德亞德,讓她更加憤怒。於是這樣揚言:


    “跟茱莉亞分手,娶我選擇的對象,要不然我就殺了她。”


    “……殺……?”


    蜜苪兒咕嚕地吞了一口口水。不是在聽父母相識的過程嗎?怎麽好像變成一個危險的故事。


    “母親是先王陛下的第二王妃,是一個很習慣拿權力威脅他人的人。而她對於讓我繼承王位這件事異常執著,已經到了有點病態的程度。所以我馬上就很清楚,這並不是單純的威脅,這個人真的說得到做得到。”


    事實上她似乎找到了茱莉亞的家,並且加以監視。愛德亞德以有點疲憊的表情再度說明。


    蜜苪兒看著這名乍看之下似乎毫無煩惱地成長、無憂無慮的紳士,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如果他真的是父親,那麽他同時也是拋棄母親、不誠實的男人,然而她卻不這麽想,反而有種很想鼓舞他、很想對他伸出手的感覺。


    “那個……振作點——”


    “我從來沒有像那個時候那樣詛咒過我的身世。”


    正當蜜苪兒想要安慰他的時候,愛德亞德突然仰天長歎。


    “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保護她,而要跟她分手的時候,我終於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茱莉亞一聲責備也沒有,就接受了事實。完全沒有提到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你跟佛瑞德……!——啊,蜜苪兒,你就盡情地責備我這個屈服於權力之下,拋棄身懷六甲的戀人,跟其他女子結婚的愚蠢父親吧。你要罵,要打,要把我吊起來,我都毫無怨言!”


    “等、等等,你別那麽激動啦,叔……爸爸!我沒有要責備你,你繼續說下去吧。”


    被女兒一說,差點失控的父親擤了一下鼻涕,說了聲抱歉。


    “……我是結婚了,不過妻子沒多久卻因病去世。雖然周遭的人都勸我再娶,然而我已經對自己的人生覺得厭煩。我無法再壓抑自己封鎖的記憶,於是跑到聖傑爾威去找茱莉亞……”


    那是在我們分手六年後的事情。


    偷偷在麵包店前窺探的愛德亞德非常驚訝。他看到愈發成熟漂亮的茱莉亞身邊,有一對幼小的男女孩童。


    想到她可能已經結婚生子,就讓他坐立難安,於是他趁機接近小男生——佛瑞德,打聽孩子父親的事情。這時他才知道茱莉亞生了自己的小孩。


    之後與茱莉亞見麵的愛德亞德,雖然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他還是對茱莉亞表示自己對她的心意絲毫沒有改變,並重新向她求婚。除了想要贖罪之外,老實說,他也不想再重複隻為了生下繼承人而結婚的不幸了。所以這次他一定要娶茱莉亞為妻,一起養育兩個孩子。然而,茱莉亞卻怎麽也不肯答應。


    愛德亞德隻想著這次絕對不能再放手,離開茱莉亞跟兩個孩子,於是哭著對茱莉亞說,如果沒有繼承人,伯恩哈德家就會毀了,要求領養佛瑞德。他想:隻要有這層關係,兩人之間的緣分就不會斷。


    知道事情始末的丹尼爾和佛瑞德也偷偷協助,原本非常不願意的茱莉亞,到最後還是點頭了。結果佛瑞德就以領養的形式離開奧爾聖家,來到伯恩哈德公爵家——


    (……呃……)


    蜜苪兒拚命在腦海中整理亂七八糟的頭緒。


    “也就是說……原本應該是去當養子的佛瑞德,其實是被還活著的父親收養,而隻有我不知道這一切的事情。是這麽一回事嗎?”


    為什麽隻有我被排除在外?當蜜苪兒臉上浮現納悶的表情時,原本開來深受打擊的愛德亞德急忙繼續說:


    “啊,當然,我本來打算立刻帶你來的喔。我為了請求茱莉亞的原諒,一直送她禮物,然而她卻完全不回應我,也不讓我見你……她還是不能原諒我嗎?從以前到現在,我愛的隻有茱莉亞一人,我一直這麽對她表白,但她還是不相信我。蜜苪兒,你覺得呢?我是不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呢……嗚嗚……”


    現在回想起來,每次佛瑞德回來時,總是帶著大批的禮物。原來那些是愛德亞德要送給媽咪的東西。


    不過,這個哭聲、這個磨磨蹭蹭的感覺,真的似曾相識。


    “恕我離題一下,在我睡覺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我耳邊啜泣?”


