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那名吸血鬼隻是一朵花。


    對於現在化身為少女姿態的她,一些人不明就裏地評說道:


    ‘哼,變成了女人的模樣,是為了吃掉接近自己的人吧’


    ‘像疏棘鮟鱇一樣的吸血鬼’


    ‘混蛋,無法自己捕獵,可胃口倒不小’


    可是——實際見過後,人們都改變了評價。


    她的心靈就和外表一樣純潔無暇,一點不像小說裏寫的那種吸血鬼。


    雖然以血液為食,


    雖然生在斷頭台下,


    雖然居住在處刑場的遺址——但是,她無比溫柔。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人好”……難聽一點,就是“爛好人”。


    雖然外表稍嫌年幼,卻比一般的吸血鬼美麗得多,不過她並沒有利用這點去接近人類,然後吸血。


    恐怕是,沒有想過這種事吧。


    越是和她說話,就越能感到她的光明磊落。


    與塞麗姆關係親密的人,看到她與傳聞中的形象如此大相徑庭,都不由得感到迷惑,並羞愧於之前的誤解——同時也會不安。


    這樣純樸的吸血鬼,會不會遲早要遭到背叛,落得一身淒慘呢。


    接著,是對世間的絕望,本該無暇的少女——大概也會改變吧。


    無論在人類世界還是在吸血鬼世界,像她這樣純良的人都很少見,或許終有一天她也會被玷汙,墮落成為他們那樣吧。一般來說,人不會發現自己的膚淺,或者,即使是廣受讚譽的好人最終也會感到自卑。


    也許他人不會在意。但是——放著不管,過後終會變得難受。


    不是愛。


    不是悲傷。


    隻是不由得——那種想法就累積起來了。


    那麽——她真有那麽崇高的品德嗎?她是聖人嗎?當被如此問及時——血窪平靜地寫道:


    【不……。她也有正常的欲望,對不講理的事也會感到憤怒。雖然吾沒有見過……隻不過,她是由植物變成的吸血鬼,在人類看來……吾想,視其為擁有普通自我的存在可能並非合適。但是——她惹人憐愛。以奇妙的方式俘獲人心,這或許就是塞麗姆·巴傑斯作為吸血鬼與生俱來的能力】


    【……當然,與戀愛無關,吾也是受其吸引的其中一人】


    而且——今天,吸血花又吸引了一名少年。


    少年苦惱於自身存在——當他在洞穴中與之相遇的瞬間即被奪去心魂。


    ——好漂亮啊。


    這是他最初擁有的感情,最古老的記憶。


    在靈魂混合前,腦中浮現的唯一話語。


    少年唯一相信的感覺,時隔多年再度複蘇——


    被稱為巴爾的少年,帶著與他人略微不同的感想,受到了花之少女的吸引。


    一見鍾情,或許真是這種很像人類的感情——


    但遲鈍的西瓜少年不止否定了它,甚至沒有發現。


    因為他覺得自己不該懷抱愛情。


    因為他覺得,連存在意義都搞不清的自己沒有那種資格——


    巴爾修泰因城地下研究室


    【……當然,與戀愛無關,吾也是受其吸引的其中一人】


    “哈哈……如此說來老朽也是呐”


    ‘啊,真狡猾。那我也是最喜歡塞麗姆了?’


    ‘哈……’


    一邊看著監視器上播放的錄像,教授從喇叭裏發出了一聲好似歎息一樣的聲音。


    ‘……不行。即使看了博士過去的錄像,也沒有任何線索’


    錄像中她正和博士與子爵討論塞麗姆,那是博士剛來城堡沒幾年的事——


    ‘我正好也是在那時開始有記憶的……’


    城堡中的大夥給她取了“教授”這個名字,但她卻沒有變成這副模樣前的記憶。


    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本體是棺桶中的白骨。但是,白骨生前的樣子,以及她是怎樣一名吸血鬼——關於這些她就一無所知了。


    但是,她很幸福。


    在判斷自己的骨骼似乎為女性後,她為了舉手投足更具女性風範而閱讀了各種資料。其中大部分是城裏的吸血鬼帶來的外國漫畫和動畫。


    博士對沒有記憶的她關懷備至,他為她造了這麽一口好棺材,以便代替無法再生的身體。


    最初她還有些在意自己失掉的過去,但隨著漸漸習慣了地下生活,她對過去的興趣也就淡了。不如說,因為怕回想起來會破壞現狀,她反倒會覺得不安。


    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就是全部——而且是幸福的源泉。


    但是——此刻這些卻將要粉碎。


    博士的話語在腦中劃過,不祥的預感不斷膨脹。


    不會和自己也有關係吧——她一邊想一邊拚命尋找博士的蹤跡。


    博士絕對會回來。


    在湧起的不安中,惟獨這一點,她堅信不移。


    山道


    “真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裏……”


    ——我……


    “怎麽了?你來不是隻為了跟我打個照麵吧?……雖然我看不到你的臉”


    ——我,在害怕什麽?


    “那麽,來玩吧。像過去那樣”


    ——我,為什麽發抖……!


    當少年向他說話時,魯迪心中竄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衝動中,確實也包含了憎恨與憤怒。


    敵意遍布青年全身,其劇烈程度,和白天投向菲瑞特他們的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但是——經過十幾年歲月的提煉,這份憎惡卻因刹那的戰栗而化為烏有。


    ——啊……嗚……


    從鎧甲中射出木樁。


    將其四肢釘入大地。


    殺掉,殺掉,殺掉他。


    讓他飽嚐絕望,那如自己曾體味過的絕望。


    更甚於自己的絕望。


    拽出他的內髒。


    在他眼前,殺光他的朋友。


    全身上下,大腦各處,或者是過去的全部記憶,都在各自發出不同的喊叫,誓要向眼前的殺人鬼複仇。


    但是——淩駕於一切之上,掌管那份力量、名為魯迪·本達斯的靈魂,卻對眼前的仇敵感到“恐懼”。


    作為“食鬼人”,他滿載著各種憤怒。


    也殺過許多與複仇無關的吸血鬼,折磨他們,不斷吞食。


    他得到了力量。


    本該已經得到了強大的力量。


    能夠殺掉眼前的少年,現在的他確實應該有力量折磨他,並將其拆吃入腹。


    大腦幾次試圖說服自己,但根植於本能的恐懼卻不聽從。


    ——好想逃。


    這句話一經在心中浮現,顫抖就變本加厲。


    而每當他發起抖來,便反射性地滿腦子想要逃。


    如此循環漸進,不久便完全支配了青年的心。如果不跟誰說說話,他勢必會如脫兔般逃掉。


    但是——和他說話的,卻是令他恐懼的少年。


    “……不要緊吧?用那種東西……你想殺了我嗎?”


    “迪……迪奧……”


    如果不回答點什麽,重壓很可能會把他逼瘋。眼前的吸血鬼並沒有釋放出威壓感。這一切都源自於他的內心。


    魯迪一邊叫著對方的名字,稍微恢複了冷靜。


    但是,有了這樣的開頭就夠了。


    咽下苦澀的唾液,魯迪狠狠瞪向眼前的少年。


    心跳聲在鎧甲中回蕩。


    那聲音將“食鬼人”完全拉回了現實。


    ——還活著。


    絕對的恐懼就在眼前,可他卻還活著。


    雖然對方什麽也沒做——但是,能夠實際感受到自己還活著,這對於此刻的魯迪來說非常重要。


    ——活著……我……還活著!爸爸媽媽……大家都死了……但是,我還活著……!是的,我還活著!


    回想起自己的生命,在大鎧甲中,魯迪周身的空氣發生了些微變化。


    ——活著……為了什麽?


    ——為了給予……眼前這家夥絕望……!


