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莉亞住進的那間位於港區白金台的醫科研醫院—是一棟八層樓高的大醫院。


    四周包圍著鬱蔥茂密的樹林,給人一種封閉的印象。


    而前往那裏探病的我……冷淡地被告知「謝絕會客」,當場吃了個閉門羹。


    於是我裝作是在一樓的便利商店買東西,並偷偷確認電梯與樓梯的位置—


    (病房位於七樓,想去也不是不能去啦……)


    但我之所以沒有偷溜上去,是因為從樓上感覺到了某種可疑的氣息。


    我在來探望之前有聽說過,那位對亞莉亞格外尊敬的一年級戰妹—間宮明裏似乎在我之前就先趕到醫科研醫院了。可是……


    當她在櫃台吃了閉門羹而氣得打算擅自溜進病房時,被身穿西裝的大姊姊們當場逮到而被趕出來了。據說當中還有白人。


    而間宮在被趕出來的時候,曾從其中一個人身上拔下徽章,上麵刻有將『外』字變形成環狀的圖案,也就是外務省的標章。


    —外務省展開動作了。


    大概是因為vip的亞莉亞大小姐身體發生不適,所以被強迫安靜休養的樣子。而間宮看到的白人女性,恐怕就是英國的駐日武官。既然駐日英國大使館也有出麵,區區一個武偵根本休想會麵了。我從醫院樓上感受到的氣息,確實也不像什麽普通的文官。


    這下—事情不簡單呢。


    我必須要暫時撤退,再想辦法潛入其中了。


    既然如此,現在還是不要讓對方記住我的臉比較好。


    如此判斷的我,毫無成果地回到武偵高中……


    接著對感覺在這種事情上應該能幫上忙的理子聯絡了一聲「你也幫忙想想辦法吧。不過,要保密。」並且另外又準備了一個手段。


    放學後,當我在學生餐廳的陽台上吹著寒風、喝著咖啡等待的時候—


    北風「沙!」地刮起落葉,而在飛舞的葉片之中……


    「—風魔陽菜,奉命前來是也。」


    我的戰妹不知不覺間就單腳跪在我的麵前,垂下綁著馬尾的頭。


    我是想說這位據說是忍者後裔的諜報科學妹或許可以給我一些潛入醫院時的建議啦……


    「此次得以再度為師父效勞,在下不勝欣喜,願全心全意—」


    「招呼就免了,快把頭抬起來。還有,快站起來。」


    即使從上往下看的角度看不到內部,但我還是讓穿著短裙的風魔從單腳跪地的姿勢站起身子了。


    雖然風魔有用像領巾一樣的東西遮住半張臉……但她其實五官端整,將來很有可能變成一個美女。為了不要發生像少女漫畫中「咦……這家夥意外地很可愛嘛……」之類的事情,我還是趁她還天真無邪的現在就保持警戒比較好。


    「—在下秘密偵查的結果,醫科研醫院,尤其神崎殿下所在的七樓可謂戒備森嚴。隨時都有日英兩國武裝人員四名進行警衛。」


    腳跟靠攏、站直身子的風魔,首先對我如此報告。


    「四名、嗎?這樣應該很難找到全部人同時露出破綻的時機啊。」


    看來守備相當森嚴的樣子。這下我該怎麽入侵才好?


    「這次的事情感覺很不尋常。亞莉亞明明已經恢複意識了,卻無法聯絡到人。外務省的動作也快得異常,而且現在給人的印象簡直就像是軟禁了。要是不能快點與本人聯絡上,並把她帶出來……」


    ……總覺得亞莉亞就會直接被帶走了。


    英國的倫敦武偵局本來就很想要得到亞莉亞追捕犯罪者的實力—另外恐怕也很想要她那足以讓全世界惡棍聞之喪膽的『福爾摩斯』名號。即使還要考慮到神崎香苗小姐的審判,但英國應該還是覺得讓貴重人才隻為了一個案件一直留在外國是對國家的損失吧?


    「是的。然而請恕在下多言,凡事嚴禁焦急。若是讓敵人提高警戒心,恐怕就會增加戒備人員,甚至會把神崎殿下移送到銅牆鐵壁之中。」


    「這麽說也沒錯,但是那又該怎麽辦?」


    「忍者雖有閑暇時,守衛卻無鬆懈日。相對於潛入的一方可以自己選擇時機行動,守衛的一方卻是無時無刻都要保持警戒。無論任何時代,會首先疲憊而產生破綻的總是守衛的一方。因此—在下建議可以先潛伏在醫院中,等待師父您所說的好機會。」


    「潛伏作戰……嗎?話雖如此,但我如果一直賴在醫院中,更會讓人起疑吧?還是說,你要我扮成醫生之類的?」


    「非也。恕在下失禮,但師父您的舉止過於隨便,沒有醫生的風格。」


    這家夥還真的很失禮說。


    「那你要我扮成什麽?」


    我交抱手臂如此一問,風魔便露出凜然的表情—回答我:


    「—便利商店的店員是也!」


    ……啥……?


