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沫惜哪裏都去不了,一回邢季風的別墅就病倒了。外強中幹,她早就支撐不下去,隻是憑著意誌力,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笑著麵對。


    她像一片飄零的葉,忽然從樹上飄落下來。風輕輕一吹就四處飄蕩,找不到著陸的地方。


    她發燒,全身濕透。


    一屋子人忙壞了,周樂陶替她換了好幾次衣裳,都無濟於事。穿上幹淨衣服,不一會兒,又濕透。


    她很安靜,眉深深地皺著,痛苦而隱忍。自始至終,沒哼過一聲,連囈語都不曾有過。


    她隻是安靜地蜷縮著。


    周樂陶將她的身體放平,過不一會兒,她又蜷縮起來。仿佛怕極了這個世界,隻有蜷縮地躲著,才能獲得一點點喘息的機會。


    是啊,艾沫惜怕極了這個世界。


    連黎相宇都背叛了他們的愛情,還可以相信誰的真心?


    她蜷縮得更緊,眉也皺得更緊,拳頭捏得手背上青筋突顯。


    家庭醫生來開了藥,輸液的時候,怎麽都拍不開她的手。她是昏迷的,無論誰跟她說話,似乎都聽不見。


    邢季風站在床邊,臉色越來越沉,眸色越來越黯。他忽然坐在床邊,將蜷縮著的艾沫惜大力抱起來坐著,靠在他的懷裏。


    她的腦袋就那麽耷拉在他的胸口,沒有一絲生氣,像個腦袋被弄壞了的破布娃娃。


    邢季風雙臂環繞著她,輕柔而溫存。他的手,有力地包裹著她的拳頭,聲音輕輕的,如風拂過:“小艾,放鬆一點。我在你身邊,樂陶也在你身邊,沒有過不去的……”


    周樂陶站在一側,用手揉捏艾沫惜緊繃的手臂,再用毛巾替她擦著汗。


    那汗大滴大滴從艾沫惜額頭上滴下來,她的衣服浸濕了邢季風的襯衣。


    邢季風仍舊抱著她,仍舊在她耳邊慢慢說著。不管她聽得到還是聽不到,隻是溫存地擁抱著她,細訴曾經那些他們經曆的點滴。


    這一細訴下來,邢季風才發現,他們之間,真的從未有過愛情的交集。從未有過。


    他仍憐惜她,無論她是他的誰,他都以最熱忱的方式對待她。


    房間裏,沒有別人,隻有他們倆和周樂陶。


    他並不避忌,當著周樂陶的麵,說了他想逃離艾沫惜去結婚的那段,最後又倉皇逃婚。


    他這一生,從來沒說過這麽多話。如今,他抱著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卻說了很多很多。


    最後他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事。就像他,喜歡一個人而不得,但他也是快樂的。


    為喜歡的人做一些事,也是快樂的。


    正如他現在,就很快樂。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表達什麽,隻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過了很久很久,艾沫惜在他懷中漸漸柔軟起來,放鬆而舒展。


    她仍是安靜的,卻不似剛才那種恐懼地蜷縮。拳頭也放開了,纖手白皙而滾燙。


    邢季風抬起眸:“樂陶,去叫醫生進來打點滴。”


    周樂陶聽邢季風講話聽呆了,好半響才怔怔地跑出房間去找醫生。


    她進來時,再對上邢季風的眼眸,有那麽一瞬間失神。這個男人愛她的好朋友,愛得真無私。


    她以前覺得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追得雞飛狗跳,無非就是為了把女人壓上床而已。


    她的好朋友,何其幸運。


    這世上,有兩個男人對她愛得深沉而雋永。


    當艾沫惜上樓去找黎相宇的時候,邢季風對她說過:“不要摻和他們之間的事,就算聽到的分手借口再離奇,都不要去摻和。”


    她當時有些疑惑,覺得邢季風是不是存了人家分手,他才好下手的心思。如今看來,似乎他也並不希望艾沫惜痛苦成這樣。


    她對無端懷疑過邢季風的人品,感到微微的歉疚,柔聲道:“邢帥,你去換件衣服吧,小心著涼。你的衣服都濕透了。”


    邢季風一低頭,才發現襯衣確實濕透了。天氣越來越冷,他竟然分毫未覺。他溫和地點點頭:“那你看著小艾。我叫小鄭弄點宵夜來,你吃點。”


    “別麻煩了。”周樂陶確實也折騰餓了,但這深更半夜,把小鄭也弄得睡不了覺,多不好。


    邢季風邊走邊道:“我也餓了,你當陪我吃。”他出門時,將房門輕輕關上。


    周樂陶用毛巾輕輕擦拭艾沫惜的睡顏。艾沫惜的頭發濕濕的,粘在額頭上。眼睫微翹,像個俏皮的洋娃娃。皮膚細致而光滑,因著發燒,還泛著淺淺的紅暈。


    周樂陶歪了歪頭,想不出這艾沫惜和黎相宇會是什麽原因要鬧得分手。她的手機又響了,趕緊掐掉,怕吵了艾沫惜休息。但對方顯然不死心,繼續再打。


    她氣死了,接了電話,快步走出房間,站在門口便發了火:“我說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跟你說得還不夠清楚?對對對,我就是做了人家的小三,那又怎樣?我願意,我就願意,好,好好,我等著,我等著你來收拾我。”


    她氣呼呼地掛了電話,一扭臉,又對上邢季風深邃的眼眸。她臉色訕訕的,每次出糗都被這男人撞個正著:“對,對不起,我吵著你了。”


    邢季風啞然失笑:“好的不學,你把小艾這‘對不起’倒是學得好。怎麽,那小子又騷擾你?”