    下一刻——從鎧甲麵部作為窺視孔的縫隙間射出了白色木樁,刺向迫近至數米遠的少年。


    射出的木樁是為了貫穿少年的臉,但博士——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卻沒有躲避的意思。


    端正的容貌即將被白木樁打爛,但下一刻——少年的臉卻毫無先兆地霧散了。


    如同字麵之意,“霧散”了。


    迪奧隻有臉部漂亮地化成了霧,在確認白木子彈穿過後,再次於頭上具現出那張稚氣的臉龐。


    “……哈哈……真是了不起的機關。隻是,對我行不通”


    少年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打碎了大鎧甲的意誌。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了回避再次湧起的恐懼,大鎧甲不斷發射白木樁。


    那是屠殺過眾多吸血鬼,使其歸為灰燼的必殺木樁。


    這是他的一個絕對自信,但卻對眼前的吸血鬼行不通。至今已與能夠霧化的吸血鬼有過多次交手。但大多都在其全身霧化前便解決掉了。


    可是,這家夥的霧化速度卻不一般非比尋常。霧化顯然是在木樁射出後開始的,但卻能在木樁底達時完化。


    麵對愈亦焦躁的魯迪,少年有絕對的從容,他嘟噥道:


    “這種程度的霧化……在這座島上就連皮埃羅也甘拜下風”


    魯迪不是沒有打過能完全霧化的吸血鬼。隻是——在這種情況下,特蕾吉婭也會從旁用銀鞭加以驅散——


    此時少年才發現同伴不在身邊。


    雖然不總是一起行動,但當兩人合作時,即便在組織中也被稱為最強的“狗”。這一稱號雖然屈辱,但想到終有一天能咬碎迪奧的頭,他們便也欣然接受了。


    但是此刻,特蕾吉婭卻不在,這個和他一同認可了被人喚作狗的女孩。


    她應該在島上——但因為自己單獨行動,結果卻削弱了自身戰力。這一事實令人著急,同時挑起了他對現狀的恐懼。


    似乎感覺到了鎧甲之中的焦躁,身為仇敵的少年好像在安慰老朋友一樣,說道:


    “但是,魯迪。你不是隻有這種程度吧?不止木樁。你還有自由操縱那副鎧甲的膂力,以及作為‘食鬼人’所吃掉的眾多吸血鬼的經驗吧?”


    一邊吃吃笑著,少年對魯迪說出了更加挑釁的話。


    “不要緊。我相信你變強了”


    他帶著天真的笑容說出了邪惡的話——同時又向魯迪逼近了一步。


    “我們是朋友啊”


    刹那,怒火一湧而上。


    對於眼前少年的殺意,已經膨脹到了極點。


    但是——恐怖的心情卻率先達到了界限。


    一步,也踏不出。


    為了讓眼前的吸血鬼吃下連擊,為了讓他嚐到苦頭,可是這第一步卻無法邁出。大腦命令快動,身體卻畏縮不前,身體要動,心裏卻又對此打醋。


    被緊緊束縛的魯迪勉強擠出了聲顫音。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是極限了,他應該是在拚命逞強。


    “可怕……好可怕……可惡……。但是……絕對要把你……把你……殺……”


    “殺……什麽?”


    似乎被魯迪的話激怒,少年此刻的聲音首次有了威嚇之色。


    “你在說什麽啊?剛才……”


    “咿……”


    慘叫等同於敗北。


    無法想象這竟是少年的聲音,它讓周圍的空氣為之凝重,麵對這一切,“食鬼人”青年——本該比眼前的吸血鬼強大得多的青年,心卻被完全擊潰。


    “你說要把我……怎麽樣?殺……?你是想說殺了我嗎?很好。說吧。就憑那一句話,你變強了”


    “嗚……嗚啊……”


    連這明顯的挑釁之辭也化為了恐懼,刺向他的記憶。


    此刻魯迪的心靈已完全回到了少年時代,而站在他麵前的,則是與過去相同的少年。然後,周圍的黑暗讓他想起曾經的夜晚,從城堡方向流瀉的燈光,帶著火焰的味道燒灼著青年的心。


    看著完全被囚禁於過去的“好朋友”,迪奧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你,還是那麽軟弱”


    “……”


    看不出他有反駁的樣子。


    大鎧甲完全停止了動作,少年乘勝追擊,說道:


    “那個時候——你的姐姐……愛爾莎所說的話,要我來提醒你嗎?”


    “…………!”


    瞬間——流動於青年心中的時間停止了。


    當說出姐姐的名字時,魯迪的整個世界便停止了。


    恐懼、憎惡、現實中所聽到的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時間。


    “愛爾莎”之名成了導火線,全部都在惡夢中蘇醒。


    惡夢的延續,複活了。


    心愛的姐姐。比父母更加珍視的姐姐。


    被眼前的少年抱著,被獠牙咬住脖子的姐姐,吐露出——那殘留在青年記憶中最後的話語。


    惡夢中,少年用和現在相同的口氣說道:


    “那麽……就以你下麵的話來決定這位姐姐的生死吧。說喜歡,我就殺了她,不喜歡我還要殺了她。那麽,你要怎麽回答呢?啊啊,就用你的語言來阻止我吧!來拯救你的姐姐!哈哈,全部都是你的責任。怎麽樣?這種擔負著重要家人性命的感覺。說你現在支配著這個女人也不為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隨意的理由侵染了魯迪的心。自鼓膜侵入的平靜聲音似乎激烈動搖著他的大腦。


    迪奧止住笑聲,溫和地……非常溫和地微笑著,向魯迪慢慢開口道:


    “那麽,說來聽聽吧……你的回答”


    這是夢的故事。


    是由烙印於腦中的記憶所產生出的過去的再現。


    在現實中被再現出來,作為“食鬼人”、作為複仇者的最初記憶。


    還有——名為魯迪的少年,變成怪物的瞬間。


    與過去所做的夢不同。無盡的絕望有著壓倒性的現實感。


    雖然應該已經看過無數次,可在聽到“愛爾莎”的名字時——他還是體會到,過去的夢終究隻是夢而已。


    然後,現實毫不留情地拉出了魯迪的記憶。


    夢中的自己瑟瑟發抖,說道——


    “————我……真的……得救……了嗎?”


    風——


    風吹過魯迪的惡夢。


    自行封印起來的記憶。最該忘掉的記憶。


    因此,也是無法忘掉的記憶。


    比起父母被殺,


    比起被迪奧背叛,


    比起在仇人麵前求饒——


    更加更加討厭的記憶。


    他舍棄了本該是最為心愛的姐姐。


    自己的回答將左右姐姐的命運——魯迪感到害怕,什麽也沒有答。隻是,將自己的生命放在了第一位——。


    “哎呀哎呀……你似乎比起姐姐更看重自己的性命啊……。那麽,愛爾莎。說點什麽吧。對你可愛的弟弟……對舍棄你的弟弟,說點什麽吧”


    如同被那道聲音操縱,姐姐將空洞的視線轉向最愛的弟弟——


    一句


    話。她隻嘟噥了一句話。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近似於悲鳴的咆哮。


    夜晚的森林在發抖,咆哮聲似乎壓倒了傳至此地的祭典的喧囂,震撼著山道。


    “……!”


    迪奧一瞬間被那氣勢壓倒,不由得向後飛退。


    但是——距離卻沒有拉開。


    幾乎同時跳向前去的大鎧甲,宛如受到吸引的磁石般縮短了距離。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要是沒有你的話啊啊啊啊啊啊!”


    “咕……!”


    看到木樁從鎧甲頭部射出,博士立即霧化頭部試圖躲避。


    但是他想得太天真了。


    魯迪從自己的鎧甲中射出木樁,在射向迪奧之前又用自己的右手抓住——然後就這樣,對準迪奧的右胸刺去。


    “咕啊!啊……啊……”


    出乎意料地改變了軌道,胸部來不及霧化。


    自右胸傳來的激痛,讓迪奧不由得也解除了臉部的霧化。


    ——扭曲了。


    看著迪奧第一次失去餘裕的臉,看到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瞬間——魯迪那停止的時間,如同錯位的齒輪重又咬合般,輕快地動了起來。


    讓他如此痛苦的惡夢的“一部分”,消散了。


    同時魯迪恢複了作為“食鬼人”的自我,完全切換到了獵人模式。


    ——迪奧的臉,正因痛苦而扭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從肺部深處,泄露出顫抖的笑聲。


    ——我,我用這雙手做到了!我,我,讓那家夥吃了一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前的恐懼上了發條,混雜著瘋狂的哄笑襲向倒在山道上的少年。


    “知道了……我知道了。迪奧,迪奧,迪奧!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你、果然……隻能霧化身體的一部分吧?哈哈、哈、正因為如此!一臉從容地挑釁完後就成了這樣!誒?是這樣吧?而且你的霧化隻能持續幾秒鍾?真的是隻能躲過子彈和木樁啊!……對吧?嗯?”


    麵對“食鬼人”的指摘,迪奧沉默以對。


    這等於是肯定了自己霧化的致命缺點。


    但是,雖然迪奧的眼睛流露出痛苦之色——可他的嘴角卻微微一彎,對自己的敵人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確實如此……。但是,好過分啊魯迪。竟然對朋友做出這麽痛的事”


    “閉嘴……”


    “我——可沒有讓你本人那麽痛過吧?”


    “閉嘴——!”