    確實,醫科研醫院的一樓建築物內有一間在東京很常見的『小九超商』,顧客群都是患者或探病親友,幾乎可以說是院內專用的便利商店。


    而根據風魔的調查,那裏最近剛好有一名男性店員辭職,而正在招募工讀生的樣子。


    將便利商店選為潛伏地點,雖然很像到處打工的風魔會提的建議。不過……


    我聽完詳細內容後,也覺得這意外是個很好的點子了。畢竟因為個人情報保護法的關係,工讀生的履曆表之類的資料不會外流,也就是說我的真實身分不會被醫院方麵發現。


    因此—我決定聽從風魔的建議,到那間便利商店一邊打工,一邊等待機會與住院之後就被斷絕往來的亞莉亞再次取得聯係。


    話說,風魔也提醒過了……


    我一旦遇到跟亞莉亞有關的事情,似乎就有變焦急的傾向。


    雖然因為她是我的搭檔,我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急躁容易造成失誤。


    在這一點上,我也必須努力保持平常心才行。


    不過,潛伏行動本身應該很輕鬆才對。


    這次的狀況並不像我過去進行潛入搜查時那樣,要扮演什麽明星高中的學生、it社長或執事。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到便利商店打工,是普通的高中生也能做的簡單工作。


    —於是,我用風魔幫我準備的黑框眼鏡進行了最低限度的變裝……總覺得好像一口氣就變得像個沒用的男生了。原來我這個人不適合戴眼鏡啊。


    幾天後,我單身前往醫科研醫院的『小九超商』……


    上次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了,這家店感覺有點亂呢。商品陳列得很隨便,店裏也沒有打掃得很乾淨。明明店員人數應該很足夠才對的說。


    我表明自己是來應徵之後,就被帶到店後方,坐在一張摺疊椅上……


    (原來結帳台的後麵是這樣啊?有一部分似乎也兼做倉庫的樣子。)


    我雖然對第一次看到的便利商店員工室感到很有興趣—


    但看著我履曆表的店長則是好像對我沒什麽興趣的樣子。


    這位臉型修長、態度輕浮、比我想像中還要年輕的小和田店長……


    「搞屁,是男的啊……」


    明明是在醫院內卻抽著菸,小聲嘀咕著。表情看起來超級無趣的樣子。


    可是當打工的女大學生亮出手機遊戲畫麵說著「店長~人家抽不到龍族啦~」的時候,他就會「哦哦,你等一下。」地露出超溫柔的笑臉回應對方。


    「東京武……高?沒聽過~唉呀,反正是高中生對吧?」


    「是、是的。」


    太好啦。我因為不知道對方會調查身分到什麽程度,所以就老實填寫了。不過店長好像不在意的樣子。


    話說,他剛才……該不會是連武偵的偵都不會念吧?


    「你之前有在什麽地方打工過?有便利商店的經驗嗎?」


    「我有做過警衛跟調查工作……不過沒有在便利商店工作的經驗。」


    「哦……唉呀,至少有體力,也好啦……反正最近ofc也囉嗦得要死。」


    後來,根本不顧慮我聽不聽得懂,就用便利商店業內用語講話的小和田店長—詢問了我一周可以來幾天、排班要排在哪一段時間之類的問題。


    而打算潛伏醫院的我回答每天深夜班都可以來之後,這一點似乎就博得了店長的好印象。


    「那你明天就開始照這排班表過來。絕對要在上班前十分鍾過來完成交接喔?另外,實習期間的工讀費要打七五折。」


    店長撚熄香菸,順利讓我被雇用了。


    因為勞基法修改之後,讓高中生也可以深夜打工,對我而言真是太幸運啦。


    將借來的打工製服套在武偵高中防彈製服上的我,從隔天開始就在『小九超商』開始工作了—


    首先是由工讀生的前輩指導我在店內應該有的語氣、用標價器在商品上貼標價、商品的陳列方式、將客人買的東西裝袋的方法以及掃除工作等等內容。


    但是—


    第一天就要學習這麽多事情,而且前輩又講得很快……讓我根本記不住啊。像那樣隨便教一次,怎麽可能記得住嘛。畢竟平常的我,隻有普通人程度的記憶力而已。


    「呃……請問這個盤點機……嗎?這東西要收在哪裏?」


    「啥?我剛才不是教過你了嗎?」


    你沒教過啦!


    雖然我很想這樣大叫,但這位打工的女大學生似乎因為要負責教育我的關係,被剝奪了她在休息室跟小和田店長玩耍的時間,現在心情不太好。


    要是我惹她生氣,原本就已經很不充分的說明又會變得更不充分了。


    於是,不低聲下氣的話就連工作方法都學不到的我……


    「不、呃……你好像、還沒教過……」


    隻能吞吞吐吐地小聲說道。


    「你也長這麽大了,稍微自己想一下吧!」


    可是……就算她要我自己想,根本沒做過這種工作的我完全想像不到啊。


    無可奈何的我,隻好拉開結帳台周圍的抽屜,一一確認。


    為了預防抽屜中有手槍時會不小心走火,而在武偵高中被訓練得習慣慢慢拉開抽屜的我—被打工的女大學生罵了一聲「廢物!」之後,她就搶走了我手中的終端機,「哢!」一聲插在櫃子後麵的充電器上。


    「對不起……」


    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聽到我這句話……


    女大學生似乎因為已經教過我幾項工作,而打算要休息一下的樣子。


    結果她就這樣溜進那間其他打工女生們尖叫著「好笑!超好笑的!」的聲音不斷傳出來、店長超受歡迎的員工休息室去了。


    話說,這間便利商店……除了我以外的工讀生,全部都是女大學生啊。


    而且每個人都很會打扮,姑且不論個性如何,各個都是美女。


    畢竟是店長負責麵試的,或許那就是他的喜好吧……對我個人來說是很麻煩啦。


    (便利商店的打工,搞不好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呢……)


    但根本沒時間沮喪的我—


    拚命整理著雜亂的店麵、在不妨礙客人之下打掃地板、看到有人準備結帳就先到櫃台待命、將深夜進貨的雜誌……一邊把視線從成人雜誌上移開……一邊陳列在書架上—


    這樣的工作反覆了幾天之後,我忽然察覺了。


    自從我來打工之後,每個店員幾乎都沒有在工作。


    大家都把事情塞給我做,自己則是圍繞著店長在玩耍。我的狀況就像是在通信科被同學們推卸掃除工作的中空知。這地方根本就是個黑心企業嘛。


    (原來如此……之前離職的男性工讀生,也是因為這樣辭職的吧?)