    她突然想起來,這麽一問之下,隻見愛德亞德邊拿著手帕壓著眼角邊點頭。


    “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醒來,於是一直待在你枕邊。看著你熟睡的樣子,心情就愈來愈激動……當年那個小女孩已經長這麽大了……可是沒想到你會在我剛好離開的時候醒來,我的運氣真差。我本來打算給你一個熱情的擁抱,告訴你我是誰呢。”


    “……呃,已經夠熱情了,剛才的擁抱。”


    想起來就覺得無力的蜜苪兒回答他,然後鬆了一口氣。


    “事情的始末我了解了。不,其實並不怎麽了解,不過就當作已經了解好了。”


    雖然事情太過突然,還沒有什麽實際的感覺,不過自己已經接受這名紳士的說法。這個人就是父親,隻有這件事輕而易舉地落在心底,真是不可思議。


    “可是,有必要用那種強迫的手段把我帶來嗎?你該不會是太想見我,所以趁媽咪外出的時候讓人把我綁來吧?不僅外公……連這個人也什麽都不肯告訴我。”


    蜜苪兒斜瞪了一眼待在旁邊的李察。愛德亞德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


    “出大事了……時間緊迫,因此讓他用那麽粗暴的方式帶你來,真對不起。”


    “算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是……有關佛瑞德的事……”


    “那小子怎麽了?”


    對哦,為什麽沒看到佛瑞德呢?他外出了嗎?


    愛德亞德又再歎了一口氣,將一封信遞給現在才覺得怪異的蜜苪兒。


    “我已經進退兩難了……因此非常需要你的協助……”


    “啊?怎麽了?我可以看嗎?”


    蜜苪兒雖然覺得困惑,但


    仍打開信來看,還沒看完就瞪大了眼睛。


    “給父親及伯恩哈德公爵家別館的各位:


    不肖的伯恩哈德伯爵佛瑞德列克,決定從今天起,辭區這個封號,離開這個國度。


    我覺醒了。我發現在她成為殿下的王妃之前,也就是現在,一切還來得及。


    ‘如果有時間在那裏意誌消沉,那就把她奪過來啊,你是個男人吧!’非常感謝我最愛的妹妹給我這麽強而有力的建言,推了如此軟弱的哥哥我一把,我決定帶著麗蒂安娜小姐,一起邁向愛之旅程。


    您對我恩重如山,請原諒我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情,也請別怪我在注定的戀情之前,選擇放棄一切。


    佛瑞德敬上。”


    (什麽————?)


    不好的預感真的靈驗了。


    “這、這是那個……就是那個……私、私、私——”


    “私奔。”


    “對,就是那個!”


    蜜苪兒伸手指向插嘴的李察,隨即馬上抱頭。


    “等一下喔,等等、等等、等等——佛瑞德私奔?騙人的吧?那小子都還沒完全變聲呢!”


    “這跟聲音的高低沒關係吧……”


    “因為我?因為我的唆使,所以他才下定決心私奔嗎?不————!還有,這個‘殿下’是指什麽!”


    看到蜜苪兒的混亂,李察小聲地告訴她:


    “是亞弗列德王太子殿下。”


    “為什麽他會出現在佛瑞德的留書中?”


    “那是因為他私奔的對象,是殿下的未婚妻。”


    “…………啥?”


    “也就是說,佛瑞德帶著即將成為王太子妃的千金私奔了。”


    瞬間,蜜苪兒的腦袋停止思考了。


    ——視野搖晃了起來。


    “啊,蜜苪兒!”


    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


    “好可憐,臉色這麽蒼白!李察,不準你欺負我女兒!”


    完全不記得自己欺負過她的李察,麵對愛德亞德不合理的斥責隻是輕輕地咳了咳,恢複正經的表情。


    “愛德亞德大人,你要振作起來。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整個家族都會犯下大逆不道的罪名,或許會被判死邢……至少也會被流放到國外哦。”


    “啊。”


    “什麽!”


    愛德亞德霎時腦袋一片空白,而他扶著的蜜苪兒則是臉色蒼白。


    “怎麽會,那該怎麽辦!我、我究竟、該……該怎麽辦……”


    根本不知道哥哥戀愛的對象是王太子的未婚妻,雖然並不是好玩才煽動他,但是結果算是自己唆使了他嗎?因為這樣,好不容易才重逢的父親,要被判死邢嗎?


    “冷靜,蜜苪兒。不用那麽緊張也沒關係……不,我是說,總之你先冷靜一下。”


    可能是被影響到了,愛德亞德突然出現可疑的舉動。這時,旁邊冒出冷靜的聲音。


    “事情還沒被發覺,現在還來得及隱瞞。”


    “……隱瞞?”


    李察很認真地點頭。


    “我們已經派出搜查隊,找尋佛瑞德他們的下落了。隻要在一個月後的訂婚宴之前找到他們兩人,就不會有問題。”


    “可、可是,萬一沒找到怎麽辦?該不會要我代替,嫁給王太子殿下吧?”