    大腳踩向倒下的迪奧的肩膀。這不是目的明確的攻擊,像白天對菲瑞特時那樣,隻是為了給與其痛苦。而現在的這一腳,完全是受憤怒驅使,竭盡全力的攻擊。


    證據就是,刺在身上的木樁折斷了,碎片在博士的右胸中迅速散開。


    細小的碎片也是吸血鬼懼怕的白木樁。疼痛如電擊般遊走於迪奧全身,他在斜坡上滿地打滾,像條被碾碎了半截身子的蚯蚓。


    “嘎哈……哈、哈、哈、……真的……很過分啊”


    即使如此,博士卻在一瞬間抑製住了疼痛的表情,對魯迪再次露出了從容的笑臉。


    “那麽,怎麽辦……迪奧。要變成蝙蝠逃走嗎?或是變成狼來咬我?是要用催眠術來操縱我呢?還是來吸我的血……或者……或者……要狼狽地向我求饒……?就像那時……那時的我一樣……”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但在那一字一句中都包含了沸騰的殺意與憎惡。他想就這麽直接殺掉他,但憎惡卻在拚命抑製這種殺意,告訴自己不能讓他死得痛快。


    “哈哈……那時的你並不狼狽啊”


    “我不會再受你挑釁了。你隻要發出悲鳴就好。在卸下你的四肢後,我會在你眼前折磨你重要的同伴和族人,然後將其統統殺掉。那之後,最後是你……我要花費10年,不,要花100年的時間來讓你嚐遍世間的全部苦痛,之後再來殺掉你。我要讓你到死都後悔自己是吸血鬼,生命力竟如此頑強……!”


    複仇者無情地宣告著他之後的命運。對於這樣的魯迪——迪奧倒在地上仰望夜空,始終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


    “哈哈。對我來說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了好朋友”


    “放心吧……你從來就沒有那種東西”


    魯迪一邊斷言,一邊再次踏下。一隻腳踩在腹部,慢慢增加力道。為了確認肋骨折斷的聲音,以及內髒破裂,吐血的那一瞬間。


    從迪奧身上響起一陣令人討厭的聲音,幾乎同時赤色液體起著泡,從嘴裏吐出。


    這副樣子太令人高興了,為了隱藏內心某處的空虛,他一次又一次地踩下去。


    每當可憎的敵人發出悲鳴,魯迪便確認到自己的強大。


    然後——在確認過對方的弱小後,他變得越發焦躁。


    “像你那樣……像你那樣弱小的吸血鬼!可惡!看來今天打過的人狼似乎相當強呢!?怎麽這樣,你怎麽這樣!從我那裏……從我那裏奪走了一切!明明這麽弱……!明明這麽這麽弱!”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不停地踢踹,不知何時迪奧的白衣已染滿了血,變得好像一件紅鬥篷,華麗地裝飾在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踢踹,還打進了幾根木樁,然後,又將身體連同木樁一起踩碎。


    與其說是拷問,這已經算得上處刑了。即便如此卻獨獨避開了頭和心髒,可見魯迪的理智還勉強維持在正常範圍。


    但是——在他為了恢複白白消耗的體力而停下腳時,瞬間,本該滿身瘡痍的迪奧發出了刺耳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的同時迪奧的身體發生了變化,看著這些,魯迪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少年每笑一聲,遍布全身的傷痕,不管割傷、挫傷還是骨折,便眼看著消失。


    再生,雖說如此也太快了。刺進全身肌肉的木片好像是在自己往外走一樣,都被排了出來——斷裂的肌肉纖維立刻被細胞接上,被奪去的運動能力一一得到恢複。


    流出後凝固的血依舊保持原樣,但細胞表麵上的血液卻被重新吸入體內。然後——被腳踩住的部分瞬間霧化,迪奧以人類不可能有的動作站起身來。


    身體的一半化成蝙蝠,托起另一半身體,吸血鬼向後飛退。下一刻,迪奧在離他十米處降落下來。


    “咕哈……咕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魯迪”


    他來回轉著頭,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接著用完全恢複了從容的眼睛看向魯迪。


    “我啊,許多年來一直不斷追求著吸血鬼的不死……也就是克服各種弱點的方法。切割了許多吸血鬼,也拿自己做實驗……”


    染滿自身鮮血的紅色白衣隨風飄揚,他再次拋出挑釁之辭。


    “以這種程度……是無法毀掉我的。而且……在你鎧甲中還剩多少根木樁了呢?應該不是無限的吧……如果除了我還對誰使用過的話——說起來,難不成子彈已經用光了?”


    “……”


    魯迪見識了他那壓倒性的恢複力,但經過短暫的沉默後,他卻從鎧甲中傳來了高興的話聲。


    “木樁的數量……用不著你管。而且,你的恢複力……正好方便了我”


    他現在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對眼前的


    吸血鬼的恐懼了。在魯迪眼中,大概已經隻看得到迪奧剛才那副痛苦的表情了吧。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殺了你”


    話一說完,大鎧甲的腕部便響起了喀嚓一聲。


    接著,從雙手的手腕處,出現了設在肘部的裝甲的一角——從內側,嗖的一聲飛出一把刀。


    刀刃隻有小刀那麽長,雖然長度並不驚人,但那描繪著優美曲線的形狀,讓人感覺相當鋒利。


    “……雖然我聽說卡爾納爾德喜歡機關……但與打樁機相比,總覺得這不過是一種裝置。……雖然似乎加了銀……但銀對我無效”


    “隻要能切下你的四肢就夠了”


    大鎧甲說得斬釘截鐵,恐怕真的打算要割下他的手足。


    迪奧的臉上失去了先刻的輕薄笑容,取而代之——他露出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笑容來。


    現在的迪奧完全沒有了孩子氣,他那雙極力排除了人性的伶俐眼眸,正在閃閃發光。


    “那就試試看吧……。但是……在這裏會有人打攪,我們換個地方……”


    他沒有失掉從容。如同一直折磨著老鼠的貓,對咬緊牙關的老鼠擺出了“狩獵”姿態一樣——少年周圍,包圍著一股無法與之前比擬的緊迫氛圍。


    然後,氣氛一變。


    如同要打破這命運的二人所釀造出的緊張氛圍——


    ‘找到了————!’


    愚蠢至極的聲音反複回響,接著一個比剛才的迪奧更加孩子氣的聲音說道:


    “啊!看!是博士!”


    “誒……?博士,他不是穿著白衣嗎?”


    “不……那個……那不是血嗎……”


    在食客吸血鬼之後,出現的是小醜模樣的少女,以及綠色頭發的少年。然後——是少年帶著的眼鏡少女。


    看到他們這群人時——博士的眼中一瞬間露出了極其焦躁的神色。


    但是,因為魯迪也被這些新出現的吸血鬼的氣息弄得不知所措,所以沒能覺察到宿敵的那副表情。


    這既是幸運——也是不幸——


    巴爾修泰因城地下研究室


    雖然已過了祭典開始的時間,但博士依舊沒有回來的跡象。


    在那之後,教授又看了許多錄像,但卻沒有發現特別有價值的東西。不時也會去查看一下外麵的轉播錄像,但是並沒有看到疑似博士的人。不光如此,監視器上幾乎沒有拍到任何人,不知怎麽,除了祭典會場外,人們似乎都從島上消失了。


    結果萬事皆休,教授發出為難的聲音——轉身麵向房間深處迪奧的桌子。


    ‘嗚嗚……雖然之後他可能會生氣……但博士也打開了我的蓋子,算是扯平了!’


    一邊在心中向他道歉,教授將兩隻胳膊伸向上了鎖的抽屜。


    啪嗒一聲,然後教授的手臂開始在歪斜的抽屜中搜尋起來——


    ‘誒……?’


    一張照片從筆記本中掉落。


    難得會有照片,所以她輕輕地拾了起來——目光轉向上麵所拍的人物。


    ‘這是博士和……誒……誰呢?’


    照片所拍攝的場所就是這間研究室。和博士在一起的是一名少女。少女看起來比博士稍微年長些,教授不認識她。


    既然不認識,那就是在自己開始有記憶之前的事咯。


    ‘難、難道……這是以前的我……’


    忐忑不安地尋找著與此人有關的線索,結果隻在照片背麵看到了一段急急寫下的話。


    《拜托子爵大人,請加印這張我和迪奧一起拍的照片。愛爾莎》


    ‘愛爾莎……愛爾莎?’


    看著那張照片和人名,教授嘟噥了一陣……不久便死心了,大大地扭轉起身體。


    ‘嗯—。完全想不起來!’


    但是可能會成為某種線索,教授決定去找子爵或別人來看看。


    ‘但我過去要是真這麽可愛的話,那可就太好啦!’


