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告訴大家嗎?」


    在天亮前的師團長室。傑克跟往常一樣頂著一頭亂翹的頭發,在聽完話之後以沉穩的口吻這麽問。


    穿著貴族簡裝的蜜芮兒戰戰兢兢地點頭。身上的衣服是剛到這裏的時候安潔莉卡借她的,既然要離開第五師團了,就不能再穿騎士團的製服了。


    「我也想去跟大家打聲招呼,可是大家都還沒起床,我也沒有自信能講得清楚,所以……不過瞞著所有人消失,我怕會讓大家擔心,所以才想至少向團長你說一聲……」


    「反正我都很早起嘛。」


    傑克笑著接下去說。開朗的表情裏看得到些許惋惜。


    「結果你還是沒來得及接受騎士團的入團考試。」


    「啊……是啊。」


    提出入團申請好像不過是昨天的事情,蜜芮兒曾經戰鬥力十足,有信心不管是怎樣的考試都一定會克服,沒想到那一天還沒到她就要先離開了。


    「不過看在你的骨氣上,我可以特別推薦你喔,而且不用說,一定是擔任艾沙爾伯特殿下的騎士。」


    聽到倚在椅背上,雙臂環胸地團長這麽說,蜜芮兒不禁眨了眨眼睛。


    (我成為李察的騎士……?)


    過去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不過她覺得這是一個很棒的提案。這讓她精神都來了,紅著臉傾身向前說:


    「這個點子很棒耶!」


    「是啊,到時候我會收你當部下。」


    笑著這麽回應的傑克倏地板起臉對她說:


    「我跟伊塞爾斯也聊過,我們都認為你要懂得眼觀四麵耳聽八方才行,特別是臥底調查時就更需要慎重。我們其實都是朋友,所以並沒有抓拿你,對你不利,然而真正的敵人對間諜可不會留情。過去你運氣好,今後可就不一定了,這點你一定要牢記。」


    「……是。」


    「這世界上不是隻有好人,真的很可悲。我看像你這麽正直的熱血少年還無法理解吧……」


    他帶著嚴肅的表情閉上眼睛,思地沉吟著,隨即收拾起心情站了起來,伸出右手說:


    「我對你有男人間的友情,希望你今後繼續奮鬥。」


    蜜芮兒瞠目結舌地回望著他。


    (到現在還認為我是男人……?)


    她很難置信他居然到最後都沒有看穿她是女人。是她其實是演技派?還是他特別遲鈍?她不知道答案,不過既然沒被識破,那也沒必要專程提出來講,她決定保持沉默。


    「是,這段期間承蒙您照顧了。」


    交握的手掌寬大且有力。有他在李察身旁,蜜芮兒覺得很安心,於是帶著笑容跟他道別了。


    已經好久沒躺在床上睡覺了。現在雖然不是真正睡覺,隻是到上午與神殿的使者會麵之前的休息,不過想到過去隻能坐在桌前打瞌睡的忙碌,這已經是很棒的享受了。


    他會覺得如此安詳,也許是因為清醒後的蜜芮兒比他想像中還要有精神的緣故吧。


    「——少主。」


    朦朦朧朧的意識裏,突然闖進熟悉的隨從的聲音。時間到了嗎?李察心想,愣愣地問…


    「……什麽事?」


    「米歇爾大人不見了。」


    聽不懂什麽意思,眉頭微攏。他原本起床時就比較難清醒,重要的事情希望能說得更簡單明了一點——


    「沒看到她的人,似乎已經離開了。」


    「……」


    李察跳了起來。


    他用力甩動還保持作夢狀態的腦袋時,一臉僵硬表情站在旁邊的羅迪恩遞給他一些東西。是一封信跟一個藍布包裹的小盒子。李察不用打開蓋子也知道裏麵放的是什麽東西。是母親的遺物,一對耳環。


    「很抱歉,我一直有派警衛在她的房門前守候,不過她似乎是夜裏從窗戶出去的,下方的地麵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從窗戶……那裏可是三樓啊。」


    李察不知所措地這麽喃喃自語,隨即匆忙地打開信,隻不過李察信都還沒看到最後,人就已經衝出去了。


    李察不願意承認,但是那封信很明顯是道別信。


    上麵寫著要跟啟程回亞德馬利斯王國的瑞福男爵同行,雖然很突然,但是她決定要回去了;對過去給他添了許多麻煩的歉意;還有收到時非常開心,可是「月亮的淚珠」她還是不能收下等等——


    「殿……殿下?」


    途中一名好像是傑克的人叫住他,可是李察完全不理會地繼續往外衝。


    南門前馬車的隊伍大排長龍,而且正開始要出發了。李察越過好幾台裝滿行李的帶篷馬車,搜尋前方的大型馬車。


    車裏麵做了區分,座位分為前後席的特製馬車就是瑞福男爵的馬車,所以蜜芮兒應該也在上麵才對。


    「等等!停下來!」


    李察追上要找的馬車,伸手製止馬夫。駕駛座上的男子驚訝地說:


    「李察孫少爺?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熟識的男爵家家仆。驚喜地迎接他的馬夫急忙停下馬車。


    「男爵坐在裏麵?」


    「啊,那個……」


    在聽他回答之前,李察從馬車的窗戶發現一顆金發的頭,立刻探向馬車的門用力打開說:


    「蜜芮——」


    哇啊!裏麵響起尖叫聲。瞠目結舌地俯視著他的少女雖然是金發,卻是跟蜜芮兒完全不像的別人。其他的乘客隻有年過半百的婦女跟年幼的小男孩。所有人的臉上全都布滿了驚恐,一動也不敢動。