    “你在說什麽,有我在,怎麽可能讓這種事發生!我的寶貝女兒怎麽能嫁給那個王太子!”


    看著愛德亞德變臉,李察隻能苦笑,帶著有點傷腦筋的眼神望向蜜苪兒。


    “但是,需要有替身,一直到這件事平安落幕為止。”


    “替身……?”


    “對。你必須要當替身,當伯恩哈德伯爵——佛瑞德列克的替身。”


    第二章假伯爵進皇宮


    那一天,在稍微遲來的春天剛剛開始萌芽的格林希德皇宮裏,議論著某青年貴族的傳聞。


    “聽說闊別已久的伯恩哈德伯爵要入宮複職了。”


    “他的傷勢已經痊愈了嗎?聽說他的頭受傷了,有點喪失記憶。”


    “那也是很名譽的負傷吧。聽說他挺身而出,護住了未來的王妃。”


    “不愧是英雄,還是如此機靈……”


    他們的表情裏看不出同情或擔憂,隻有露骨的好奇心,以及將暗藏的惡意轉換成微笑,眉來眼去而已。


    “對了,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說什麽伯恩哈德伯爵跟猶貝爾侯爵千金私奔。”


    當其中一個人仿佛突然想起來似地這麽說後,無聊透頂的貴族們立刻眼睛發亮。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耶。”


    “但是,伯爵今天就要進宮了吧?”


    “不,我猜是私奔的計劃失敗,沒辦法隻好入宮來。”


    “未必隻是傳言哦。他們兩個人本來就走得很近……也許療傷隻是幌子,其實兩個人手牽手私奔去了,這種可能性也……”


    “這可是大事啊,會動搖國本呢。”


    這些人臉上全都浮現著殘酷的奸笑。有人以仿佛發現新遊戲般的口吻哼唱著說:


    “當事人出現就真相大白了。各位,讓我們歡迎伯爵吧。”


    ◎


    亞德馬利斯王國位於大陸北方。


    西臨利傑蘭德王國,南接西亞蘭公國,是一個森林與沼澤豐富的國家。


    雖然跟風格華麗且高尚的利傑蘭德王國,以及麵海、海運業發達的西亞蘭公國相比鄰,亞德馬利斯王國略顯淳樸,然而這個北方大國在大陸上,依舊是遠近馳名。


    首都格林希德位於國家的中央偏西方,鋪滿石板的道路縱橫交錯,處處可見鬱鬱蔥蔥的小森林,街景也充滿古風。實際上,格林希德的曆史悠久,在遭到過去稱霸大陸的蘭斯洛特·亞斯利姆侵略之前就已經開發,算起來也有七百年了吧。


    在這期間,這塊土地的統治者不斷更替,在蘭斯洛特統一大陸後才產生了共同語言,人們竟然成為霸王的子民,隻是,那也隻維持了百年左右。之後,異民族紛紛擁立自家的國王奪回舊王權,沒多久又受到他國的侵略,遭到吞並。在混亂當中,甚至有不是自家出身的王侯,登上王位的情況發生。


    格林希德遼闊的國土上有許多銀礦,而且河川眾多,帶來肥沃的土地,再加上隔海對岸的東大陸與南方青大陸處於列強爭霸時代,它正好位於攻守皆宜的據點,因此有著被強迫參與戰爭的曆史。


    而蘭斯洛特的末裔,也就是現在的格利澤雷特王族最後成為統治者,入主格林希德的香德爾菲爾城,是在距今約兩百年前的事情,現在的王族是前所未見的長命王朝,獲得周邊諸國的敬畏與認可。


    第十四代國王,即現在的亨利希四世在很年輕時便登上王位,至今仍維持著自先王繼承下來的和平與豐碩,是一位具有英名的國王,深受百姓愛戴。王位繼承人亞佛列德王太子也很有魄力,整個王國都熱切期待王子即將到來的訂婚宴。


    新娘名叫麗蒂安娜·蜜雪兒羅絲·德·猶貝爾,是利傑蘭德王國猶貝爾侯爵的千金。


    這起婚約很突然,又充滿戲劇性。


    亞佛列德今年二十一歲,上門說媒的人當然是絡繹不絕,然而,王太子卻堅持還不想娶妻,不理會各家名門權貴的千金,個性非常奇怪。談起婚事就吊兒郎當、心情反複無常的王太子,讓宮廷貴族們傷透腦筋。


    王太子應該要迎娶血統優良的王妃,盡早生下繼承人,穩固王室的係統。宮廷裏的大臣們深信這攸關國家安定,紛紛積極尋找適當的王妃人選。某一天,聽說鄰國利傑蘭德有適當人選,便立即趕過去。為了那位住在聖傑爾威的千金,大臣們在與利傑