    教授從屋子一角的白板上靈巧地剝下磁鐵,將相片放在胳膊上後,用磁石固定好。


    不由得很想和博士在一起,她心中微微升起一絲希望。


    那時,她還不知道地上發生的事,


    也不知道照片中少女的真實身份——


    島內某處幹線道路上


    沒有一台車通過,島內的幹線道路靜得嚇人。


    路燈明亮耀眼,其中隻有那一部分被黑暗籠罩。


    拍動翅膀,黑暗中有無數隻眼睛在發光,一齊瞪向位在中心的那個人。


    直到剛才為止,那些眼睛還滿含憎惡——


    如今,卻分明浮現出了玩弄敗者的愉悅之色。


    暴露在那樣的視線下——木島閑音閉上眼,大大地吐了口氣。


    她的身體,雖沒有被大鎧甲反複蹂躪的迪奧那麽慘,但也足可稱為“滿身瘡痍”。


    身體到處被劃傷,沒能再生的傷口血流不止。


    受到蝙蝠群包圍的閑音,雖然起初躲過了銀鞭的一擊——但此後便一直處於劣勢。


    化為蝙蝠群的梅爾希路姆從四麵八方接連發出攻擊。攻擊執拗地瞄準眼睛,即使不至於傷及眼球,在其與“食鬼人”特蕾吉婭組合的現在,也發揮了極大的效果。


    蝙蝠密集而成的黑暗。


    如果集中精神,輕易就能砍掉這些懂得狙擊眼睛的蝙蝠群。可是,一旦對其進行攻擊或加強防禦意識,銀鞭就會瞬間穿過黑暗空隙,逼近她。


    黑暗頑固地糾纏在一起,如噪音般不斷遮蔽閑音的視野。


    而且還有壓倒性的振翼聲隱藏了特蕾吉婭的足音,蝙蝠群的動作也擾亂了人的方向感。


    它們覆蓋了相當廣闊的空間,所以特蕾吉婭也應該看不見閑音才對——但是不知是梅爾希路姆發出了什麽暗號,還是特蕾吉婭能感覺到閑音身上散發出的吸血鬼氣息——總之,銀鞭準確地捕捉到了她的身體。


    另一方麵,閑音在整個周圍雖能感受到梅爾希路姆的氣息,卻抓不住關鍵的特蕾吉婭。


    自己無法確認對方的位置,但對方卻能正確地攻擊自己。黑暗遮蔽了視野,同時黑暗本身還會攻擊自己。


    暫時持續著單方麵的攻防,然後——


    決定勝負的關鍵一擊,狠狠地陷進了閑音的大腿肚中。


    似乎擦過了大腿骨,銀鞭的尖端從衣服上深深刺入,黑暗中赤紅的鮮血飛濺開來。


    “……!”


    閑音忍住巨痛,沒喊出來,她抓住刺在大腿肚上的鞭子前端,將銀製的矛尖從肉裏拉出來。


    “……抓到了……”


    一邊冒著油汗,原“食鬼人”的吸血鬼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一部分黑暗在鞭子那頭散開,搭起了一條通向特蕾吉婭的蝙蝠隧道。


    然後——站在那頭的現役“食鬼人”,盡管武器被奪,表情卻依舊從容。


    “因為你作為‘食鬼人’不斷與吸血鬼戰鬥,所以似乎有點過於依賴氣息的感知了。……我也早晚會步你的後塵,這點要小心”


    特蕾吉婭淡淡地道出了對方的不利。盡管她的鞭子被閑音抓住,但她臉上卻絲毫沒有喪失從容。


    特蕾吉婭將鞭子輕輕一拉,衝擊力便遊走至閑音全身。雖然閑音也曾設法防止反被拽走,但兩人的力量之差實在太大,這點在剛才那一瞬間的攻防中便已明了。


    蝙蝠群聚集在特蕾吉婭旁邊,化成梅爾希路姆的身體——然後他出言嘲笑起這份壓倒性的實力差。


    “到此為止了……。特蕾吉婭和你那樣隨便什麽吸血鬼都吃的卑賤野狗不同,她不斷吃下吸血鬼,常常是為了以最大效率獲得


    力量,就是說她是‘食鬼人’的完成品”


    他這種說法完全沒把特蕾吉婭當人,不過本人卻好像並不在意。


    已經完全束手無策了。梅爾希路姆雖然如此斷定——但閑音依舊在笑。如同藐視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一般,好像在說我依舊隻當你們是“食物”。


    “卑賤的野狗……嗎”


    閑音自言自語道,同時笑容扭曲得更深。


    梅爾希路姆好像並不在意這些,他對特蕾吉婭扔下一道指令:


    “……好了。殺了她吧”


    “是”


    特蕾吉婭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隨即,她將鞭子使勁一拉,一下就把頭兒從閑音手上拽了回來。大概是判斷比力氣自己毫無勝算,閑音也沒特別抵抗,就這樣鬆開了手。


    鞭子的頭兒以可怕的速度飛向特蕾吉婭身後,接著一瞬間就消失了。


    伴隨著衝擊聲,矛尖以數倍於拉回時的速度襲向閑音。


    因為大腿肚的筋肉被銀切碎,閑音沒能避開這一擊。


    甚至無暇換去那張從容的笑臉——接著——她的胸口便被銀光貫穿。


    “……結束了。……嗯。雖然我本想給她最後一擊……”


    閑音仰麵倒地,漸漸化為塵埃。瞥了眼她那副模樣,梅爾希路姆興味索然地轉過了身。


    “不過還是走吧,特蕾吉婭。沒必要吃她”


    “是”


    特蕾吉婭也漠然轉身,雖說她剛剛殺死了一名吸血鬼。


    往前走了幾步後,梅爾希路姆考慮到今後的事情,說道:


    “那麽,我們也去城堡吧。……哎呀,如果這麽快就處理完了,甚至用不著吉格蒙特來幫忙…………”


    “誒……?”


    然後——


    兩人同時停了下來。


    就在梅爾希路姆快要把話說完之前。特蕾吉婭發現行將化為塵埃的閑音,氣息絲毫沒有變弱,而就在她回頭的當兒。


    他們的背上受到了輕微的衝擊——下一刻,衝擊化為刺痛遍布全身。


    “不可能……!”


    “……!”


    二人慌忙轉身——閑音正站在那裏。


    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在觸手可及的必殺距離內,看到的是閑音那帶著自虐笑容的臉龐。她拖著半條腿,究竟是怎麽拉近距離的呢。不,在此之前她為什麽還活著,明明心髒已被銀貫穿!?


    梅爾希路姆混亂了,但答案其實很簡單。


    “啊……是那樣呀……”


    他和特蕾吉婭都忘了。


    他們把閑音當做原是“食鬼人”的吸血鬼來戰鬥。他們認為其作為“食鬼人”所積累的、超越吸血鬼的膂力才是最大武器。


    “是啊……我是‘食鬼人’。貪婪地吞食著敵人的血肉,讓那份力量寄宿於己身……不斷盜取他人能力、卑鄙的野狗”


    梅爾希路姆他們——小看閑音了。


    他們小看了木島閑音這名“吸血鬼”的能力。


    “所以……盜取他人能力……從以前就是我的拿手好戲”


    他們沒有發現。


    在此處的上空,正飛著一隻蝙蝠。


    閑音的心髒變成一隻蝙蝠,從夜空中高高地睥睨他們的醜態。


    “……!”


    雖然特蕾吉婭迅速飛起一腳,但閑音的身體瞬間霧化,簡單地化解開了。


    “你這混蛋……!”


    梅爾希路姆對閑音的霧化感到吃驚,他擺好架勢打算再變成蝙蝠。因為梅爾希路姆本身無法霧化,所以對閑音略微感到自卑——但這也隻有一瞬間。他立即化為蝙蝠,打算將霧全部吃掉。


    但是,他的身體在開始變成蝙蝠的瞬間——


    另一群蝙蝠緊追這些湧出的黑色蝙蝠,化為壁壘冒了出來。


    ——什……!


    從閑音的身體湧出的蝙蝠就這樣追擊著梅爾希路姆的蝙蝠群——從對方的獠牙之上刺入獠牙,就這樣咬碎了敵人的舌頭。


    被挫了銳氣的梅爾希路姆本能地理解到。


    這樣下去,自己生出的蝙蝠大概會一個不剩地被對方的“群”吃掉。


    蝙蝠群立刻收縮,除了被閑音的蝙蝠吃掉的個體外,它們一起化成了梅爾希路姆的身體。雖說他的身體不是毫發無傷,臉也有些憔悴,給人一種有氣無力的印象。


    看到這些——閑音自己也變回了原形。


    “你們忘了一件事。梅爾希路姆他明明是吸血鬼卻也忘了,真是糊塗……”


    吃了對方的蝙蝠,她容光煥發——木島閑音露出了至今為止不曾顯露的殘虐笑容,說道:


    “竟然忘記了現在是夜晚”


    她一邊嘲笑著特蕾吉婭,一邊嘟噥著將對方拆吃入腹的話語。


    “夜晚——是吸血鬼的時間喲,可愛的小姐?”