    不過,讓她們有機可乘的我其實也有不對。畢竟我隻要麵對那些女大學生,就會因為對爆發模式的恐懼—沒辦法直視對方的眼睛,講話也會結結巴巴。麵對客人時也是一樣,隻要有女性客人來,我就藏不住緊張的情緒。


    因此大家都對我抱著『懦弱的家夥』這樣的印象,完全瞧不起我。


    於是,我就這樣遭到孤立,隻能被大家頤指氣使。


    現在也是,今後也是,連其他人的工作都要負責。


    而且讓人絕望的是,會造成這樣的原因都在於我有爆發模式這樣的體質。是我天生就罹患的一種社交障礙。


    爆發模式並不是想治好就能治好的東西。


    換言之,將來就算我找到一份普通的工作……


    到最後應該也會變得像現在這樣。


    (難道我根本沒辦法像個普通人一樣正常工作嗎……?)


    該死。不知道為什麽,淚水忽然湧上眼眶啦。但工作時不可以流淚,畢竟這是要麵對客人的工作啊。


    沒錯,我—絕對不可以被炒魷魚。


    雖然到現在還沒找到機會,但我必須繼續留在這裏,直到敵人露出破綻……讓我跟亞莉亞接觸之前……


    忍下去。要忍耐下去啊,金次。


    對於一開始瞧不起這份工作的事情,我會深切反省。在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不需辛勞的工作。隻要是工作,多多少少都會很辛苦的。


    但是,我不能因此灰心。現在必須緊緊抓住這份工作才行……!


    排班人員中唯有我必須早到,也隻有我必須晚歸的事情也很讓人費解。


    而這樣的狀況一天比一天嚴重,到現在變得隻有我要前後免費加班三十分鍾的狀況了。


    而且排在我前麵的女大學生是個交班時也不會交接的人。她似乎一直以來都把工作推給別人,自己幾乎沒有做過,因此連怎麽做都不知道的樣子。


    關於這件事真的讓我很頭大,不過我還是用上『透過手機詢問打工經驗豐富的風魔』之類的密技……到現在已經勉強可以完成工作了。


    於是我也變得有餘力可以觀察周圍的事情,而明白了一件事—


    這家店其實是小九超商的加盟店鋪,因此有自己的經營人。而這位經營人是醫科研醫院的醫生,還是小和田店長的父親。


    簡單講,這裏的店長是醫生家的少爺,靠關係接下這間便利商店的。


    怪不得他看起來那麽有錢,老是在炫耀自己的最新型iphone或是價值五十萬的手表啊。


    而且他還非常小氣,明明我的實習期間都已經遠遠超過八十小時了,他還不願幫我加薪。


    我猜他大概是假裝忘記幫我加薪,然後從中抽傭的吧?有夠奸詐的。


    另外,那位爸爸,也就是內科醫生小和田經營人來店巡查的時候,我雖然都會小心讓對方不要看到我的臉。但是……


    照理講,經營人應該要確認店家收益或是商品陳列狀況,並監視店員的工作態度才對,可是他卻完全不做這些事情。隻會擺著笑臉來到店裏,跟那位富二代店長聊下次要買高級轎車給他的話題而已。


    ……或許疼愛兒子是人之常情,但是你那樣的教育方式,根本會讓兒子將來變得沒用啊。


    (不,他已經很沒用了……)


    像我遇到一個人忙不過來,為了不要困擾客人而希望有人來幫忙的時候……


    店長卻完全不工作,隻會躲在休息室跟打工的女大學生們玩什麽uno。


    「最後一名要接受懲罰~!搔癢之刑!我搔我搔我搔!」


    而且還會裝作若無其事……不對,是很明顯在觸碰對方的身體。真是會發情。


    雖然這行為正常來說就算被告性騷擾也不奇怪,但那些女大學生們不但沒生氣,還玩得很興奮的樣子。


    我因為體質上的關係,一點都不會感到羨慕啦……不過你還真受歡迎呢,店長。


    這也是因為小和田店長很有錢,才會這麽受歡迎的。


    雖然社會上大家都在說隻有帥哥會受異性歡迎之類的言論—然而就像這樣,現實狀況是不一樣的。


    自古流傳的上方落語『黑烤蠑螈』中,也有列舉出男人受女人歡迎的十種類型,分別是:「1會打扮」「2長相帥」「3有錢」「4有一技之長」「5工作勤奮」「6純情可愛」「7巧言」「8力氣大」「9有膽識」「10風評好」。


    而店長就具備其中的3,當然會受歡迎了。相對地,我則是一項也沒有,尤其是10根本是完全相反。不過在爆發模式的時候,7就會點燈了。


    (也因為這樣,害我在事後必須要麵對地獄啊……)