    「孫少爺,老爺已經先出發了,我們是後發隊伍。」


    聽到從駕駛座走下來的家仆戰戰兢兢這麽說,李察突然回神了,他問:


    「他有沒有帶走她?金發……年約十六、七歲左右。」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做少年打扮,李察問得很含糊,不過對方似乎聽懂了,回答他說:


    「有,有跟著老爺。」


    「什麽時候出發的?」


    「好像是天還沒亮的時候……六點半左右吧。」


    李察急忙打開懷表——八點多。快馬加鞭應該追得上。


    他強忍住想要親自帶她回來的衝動,他現在已經不允許離開這個地方了。


    「羅迪恩,派小隊去追瑞福男爵一行人,要是在國境前追上就直接把她單獨帶回來。」


    不知道何時起已經在背後待命的羅迪恩嚴肅地點頭。


    「萬一已經越過國境要怎麽處理?」


    「……將她送到伯恩哈德公爵身邊,在收到我的聯絡之前保護她。」


    「領命。」


    這麽回答的同時,羅迪恩已經轉身離開。目送著他的背影,李察將視線移向從門延伸出去的雪道。也許這是他回到西亞蘭來後,第一次這麽痛恨自己無法自由行動。


    不久,像跟羅迪恩換手似地,傑克跑著追了上來說:


    「殿下,米歇爾托我留言給您——」


    他一開口就這麽說,李察很意外地望著他。


    「今天一大早他來跟我道別,說突然決定要回亞德馬利斯王國。殿下似乎還在休息,於是他留了信給您,又要我通知大家不要擔心,最後他還說如果殿下要追回他,要我阻止您。」


    「……」


    (也就是說……不要我追過去的意思嗎……?)


    多次重覆要她回去亞德馬利斯的人是他,然而一旦她真的要回去了,他的心裏又因為焦躁而混亂不堪,或許是從信件及留言的內容裏感覺到拒絕的關係也說不定。


    「米歇爾究竟是什麽身分?以單純的密探來看,又似乎跟殿下特別親近。」


    聽到傑克懷


    疑地問,李察凝視著下雪的街道,如喃喃自語般地回答:


    「她是我喜歡的人。」


    「…………什麽?」


    到了她真的離開自己,他的心裏才首次真切感受到她有多受傷,因為至少她還留了封信給他,而他卻多次偷偷地將她留下獨自離開。


    李察並沒有察覺隨著奇妙的沉默而僵在原地的傑克,隻是呆站在原地。


    一早,威福利德醒來時,隨侍在旁的人便送上一張紙。


    他一打開對折的紙張便發現那似乎是信。上麵畫著簡單的地圖,同時還寫了一句話:「請在太陽還沒高升前去看。」寄信人是——


    (……蜜芮兒?)


    威福利德驚訝地眨了眨眼。據說夾在房門上的這張畫了地圖的信,還有謎樣的一句話。這究竟是一份有什麽意圖的信呢?


    歪著頭陷入沉思的威福利德最後得到了一個結論,內心鬆了一口氣。


    (尋寶嗎……?邀我玩這種有品味的遊戲,蜜芮兒真不愧是貴婦人的楷模!)


    威福利德不僅膨脹自己的理想,對於蜜芮兒的看法也還是沒有導正,不過現在沒人會糾正他。王子好興奮,忘了換睡衣,連睡帽都沒拿下就走出房間。


    他照著地圖穿過走廊往樓下走去。這裏是李察設置總部的地方,走廊上他的近衛及新加入成為他部下的西亞蘭騎士團團員們來來往往。看到穿著睡衣的「伯爵」一臉認真地看著地圖走在走廊上,大家似乎都很驚訝,然而威福利德並不在乎,繼續往前走。


    「咦?要走去外麵嗎……」


    他喃喃自語地說著,一邊往大門外走。門外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冷空氣向穿著睡衣的他襲來,但是仍不敵他的好奇心。他沿著地圖的箭頭往後院走,漫不經心地繞過建築往庭院過去,這時他發現那裏有個東西而停下腳步。


    「——喂,你在做什麽穿這樣跑出來!大家都被你嚇到,紛紛跑來問我『伯爵是不是有夢遊症?』,你要是又感冒了怎麽辦?蠢蛋一個身體還那麽虛弱……威福?」


    露蒂怒氣衝衝地跟著追上來,卻看到原本愣在原地的王子突然紅著臉衝出去,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的他也隨著移動目光。


    銀白色的庭院裏,聳立著一座仿照穿著白虎裝的威福利德堆成的雪人,堆得跟本人很像,而且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真人溫柔,不遠處還有像是露蒂的雪人,這尊的臉部還算可以,不過似乎相當費心在豐滿的胸部上。


    「這是……太完美的藝術品了!寶物就是這個嗎?」


    因寒冷而鼻頭紅通通的王子這麽讚歎,他發現雪人的肩膀上插著一張卡片,於是伸手取下。上麵的筆跡跟剛才那封信是同一個筆跡。


    『生日快樂』


    開頭這麽寫著。威福利德這才終於明白這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專程為我做的嗎……?)