    “……咕……”


    這時特蕾吉婭的臉第一次陰沉下來。


    ——雖然我沒打算大意……


    在得知閑音將自己的腳浸入熱焦油裏,然後逃亡的時厚,特蕾吉婭就覺得她比以前的敵人都難纏。


    可是,壓倒性的優勢確實讓她放鬆了警惕。


    僅僅貫穿心髒就放下心來,對於一名“食鬼人”而言實在不應該。


    麵對緊咬嘴唇的特蕾吉婭,閑音帶著憐憫的目光道:


    “你……歸根結蒂隻是在不斷打倒組織為你準備的敵人罷了,不是嗎?有礙於組織的人……弱點能力都已經知道……甚至已經調查過是你能夠取勝的等級,你一直都是和這種敵人戰鬥吧?即使有實戰經驗……卻從未陷入過逆境?”


    特蕾吉婭不聽對方的話,隻是為了擊敗眼前的敵人,再度開始揮舞銀鞭。


    但是,閑音毫不介意,仍舊在講。兩手背在身後,如同述說往事般,仰望虛空——


    “誒,我以前也是這樣……但是,我從一年前開始變得孑然一身。所以……有了一年份的經驗差。你我之間就差在這點上”


    看她那副樣子,梅爾希路姆腦中竄起一個不祥的預感。


    將目光投向下屬的“食鬼人”的腳上,但在發現的瞬間——已經遲了。


    為了將銀鞭刺向滿身破綻的閑音,特蕾吉婭最大限度地彎曲身體——而在這時她的雙腳卻不知被什麽人的手給抓住了。


    “——!?”


    她完全失去了平衡——就這樣即將倒向地麵。但是她的反射神經令她瞬間用胳膊拄住地麵,在千鈞一發之際僅以臂力躍向後方。


    閑音沒有遲鈍到讓她抓住這個機會。


    她追趕跳到空中的特蕾吉婭,急速縮短距離。


    但是——她沒有了從肘部以下的手臂,而在特蕾吉婭剛才站過的地麵上,卻有兩隻細腕無力地耷拉著。


    ——不可能!


    看到閑音竟做出了和自己一樣的事,梅爾希路姆發出了語不成聲地慘叫。讓手腕蝙蝠化,並在完全分離後加以操縱,這種技藝一天絕對學不來。如此一想他凝神細看——


    ——這家夥……!


    從地麵生出的兩隻手腕其實並沒有完全脫離閑音的身體。蝙蝠群從其足下沿著影子排成排,一直將勢力延伸到特蕾吉婭腳下。


    即是說——她隻不過是操縱從自己身上延伸出去的蝙蝠群而已。


    當然,即便僅僅隻讓手腕具現,也是必須耗費相當體力的作業。


    當梅爾希路姆分析到這裏時——特蕾吉婭的身體已經被閑音捉到。


    蝙蝠群在飛過時回到了身上,兩隻手腕在原來的位置上重現。用這兩隻手腕,閑音迅速地抓住了特蕾吉婭意圖揮鞭的手


    。


    “嗚……”


    被抓住的手腕發出骨頭碎裂的嘎吱聲。她想使出飛踢,但此時閑音的膝蓋已伸向前方,阻礙了她的動作。


    雖說單論腕力是有差距,但姿勢的不利將這種差距縮小到了極限。如果閑音會柔道和合氣道的話,就能靠姿勢簡單地顛覆掉力量之差了。


    就這樣一口氣壓上去便可取得優勢——但不知為何閑音卻停了下來,仿佛是為了說給對方聽一樣,她開口道:


    “我的師傅特拉格特說過。四季流轉的時間能大大改變人類”


    閑音的眼睛閃爍著怪異的光芒,握著特蕾吉婭手腕的手充滿了力量。


    “然後——若是吸血鬼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冷笑的瞬間,對特蕾吉婭來說便有機可乘。


    她迅速抬頭,想要讓閑音的下巴吃上這記頭槌,但是——


    在她將頭後仰,露出喉嚨的刹那——野獸的獠牙刺入了她白皙的脖頸。


    “!?……!喀…………啊……!”


    “一度體味過的力量……不變成自己的東西我就不舒服”


    想要幫忙的梅爾希路姆看到發生在二人間的這一幕後,停止了動作。


    “因為我是……卑鄙的‘食鬼人’”


    閑音胸前——就是剛才被特蕾吉婭打穿的那一部分,生出了一張狼嘴,咬住了特蕾吉婭的喉嚨。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都不知道,這是她從前從“魔術師”那裏繼承下來的技藝。


    “白天的屈辱返還給你”


    話一說完,閑音放開兩手,在狼依舊咬著特蕾吉婭喉嚨的情況下,一氣將她踢開。


    瞬間,被放開的手先滑進了狼嘴裏。如果撕下狼嘴的動作再遲些,特蕾吉婭的頸動脈大概就會被撕成碎片了吧。


    然後,閑音向後跳開一步,麵對梅爾希路姆和特蕾吉婭——她舔著嘴唇,說道:


    “之後——就是晚餐時間了”


    她的笑容冷酷至極,如果是現在的她,大概真的會吃人吧。


    梅爾希路姆回想起曾經的恐怖經曆,不禁背後冒涼風。


    但是——突然出現了妨礙者,讓她沒吃成這頓晚餐。


    精神上完全處於優勢的閑音,耳中傳來了汽車駛近的聲音。


    車燈從老遠就照亮了他們,鳴響著喇叭以示威嚇。


    但是閑音完全沒在意那道聲音,她踩著優雅的步伐向特蕾吉婭逼近。她大概是打算先吸了“食鬼人”的血,再吃掉梅爾希路姆吧。


    雖然梅爾希路姆考慮要再次變為蝙蝠逃跑——但當他看到駛近的車輛時,歪曲的笑容重又回到了臉上。


    閑音以為車子肯定會停下或躲開。萬一沒來得及,她也有把握能自己躲開。


    但是,就在車子迫近的瞬間,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引擎加速的聲音。


    “——!?”


    閑音用沒有受傷的那隻腳踢向柏油路麵,跳開後看向引擎聲傳來的方向。


    幾乎同時,鐵塊穿過了閑音剛才站立的地方,在數十米外急刹車,停了下來。


    “……酒後駕車……似乎不是”


    她否定了事故的可能,原因是隔著馬路站在正對麵的男人——她看到梅爾希路姆·赫爾佐格裝模作樣地又露出了遊刃有餘的微笑。


    與此同時,她的鼓膜再次感到有聲音的接近。


    雖說是在幹線道路上,但這麽多車毫無先兆地突然出現,簡直像瞄準好了一樣,這點著實奇怪。


    車輛對站在道路中央的特蕾吉婭一行沒有抱持任何疑問,不如說正是以她們為目標而接近的。車群漸漸減速,無視彼此的路線,以包夾閑音她們的陣式停了下來。


    “哎呀哎呀……果然拜托援軍是對的”


    梅爾希路姆放心了,如此嘟噥著——這時從車中出現了大量人類。


    雖然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但是這些人都眼神空洞,手上分別拿著鐵管和片刀。


    不問男女老少,毫無統一感的集團一一從車上走下,如牆壁般擋在特蕾吉婭他們身前。


    其中甚至有拿獵槍的人,雖說隻是一群外行,但也不能輕視。當然,如果是想把他們全部殺掉那倒挺好玩——但這正是閑音要極力避免的。


    並不是因為之後會難過。隻是——如果殺掉他們的話,在那一刻她就變成了以子爵為首的島內吸血鬼的敵人了。隻有這點是絕對要避免的。


    ——這是……支配?


    從他們身上完全感覺不到吸血鬼的氣息,最好是將路上這些人看做是受了某人操縱。


    “……嘿……難道說,不是被你一個人咬的?……梅爾希路姆”


    “哼。如果將蝙蝠散開,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梅爾希路姆答道,表情完全取回了從容,同時用下巴示意特蕾吉婭撤退,自己也轉身離開了。


    “交給你來拖住她了。吉格蒙特……”


    “等一下!”