    就在我回想起自己爆發時的妄言妄語,自助式陷入憂鬱的時候—


    「喂,遠山!去買菸來!跟上次一樣的醇薄萬。」


    「知、知道了!」


    —被店長叫去跑腿,讓我有機會可以偵查醫院內的狀況了。


    因為這裏是醫院內的便利商店,不提供菸類。不過在醫院外就有一間專賣店。雖然最近就算是幫家人買,未成年人也很難買到這樣的玩意,不過那位有點癡呆的老婆婆卻會毫不起疑地就賣給我。


    於是,已經習慣被蘭豹叫去跑腿的我全力衝刺,正確買到醇薄荷萬寶路之後—


    利用爭取到的短暫自由時間,嚐試從樓梯前往病房所在的醫院上層。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十點,早已超過探病時間了。因此,我一路上都沒有遭遇任何人。


    但是……當我躡手躡腳來到四樓左右的時候,趕緊停下了腳步。


    —有人。


    雖然並不精確,不過我在武偵高中訓練出來的感覺……


    可以感受到在上麵的四個人並不簡單,是職業級的。


    靠現在的我,要是繼續往上走,肯定會被發現。


    (隻能繼續等待機會了……是嗎?)


    我最後隻好無奈地發揮萬全的警戒—無聲無息地回到便利商店……


    「慢死了!」


    結果小和田店長踹開摺疊椅撞到我的小腿,並大聲怒罵。


    「……對不起……」


    我遞出香菸盒後,店長便一把搶走,釋放出『快回去工作』的氛圍。


    而他自己則是又回到那群女大學生之中,大家聊著要去滑雪旅行的事情。


    (這裏就是小和田店長的王國啊……)


    雖然隻是個山寨王,不過感覺過得很充實呢。


    這個社會上,往往就是像那樣的人可以事事順心。


    而像我這種笨拙的人,就總是會在那樣的人際關係中遭到排擠、孤立、推托工作—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變成老爺爺了還在幫人跑腿。


    (像我這樣的家夥竟厚顏無恥地想要到社會上做普通的工作,就會變成這樣是吧?)


    ……親身體驗到這項可悲事實的我……


    重新把黑框眼鏡戴好之後,回去將大概是因為天氣冷而賣得很好的酒類搬出來上架了。


    這家小九超商雖然為了服務住院患者與醫院職員,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不過進入深夜之後,幾乎都不會有客人上門。


    隻要清點完進貨的商品、陳列上架、打掃店麵、把速食炸雞與肉包子加熱完成後……就會變得沒事可做了。


    然而,畢竟偶爾還是會有客人來的關係,我必須一直站在櫃台待命才行。


    這對於精神上來講實在很難受。


    (好閑啊……)


    我在房間被亞莉亞瘋狂開槍、被白雪或金女揮舞菜刀、被理子丟手榴彈轟炸的時候—為了靜待暴風過境,也會一個人躲在防彈置物櫃中好幾個小時—而現在的感覺,就跟那很相似。


    然而,我躲在置物櫃的時候還可以用手機上上電影情報網站,或是跟武藤傳傳簡訊。但這裏是工作場所,我也不能做那些事。雖然那些女大學生們隻要沒有客人在的時候,就會拿手機出來玩啦。


    就在那個女大學生跟店長為了幫泡麵裝熱水而從休息室走出來的時候……姑且還可以算是平靜的小九超商中—


    —忽然來了一名不太受歡迎的客人。


    那是一名將右手插在外套口袋中、嘴巴不斷嚼著口香糖、一副很偉大表情地走進店裏的……大概國中二年級左右、身材有點嬌小的女孩子。


    雖然她是個將來應該會成為美女的美少女,但那對大眼睛釋放出的眼神稍微有點壞。


    一頭金發的根部已經明顯長出原本顏色的頭發,看起來就像上麵淋了糖漿的布丁。


    她之前跟奶奶一起來光顧的時候有被叫過名字,因此在店內通稱『小穀』。那時候雖然沒有犯行—但她其實是個扒竊慣犯。


    「歡迎光臨!」


    就算是被記在本店黑名單上的人物,還是必須要當成客人,因此我露出笑臉對她打了聲招呼。


    可是小穀卻無視於我的存在,「啪!啪!」地玩弄著藏在口袋裏的伸縮刀。我從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來,那應該跟藤木林一樣是雜誌郵購買的東西吧?


    雖然她大概是因為前臂骨折的關係,左手被吊在胸前,但右手不太乖的小穀一來到店裏……店長跟打工的女大學生就一副『交給遠山處理』的態度,逃回休息室去了。


    對我來說是沒什麽啦,不過或許對他們來說,應付這種麻煩客人是很討厭的事情。


    經過一段時間後,依然沒聽到店長他們在吃麵的聲音。我猜他們應該是在準備透過監視器拍攝小穀做壞事的瞬間,想抓到證據吧?


    然而,小穀的手法很厲害,過去從來都沒有被監視器拍過她動手的瞬間。


    順道一提,陳列架上經常會缺少的商品是梅子口香糖,大概是她喜歡吃的東西吧?虧損總額已經超過六百元了。


    在便利商店的教戰守則上寫說,當遇到扒竊犯準備逃跑的時候—就要丟擲防盜漆球,在對方的衣服或腳上留下色漆,防止在抓到的時候對方不認帳。


    然而,就算這次真的順利拍攝到犯案現場……要負責清洗色漆的人也是我對吧?