    蘭德的邊界處——伯恩哈德的莫裏茲城堡舉辦晚宴,介紹亞佛列德與那位千金認識。


    沒想到,赴宴的亞佛列德並沒有選擇安排好的千金,反而從同樣被邀請來的利傑蘭德貴族的千金裏麵,看上了麗蒂安娜。這個舉動招來安排這一切的部分貴族的不滿,宮廷中掀起了讚成與否決兩派爭執不休的騷動。


    雖說如此,但是原本人選就未定,也不是政治聯姻。麗蒂安娜出身跟利傑蘭德皇室有親戚關係的名門,作為王太子妃是無可挑剔的好人選,最重要的是,原本不想結婚的王太子終於下定決心了。因此,宮廷內還是一致決定祝福這段婚姻,平息了紛爭。


    就在距今半年前,為了準備結婚的她搬進皇宮的東塔——


    “啊————!”


    蜜苪兒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我不行了!再也記不住了!”


    “別……別那麽說,我們再加油一下嘛。”


    雖然被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到,但是李察還是趕緊安撫。這七天來,這種情形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他早就習慣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不確認不行。待會我給你吃巧克力跟杏仁餅幹,好嗎?”


    “我不要啦,又不是小孩子,別用食物這一招。”


    蜜苪兒繃著臉拒絕。看到昨天以前用的招數已經不管用了,李察緘默著,一副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


    來到亞德馬利斯王國的第八天早上。蜜苪兒坐在前往皇宮的馬車裏。當然是以伯恩哈德伯爵的身份入宮。


    “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


    歎了不知道是第幾百次的氣時,立刻得到回應。


    “因為你鼓勵佛瑞德,讓他私奔……”


    “我知道啦!不用提醒我!”


    “哦,抱歉。”


    雖然被亂發脾氣,李察也不覺得不高興,馬上就閉嘴了。然而,他的這個優點卻無法安慰現在的蜜苪兒。


    蜜苪兒看著倒映在窗上的自己,又歎了一口氣。


    稍微觸碰到肩膀的頭發是耀眼的金色;立領的襯衫上係了優雅的領巾,配上高領的柔順天鵝絨外衣,下麵是褲子跟墊高的靴子。


    跟佛瑞德一模一樣到快讓人受不了。這樣的裝扮非常適合他,這一點也是事實,雖然很不甘心。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抱怨。


    (為什麽我非得這麽可憐扮成男生……而且還要以貴族之子的身份進皇宮……)


    那個時候要是沒寫那封多餘的信就好了。佛瑞德不會被刺激到,進而帶人私奔,我也不需要當替身了。


    但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那時候的哥哥那麽可憐,我一定要想辦法安慰他才行。那份心意即使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


    已經無法回頭了。替身生活已經開始了。


    ——原本就遭到議論紛紛的兩個人,在訂婚宴前同時不見蹤影。這件事要是公諸於世,那可是非常不妙。至少佛瑞德能現身的話,私奔說馬上不攻自破。所以,希望你能當他的替身——


    李察的要求,一開始蜜苪兒並不願意。就算我們是雙胞胎,而佛瑞德就年紀而言,的確長得比較矮小、纖細,但是我是女,他是男,身高差一個拳頭,聲音也不一樣。再說,我對貴族的世界一無所知,如何能當他的替身呢……等等,蜜苪兒說了一大堆,堅持不肯。


    但是,聽到父親可能會失去權勢,她的神經還沒大條到可以放著不理——結果,一晃眼就到今天了。


    我覺得我做得很好。是我自己剪掉留到腰際的長發。對女人而言,剪掉頭發是一種屈辱,有些國家甚至當成對犯下奸淫者的公開刑法。我不僅自己剪掉頭發,還用據說是佛瑞德愛用的詭異染料,改變了發色。


    (而且還要每天背艱難的曆史啊、宮中的狀況啊……)


    對蜜苪兒而言,這五天從莫裏茲城堡到格林希德的別館為止的路程,真可以說是苦行。負責當講師的李察,從早到晚對著一整天在馬車上搖來晃去的蜜苪兒拚命講課。從亞德馬利斯王國的曆史開始,到現在的宮廷勢力圖、國王家族的成員,還有轟動皇宮的事件等等——每天反複聽著,讓討厭用腦的蜜苪兒不知道發過多少次脾氣,每次李察都用特別的甜點安撫她,總算是撐到今天。


    蜜苪兒繃著臉看著外麵的景色。雖然剛才斷然拒絕,其實巧克力跟杏仁餅幹她都非常想吃。好後悔,剛才不應該鬧什麽脾氣——也不應該對李察亂發脾氣,順便反省一下。


    他沒有做錯什麽事。就蜜苪兒的立場而言,她還必須鄭重對他表示歉意才行。其實他算是一個倒黴的人。


    他跟佛瑞德從以前開始就是好朋友,在工作上是佛瑞德的副官,深受愛德亞德的信賴,是唯一知道哥哥私奔的人。因此代替沒有什麽危機感的愛德亞德奔走,試圖把事情壓下來。


    一開始,因為他用藥誘拐,又突然叫她當男人,所以蜜苪兒覺得他是一個隻知蠻幹的人,但是現在心中暗自覺得他算是一個好人。


    “——緊張嗎?”