    雖然閑音要去追趕逃走的大餐,但車子一輛輛開來,人牆迅速地擴大。想要跳過去,需要相當的躍力,而大腿肚被銀刺傷的閑音,現在很難做到。但是,如果變成霧或蝙蝠的話……恐怕就能超過特蕾吉婭他們的腳程了。


    說起來,在追趕他們之前——這些人真的不會向自己出手,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逃走嗎?


    真的應該變成蝙蝠逃走嗎——


    或者,應該做好與子爵等人為敵的覺悟,把這些人殺掉——


    在閑音這樣考慮時,人群正一點點縮近與她的距離。


    已經看不到梅爾希路姆他們的身影了,閑音感到無比焦躁。


    漸漸地,心裏開始傾向於這種險惡的氣氛,看著散彈槍的槍口對準自己,閑音幾乎要被“正當防衛”這個詞支配了。


    槍聲響起的同時能殺掉十人左右。


    她就此下定決心,這時——


    子彈,從上空出現。


    沒有槍聲,那是化為人形的巨大子彈。


    在她和包圍她的人群之間,刮起了一陣強風——下一刻,一名男子於風中現身。


    “他”的接近太過迅速,直到親眼目睹前,閑音都沒能發現男人的存在。


    強大的吸血鬼釋放出如此強烈氣息,他在不斷接近。


    吸血鬼散發出灼熱的氣息,壓倒了閑音。


    最初還以為是這名男子支配了周圍的人,但他卻向持獵槍的男人咧嘴一笑,一邊說著電影台詞般的話一邊猛地拔出了手槍。


    “槍手……不應該把槍口指向女人”


    下一刻——子彈無聲地射出,一下子打飛了其中一人所持的獵槍。此人一時露出畏怯的表情——但是當他發現自己毫發未傷時,便馬上伸手去撿掉落的獵槍。


    但是,槍手沒有仁慈到等他撿起來。


    風聲從男人的手槍裏直線貫穿空氣,子彈咬住了獵槍手的脖子。


    然後——當蝙蝠從脖子上離開時,男人的身體失去了力量,如同斷了線的人偶,倒在了柏油路上。


    “是麻醉彈哦。這還真不像我的風格呐”


    一邊搔著頭,金發碧眼的槍手自言自語道。


    “哎呀哎呀……既然被格哈德老爺拜托了,那也沒辦法”


    如果使出全力,應該能把整個腦袋打飛,但他卻在這裏手下留情了,隻是改寫了簡易的“支配”,讓對方睡著了。一邊做著這項無比麻煩的工作,槍手——耶羅·布裏吉斯頓回想起哥哥打來的電話。


    隨便出去轉轉,哥哥這樣說過後,又道:


    ‘格哈德殿說……【希望盡可能不讓島民受傷】……這不是命令。他對我說的是【拜托】這樣地向我請求


    ……。……所以我也就,拜托你了’


    回想著從電話裏聽到的哥哥的聲音,槍手高興地格格大笑。


    “真是的……。那個笨蛋哥哥竟然說‘拜托我’”


    男人打從心底感到愉快,他一邊嘟噥一邊不停射出不帶槍聲的子彈。


    伴著輕輕的風聲,飛出的蝙蝠一一咬住了人們的脖子。


    “而且啊……所謂‘盡量’……不就等於說,要是傷到了他們,就是‘我沒能耐不得不讓他們受傷’了嗎”


    蝙蝠子彈排成一線,無比精確地咬上了人們的脖子。


    從跑出來要攻擊他們的人類,到用獵槍和船首炮瞄準他們的人類,子彈沒有一發射偏,不斷擊中他們。


    子彈的數量是無限的。


    無需花時間更換彈夾,這個槍手的行為完全是犯規——此刻他依舊拿槍亂射,然後首次向被保護在身後的吸血鬼搭話:


    “話說回來漂亮的小姐。……因為你受到了華麗的包圍,總之就先來救你了……”


    “你——是誰啊?”


    山道


    “呀……你們也出來了?”


    從博士口中說出的,是輕快的寒暄。


    但是,那唐突的違和感,讓尋找博士的眾人全都不可思議地歪起了頭。


    平時那種裝老頭的口氣不知跑到了哪裏,現在他用少年般的口吻——釋放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冰冷氣息。


    “誒……?是……博士吧?”


    聽到對方那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聲音,巴爾不由得如此問道。為什麽白衣會被染成紅色,站在眼前的大鎧甲又是何許人也——想問的事像山一樣多,但巴爾卻先問了這個問題。


    想著他馬上就會變回平時的口氣,然後回答“嗬嗬嗬,老夫就是老夫啊”。雖然巴爾明白以現場的氣氛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無法不去期待。


    然後——他的期望一下子就落空了。而且,還是以近乎最糟糕的形式。


    “博士嗎……。那種外號已經無所謂了。毋寧說隻會讓我不快”


    “誒……?”


    聽到博士淡淡的回答,巴爾心頭一緊。


    “等等等等!你怎麽了博士?奇怪奇怪,有什麽很奇怪喲?”


    小醜娘似乎也覺察出他的樣子古怪,為了探尋博士的真意如此說道。


    吃閑飯的吸血鬼們也很混亂,他們驚慌失措地麵麵相覷,塞麗姆也是一臉不安地緊抓著巴爾的袖子。


    站在博士麵前的大鎧甲似乎沒有摸清現狀,他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事態發展。


    但是——從大鎧甲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空隙,他對博士所抱持的殺意即使隔著鎧甲也能感覺到。


    博士斜眼看著那樣的大鎧甲,歎著息對大家的疑問做出回答:


    “啊哈哈……看來有必要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紹……。那麽,初次見麵,各位!我叫迪奧德西烏斯。迪奧德西烏斯·m·巴爾修泰因!希望大家能叫我迪奧”


    “你說迪奧……誒……巴爾修泰因?”


    隨著對話的進行,巴爾的腦袋愈發混亂起來。看著他呆呆地張著嘴,這名外表大約和他一般大的少年,禁不住吃吃地冷笑起來,說道:


    “啊,不過不是格哈德的直係親屬。算是遠親吧。因為同姓,所以讓我一直巧妙地利用到現在”


    這時,平時的那個博士已經蕩然無存了。


    就連這種耍人的態度也是,若換作平時的博士總會有種溫情在——


    “這座島,是藏身的絕佳場所。可以避開像他那樣的‘複仇者’的耳目”


    “你說複仇……誒……?博士,你對那個人做了什麽?”


    感受到膨脹在鎧甲中的殺氣,小醜娘誠惶誠恐地問道。


    然後——少年幹脆地、太過幹脆地坦白了自己的過去。


    “啊哈哈,隻不過就是殺掉了他的親人和朋友而已”


    鎧甲——無言。


    就好像是在積攢著於下一刻爆發的怒氣般,他就是不說話。


    博士覺得複仇者不說話是件好事,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繼續道:


    “還不止是這樣呢。除此之外,我還殺過相當多的人……雖然不記得總共殺了多少……大概,尾數要加上三個零是肯定沒錯啦”


    博士愉快地說出這些話,讓巴爾他們一時間無法相信。就算是吸血鬼,這種事也太荒唐了,他們寧願相信博士這樣是在做什麽“實驗”。


    對於巴爾來說,他雖然是今天才遇到的人,但這個博士讓自己思考了各種道路,他想要相信這名給與自己信心的少年。


    但是——打碎希望的話從旁傳來。


    “那麽……你果然是‘樂殺者’了”


    食客中的一人對博士說出了這個巴爾所不知道的詞語。


    博士對於“樂殺者”這個詞隻是微微眯起了眼,然後用包含寂寞與懷念的聲音說道:


    “好懷念的稱呼啊……組織,還在追殺我嗎”


    “騙人……喂,這是騙人的吧,博士!所以、所以為什麽要做那種事啊!”