    因此,我決定按照教戰守則前一頁的內容來應付小穀了。也就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巡視店內,預先防範對方扒竊。


    於是我對翻閱雜誌的小穀、一臉很想吃的表情看著冷凍庫中冰品的小穀、把陳列果汁與咖啡的冷藏庫開開關關的小穀……保持一定的距離,一邊工作一邊暗示自己的存在。


    而越是沒膽的人,對於細微的氣息就會越敏感—


    「……呿……你幹什麽啦!不要一直擋我的路行不行!」


    小穀忽然一把抓住正在拖地的我的便利商店製服衣領了。


    她似乎是個個性很暴躁的人,大概是因為住院期間沒辦法在外麵大鬧的關係,心情有點不好吧?


    不過,那樣做危險的不是我,是你呢。例如說,武偵高中的外套衣領中,從一開始就會裝有毒針,讓伸手抓衣領的人會被刺到啊。雖然我為了預防自己受傷,是沒有裝那種玩意啦。


    「呃……真是非常抱歉,不好意思。」


    我露出苦笑,對年紀比自己小的女生不斷低頭道歉。


    而那樣沒勁的態度,似乎反而讓小穀更加不爽了。


    「你那是什麽態度?要幹架嗎?嗯?要跟我幹架嗎?」


    這也是讓我感到很奇怪的一點……為什麽這些外


    行人老是會這樣向對方確認呢?不管怎麽想,在詢問之前就先給對方一拳絕對比較好的說。


    「真、真是非常抱歉……」


    「我告訴你,我男朋友可是混黑道的喔!」


    唉呀,真巧,我也認識黑道喔。甚至還被原本是組頭的小妹妹跟蹤呢。


    我腦袋中一瞬間想到這件事,結果忘記裝出害怕的樣子。


    我想小穀應該是為了嚇我才說出這句話的吧?可是我卻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讓她變得越來越不甘心了。


    話說……你剛才不是還一臉認真地在看少女雜誌中『單身經曆=年齡的女生必看!到底該怎麽做才能交到男朋友?』的那一頁嗎?甚至還用手機做筆記。既然要騙人,也稍微把設定弄得現實一點嘛。


    「好啊!來打嘛!你很行嘛,超行的啊!告訴你,我可是不會輸給那些女暴走族喔!你懂不懂!」


    小穀(大概是)嚇唬了我一下後……


    「呃……對不起,我不太懂……」


    我因為真的聽不太懂而如此回應,結果她就「啊?」一聲眯起眼睛瞪向我。然後大概是因為一直抓著我的衣領也累了,而放開手,吊起她細細的眉毛:


    「哼!我這可是幹架折斷的喔!」


    接著不知道為什麽,竟開始對我炫耀她吊掛在胸前的左手傷勢了……


    但是從她繃帶底下露出來的擦傷痕跡看來,那應該是騎腳踏車摔傷的吧?


    從手臂吊掛的方式也可以知道,應該是低速摔車造成的青枝骨折。


    手指微微顫動,也是幾乎快痊愈的現象。以武偵高中來說,早就是可以接受強襲科格鬥訓練的程度了。一般人還真是愛誇大呢。


    「那真是辛苦您了。打架這種事、呃……真的是很可怕。我很害怕啊。」


    對即興表演很不擅長的我,雖然隻能說出這樣很沒意義的回應,不過小穀大概是以為我相信她撒的謊了,而露出有點得意的笑容。


    那笑臉就很像一般的國中生,天真無邪又可愛。


    就在我因此鬆懈的時候—呸!


    小穀忽然把嚼在口中的口香糖吐在地上,什麽也沒買就回去了。


    「謝、謝謝光臨……」


    唉……這又是我要清掃了。


    雖然跟漆球的色漆比起來是好多了啦。


    後來到了休息時間,我在休息室的角落吃著便當的時候—


    「不要吃得慢吞吞的!快給我回去站櫃台!」


    因為我=男生在附近休息而感到礙眼,加上必須有人代替我站櫃台而讓身旁的女大學生減少的小和田店長,很不爽地用力踢翻我的便當。


    他明明對吊著一隻手的不良中學女生表現得那麽膽小,麵對自己認為比較懦弱的對象就能這麽威呢。


    我剛才好歹也應付了小穀,對這家店有所貢獻吧?你就稍微提升對我的評價,對我好一點行不行?


    (而且休息時間不是應該有一個小時嗎?我現在連十五分鍾都沒休息到啊。)


    雖然我心中這麽想……


    「—對不起,我馬上回去櫃台。」


    但我還是把拉開的小九超商製服拉煉重新拉上,走回賣場。


    我在這家店自己掏錢買的炒飯便當,這下也撒在地上了。


    「把它打掃乾淨啦~」


    用不著女大學生開口,我本來就有打算要打掃了啦。


    總覺得我今天一直都在清掃呢。


    話雖如此,即使是這樣的地方……也很安全、很和平……願意給像我這樣沒有社會常識的人工作,或許也是一個很珍貴的職場也說不定。畢竟距離下個月貝瑞塔公司進帳還有一段時間,能夠賺到錢純粹是一件讓我很高興的事情啦。雖然薪水有被從中抽走就是了。


    後來,我偶爾也會去試探樓上的狀況—


    但軟禁亞莉亞的外務省與英國大使館的職業保鑣們始終都沒有讓像我這樣的外敵抓到破綻。感覺無時無刻都在全力提防入侵者的樣子。


    (不過,忍者雖有閑暇時,守衛卻無鬆懈日……啊。)


