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崎桑子不知道穆台阿到底在想些什麽,她眼看著這個男人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望向她的眼裏寫滿了驚恐。


    雖然她不明白他到底在怕些什麽,但現在根本指望不上他能幫忙了。


    七崎桑子擺正吉爾的身體,準備做急救措施。事實上,她並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隻能憑借以前看的電視裏的步驟做。


    她一手捏住吉爾的鼻側,另一手托起下巴,然後深吸一口氣,用嘴對上他的吹氣,而後放開捏住鼻子的手方便他出氣,再以交疊的雙手放在他心口進行擠壓,試圖恢複他的心跳。


    一次、兩次、三次……持續不斷地進行心肺複蘇,但是她手下的人仍沒有恢複的跡象。


    “喂!吉爾!醒過來!”她移開嘴唇,手再一次放到心口擠壓,眼眶在不知不覺間微熱,“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喚醒他可能還在的神智,他們認識的時間甚至沒超過24小時,隻能一次次地反複那三個字。


    “醒過來!醒過來!……醒過來!”


    “……你在幹什麽?”


    熟悉的聲音在臉下響起,那是她期待已久的回應。


    她正要俯下身的動作停下了,忙抬起臉,看到了那雙微睜開的紅瞳,帶著半點氤氳的映著她快哭出來的樣子。


    她一下收住了所有的表情,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醒過來的男孩,然後猛地伸手捧起他兩頰湊近了看。


    “活的?……是活的嗎?”


    他蹙起眉頭,不管從哪方麵,現在他都不想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嘴唇還留有方才柔軟的觸感,由她指腹傳來了溫度,這過分近的距離讓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裏的擔憂、驚嚇和欣喜,一一交替而過的情緒。


    過了幾秒鍾,她是確定了,嘴角咧開,笑得不敢置信,然後盡數轉換成兩掌在他臉頰上發出的一聲響亮的——


    “啪!”


    不是很大力,但臉頰上的擊打感仍點燃了他的怒火。他咬牙切齒地看向七崎桑子,可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卻停在了他的嘴裏,連同怒火一起噎住了。


    隻因為他已經被拽進了一個懷抱,手摁在他的後腦勺上,抵在他發間的下巴蹭得他有些不適。


    “真是活的。”


    僅是這樣的原因就打了他,可就是這四個字和落到他額上的透明液體令那一小半的怒意褪去了。


    第一次,不是刻意地去忍耐這個女人。


    他伸手捋了捋自己濕潤的頭發,力量不足帶來的疲累令他剛才在浴室昏倒,她以嘴灌入的東西於他而言不是空氣,而是那種力量,這種直白的方式令他的頭腦又清晰了些。


    微偏過去的頭看到了仍在原地顫抖的男人。雖然樣子十分礙眼,但他對這個闖入的陌生人並沒有將他碎屍萬段的震怒,甚至是有些沒來由的熟悉。


    不過這麽一來,七崎桑子一定會察覺到他的不同了,也好——


    他的眼角掃過房間一側。


    已經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了。


    七崎桑子的情緒漸漸平複,她在確認吉爾真的沒有事後,抽了一把大紙巾抹臉擤鼻涕,想起了跪在地上沒有離開的穆台阿。


    “穆台阿先生,這邊沒事了,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把弟弟一個人……”


    “不是的……七崎小姐!”穆台阿提聲打斷了她的話,看著空白的床單和那一攤確實存在的水漬,臉色越發蒼白,“我……我從剛才開始我就無法理解你的行為!”


    “你在說什麽啊?”


    她的行為?


    很明顯就是在救人啊,有什麽無法理解的?


    “那、那裏那裏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啊!”穆台阿驚恐地看著她,雙腳打顫著站起來往門口退了幾步,隨時準備從這個房間逃開。


    “……沒有?”


    她愣了愣,轉頭看向身後的男孩,他近乎蒼白的臉色就如同要消失在空氣中一般,隻是他仍在對著自己露出詭譎的笑容。


    而後,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起步走到穆台阿麵前,但後者如同看不到一樣,視線的落點仍在她身上。


    吉爾轉頭對她笑了,伸手向穆台阿輕輕一擊,隻那麽一下,穆台阿表情凍結,睜大雙目正麵倒向地板,昏死了過去。


    開什麽玩笑?