    小醜娘放聲大喊,仿佛為了徹底否定博士的話,否定掉迪奧德西烏斯這個存在。而對於她的話,博士則好像在說理所當然的事一般,道:


    “因為我是吸血鬼啊。雖然你們好像沒有發現……但對於身為吸血鬼的我們來說,僅僅這樣就有了喜歡人類的權利。……啊啊,你想說既然喜歡為什麽還要殺人”


    說到這裏博士停了停,仿佛是覺得周圍這些吸血鬼們的反應很好玩似的,他繼續說道:


    “……因為開心啊”


    這句話一說完,博士眼中便沒了那份天真。如同緬懷過去的光榮一樣,他用恍惚的目光望向虛空,說道:


    “啊啊,那時我好開心。那種拿人類玩耍所體味到的優越感……你們是不會了解的。但是……稍微有點過火了。而遭到組織追殺的我……輕易就騙過了格哈德,在這座島上隱居下來。舍棄了名字,過去……連自己的本性也隱藏起來……”


    最後那一句話他說得特別開心,然後驀地垂下眼瞼,用極為遺憾的表情道出一個結論:


    “但是,因為追趕我的魯迪出現了,所以也就不能再在這座島上住下去了……因此我雖然要逃走,但在此之前……我想跟好朋友見個麵”


    博士淡淡地繼續說道,同時看向大鎧甲,不過被稱為“好朋友”的複仇者始終沉默不語。


    另一方麵,小醜娘仿佛是要把大鎧甲的話一並講出般,提起了那名等待著博士歸來的吸血鬼。


    “那麽……那麽,教授怎麽辦!?教授,她可是非常非常擔心博士你啊!?雖然我不太懂,但如果要逃的話把教授也帶上……!”


    說出教授的名字,是一個賭注。


    眼前的少年會變回平時的博士。為了實現這個心願,那是唯一的賭注。


    然後——小醜就像小醜一樣,嚐到了難堪的敗北。


    “啊……是在說那個破爛貨嗎?”


    “破爛……!”


    “老實說,無所謂。雖然為了不死的研究讓我亂玩了一氣,不過……已經膩了”


    笑著回答的博士眼中,完全感覺不到迷惘。


    他爽快地笑著,而在聽到這個回答的瞬間——小醜走向少年身邊,高高地揚起右手。


    然後,就這樣使勁地揮了下去,重重地眶在少年臉上……正當這樣想著————。


    但那啪的輕快聲音卻沒有響起。


    就在小醜的巴掌打中的瞬間,博士的臉霎時霧化,讓瞄準自己臉頰的手掌直接穿了過去。


    但是小醜娘不在乎,她一次又一次地揚起手臂,向


    少年揮下巴掌。


    “笨蛋笨蛋!博士大笨蛋!教授……教授她是真心地為你擔心啊!?她一定喜歡著博士!為什麽?就算真的那麽想——為什麽連個謊也不肯撒!”


    ——博士……怎麽這樣……。


    看著小醜眼含熱淚的樣子,巴爾有些不知所措。


    才剛接受的世界的一部分,如反掌般發生了巨變。


    雖然還是原來的模樣,但博士的心似乎已經被完全替換了,看著他——巴爾捫心自問起來。


    模樣和性格時常變化的自己,給人的感覺是不是也和現在的博士一樣呢。


    ——不……但是……。


    盡管對自身抱持微妙的感慨,但判斷現在更應考慮博士的所言之意,於是巴爾向前邁出了一步,想對博士說些什麽,但是——


    在想好該說什麽之前,博士已經靜靜地開口了。


    被小醜娘緊逼,他用疲憊的聲音嘟噥道:


    “啊—啊,總覺得事情變麻煩了呢”


    對著向自己投來殺意的大鎧甲,博士說出了給與巴爾和小醜娘最後一擊的話。


    “對了……喂,魯迪。這些——住在我城堡裏的人,你把他們都殺了好嗎?”


    “……誒?”


    小醜娘停下揚起的手,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博士這過於唐突的話,使周圍的空氣完全凍結。


    “巴爾修泰因一族也是,那幫人你也都殺了好嗎?你看,這樣的話我和你就扯平了不是嗎……喂?所以……等這一切全都結束,我們——又能做回好朋友了吧?”


    巴爾、小醜娘,以及吃閑飯的吸血鬼們——全都忘了要說的話,一齊看向大鎧甲。


    雖然受到了身為“食物”的吸血鬼們的注視,但大鎧甲依舊與剛才一樣默不作聲。他又沉默了數秒,接著慢慢地對出現在山道上的吸血鬼們說道:


    “……我本來……是想把你們,把迪奧的同伴都殺掉的”


    大鎧甲的聲音比想象中更為年輕,吸血鬼們先是一驚,接著又對他所說的話感到膽寒。


    無論如何,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被人抱持殺意,這種事誰聽了都不會感到高興吧。


    “但是……老實說我現在很迷茫。如果……你們與這家夥為敵的話……你們就是我的同伴了。但是……如果想要庇護這家夥的話,那時,比起他來,我要在他麵前先殺了你們,我是這麽想的…………”


    無機質的聲音,但在其中的細微之處,能明確地感到他對眼前少年的殺意。就連在這即將消失的話語中,那恐怖的憎惡也依舊隱約可見。


    巴爾對眼前的大鎧甲感到莫名的恐懼——由幻覺做出的身體格格打顫。


    似乎覺得西瓜的那副樣子很好玩,博士發出了孩子般的笑聲,搖頭道:


    “啊哈哈……!真有趣。好的……如果想贏我的話……就和魯迪聯手吧。反正……我也覺得差不多該把大家處理掉了……巴爾,還有塞麗姆……我早就打算讓你們為我的實驗去死了……”


    明朗的笑臉一瞬間增添了猶如鋒利刀劍般的銳利,他瞪著巴爾和塞麗姆,仿佛要撕裂他們一樣。在隻有路燈照明的山道中,博士的目光猶如瞄準獵物的狼一般,格外怪異地閃耀著——讓人覺得在那光芒中自己似乎會被整個燒毀。


    ——怎麽會這樣。博士……真的……?


    博士眼中的那種銳利,讓巴爾不由得別過眼睛。這不是白天時所見的、那種不知在想什麽的狂人的眼睛——他現在的眼神,分明是不斷殺人者的眼神。與摘下太陽眼鏡的博德很像,但在他眼中的熱度更低,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份銳利。


    被那種眼光盯著——巴爾一邊感到害怕,一邊留意著身旁的塞麗姆。


    塞麗姆應該比自己和博士交往的時間長。在遭受背叛的現在——她是否會比自己更加傷心呢?


    巴爾非常擔心塞麗姆,他轉頭看向這個緊抓自己衣擺的少女——


    然而她,卻幾乎與平時一樣,隻是露出了混雜著寂寞的柔和表情。


    難不成是沒有理解狀況?巴爾一瞬間如此做想,但是下一刻,她所說的話徹底地顛覆了他的想法。


    “不要緊的”


    用隻有巴爾能聽到的聲音,花之少女露出寂寞的笑容,低語道:


    “因為真正的壞人……是不存在的。如果相信的話……就不要緊了”


    ——相信吧……。這是什麽意思?是指相信博士剛才的話嗎?或者,因為眼前的博士是假的,所以要相信至今為止的博士?


    巴爾的心越發混亂,結果無論對博士還是對大鎧甲,都沒能作出行動。


    無可遏製的壓迫感壓迫著夜晚的山道,巴爾被恐懼所困,幾乎要失去意識了。


    ——在選好之前……我受不了了,這種氣氛……。博士……就算從現在開始也好,說這不是真的,博士……。


    仿佛是在嘲笑西瓜的心情——


    “得啦啊啊啊啊啊啊——!”


    一技飛腿劃過天空,發出響亮的聲音在大鎧甲的頭部炸裂。


    “……誒?誒——……?”


    最先發出這動搖的聲音的——不是別人正是博士。


    麵前的大鎧甲沒能躲過這突然一擊,身體失去平衡,單膝跪地。


    至今為止所積累起的沉重氣氛似乎一掃而空,使出飛踢的男子——就是吸血鬼食客集團中的一人,焦躁地對周圍叫道:


    “亂七八糟亂七八糟……超搞不明白。我們,絕對是有錢人的同伴吧?是吧?”


    仿佛是在呼應他,其他食客也紛紛開始說起來。


    “就是啊。因為能打開金庫的,隻有博士呀”


    “而且……博士如果真是‘樂殺者’,跟著那邊會很劃算吧?”


    “跟隨強大的一方……這是我們的原則”


    “跟隨博士的話,也就和城堡中的大家是同伴了”


    “還有女仆小姐”


    “簡單就好。善惡啊、過去如何啦……說那種話我們聽不懂”


    全員意見一致,就這樣混雜著鼻息,吸血鬼們移動到了博士身後。


    “等……?大家!?”


    巴爾慌忙叫道,但食客們完全不介意。


    “喂喂……巴爾啊,你以為你和我們,以前都是誰的手下啊?”


    “博德大人不隻是個大壞蛋,還是個卑鄙小人”


    “即使同樣是壞蛋……博士怎麽說也覺得更了不起些吧”


    雖然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但接下來——最初使出飛踢的男人卻說出了一句擾亂巴爾心意的話:


    “而且啊……至少,子爵能夠相信他”


    “……誒?”