    聽到溫和的聲音,讓蜜苪兒覺得心思好像被看穿了,因此有點臉紅。為了掩飾,她仍然盯著窗戶,開口回答:


    “廢話,庶民的我要去見國王耶,而且是別的國家的國王。”


    “陛下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國王,你不用太拘謹沒關係哦,反倒是……”


    “不用拘謹?你別開玩笑了,再怎麽平易近人,他還是國王!對你而言,也許他很親切,但是對我而言——”


    快要發脾氣的嘴裏,不知道被丟進什麽東西。


    嗯?露出訝異的表情的蜜苪兒發現是巧克力,不自主地摸著臉頰。很不高興的心情融化在甜美的香氣中。


    這一招之前不知道用過多少次,感覺像是被騙了,一點都不覺得好玩。然而,巧克力很好吃,又讓人覺得幸福,馬上就心軟了。我真是單純啊。


    (啊!——糟糕,我又中招了。)


    發現丟巧克力的那個人微笑著看著自己,蜜苪兒趕緊收斂表情。這可不是可以被甜點收買的時候。皇宮就在眼前了。


    蜜苪兒咳了一下,開口說:


    “到了皇宮,首先去拜見國王吧?”


    “對,因為是陛下召見佛瑞德的。”


    “不會被拆穿嗎?國王不也很疼愛佛瑞德嗎?”


    雖然問題出自自己的嘴巴,但是她還是不太相信。據說國王非常喜歡侄子佛瑞德,會把小公主的禁衛騎士團交給他負責,應該是相當信任他。


    “不會被拆穿的,你們看起來根本就一模一樣,而且不論發生了什麽事,你隻要微笑就沒問題了。”


    李察拍胸保證,但是蜜苪兒可沒那麽樂觀。她連禁衛騎士團團長這個職務是做什麽的,她都不清楚。要是被其他部屬包圍,不會馬上被識破嗎?


    “別擔心。”


    穩重的聲音重複這麽說。收回來的視線遇上了真誠且溫柔的眼神。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你,請安心。”


    蜜苪兒不自覺地臉紅了。雖然知道對方沒別的意思,無奈她不習慣這類台詞。


    “哦,這樣……那、那就拜托了。”


    蜜苪兒結結巴巴地這麽說,她壓著發燙的臉頰,錯開視線往窗外看。這一看,沒想到嚇得她瞪大眼睛。


    “那——那是什麽啊?”


    ◎


    城門前鋪著石頭的廣場上,鋪了一條長長的鮮紅地毯。


    站在兩邊的男女應該有百來人吧?不論男女,全都拿著白薔薇。


    “啊,來了!”


    聽到有人這麽叫,所有人全都看向那邊。


    四匹馬拉著的豪華馬車上,清楚描繪著伯恩哈德公爵家的


    家徽。


    看到那個家徽的群眾們,馬上響起狂喜的歡迎聲。


    “啊啊啊啊啊啊佛瑞德大人——!”


    “伯爵——!我們等你好久了——!”


    “我們的英雄!萬歲!”


    “萬歲!”


    從城牆反射回來的歡呼聲,如地震般形成旋渦,純白的花瓣從天而降。馬車緩緩步入那股旋渦中。


    “伯爵——!讓我們看看您——!”


    如同受到女人們尖叫聲的邀請,他們的英雄從窗戶探出頭來。刹那間,驚人的嬌媚呼喚聲響徹雲霄。


    “天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


    “好帥喔~~!”


    坐在馬車內的伯恩哈德伯爵,看起來似乎很茫然。他的副官好像從背後給了他什麽建言。


    終於,伯爵畏怯地、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始揮手。雖然笑容僵硬,跟以前優雅的他相距甚遠,然而人們還是非常興奮。


    “他對我揮手了!一定是聽到我的聲音了!”


    “團長——!我一輩子都追隨您!”


    “看起來好像有點困惑,感覺很疲憊……但是還是好帥!”


    “團長——!我愛你!”


    “要告訴我們您的事情哦——”


    “哇啊啊啊啊啊團長萬歲!”


    在狂熱的喧囂中,載著帥氣貴公子的馬車穿過城門,從他們的麵前漸漸遠離。


    ◎


    “剛剛那是什麽!”