    昨晚才向她坦誠生日之事,因此要做出這樣的成品,至少也要做到半夜吧。在這種積雪的寒冷天氣裏——


    「這是什麽——喂?那塊洗衣板說她要先回亞德馬利斯耶!怎麽會這樣?」


    從旁探頭過來看卡片的露蒂瞪大眼睛驚呼。一看,上麵的確那麽寫著。對於過去添麻煩的歉意、感謝的話,還激動的寫著承受的恩惠一輩子不會忘記。


    「真是的,要回去幹嘛不說一聲再回去呢?到底懂不懂我千裏迢迢陪她走這一趟的辛勞,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女人——」


    露蒂雖然蹙著眉頭這麽抱怨,不過從她的口吻聽來似乎並沒有生氣,反而終於可以卸下責任,覺得很輕鬆的樣子。然而威福利德卻一臉嚴肅地思忖了起來。


    (奇怪,昨晚她明明說要留在西亞蘭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當他邀蜜芮兒一起回亞德馬利斯時,她說得很明白,她要留在西亞蘭,還有必須確認的事情,是隻有她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為何要為了那種個性晦暗又沒用的男人做到這種地步?他很想要這麽對她說,但是——當聽說那男人一知道出事了就立刻衝出神殿返回離宮,果決地取得第五師團的幫助擊退敵人,又衝入大火燃燒的房子裏救出蜜芮兒的過程後,什麽都做不到的他就根本沒有立場找麻煩。


    他知道那男人的心裏有蜜芮兒才會做出那種事,因此他不認為事到如今那男人選會再拒絕蜜芮兒。這麽一來,就找不到蜜芮兒會回亞德馬利斯王國的理由啊——


    「你不是找她一起回去嗎?她先拒絕你又自己一個人偷偷回去,她心裏在想什麽啊——真是的,所以我說女人——」


    「不,不是的。」


    威福利德打斷露蒂的抱怨說:


    「她不是那種不誠實的人,一定有什麽……」


    她是不是假裝回國,暗地裏打算做什麽呢?為此她才說謊離開這裏——如果他是她,一定會那麽做。


    他覺得自己的推理無誤,這麽一想他更忌諱在這個時候說出口,於是不發一語。


    「……威福,你該不會對那個洗衣板有意思……」


    王子一驚,狠狠地瞪了露蒂一眼,不過因為睡帽的裝飾品在後腦杓的地方搖來晃去,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怕。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快點叫畫家過來!」


    「……啊?叫來做什麽?」


    威福利德雙眼發亮地指著自己的雪人說:


    「當然是要畫紀念肖像畫啊!快點去叫,等到太陽高升後雪人可就要融掉了啦!對了,我也要趕緊去換上我最寶貝的衣服來才行!」


    「啊——……真羅嗦耶,笨蛋王子……」


    目送急忙回房的威福利德,露蒂打了個嗬欠,這麽喃喃自語。


    ——十幾分鍾後,王子回來的時候穿的當然是他最寶貝的白虎裝。


    實習騎士米歇爾退團回去故鄉的情報,在早餐的時候通知了第五師團的團員們。聽到副團長說是因為在拯救愛蜜安娜公主的時候受傷,必須回去療養後,食堂開始騷動了起來。


    「大哥——!大哥不在了,我到底要以什麽為目標成為男子漢啊啊啊!」


    最大的騷動——最悲歎的當然就是提歐帶頭的小弟們。看著中途放棄吃早餐,跪倒在地上含淚敲打著地板的第一大弟子,保鑣們在旁拚命安撫:


    「少爺,你振作點,就算分開了,大哥還是我們的大哥,這點是不會變的!」


    「沒錯,這樣就頹廢可是會被大哥斥責耶!我想大哥一定會在遠方的天空下守護著少爺你的成長。」


    「跨越這樣的苦難與哀傷,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才足以報答已成天邊星辰的大哥!」


    「可惡啊……居然留下我成為星星……可恨的天神——!」


    「人又沒死……」


    艾力克斯冷眼看著痛苦悲傷的他們,隨即扭頭拉回目光說:


    「不過真的好突然,他的傷勢原來那麽嚴重。」


    原本他也想去探病,但是沒拿到許可,謠傳他在生死邊緣徘徊,他很擔心——


    罕見地跟他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勞爾還是頂著那張不爽的表情喝著湯,驀地他拋出一句:


    「那小子也許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種人。」


    「啊?什麽意思?」


    「……裝作蠢蛋的樣子,其實是個大騙子的意思。」


    丟下這句話後,他就低頭默默用餐了。在米歇爾闖入團長室時他也跟著追過去,似乎在那個時候知道了什麽秘密,但是再怎麽問他也不肯透露,聽聞他口風緊,果然沒有誇大其詞。


    勞爾不再發言後,其他騎士跟站起身來的米歇爾的小弟們加入談話:


    「聽他這麽一講,我也覺得他不是簡單


    的人物,他連王太子殿下都認識。」


    「上次火災的時候,那位王子還抱著大哥回來呢。」


    「啊——我記得王子表情還非常緊張……昨晚還看到他背大哥,對吧?」


    在雪花紛飛的外頭聊天的一群人偶然目擊到那兩個人,最後王太子背著米歇爾回到房子裏去,兩人之間彌漫著甜蜜的氣氛,讓他們覺得很奇怪,不過接著米歇爾的美女朋友來訪,他們忙著招待她,一直到剛才都沒記起這件重要的事情。


    「他跟那個從亞德馬利斯王國來的什麽伯爵也認識對吧?」


    「就是那個因為太喜歡白虎,決定從外型開始模仿的那個人?那個人是怎麽回事啊?」


    「誰知道……」


    眾人訝異地麵麵相顱。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看法,那就是亞德馬利斯的貴族是怪人。


    就在第五師團的騎士們接受米歇爾的離去,打算在王太子的麾下往新生活邁進之時,團長傑克一早就很苦惱的樣子。


    他原本隻是關在師團長室裏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沒想到來到王太子的公務室前還是一臉苦惱地來回踱步,還一邊發出「噓……可是」、「不行,絕對不行」等奇怪的聲音。伊塞爾斯原本並不以為然,但是愈來愈多人注意到他,沒辦法隻好出聲:


    「團長,請停止奇怪的行為,這樣無法當部屬的表率。都已經跟期盼已久的王太子會合了,為什麽還那麽一臉苦惱的樣子呢?」


    傑克撫著下巴沉默不語,最後用力歎了口氣說:


    「伊塞爾斯……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年長者的我是不是該修正殿下的行為模式呢?」


    「啊?」


    「那樣不好吧,而且還有繼承人的問題……真沒想到他喜歡男人……」


    「……?」


    「真可憐,長年過著亡命生活,連談個戀愛都沒辦法,就這麽長大成人嗎……」


    伊塞爾斯詫異地看著團長捂著嘴角,似乎在忍受什麽悲傷的樣子,他完全摸不著頭緒,再這麽繼續奇怪的言行舉止隻會浪費時間,於是他再追問下去。傑克在百般躊躇下,嚴肅地坦白:


    「殿下他……好像喜歡米歇爾。」


    伊塞爾斯雙眉微攏。他還以為是什麽重大的煩惱,沒想到是這種事情——


    「……在我看來那兩位是情侶啊。」


    「什麽!」


    「我看到他們在神殿約會,不過那時我沒想到那一位就是殿下……晚上,還有早上他們避人耳目單獨約會,兩人牽著手互相凝視,殿下親了米歇爾的手背,她還臉紅了——」


    「哇啊啊啊!別說得那麽具體!」


    慘白著臉的傑克抱頭大叫。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以像是看到什麽可怕東西的眼神凝視著伊塞爾斯,最後他呼了口氣說:


    「原來如此,他那股不要命的衝勁原來是為了殿下,縱使知道男男戀是無法開花結果的悲戀……那小子真勇敢。」


    眺望著遠方這麽喃喃自語的團長實在太遲鈍,伊塞爾斯無法忍受地歎息。別的地方那麽精明,為什麽對這件事會這樣呢?


    「團長,我的第六感——不,應該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米歇爾……」


    「副團長大人。」


    低沉的聲音驀地插話。一回頭,羅迪恩不知道何時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那一件事請保密。」


    「……」


    「什麽?你們兩個有秘密?」


    傑克狐疑地來回審視帶著不容拒絕口吻的羅迪恩與噤口不語的伊塞爾斯。羅迪恩目光銳利地看了他一眼後,恭敬地說:


    「——殿下召見,請進。」


    獲得謁見許可,傑克帶著伊塞爾斯走進室內,報告父親即將前來會合一事。王太子帶著放心的表情聆聽了報告後說:


    「真的嗎?將軍願意前來真是太好了,他身體健朗嗎?」


    「還是那樣啊,精力充沛,每天早上用乾布摩擦身體的習慣也沒改,嗬嗬嗬……」


    傑克笑著這麽回答後,倏地陷入沉默,最後終於忍不住,決定導入正題:


    「那個,殿下,呃……米、米歇爾的事情我也很難過。」


    話題突然轉到這裏,王太子輕眨了下眼,不發一語地陷入沉思。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憶米歇爾,然而看到他帶著憂鬱的眼神輕聲歎息,傑克慌張地高聲說:


    「殿下!要不要去娼……娼館?我可以陪您去!」


    王太子詫異地蹙眉道:


    「娼館?……去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轉換心情啊!在這個世界上米歇爾不是全部!」


    凝視著傑克拚命這麽主張,他「啊啊」了一聲後說:


    「讓你擔心了,抱歉,不過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可、可是……」


    目光移向窗外,王太子彷佛自言自語地說:


    「對我而言,她就是全部……」


    「…………!」


    看到王太子的狀況比自己想像中還嚴重,傑克的臉再度刷白了。


    一從房間退到走廊,他充血的雙眼立刻朝著副團長說:


    「——剛才聽到的話絕對不能向任何人說。」


    「……我不會說。」


    傑克亂了步調,他逼近在心底喃喃說著「因為你很可笑」的伊塞爾斯問:


    「那小子究竟是什麽角色啊!讓公主殿下對他言聽計從,王太子殿下對他神魂顛倒……!他是有魔力嗎,那小子!可惡!怎麽不傳授我幾招啊!」


    「團長,請冷靜。」


    這個時候能在這裏騷動,算是和平的象征嗎?歎了口氣,伊塞爾斯接著說:


    「羅迪恩說的沒錯,米歇爾的事保密下來比較妥當。我本來以為這隻是西亞蘭人有強烈的先入為主觀念的特性所導致,不過我們師團的人,包括你,對女性的免疫力實在太差,昨晚米歇爾的女性朋友來訪時,每個人也是對她百依百順……真是受不了你們這些人……」


    帶領的部下全都那麽幼稚,身為他們的長官,對於不知道何時會成為騷動原因的米歇爾離開騎士團這件事,是應該要覺得安心。伊塞爾斯最後以這麽一段話,總結他對那個活力十足的少年——不,是少女離開後的寧靜的想法。


    第五師團團長及副團長離開後,李察再度回到文件上。神殿使者送來的那份文件是關於藥草園的資料。


    自從他懷疑父母及其他被認為死於瘟疫的親族們其實是被毒殺以來,為了掌握證據,她一直想辦法調查。他閱讀了各種文獻,後來才想起來有一種魔藥可以入侵人類的神經係統,操縱人類。他正在調查古往今來有沒有這種魔藥的栽培紀錄。


    他會在意這個是聽說大公過去曾待過神殿的藥草園。


    據說大公是可以讀取人心的超能力者,李察不太相信。他沒有想要否定超能力者的存在,但是總覺得怪怪的,使用藥物掌控人心這個說法他還覺得可信度比較高。


    (隻是,如果真是那樣,那一定是很高明的藥師,是不是還握有其他厲害的手段呢?)