    要比持久戰,還是我比較有利。對方即使再怎麽優秀,也一定會有露出破綻的時候到來。我隻要抓到那個時機就行了,不用著急,慢慢跟他們耗吧。


    於是,我就這麽一邊工作,一邊等待機會時—


    隔天深夜,小穀又跑來了。


    遠山金次vs.扒竊女中學生,再度決戰。我抱著『這片遠山櫻花,如果你有辦法讓它散落的話,那你就試看看吧!』的氣勢,握起拖把出擊了。


    然而,自從那之後,似乎就把我視為眼中釘的小穀,竟然從陳列架後麵伸出腳絆倒正在打掃的我……


    「呀哈哈哈!遜斃了!」


    明明穿著短裙,還笑著跑跑跳跳。


    接著又對我抗議「找錢的態度不像個樣」啦,故意把芬達潑在地上啦,又假裝要把那個空罐丟掉然後撞我啦,非常積極地對我找碴。


    「喂~你打掃超慢的。別做了別做了,乾脆辭職算啦。」


    反覆說著這種話的小穀……


    大概是因為我害她沒辦法靠扒竊抒解壓力,而想要讓我辭職的樣子。


    甚至明明就沒有買東西,還站在櫃台前……


    「我可是為了這個社會在講的。像你這樣沒用的家夥,早早辭掉工作才是對這社會好啦。」


    隔著櫃台對我不斷進行口頭攻擊。


    反正現在沒有其他客人,是沒什麽關係啦……


    越是像這樣的孩子,意外地越有自以為是良知派的傾向。畢竟他們都是自己=正義嘛。


    不過這或許也算是一種中二病,是人類成長的一段過程吧?


    「我跟區長和警察署長也是朋友。像你這樣的家夥,我隨隨便便就可以讓你沒工作啦!」


    「……」


    沉默苦笑的我……


    (……嗚……!)


    忽然驚訝得睜大黑框眼鏡底下的眼睛,讓小穀當場露出『你總算被我嚇到啦』的滿足笑容……


    但我感到驚訝的—其實是我隔著小穀的布丁頭看到……


    一些人影出現在便利商店的自動門前。


    我真希望是自己看錯了。


    真希望是我的錯覺。


    然而,自動門還是無情地打開—深夜中依然閃亮的便利商店燈光,把她們的身影照亮了。


    —該死……不是我認錯人啊……!


    (……閻……!)


    這間小九超商,竟然有三隻偽裝成普通人類的鬼—


    跑來、了……!為什麽!


    我雖然有聽華生說過她們來到日本的事情,但沒想到,竟然會毫無預警地在這裏遇到……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啊。


    閻的打扮從「喀、喀」踏出聲響的皮靴開始,皮褲、皮夾克雖然都是黑的,不過敞開的胸襟—底下露出看似無袖衫的衣服,跟她的頭發一樣是紅銅色。另外還戴著墨鏡與黑皮鴨舌帽,偏向左邊的兩根犄角被偽裝成帽子的裝飾。背後還背著金剛六角—形狀嚇人的狼牙棒,綻放出金屬光澤。


    而被那個閻單手抱起來、身上穿著輕飄飄小女孩裝的是……


    (霸美……!)


    擁有怪力的迷你鬼。自從在空地島的宣戰會議以來,好久沒見到她了。


    在閻的身邊,還有另一個人—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不過瀏海之間露出短短的犄角,一看就知道是鬼—是個身材纖細的美女。


    這位身穿及膝長裙與深藍色水手服的鬼女孩表情缺乏起伏,看起來比閻或霸美冷靜而冷酷。腰上配戴一把不隻是刀柄,連刀鞘也包著皮革,護手上也包覆皮革袋的革


    包太刀拵—通稱「鬼丸拵」的太刀。


    (這些家夥、為什麽會在這裏……!)


    跟嚇呆的我對上視線的霸美,忽然咧嘴露出滿麵笑容……


    「—有沒有壞小孩呀~!啊哈哈哈!」


    用大到讓自動門玻璃顫動的聲音,叫出像『生剝鬼節』會喊的台詞。


    小穀被那聲音嚇得跳起身子,這才總算察覺到背後那些鬼的存在。


    「—!」


    看到閻她們理所當然地配戴武裝、釋放出『明顯不是普通人,甚至連人類都不是』的氛圍,小穀被嚇到讓布丁頭都快豎立起來……當場雙腳一軟,癱坐在地上了。


    從她背靠櫃台、聲音發抖地說著「尿、尿出來啦……」的樣子看來,應該是沒有失去意識才對—


    不過腳軟無法動彈的她,恐怕是沒辦法靠自己逃跑了。


    另外,大概是把霸美的聲音聽成是什麽尖叫的關係,店長與打工的女大學生也從休息室跑到店麵看狀況了。


    該死!要是讓那些鬼在這裏胡鬧……就完蛋啦。隻不過是普通模式下的我,還要一邊保護大家一邊逃脫出去,根本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隔著墨鏡不知道在尋找什麽東西、邁著步伐走過來的閻—


    大概是因為覺得礙事,抬起腳準備把在腳邊發抖的小穀像足球的傳球一樣輕輕踢開。


    但—我很清楚,閻不會控製力道,也沒打算控製。


    對這家夥來講,這就好像因為有土塊擋路,便當場踢開,不用想太多。


    恐怕就算那土塊因此粉碎,她也一點都不會在意吧。


    住手,閻!你那樣踢會造成致命傷的—對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來說!


    「—嗚!」


    我沒有多想什麽,便跳過櫃台—


    一把抓住小穀的外套,用力把她拖開。最後與小穀一起撞在櫃台旁的商品架上,千鈞一發之際成功讓閻的腳踢了個空。


    —碰!