    “不……因為,那個子爵是相信他才讓他住在城堡的地下吧?你覺得那個子爵會因為遠親這種理由就讓一個會危害島上同伴的家夥為所欲為嗎?就算博士假裝不懂,你覺得那個子爵會看不透嗎?”


    聽了這些話,西瓜少年的心比剛才更為動搖了。至今為止巴爾隻看到博士的事。一心隻想著博士的突變——然而在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周圍的人後——那顆一度曾懷疑著博士的心,再次落回到了天平中央。


    但是,正當巴爾想再次向博士發問時——那名使出飛踢的男人卻上身彎曲,被打飛至山道旁——深遂樹林的深處。


    “咿……!?”


    衝擊的速度讓人以為是被自行車撞了,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完整的悲鳴。


    顯然他在撞向大樹時,有幾根骨頭扭曲了,搞不好連整個脊椎都是扭曲的。男人在斜向滑落前,便已失去了意識。


    使勁毆打肩膀。


    這——便


    是大鎧甲對那位可憐食客所展現出的極為簡單的反擊行動。


    僅僅這樣,就打飛了吸血鬼的意識。


    “如果跟隨迪奧……就統統去死吧”


    冰凍般冷酷的話語。


    從大鎧甲中溢出的殺氣變得更為濃重,濡濕了周圍人們的背脊。


    “啊……糟了……?”


    “怎麽辦。咱們……沒想過這個大鎧甲會比博士還強啊?”


    至今為止隻對博士所起的殺意,現在明顯指向了周圍的所有吸血鬼。


    鎧甲似乎決定要采取一項十分單純的行動。


    從弱者開始狩獵。


    而被選定的“弱者”,便是——作為吸血鬼的氣息十分稀薄的綠發少年。


    “誒……我!?等、請等等!?為什麽是我們!?”


    雖然沒有同時選擇自己和塞麗姆,但為什麽要打一開始就被特別盯上呢。


    突如其來的滾滾殺意襲向巴爾,他焦躁地睜大眼睛——


    “啊……”


    他看到迫近至大鎧甲身後的某人,充滿驚愕的雙眼睜得更大了。


    衝擊聲。


    這與剛才的飛踢完全不是一個等級,衝擊聲在夜晚的山道中發出回響,傳遍四野。


    “哎呀哎呀。因為你跳進了海裏……要找到中斷的氣味可費了我老大勁兒呢”


    一邊歎氣一邊嘮叨的是——一名藍發隨風飄動、有著鋼牙利爪的人狼。


    人狼一族與吸血鬼不同,不會被“食鬼人”察覺到氣息。與風聲一起,悄悄靠近大鎧甲的身後,就這樣讓鎧甲的腦袋吃了一技腳刀。


    大鎧甲被打向旁邊的大樹,與此同時,從山道暗處出現了數道人影。


    約有三名年輕人狼包圍了大鎧甲——


    黑暗中——站著巴爾他們所熟識的少女。


    她穿著平時的黑禮裙,但不知何故,現在這件衣服卻到處是洞,由此可以想象在她身上曾發生了多麽不得了的事。


    巴爾一瞬間甚至沒能認出她。因為她周身的氣氛也與平時大相徑庭。比起剛才的博士,這名少女讓人感到更深的違和感。


    臉、瞳孔的顏色、頭發的長度。


    雖然這一切應該都與昨天沒有不同——


    但唯獨她的聲音冰冷到異常。


    “自殺也好……從這座島上逃走也好,你要怎麽做我不管”


    看到少女慢慢走近,巴爾感到恐怖萬分。少女的足音一聲又一聲敲打著耳膜,如同審判官宣告死刑時的木槌聲。


    西瓜少年陷入了莫名的恐懼,黑衣少女淡淡地開了口。


    菲瑞特·馮·巴爾修泰因將平靜的殺意投向眼前的大鎧甲。


    “現在從我所能看到的整個世界上——立刻,消失”


    消失。


    某種意義上這比“殺了你”更為有力。


    就好像是將對方視為惡靈,接下來就要開始驅魔一樣。


    既有對惡魔的無限憎惡,也包含了慈悲,大鎧甲聽到這樣的話——他對自己被人狼包圍似乎並沒感受到威脅,就這麽站了起來。


    然後——他對菲瑞特隻說了一句話。


    “正好……”


    他這樣嘟噥道。


    接著大鎧甲轉向博士這邊,用無機質的聲音說道:


    “……不管是不是你的同伴——我要殺了這女孩”


    “……哈哈。怎麽了……你想殺的是我吧?先不說這個,即使你殺了那女孩,對我也沒有任何損失”


    “啊,即使如此我也要殺”


    兩個人都在自說自話。但是,大鎧甲似乎已經不想在對話中尋求意義了,他隻是用淡淡的聲音宣告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看到他那個樣子,博士的笑容微微陰沉下來。但是,對方沒有覺察到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大鎧甲中的青年猶如被附身一般,繼續說道。


    不是對菲瑞特,而是好像對心中的某人說話一樣。


    “這女孩和你一樣。討好人類,用花言巧語誑騙他們——然後在最後做出背叛。因為她就和你一樣,大概在最後會殺掉好多人”


    “你說什麽…………”


    “就算我——”


    菲瑞特那強有力的話語,打斷了二人沒有意義的對白。


    周圍的吸血鬼們都屏住呼吸,身在其中的菲瑞特使用了名為語言的力量。


    “將來會騙人,會奪取成千上萬人類的生命……”


    語言中承載的力量浸透了周圍的空氣,同時也堅定了菲瑞特自己的信心。


    “就算,我將來會背叛邁克爾……就算我會吸他的血,會把他拉為吸血鬼的同伴…………”


    “菲瑞特……?”


    這樣的言辭是她平時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小醜娘對此產生了異樣的預感,正要呼喚她的名字。但是,菲瑞特卻沒有聽到——從她那端莊的嘴裏所吐露的話,變得更為有力了。


    “縱使,博士過去曾對你做過什麽……遭到成千上萬的仇人追殺……”


    雖然先前她沒在這裏,但她可能已經從白天時自己和邁克爾所受的攻擊,以及剛才的對話推測到了。聽了她的話,大鎧甲和博士同時呆住了。


    “縱使……你以何種想法來獲得自我滿足————”


    在大鎧甲中,青年感到背上冒出了討厭的汗水。


    曾一度被其打到的吸血鬼少女,現在卻以氣勢壓倒了他……這難以承認的事實一次次竄過他的後背。


    然後少女停住腳步——仿佛用上了積攢至今的全部力量,她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但這些都成不了你對邁克爾所作所為的借口。我————我絕對不會忘記”


    她沒有說不原諒。


    “你對邁克爾所做的事——我……絕對不會忘記!”


    隻是——斷言不會忘記。


    在思考其中意義之前——吸血鬼們都被前麵那句話奪去了心魂。


    隻聽到邁克爾的名字,本人卻不在場。


    這一事實化為可怕的喪失感,徘徊在吸血鬼之間。


    “菲……菲瑞特……。那家夥……對邁克爾……做了什麽?”


    最先開口的是少年身姿的巴爾。


    本該是以幻覺做出的眼眸,卻浮現出比真實更為深刻的動搖,就連背上冒出的冷汗也都被一一再現。


    接著——小醜娘為了讓自己安心,問道:


    “菲瑞特……邁克爾、在哪……?你們總是在一起……我以為今天的祭典你們也絕對絕對會在一起的……可是為什麽?喂、邁克爾在哪啊!?”


    對小醜娘來說邁克爾隻是普通朋友,但對巴爾來說,他卻是讓自己有機會在這座島上獲得自由的人。一年前的事件後也是,無論巴爾變成哪種姿態與性格,邁克爾總是能一視同仁。


    如果島上的人類和吸血鬼都像邁克爾一樣,那麽巴爾就是不去找博士,也能對自己的人生擁有自信感到滿足吧。


    邁克爾對他來說是好朋友,而且——在變身為女性時還————


    對於二人的心思,菲瑞特隻是沉默不語。


    但是——站在旁邊的藍發人狼卻用滿懷憎惡的眼神,道出了發生在邁克爾身上的“結果”。


    “內髒出血,右手複雜性骨折。因全身遭受毆打,脊梁骨出現了多處裂紋。被木樁打到的肩膀也有嚴重的裂傷……在我們搬運時,他已因出血過多處於休克狀態”


    聽到這淡淡道出的一連串症狀,讓巴爾的思考一時間停了下來。雖然聽起來人狼似乎隻是事務性地宣告出結果,但在他眼中卻翻滾著尖銳的憎惡,瞪著眼前的大鎧甲。


    是哪裏搞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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