    周樂陶點點頭:“他叫我小心,說會找我麻煩。”


    邢季風自然地拍拍她的肩膀:“別放心上,有我呢。”


    周樂陶的心驟然跳漏一拍,臉紅耳赤。


    邢季風也頓覺失言:“咳,我的意思是,我們是哥們,你的事當然是我的事。”


    周樂陶忙點頭,此地無銀三百兩:“對,哥們。”莫名有些失落,淡淡的,說不出來是哪不對勁兒。她扯了扯嘴角,笑起來:“哥們,看不出你還蠻癡情的哦。不過你那個蘇珊不會就此罷休的。”


    邢季風的眼底掠過一絲陰影,他已經清空了郵箱,包括那個秘密。可是據查,此前,還是被黑客攻進來過。


    他太大意了,沒想到蘇珊比他想象的難纏。所以他才會把周樂陶攪進來當了擋箭牌,否則,他不會做這麽突兀的事。


    他眼中泛起擔心,忽地想找個人分擔:“樂陶,今天把你攪進來,我很抱歉。”


    周樂陶搖搖頭,沒有說話。


    邢季風低沉的嗓音,在黑夜中聽來尤其悅耳:“我犯了點小錯,可能給小艾帶來麻煩,所以,我……”


    “你不必解釋太多,我們不是哥們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周樂陶忙搶過話去:“況且,你在保護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有責任要保護她。”


    邢季風的臉上,漸漸溢出笑容。兩人並肩走進艾沫惜的房間,一左一右地坐在床邊。


    艾沫惜到了早上,總算是退了燒。


    她醒來,看見周樂陶趴在她床邊睡著了。另一邊,邢季風輕靠在椅上,聽到響動,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小艾,你醒了。”他站起身,扶她坐起。


    艾沫惜真是抱歉到了極點,一臉赧然。


    周樂陶也醒了,伸了個懶腰,起身去摸她的額頭:“艾沫惜,你可算退燒了,嚇死人了。”


    艾沫惜全身汗濕,手上還打著點滴,瓶裏的藥也快完了。她覺得好累,輕靠在枕上,靜靜閉著眼睛。此刻,黎相宇在幹什麽?


    陪在那個女人身邊?他就快要當爸爸了,會不會還是那麽孩子氣?他在那個女人身邊也會這樣耍著無賴,粘來膩去麽?


    她驟然覺得心碎,疼痛難忍:“黎相宇,跟別的女人有孩子了。”


    邢季風哭笑不得,花美男還真可以,這種爛掉牙的借口用起來不覺得很沒品質嗎?這小艾腦子也燒壞了,以前就曾問過他,一個男人要怎樣才會對喜歡的女人死心?


    他的回答是,背叛。


    難道反過來不是一樣麽?這小艾自己都用過這一招,怎麽會想不過來?


    他沒吭聲,倒是周樂陶倒抽一口涼氣,吼一聲:“不可能!艾沫惜,這不可能。”


    艾沫惜軟弱無力道:“有什麽不可能的?不是你說的,這世界上的男人都靠不住,難道他不是男人?”


    周樂陶忙捂住自己的嘴,覺得一隻烏鴉黑乎乎地從頭頂飛了過去,掉下幾根烏鴉毛,在她眼前晃悠,晃得眼花。


    她默不作聲地看一眼邢季風。唉,連這男人都有可能犯錯,還有誰不會犯錯?


    邢季風被周樂陶詭異的一眼掃過,立時尷尬起來,似乎他就是一個壞榜樣。


    他退了出去,給黎相宇撥了個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起來,那聲音像是從十八層地獄裏傳出來一樣。


    “小艾昨夜發了一整夜高燒……”


    黎相宇覺得全身酸痛難忍:“現在呢?沫沫現在怎樣了?”他的語氣急切而煎熬。他昨夜在這樓梯上,坐了整晚,居然早晨靠著扶手睡著了。


    他站起來,邊打電話邊走向電梯。


    邢季風長歎一聲:“燒是退了,隻是全無生氣。我說,你怎麽想得出那麽爛的借口?就不能說點別的?”


    黎相宇乘著電梯直上三十二樓:“那借口是沫沫自己想出來的,我隻是沒有否認而已。”他苦笑:“如果你是我,你覺得還有什麽比這借口更好的?總不能讓我告訴她真相吧。”


    真相會直接殺人,他想起曾做過的夢,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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