    李察邊思索邊翻動紙張。當他看到上麵寫著「睡眠作用」的文字,腦海中怱地浮現蜜芮兒的臉。想到當初剛見到她的時候,他也是不由分說地就對她下藥,他厭惡那樣的自己。


    (用藥控製人這一點我也一樣……)


    那之後,當清醒過來的蜜芮兒給他劇烈一擊時,他瞠目結舌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沒想到明明處於被下藥綁架的立場,她非但不害怕,更是出人意料地全力反擊。他原本非常同情被迫要接受那個角色的她,可是到最後仍是無法反對吉克


    及佛瑞德的決定,輕而易舉就使用藥物這個手段。後來他終於知道這樣的自己其實是自傲的。


    因為認識了蜜芮兒,他了解了很多事。他不希望她因為卷進他的麻煩裏而痛苦,卻又有如果能一直把她留在身邊,那該會有多幸福的想法。這一年他就是一直在這兩個想法之間搖擺不定。


    「——羅迪恩。」


    「是。」


    「……我被甩了嗎?」


    離開前講的那麽明白,也就是那個意思吧。他知道他的心意有傳達到,所以她會拒絕的理由除了「對貴族生活的不安」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來了。還是他說的「人質」兩個字嚇到她了呢?不,說不定她早就討厭他了。


    (有必要討厭到半夜跳窗離開嗎……)


    雖然說這是他無法控製的事情,但是他還是憂鬱不已。這個時候站在旁邊的羅迪恩一臉認真地開口回答:


    「很抱歉,我無法判斷。」


    「……那也是。」


    在派去追瑞福男爵的部下回來之前,他再怎麽煩惱也無濟於事,而且不管原因為何,他都再也不放手了。


    「保護她很累吧,你也辛苦了。」


    「不,這個任務我執行得很愉快。」


    「你沒有被她牽著走嗎?」


    「很開心。」


    看著羅迪恩異常認真地強調,李察苦笑了。


    「我很清楚。」


    他是很有能力的近衛,但是總被她牽著鼻子走。蜜芮兒離開後覺得倉皇失措的心情,他也一樣吧,因為他比誰都還要為他們兩個人著想。


    「——少主。」


    門一開,魯道比克走進來。他筆直走到公務桌前,雙手撐著桌子傾身向前說:


    「這下子沒有顧慮了,請馬上派遣使者到亞德馬利斯的國王陛下那裏,請接受與拉提莎公主的婚事,現在陛下一定會同意。」


    「……拉提莎?」


    「沒錯,拉撒羅斯公爵千金,陛下賜給少主的未婚妻。」


    唐突的話題讓李察攏起濃眉,抬頭望著他說:


    「你在說什麽……這次的事情一次也沒有提到拉提莎公主的名字,陛下提出來的人選從頭到尾都隻有蜜芮兒一個人,這件事我已經說過了。」


    前去請求離開亞德馬利斯王國的許可時,他早就覺悟可能會被要求跟拉提莎結婚,然而國王自始至終都隻有提到「蜜芮兒」的名字。


    國王是一個很重親情的人,但是如果為了鞏固國家,他會不擇手段。衡量三大公爵家的伯恩哈德公爵、拉撒羅斯公爵,以及終將會成為大公的西亞蘭王太子三方的重量,結果他采用了亞德馬利斯王國最不會吃虧的方法,選擇了蜜芮兒。


    他立於有力的立場,但是已經被知道有這個人存在的蜜芮兒則不然。當李察要求不要把蜜芮兒當棋子使用時,國王也提出條件,就是「如果你能在春天來臨之前靠你自己的能力奪回西亞蘭,那麽今後就不會再將蜜芮兒當作可利用的王室公主。」國王在測試拒絕婚事的自己——李察雖然隱約察覺這一點,但他也隻能接受。


    「那位小姐無法勝任大公妃,就血統而言她的確跟王室有關,但是教養就跟個村姑沒兩樣不是嗎?隻要沒有她,您就可以按照預定迎娶拉提莎公主,然而陛下知道了那位小姐的存在……陛下一定是可惜拉提莎公主嫁到西亞蘭來當人質,拉提莎公主是高貴的公主——」


    「魯道比克!」


    李察語氣嚴厲地打斷他。以為是跟往常一樣的抱怨,但似乎情況不對。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著他,李察不自覺站了起來。他問:


    「你……你對蜜芮兒說了什麽!」


    「我告訴他少主要跟其他公主結婚,請她回國,請她放棄少主,主動退出。她答應我了。」


    李察茫然地看著隨從很幹脆地這麽回答。他知道他不滿意蜜芮兒,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麽自作主張。


    「您跟陛下的密約明顯是不合理的條件,陛下正等著您低頭道歉。隻要您跟拉提莎小姐結婚就能得到陛下的庇護,事情就能完美解決。」


    「陛下想要疏遠拉撒羅斯公爵,所以跟拉提莎公主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怎麽可能完美解決。」


    李察一邊反駁一邊回想昨晚的事情。現在知道背後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各種異樣的感覺全都回來了。


    「我沒有將國家放在不利的天秤上,我沒有那麽意氣用事,我有勝算才會答應陛下的條件,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那麽您真的打算跟蜜芮兒小姐結婚嗎?那位小姐不適合您。」