    麵對抖動著臉頰驚呼的蜜苪兒,仍聽著遠處傳來的瘋狂騷動聲的李察,帶著苦笑地回答:


    “該怎麽說呢……就像佛瑞德的親衛隊之類的吧。”


    “親衛隊?”


    蜜苪兒張著嘴,目瞪口呆。


    “對。啊,當然是私設的。”


    “管他是私設的還是公設的,問題是,為什麽佛瑞德會有這種東西!”


    守在壯觀華麗皇宮前的那一群人讓蜜苪兒嚇破膽。一起撒著白色花瓣往馬車聚集過來,讓她以為是遇上什麽慶典,結果李察卻說:“是來歡迎你的,請對他們揮手。”雖然她照著做了,然而卻冒出冷汗,不知所措。


    看起來像是城堡裏的女官的年輕女孩、穿著華麗洋裝的貴婦人、外型俊俏的少年們——到這裏為止,蜜苪兒還能理解,但是那一群看起來很悶熱的粗魯男集團是怎麽回事?


    “他原本就很受歡迎,那起事件後就更……”


    李察看向窗外,沒有繼續講下去。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嚴肅,因此蜜苪兒也追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


    在遲來春天的鮮豔色彩中,隻有那裏是黑漆漆的一片。石壁被醺黑的塔從中間開始崩毀,悲慘地曝曬在陽光底下。


    “那座就是東塔。”


    那裏的景象非常陰沉,跟壓低的聲音很相配。蜜苪兒咕嚕地吞了口口水,盯著城牆那頭隱隱約約的東塔。


    “兩個月前,因為一把可疑的火把它燒成那個樣子。為了拯救來不及逃出來的麗蒂安娜小姐,佛瑞德衝進去裏麵——”


    “所以才會受了傷,去療養……”


    雖然已經聽說了,但是親眼目睹火災現場,還是覺得毛骨悚然。


    距今約兩個月前,這座皇宮內出了事情。麗蒂安娜居住的東塔突然失火了。


    當天,皇宮內舉辦徹夜舞會,身為國內的主人們,也就是貴族們全都聚集在皇宮內。據說火災發生在麗蒂安娜說不舒服,回到房間後一陣子的時候。


    趕到東塔的佛瑞德得知麗蒂安娜還在裏麵,於是立刻衝進火場。然而,雖然他成功救出麗蒂安娜,頭部卻在中途遭受到強烈撞擊,陷入短暫的喪失記憶狀態,為此,他被解除職務,開始了療養生活。


    這起事件在皇宮內造成很大的風波,佛瑞德的立場也很不妙。亞弗列德王太子將麗蒂安娜周邊警備的工作交給佛瑞德負責,然而卻發生火災,佛瑞德明顯失職。


    為了消除麗蒂安娜的不安,佛瑞德配置麾下的精銳,每天都積極致力於保護她的工作,那種真誠的態度得到她全然的信賴。他們兩人走得非常近,甚至傳出兩人親密的程度超乎尋常的謠言,因此在警備上不可能有疏忽之處。可是,話雖如此,卻仍舊發生可疑的大火,也難怪人們會不斷揣測,注意著佛瑞德的去留。


    隻不過,事情的進展卻出乎人們意料。他為了負責,自請閉門反省。


    他是公爵的兒子,又可說是國王珍愛的侄子,卻完全沒有將責任轉嫁給別人,或是仗著權勢找借口,做出一些難看的事,反倒是非常幹脆地提出願意接受懲罰,這讓人們非常意外。再加上他平常的言行舉止可說是比較輕浮,所以更是讓人們跌破眼鏡。如果他想的話,借著父親的威勢、國王的寵愛,他大有退路可走,可是他卻沒有那麽做。這對宮廷的人們而言,是非常新奇與不可思議的。


    從那天起,伯恩哈德伯爵的評價直線上升。當然,他的失誤是不可可能一筆勾銷的,隻是他一個人衝進火場的勇敢讓人們感動,對他著迷的女官更是絡繹不絕。


    “自從那件事之後,佛瑞德的人氣可說是如日中天啊。你看到剛才歡迎的情況也能了解吧。大家都期盼英雄歸來。”


    “……如果知道英雄帶著王太子妃私奔,那些人會怎樣呢……”


    “也許,親衛隊會更龐大也說不定。”


    因為大家都很無聊。李察笑著以聽不出挪揄的口吻說著。


    的確,當蜜苪兒聽到佛瑞德不顧自己的衝進火場時,她很驚訝,原來他那麽愛她,對於哥哥做出帶著王太子未婚妻私奔的這種危險舉動,她甚至覺得感動。她可以理解支持他的那些人的心情。


    這些親衛隊信奉的佛瑞德,在十天前,從療養地莫裏茲呈城堡消失了。火災後回家的麗蒂安娜小姐也幾乎在同時間失蹤,隻留下一封信。


    (可是……)


    蜜苪兒歪著頭不解,向來毫不避諱說著雖然也喜歡女孩子,但是最愛的還是自己。被那個有重度自我陶醉症的哥哥如此狂戀的麗蒂安娜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呢?