    隻是被閻的腳輕輕擦過而已,櫃台正麵的板子就當場破碎,連內側的不鏽鋼都彷佛被撕裂一樣開了個大洞。


    (該死!這女人簡直就像重型機械一樣啊……!)


    沒有進入爆發模式就勉強身體運作的我,光是要調整急遽加快的心跳與呼吸就很吃力了。


    然而,當我揮手撥開從架子上掉下來的frisk喉糖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因為害怕得抱住我的頭的小穀而稍微進入爆發狀態了。


    這樣講或許很失禮,但她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過這大概是吊橋效應吧?也就是當生理上的心跳速度上升的時候,人類的大腦會誤認為那是對異性產生的悸動。


    看到全身發抖的小穀而「嗚、嗚嗚嗚……」地哭出來的樣子—我雖然很想先讓年紀最小的女性逃跑,可是我無法預測這群鬼的行動,因此也沒辦法隨便亂動。


    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先觀察情況比較好。


    然而,相對於我爆發模式下的思考—店員們看到閻明顯超越人類等級的那一踢,便紛紛慌亂起來。


    女大學生們發出尖叫聲,想要從便利商店中逃出去。


    可是那群鬼就擋在門口附近,讓她們無法逃跑,又大聲尖叫起來。


    別吵!你們越吵就越會引起鬼的注意啊……!


    (該死!為什麽你們這群人……連安安靜靜躲起來都做不到啦……!)


    在一片哀號的店中,最吵的就是……


    「店、店長!死定了!這下死定了呀!」


    「放、放開我!這個白癡!」


    披散著褐色的頭發、抓住店長的女大學生,以及把自己應該最中意的她一腳踢開、想要一個人逃跑的店長。而且店長似乎因為那一踢而扭傷自己的腳,當場跌在地上了。


    對那群人慌慌張張的樣子毫不在意的閻則是……


    從放有酒類的陳列架上拿起大關清酒。一瓶、兩瓶、三瓶……全部。


    被她抱在手上的霸美用裙子裝起那些酒之後,閻又抓起其他的日本酒與清酒。我本來以為她又會全部拿走的……但唯獨「鬼殺」似乎因為不喜歡名字的關係,而留著沒拿了。


    接著,瓶裝威士忌與白蘭地也全都被閻拿起來,交給霸美。


    同時,那隻身材纖瘦的鬼則是站在便當櫃前搶奪飯團—然後看到走過來的閻抱在手上的霸美「嗯~嗯~」地想要拿放在高處的飯團……於是跟閻一起輕輕露出微笑。


    看來……她們並沒有要大打出手……的樣子。


    不過,既然她們不挑其他地方,偏偏跑來醫科研醫院—


    目的應該就是我,或是亞莉亞才對。


    可是你們沒有事先預約就跑來我的工作場所,我也沒辦法笑臉迎接你們啊。


    「人類為何都不會將東西分給需要的人—而總是喜歡囤積起來?難道你們每個人都精神有病嗎?」


    環顧著店內的閻歪了一下頭,也沒打招呼就對我詢問起來。


    而我則是不回答她這失禮的問題……


    將剛才救小穀的時候折歪的黑框眼鏡拿下來,恢複原本的臉。


    同時,也露出武偵的眼神—


    「—喲,閻,聽說驅鬼結界一被解除,你們就馬上跑來日本了。剛好節分也剛過。看來即使是閻,也會害怕這兩樣東西是嗎?」


    我稍微出言挑釁,並觀察她的反應。這是為了確認我的一項推測—也就是她們的目的是我,是來找我繼續進行在龍之港沒有分出勝負的決鬥。


    「不過閻也真是天真呢。如果你剛才立刻追擊我,搞不好就可以把我殺掉的。可是你卻沒那麽做。」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移動到可以保護店內每個人的位置,並如此說道後……


    閻又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遠山。汝從蜂窩取蜂蜜時,會把飛來的蜜蜂全部殺掉嗎?」


    接著用沙啞的聲音回應了我一句在荷蘭也說過的類似台詞。


    「米與酒,餘等隻不過是來享用這些東西罷了。這些是人類造出來的東西中,最好的兩樣。餘等自古以來即對這兩樣東西上癮了。汝等人類能活下來的理由—便是為了造出米跟酒供養餘等。就好像養蜂一樣。」


    看來對鬼來說,所謂的人類……真的就是像蟲子一樣的存在呢。


    另外,我明白了一件事:這些家夥的目的並不是我。因為她們即使被我這樣挑釁,也沒有對我出手。


    (換言之……是亞莉亞嗎?)


    這下狀況越來越複雜啦。


    「閻姊,這家夥是武士。請問我可以吃了他嗎?」


    站在閻身邊那個身穿水手服的鬼—


    在如此詢問的同時,已經把目光鎖定在我身上了。


    「隨汝高興吧,津羽鬼。」


    聽到閻這麽說,被稱作「津羽鬼」的水手服女鬼……緩緩地……對我放出了殺氣。


    這氣勢—好銳利。


    感覺她隻要一個動作就可以殺掉我了。就好像一把刀已經架在我的喉頭上。


    (雖然我不清楚津羽鬼的實力……)