    「適不適合不是由你決定!」


    聽到李察以激烈的口吻這麽斷言,魯道比克懼怕了,不再講下去,但是他還是不斷強調那件事很重要:


    「這是為了少主您好,要成為大公的人是不可以被那樣的私人感情左右——」


    「如果是為了我好,就別說謊讓情況更加混亂!」


    李察嚴厲地打斷他的話,轉身說:


    「羅迪恩,你親自跑一趟,就算她已經越過國境也要把她帶回來。」


    「少主!」


    不理會魯道比克的阻擋,李察跟羅迪恩一起走出公務室。目送不發一語趕往馬廄的羅迪恩,李察用力深呼吸想要平息怒氣。


    他以為蜜芮兒隻是聽說過去最有可能的結婚對象的事罷了,雖然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但是她還是在意對方的存在,無法開口問吧——縱使是國王決定的對象,然而那個人的確曾經是他的未婚妻,所以她生氣他沒提過這件事——原本以為隻是這樣而已。


    嘴裏說喜歡她,背地裏卻跟別的女性談論婚事。如果她真的那麽認為,那會有多傷心啊,她一定認為他是最不誠實的男人。


    (為什麽不直接問我?無法相信我嗎……)


    隻要問一句馬上就能解開誤會不是嗎?李察鬱悶地歎了口氣,這時他突然察覺一點。


    他多次因為他自身的情況而改口,每一次蜜芮兒都隻能隨之起舞,她怎麽可能再相信他,他過去沒有做過一件讓她認為可以相信他的事情。


    (結果還是自作自受嗎……)


    他很氣憤那樣的自己,同時也再度堅定決心。


    隻要她肯回到他身邊來,這次無論發生什麽事他也絕對不再鬆開她的手——


    帶篷馬車大大地晃動著,蜜芮兒不經意地眺望著外頭。


    一望無際的雪景往後退去。外頭是綿延不絕的悠然田園風景,因為是第一次經過,蜜芮兒無法判斷這是什麽地方。


    她茫然地望著外麵的風景,試著回想今天淩晨的事情。


    (李察看到信了嗎……)


    偷偷從房裏溜出來是昨晚的事情。她趁著請羅迪恩送夏洛特回去,警備較鬆散的時候從窗戶跳出來,在庭院裏做好威福利德跟露蒂的雪人,然後前往夏洛特的劇團暫居的地方跟她會合。晚上她已經先請夏洛特跟瑞福男爵聯絡,當她去找男爵請求他協助當她的「藉口」時,男爵很爽快地答應了,因此她才能真正行動。


    接著今天早晨她去騎士團的宿舍拜訪師團長室,在那裏聽到的事情也都讓她很震驚。


    (大公其實是冒牌的,而且還是一位超能力者……)


    底細不明讓她不寒而栗,直覺對方應該是強敵。她想起在種殿見到神官長時,他也說過大公很危險,不可以接近——


    「不過真好玩,追的人跟被追的人的立場完全反過來了耶。」


    坐在隔壁的夏洛特邊打嗬欠邊說。昨晚因為時間的關係,蜜芮兒這才剮跟她說完情況。蜜芮兒借搭她劇團的馬車一起回首都,不過這台帶篷馬車似乎是行李專用,車上隻有


    她們兩個人。


    「都被隨從講成那樣了,的確是很難再待下去。」


    「……」


    「如果不希望他娶別人,直說不就好了?」


    仿佛看穿蜜芮兒的心思,夏洛特直勾勾地盯著她這麽說,這讓她霎時說不出話來。


    「那種話我怎麽說得出口……」


    李察答應她不再說謊,隻要她開口,他一定會實話實說吧,也因此她沒有問當事人的勇氣。


    「原來總是精力充沛到讓人搖頭的人,一碰上愛情就會變成這麽溫馴啊。」


    聽到夏洛特以無法置信的口吻這麽說,蜜芮兒頓時漲紅了臉。其實她自己也有自覺,因此故意擺出有活力的樣子,沒想到早就被看穿了。


    「我覺得他是真心喜歡你喔,你說他有在跟別人談結婚之事,我想應該已經吹了吧?無論如何他都會想辦法拒絕,選擇你才對。」


    聽夏洛特這麽說,蜜芮兒低頭不語。李察都不顧一切衝進火場裏救她了,她不懷疑李察的心意,隻是她的心告訴她,絕對不能再讓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因此她無法不顧一切地向他飛奔。


    「可是為了選擇我,他一定又要費很多心力……我不想再成為他的負擔了。」


    看到蜜芮兒窩在雙膝上這麽回答,夏洛特無奈地歎息,換了個話題:


    「不過你現在去王宮不會出事嗎?佛瑞德不是假扮你進去了?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大事耶。」


    「我不跟佛瑞德會合,出現兩張同樣的麵孔很不自然,而且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她的懷裏收著一封信,是團長寄給在王宮裏的梅斯福特侯爵的密函。歡迎典禮時她在離宮見過侯爵一麵,團長在密函中也有提到她,這封信送過去後她再看情況決定要在侯爵底下工作還是另外采取行動——而且她也還有其他幾件事要做。


    「聽說那把劍沒有鑲上寶石就不具任何意義,所以我想把寶石拿回來,偷偷送到李察那邊就離開。」


    「那種像是怪盜的行為不需要你去做吧?你有時候真的很像男人耶,如果你能多像個女孩子一點,大家都會保護你吧?」


    「與其保護我,我更希望大家把保護我的心力拿去保護李察。」


    「這樣就叫做像男孩子啊,你還真能為了別人做到那種地步啊。」


    「……他不是別人。」


    聽到蜜芮兒喃喃地這麽回答,夏洛特審視般地盯著蜜芮兒說:


    「你看起來很像喜歡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被逼急了所以自暴自棄的樣子耶。」


    「胡、胡說,我完全沒那個意思。」


    「是嗎……」


    「是!我對他已經沒有感覺,早就已經放棄他了!」


    看到蜜芮兒生氣地這麽主張,夏洛特瞄了她一眼,自言自語:


    「讓女朋友這樣賭氣的男人真糟糕啊……」


    「喂,不準說他糟糕,李察又沒有錯……」


    「是是,我錯了,我不會再故意說他壞話,你別哭,不過你也別再跟我逞強了,我看了都心疼了。」


    夏洛特巧妙地點破蜜芮兒,她似乎早就看穿蜜芮兒的內心,輕歎了口氣後繼續說:


    「也就是說騎虎難下了,對吧?你喜歡他,所以想暗地裏幫助他,沒錯吧?」


    「……嗯,對。」


    「那麽就別再那麽憂憂鬱鬱的,振作點如何?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才這樣幫著你去首都,可是你要是再讓我看到你那麽消極的模樣,我會想把你送回離宮去喔。」


    一語敲醒夢中人!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答案,再這麽無法下定決心也無濟於事。夏洛特說的一點也沒錯。


    「難得有這個機會來到這裏,回國之前不如觀光一下,好好玩一玩。我來帶路,隻要你答應我振作起來。」


    銳利的指責之後,夏洛特帶著微笑這麽說。很有夏洛特風格的激勵術讓蜜芮兒也不自覺展露了笑容說:


    「嗯……謝謝你,夏洛。」


    人生不能沒有朋友。蜜芮兒這麽想,總算恢複了點活力。是啊,現在可沒空沮喪,接下來還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跟華特伯爵對決,在等著她呢。


    華特伯爵邀請她,雖然打著要求協助的名目,結果還不是想要利用她。這點她也想得到,所以她才更不願輸給他。


    (誰要讓你利用,我才不會讓你們這種人稱心如意,你們等著瞧吧……!)


    過去當作心靈憑藉的耳環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因此現在隻有對李察的心意是她所有氣力的原動力。


    在沒有光線的那間房間裏,佛瑞德低頭看著手上的盒子。


    在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下,天鵝絨的盒子露出了麵貌。四周擺滿了其他國寶級的寶物,然而佛瑞德看也不看,隻是緩緩地打開盒子。


    盒子裏麵塞滿小小的球體。可以用手指捏起來的大小,微微發著光。看起來像玻璃般透明,但是並不硬,摸起來有些彈性。


    「做得可真好啊,這個……」


    抓起一個拿到自己的眼前,佛瑞德著迷地這麽說。


    擺滿西亞蘭神殿最大的禁忌,也就是(星星)的盒子看起來就像塞滿閃亮寶石的眾寶盆。這個小小球體,每一顆都代表著一名神官的性命,這種聽起來像天方夜譚的事情誰會相信呢?當然最愛世界上不可思議之事的佛瑞德立刻就相信了。


    「這是怎麽做出來的呢?摸起來軟軟的,很不可思議的觸感,材質是什麽呢?而且要如何才能將人命收進去呢?真讓人感興趣啊。」


    房間裏隻有佛瑞德一個人,但是他卻彷佛跟人對話一般,愉悅地說著。


    「真想讓教授也看一看,他應該會切開來研究吧……」


    想起大學時代的恩師,佛瑞德感歎地喃喃自語。隻是很可惜的是,神殿的禁忌不容隨便透露,身為熱愛世界珍品奇物的人,這點分寸他還有。


    佛瑞德拿起各種顏色的(星星)仔細端詳,這時背後傳來輕微的聲音。佛瑞德並不理會,仍舊埋頭觀察,等到右手邊的門發出嘎吱響他才終於抬起頭來。


    「——這樣不行喔,這裏可是禁止進入的唷,伯恩哈德伯爵。」


    隨著沉穩的聲音一同步入的人影將手上的油燈放在旁邊。看到浮現在燈光下的微笑,佛瑞德也報以同樣的笑容說:


    「晚安,華特伯爵,能在這裏偶過還真巧啊。」


    不可能是偶然,不過那並不重要,並不能改變專程來找他的事實。


    「你在做什麽呢?你散步中似乎會脫掉洋裝哦?」


    「是啊,有時候會需要跳一跳、跑一跑,穿洋裝不太方便呀,這樣就很方便。」


    佛瑞德輕輕張開手,展露身穿騎士裝的自己。再戴上放在旁邊的羽毛帽就更完美了。


    一臉舍不得地瞄了眼綻放淡淡光芒的(星星)後,佛瑞德闔上盒蓋。原本隻露出些許光亮的房內如今更暗了。


    「對了,能不能請你別再騷擾家妹了?你別看蜜芮兒那個樣子,她可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不管你再怎麽花言巧語,她也沒那麽容易被你騙走。」


    「掌上明珠……原來如此。不過把令妹握在掌上不放的人似乎是你?」


    「沒錯啊,我可不會把她交給壞男人。」


    佛瑞德帶著笑容直言不諱——沒想到他辛苦守護,到最後偏偏被這種詭計多端的人看上。因為不在算計內更讓他一肚子火。


    「你還不是一樣?聽說你最近迷上古代魔法,那在西大陸是被取締的禁術,要是被發現會有被驅逐出境的危險,可是你卻選擇那條路,是為了讓最愛的妹妹……死而複生嗎?」


    伯爵什麽也沒說。佛瑞德還以為他會


    假裝從容地反駁又沒有證據之類的,因此頗感意外地凝視著他。


    八年前驅逐李察的狂信派,伯爵總跟他們隔著距離交往,成為大公心腹後仍沒有改變。這樣的他卻在最近急違接近狂信派,還特別與其中研究古代魔法的人深交,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