    “李察,麗蒂安娜小姐是怎樣的人?美女?”


    “這個嘛……嗯,很漂亮喔,美到讓王太子殿下一定要娶她。”


    李察摸著下巴,朦朧地回想。


    “這麽說來,她的外表滿特別的,該說是白金色嗎?就是接近銀色的金發,而眼睛是紫色的……臉的輪廓有點像薩維亞人的感覺。”


    薩維亞位於亞德馬利斯王國北方,是個小國,薩維亞女性的民族特征是皮膚白皙,五官端正,頭發柔細如同銀絲,體型嬌小。她們的美被喻為雪精靈,在其他國家也很有名,甚至被認為是大陸第一的美女產地。


    “那不是超美!原來佛瑞德重視外表啊……”


    當蜜苪兒有點受不了地這麽喃喃自語時,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往外瞥了一眼的李察,一臉嚴肅地回過頭來。


    “聽好,你現在並不是蜜苪兒·奧爾聖,你是伯恩哈德伯爵佛瑞德列克。在這裏,我也絕對不會叫你的本名,你要有心理準備。”


    “嗯,知道了。”


    即將要進皇宮了,緊張又再度湧現,讓蜜苪兒的臉僵硬了起來。


    “總之你隻要露出笑容,什麽事都能解決。要是有不愉快的感覺也請忍耐。回去之後再拿我出氣也沒關係。”


    緊張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蜜苪兒皺起眉頭。


    “‘再’是什麽意思啊,講得好像我老是亂發脾氣一樣。”


    “啊……不是……”


    知道代理上司不爽,李察一時講不出話來,後來沒辦法,隻好微笑著四兩撥


    千斤地說:“我們也該出發了。”


    ◎


    “哎呀,伯恩哈德伯爵,好久不見了,身體已經痊愈了嗎?”


    “大家都很擔心耶,看來你已經恢複健康,真是太好了。”


    “你才剛痊愈,別太勉強哦。”


    從馬車上下來,往目的地前進的一路上,伯恩哈德伯爵受到無數的“歡迎”。


    紳士們全都給予和善、擔心的話語。因為李察告訴她,不可以表現出惶恐不安的樣子,因此她每次都笑著回禮,然而每次都有一種奇妙的異樣感覺。該說是不舒服嗎?總之就是怪怪的。


    “對了,聽說你喪失記憶,這事是真的嗎?”


    不知道是第十幾個紳士偷偷地壓低音量這麽問她時,她終於發現了。


    (這些人並不是擔心佛瑞德。)


    如果以極端的講法來說,他們反而是在看笑話。發現對方瞳孔中好奇的光芒,蜜苪兒覺得脊背發涼。


    的確,喪失記憶的人很罕見,不是常常可以遇到,所以好奇,這點她能理解。想要看看好久沒出現的話題人物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


    他們表現得太露骨了,隻要稍微注意一點就能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神明顯是將別人的不幸當成自己的樂趣。


    (什麽……?好討厭的感覺。)


    蜜苪兒的周圍不曾有過擁有那種眼神的人。可能是沒有免疫力吧?她覺得很困惑,不小心沉默了起來。這時,李察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因為陛下召見,我們就先失陪了,晚點再聊。”


    李察微笑地向周圍的貴族們解釋,打算把蜜苪兒帶離暴風圈。然而紳士們根本不理會,阻擋著他們的去路。


    “再一下子沒關係吧,佛瑞德。我們全都期盼著伯爵的歸來,聽他說說話應該不為過吧?”


    原本討好的笑容不見了,換上一張明顯非常不高興的臉。


    “之後還有機會的,拜托您了,歇爾德伯爵閣下。”


    李察維持著相同的表情——一臉溫和的笑容。但是對方看起來卻愈來愈不爽。雖然臉上帶著笑容,不過一看就知道是諷刺的笑容。


    “你這麽熱心於職務,實在太令人感動了。有你在,我們根本無法接近伯爵。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護衛。”


    嗬嗬,輕微的笑聲如漣漪般擴散。


    雖然還搞不清楚雙方交鋒的真正含義,但是她明顯感受到緊繃的氣氛。不高興的蜜苪兒也準備加入戰局。


    “喂,想說什麽就開門見山的——”


    “啊!就在那裏!”


    反擊的第一聲被尖銳的女聲蓋了過去。回頭一看,蜜苪兒嚇得不由得往後退。


    叩叩叩叩叩……隨著重低音的響起,一大群妙齡少女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他們拎著裙擺,往這邊衝來。


    蜜苪兒當然就不用說了,連包圍著她的紳士們也大吃一驚。


    “這、這是幹什麽啊?”