    七崎桑子此刻的心情就像在坐雲霄飛車。


    神仙?妖怪?超能力者?……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在腦內閃過,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不是人。


    換作從前,七崎桑子大概是要尖叫的。


    因為扯了半天後,她終於可以確定眼前這個家夥大概是靈體什麽的高級東西,簡稱為……鬼。


    但再轉念一想,她現在似乎也是這麽個東西。於是,在夾雜驚恐的難以置信中,她忽然還生出了那麽點兒“同誌你好”的歸宿感。


    也真是因為是差不多的東西,所以她才能看到他吧。


    這樣再想想,她也明白了為什麽他會從沙漠遺跡那兒一路跟著她。


    遮光窗簾將陽光阻絕在室外,昏暗的燈光打在正穿著寬大浴袍的吉爾身上,j□j在外的白皙皮膚染上輕薄的橘色,未幹透的發梢有水珠落下,印在布藝的沙發上,一顆一個深印。


    不管穿著什麽,坐在哪兒,吉爾都能整出個大牌出場的效果。


    這下把話說開了也好,吉爾的目的說簡單不簡單,說難又不難。


    身為一個患有嚴重失憶症的鬼,他跟著她的目的無非就是想找回自己的記憶,也想知道為什麽她會看到他。


    “我就是在那片沙漠裏醒來的,離那個正在挖掘的墓並不遠,我並沒有關於這個時代的常識,所以應該在更久遠前生活。”吉爾講述了自己死後蘇醒的記憶,對於他而言,那也是唯一清晰的記憶。


    七崎桑子揉了揉額角:“難怪你表現得就跟個活化石一樣。”


    吉爾斜睨她一眼,並沒有搭理她的吐槽:“我的記憶從那裏開始,或許在它的深處就有我尋找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你是墓主?那些德國人說那是吉爾伽美什的墓,換句話說你認為你是吉爾伽美什嗎?”七崎桑子以玩笑般的口吻說出了這番推流,了解世界觀的她並沒有將性子同樣糟糕的小吉爾跟那位英雄王畫上等號,潛意識地認為這根本不可能。


    “雖然不能說絕對,但並不是沒有可能。”


    隻要沒有真正進入那個墓,現在說什麽都不作數,深埋黃沙下的說不定是墓群,又或者存在大量的陪葬人員,也有可能他隻是恰好在那附近醒來,根本與那個墓沒有關係,所以這個吉爾到底是誰根本難以下定論。


    “你能看到我,絕非偶然,所以我才會選擇你助我尋回記憶。”


    七崎桑子揉著有些酸了的眼角:“等等等等,你這個節奏不對啊,我好像沒有幫你的義務。”


    “你的義務就是遵循我的命令。”


    “小鬼,求人的話,態度可要放端正點。”七崎桑子挑起眉,倒也不是不能幫這個忙,她隻是討厭吉爾理所應當地提出這種要求。


    “嗬,說了,這是命令,可不是請求。”吉爾不緊不慢地走向房間的一角,那是七崎桑子的行李箱,“桑子啊,你也不是人類吧。”


    “……”七崎桑子並沒有接話,隻是麵色如常地看著他。


    他抬起腳尖敲了敲箱子,輕勾起嘴角:“昨晚用這個東西跟你對話的人是派你來這兒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事實上昨晚他根本沒法聽清他們的對話,僅是憑直覺和猜測說了這話。


    他淡定地眼角掃了一眼七崎桑子,終於成功看到她臉色微變,看來他沒有猜錯,可哪怕她起了殺心,她也無法對他做出什麽。


    同樣的道理,他要做什麽,她也無法阻止,包括打擾她在塞馬沃的行動。


    “在靈體與實體間轉換,你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限製。”吉爾打量腳下的留聲機,他對這東西不甚了解,但能隱約感覺到昨晚傳來的力量,“就連你的同伴也不知道的事,要是被沙漠的那些人發現,你猜會變成什麽樣?”


    “你到底想怎麽樣?”七崎桑子終於忍無可忍,開口打斷了他的推測。


    “我說過了,我想尋回記憶……還有在這個時代蘇醒的理由。”


    “……好吧,我可以答應你,在不影響我任務的前提下。”


    七崎桑子沒有其他選擇,本來就是自己攤上的麻煩事,這個幽靈小鬼萬一使絆子,她的麻煩一定不會比現在少。


    但她仍有不安,望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不確定。


    “無需多慮,我的目的僅此而已。雖然不想承認,但畢竟……”吉爾從窗戶望向遠方,那是為沙塵掩埋的荒蕪之地,“我已經死了。”


    七崎桑子記得,那個時候她看到的吉爾,陽光從他側身的弧度切入,嵌入陰影中的身形變得模糊,稀薄得像是快要不見了。


    她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看著自己伸出的手張開又合攏——


    是啊,他已經死了……那她又算什麽呢?


    “對了,你帶回來的這些都是什麽?”吉爾抬了抬下巴。


    “啊?”她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與穆台阿一齊倒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哦,那是一早淘來的寶貝。”


    “嗯?寶貝。”吉爾牽起嘴角,這兩個字引起他的興趣,他很自然地走去打開了那些包裹,然後在裏麵,他看到了無比厭惡的東西,部分鱗片的紋路甚至可以說是栩栩如生,出於本能的惡感從指間一直竄到發梢,“這些!這些全部給我扔出去!”


    “不要。”七崎桑子回得幹脆,一根食指左右搖晃,“扔你也不會扔這些。”


    “……”


    就這樣,七崎桑子在吉爾一臉想把她連帶蛇皮一起衝到馬桶裏去的表情中,淡定地撥通了葉山榮二郎的電話——


    “喂,葉山先生嗎?……嗯,我現在出門了……什麽?今天下午就要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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