    「——伯恩哈德伯爵,我非常喜歡蜜芮兒小姐,簡直到憎恨的地步了。」


    「哦?就各種意思來說,我無法充耳不聞。請問為什麽呢?」


    伯爵帶著彷佛望著遠方某處的眼神這麽回答:


    「她很像莎拉,而且李希特殿下愛她,原本應該跟李希特殿下結成良緣的人應該是莎拉……她後來出現卻能坐上那個位置,這點我很難原諒。」


    以李希特稱呼李察的他口吻依舊平和,完全跟內容不合。李察還是王太子時,他是李察的親信,也很溺愛妹妹莎拉,所以會有這種複雜的想法可能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啊啊,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可是就算你這麽說,我也……」


    「請別誤會,我是真的喜歡蜜芮兒小姐,因為她讓我回憶起李希特殿下與莎拉結婚的夢想,能認識她是我最大的幸福,隻要有她,莎拉就能回來,回到我身邊來……」


    佛瑞德不自覺望向伯爵。都講到這裏了,再怎麽不願意也猜想得到他的目的,隻是佛瑞德不太想承認罷了。


    「……莎拉小姐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永遠不會有跟李察結婚的那一天吧。」


    「當然會有,隻要蜜芮兒小姐肯協助。幸運的是令妹很像家妹……一切一定會很順利。」


    「伯爵!」


    聽到佛瑞德發出嚴厲的聲音,伯爵溫和地笑著說: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站在李希特殿下這一邊,為了他我會不擇手段。也就是說,隻要是為了能讓李希特殿下順利回歸西亞蘭登上大公寶座,迎娶最愛的莎拉為妻的意思。」


    聲音跟表情都不見異常,因此才更顯瘋狂嗎?


    他從頭到尾都帶著溫柔的表情,靜靜地描述今後的展望,也就是為了讓死去的妹妹複活,決定拿跟妹妹很像的少女當祭品。他開始接近狂信派與知道蜜芮兒存在的時間吻合,原來為的就是這個。


    佛瑞德早知道他在策劃著些什麽,從他二話不說就答應參與佛瑞德提出的計劃時,佛瑞德就知道暗地裏一定有鬼——沒想到他居然病得這麽嚴重。


    「看來你似乎被令妹的亡靈附身了……身為同樣深愛妹妹的哥哥而言,我無法認同你的這種愛法。」


    他對伯爵的看法太天真了。了解這一點後,佛瑞德歎息著這麽說。伯爵仍舊微笑地回應:


    「愛法?把自己的妹妹當東西來愛的人,可沒資格這麽說我哦。」


    「不,我可是很喜歡蜜芮兒困擾、慌張、生氣的表情,就是想要看她的那些表情,我才會不自覺溺愛她,因為那種時候蜜芮兒會全心全意應付我做的一切。」


    「蜜芮兒小姐真可憐……」


    「——可是我死也不會做出貶低那丫頭的存在的事情,那就是我對她的愛。」


    聽到佛瑞德靜靜地這麽宣誓,伯爵的笑容頓時消失。


    「你不覺得你的做法褻瀆了令妹?」


    然而接下來的問題讓他再度麵露笑容地回答:


    「不覺得,因為莎拉一定也期待著。」


    「……講不下去了。」


    佛瑞德拿起放在旁邊的帽子,仔細調整形狀後戴上去,然後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後宣布:


    「沒辦法,隻好改變策略,先解決這邊再解決大公,反正也好像不容我悠哉地進行作戰的樣子。」


    佛瑞德左手放上劍鞘,右手握住劍柄,這個動作不小心讓左袖口的袖扣脫落,掉在地上,不過佛瑞德並不在意,依舊拔劍。


    「想殺我?真不像你的複仇方法耶。」


    「你說得沒錯,我是不喜歡這麽恐怖的解決法,可是既然知道你是超乎想像的危險人物……我也隻好痛下殺手了。」


    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反射在劍上閃耀著光芒。佛瑞德筆直麵對伯爵擺好姿勢,雙眼鎖定對方。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的氣息行動了。


    傳來「砰!」地一聲沉重聲響。頭頂突然遭到襲擊,佛瑞德蹣跚地當場膝蓋著地。


    他轉頭望向背後,看到後方站著一名手持棍棒的男子。


    「……伯爵……」


    佛瑞德如呻吟般地嘀咕後便朝前倒下。月光下,伯爵冷漠地望著鮮血慢慢地從對方帽子裏滲透出來。


    「蜜芮兒小姐的事情我原本不想讓大公知道……但是你老是妨礙我,讓我很想給你點顏色瞧瞧。我這邊的表演看起來也會非常熱鬧……」


    把令妹逼入絕境的人是你呀——佛瑞德最後隻聽到這句話便昏了過去。


    接著,站在背後的男子迅速將暈倒的佛瑞德扛在肩上。目送他沉默地將佛瑞德帶走,伯爵歎了口氣說:


    「也沒那麽厲害嘛……」


    溫柔地、有些掃興的聲音飄散在漆黑中。


    最後他提起油燈,看了看塞滿(星星)的盒子。為了將東西放回大公的密室,他拿起了盒子轉身離開。


    門再度緊緊關上。


    隻留下滾落在地板上的藍色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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