    “啊啊!那是伯爵私人親衛隊一團,‘白薔薇之女會’的會員們!”


    “不好,是最強悍的團體,會被推倒到連痕跡都看不到啊!”


    “那不是我女兒嗎?那家夥在做什麽啊!”


    “哇啊,快逃——!”


    在紳士們混亂的悲鳴聲中,少女們完全無視他們,高聲呐喊著筆直衝向蜜苪兒。


    “啊?發、發生什麽事了?”


    “快逃!”


    李察以緊張的聲音警告,拉起不知所措的蜜苪兒的手。然而,已經太遲了,少女們如同海嘯一般吞沒了兩人。


    “哇啊啊啊啊啊!”


    不是蜜苪兒的尖叫聲,而是少女們起哄的聲音。


    “找到您了,佛瑞德列克大人!”


    “我好想念您哦,我的白薔薇大人。”


    “我是朱麗安娜,我每天都想著您呢!”


    “佛瑞德大人,羅莎莉在這裏!請讓我為您獻上一個歡迎之吻。”


    “呀啊,被搶先了!”


    “我也要!我也要獻吻!”


    “我先啦!唉呀,讓開!”


    “你擋到我了!”


    踢開三、四名來不及逃的紳士,少女們的熱情更加沸騰了。在這樣一團混亂當中,蜜苪兒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不行了……我要死了……)


    在完全搞不清楚的狀況下,回憶的走馬燈似乎都快要動起來了。就在這個時候——


    在隻看得到披頭散發以及各色布料的視野裏,突然跳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蜜色的頭發雖然有點亂,然而凝視這邊的灰色眼眸卻是閃閃發亮。似乎很親切的相貌中,還留著稚氣的味道。


    (……誰……?)


    蜜苪兒朦朧地看著他時,對方給她一個大笑臉。他帶著調皮的眼神,緩緩地開口說:


    “——要我救你嗎?”


    “……嗯?”


    他再一次看起來很得意地笑著,然後從容不迫地抬頭大叫:


    “這家夥是假的!”


    蜜苪兒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然而他似乎沒發覺,依舊繼續說著:


    “這家夥是誘餌啦,真的伯爵已經從北門往宮殿去了!”


    “什麽?”


    “從那道小門?”


    少女們各自問著,抬頭互看。仿佛看準那一瞬間,蜜苪兒被人從後方快速拉走。


    “——咦?佛瑞德列克大人……不,那個替身不見了。”


    等到少女們回過神來時,她們的“獵物”已經不在那裏了。


    從如同噩夢的騷動中脫身的兩人,跌坐在無人的走廊一角。


    “還、還好嗎……?”


    雖然氣息還很亂,李察仍然擔心地問。麵對李察的關心,蜜苪兒趴在地板上回答:


    “……我看起來會好嗎?”


    “……對不起。”


    道歉的聲音聽起來也沒什麽活力。


    蜜苪兒跳坐了起來。坐在地上靠著牆壁的李察似乎鬆了一口氣,往這邊看來。


    “你沒受傷吧?”


    “沒有啦!雖然沒有,但是我有很多話想說,搞得我都快瘋了!心靈也受到最重創傷啦!”


    頭發亂七八糟,到處都翹起來,領巾也歪了,外套前麵也開了,紐扣、裝飾也不見一半以上,手臂、肩膀上到處都是白粉啦、口紅啦。雖然蜜苪兒很禮遇女孩子,但是遇到這種情況,她也忍不住大發脾氣了。


    “什麽白薔薇之女會嘛!佛瑞德的親衛隊全都是那種花癡嗎?不過那家夥大概會很高興的接受吧!可惡,那個花花公子,等他回來,我一定要打倒他!然後把他埋在院子裏!”


    “呃……”


    李察一臉不置可否的表情,任由蜜苪兒發脾氣。突然,他盯著不斷喘氣的蜜苪兒看,然後慢慢地伸長手,撫上蜜苪兒的臉頰。


    “?幹嗎?”


    “……口紅。”


    他將仿佛輕撫般拭過臉頰的大拇指轉過來,展示給蜜苪兒看。看到拇指上的口紅印,蜜苪兒更是生氣。


    “那些千金們居然做這種事!她們把我、我的貞操當做什麽……!”


    “要放棄嗎?不想當替身了嗎?”


    因為太激動,不知道該罵些什麽才好,嘴巴扔一張一合的蜜苪兒聽到這句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不是才剛開始而已嗎?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不是,我想你可能已經厭煩了……”


    “你說那什麽話,我當然要演下去啊。我的座右銘是‘言出必行’,同時也是‘努力就會成功’。既然已經決定要演,就要演到第一,這是商人的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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