    不過從她稱呼閻為「姊」看來,應該在閻之下。但我還是把她想成跟閻一樣擁有怪力會比較好。


    也就是說—


    要是讓她在這裏大打出手,就會牽連到一般人,會讓那些人像紙屑一樣被砍碎的。


    於是,我隻好在津羽鬼做出行動之前……


    「給我離開這家店。」


    不得不把一直藏在小九超商製服底下的貝瑞塔從後腰槍套中拔出來了。


    我為了威嚇對手,故意很明顯地「喀嚓」一聲扳起擊錘—結果女大學生們看到我的槍,而且當場理解那是


    真槍,又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店長則是臉色發青地說不出話,小穀也把眼睛睜大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不過,對於我隱瞞『真麵目』的事情,還是等之後再道歉吧……


    「雖然像現在這樣的狀況,通常有事前警告、威嚇射擊的義務,但你們並不適用於武偵法第二條,也不適用第九條。就好像要打蟲子的時候,不需要顧慮那麽多一樣啊。」


    我先對剛才把人類當蟲子的鬼以牙還牙。


    像商店這種屋內空間—比起會被架子或天花板妨礙的太刀,還是手槍比較有利。


    隻要我明顯亮出自己的槍,津羽鬼應該也會判斷自己比較不利。


    這樣一來,至少就不會牽連到在現場的一般民眾了。


    「—『鬼到外』,給我離開這家店。」


    我在站起身子之前先直接從拋彈殼孔裝進膛室的武偵彈,是去年梵蒂岡給我的穿甲彈。


    就算對手是鬼,要是敢徒手抓彈應該也會受重傷才對。


    麵對明顯把搶對準水手服鬼的額頭、進行威脅的我—


    「無邪誌國的武士,隻要你現在立刻像蜚蠊一樣趴在地上道歉,我就直接從心髒開始吃,不會讓你痛苦。否則,我就活生生從手腳開始吃了你。選一邊吧。」


    明明被槍口瞄準的津羽鬼……反而開口威脅我了。


    那語氣相當冷靜,明顯不是單純的嚇唬。


    而且津羽鬼甚至沒有要拔刀的動作。


    隻是腰杆筆直地站在我麵前而已。


    她跟之前在中國寶船上的閻不一樣,感覺是要認真跟我打的樣子……


    ……難道徒手空拳的鬼,比握槍的人類更厲害?


    「不道歉嗎?那麽,我就先把你的膝蓋以下扯斷吧。不過,武士啊,你真是太幸運了。因為你連那一幕都看不到,在看清楚之前,你的腳就會被我扯下來啦。」


    隻是在講話的黑水手服鬼—


    —啪—


    —忽然消失了。


    「嗚!」


    在我瞬間變成超級慢動作世界的視野中……碰!


    剛才被灑到地上的喉糖盒子忽然破裂。是足跡。在我的視線下方—彷佛空間扭曲似的,可以看到一個稀薄的人影。那就是津羽鬼了。這不是什麽透明化或是瞬間移動—是超高速移動—!


    驚人的高速讓我無法做出攻擊反應,隻能靠著爪子接觸到自己膝蓋的感覺……


    (—橘花—!)


    用雙腳使出亞音速的回避技,順勢往前空翻。


    在動作途中,頭腳顛倒的我雖然用左手刀釋放櫻花—


    卻被津羽鬼當場閃開,於是—碰—!我用右手上的貝瑞塔開槍。


    —啪—!


    在我落地的同時,側著身子的津羽鬼也再度出現在對麵。


    因慣性法則而高高掀起的裙子與黑長發,以及還算有肉的胸部回到原本的位置後……在她沒有握刀的手上……


    「哼,子彈飛來之前,我都想打嗬欠啦。」


    我的子彈、被她抓住了。


    —她竟然一副理所當然地就抓住了我的子彈。我明明是在那麽近的距離下開槍的說。


    而且那還是穿甲彈,可見她並不是像閻那樣靠蠻力抓下子彈。


    津羽鬼是跟我的徒手抓彈一樣,讓手順著子彈的速度抓下來的。


    (武偵彈也輸了。)


    不過,感覺速度應該是津羽鬼的特長,我還是不要以為所有的鬼都能抓下子彈而感到絕望吧。


    畢竟我剛才的開槍姿勢也有點勉強。空翻途中上下顛倒的狀況下開槍,我還是第一次呢。


    因為津羽鬼展開行動的關係,閻也把身體轉向我這邊。然而,在她的手臂上……


    「閻,津羽鬼,我餓了。」


    霸美忽然抓著閻的皮外套,開始叫餓了。


    「霸美大人,請稍待一下。現在有個礙眼的武士啊。」


    津羽鬼隔著我回應霸美,可是……


    「我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餓了餓  了  !」


    霸美卻大吵大鬧起來。


    那聲音大得根本沒有應該控製音量的常識。完全就是小孩子在鬧脾氣的樣子。


    因此焦急起來的閻,趕緊拿下墨鏡……


    「但、但是、呃……」


    一點也不像她的個性,慌慌張張地安撫著霸美。


    可是……


    「嗚嗚嗚,我討厭閻!最討厭了!」


    在閻的手臂上,霸美用力揮動手腳。


    也不在意自己穿的是裙子,雙手雙腳都用力甩動,徹底進入鬧別扭模式了。


    同時,被霸美說『討厭』的閻則是……當場大受打擊、說不出話,感覺如果在漫畫《玻璃假麵》中都會變成白眼狀態。


    「哦!哦!霸美大人,請冷靜下來。飯團就在這裏。」


    津羽鬼丟下子彈,輕輕抓起長裙,也不理會我就趕緊衝向霸美。


    接著立刻把自己剛才裝了飯團的籃子從孤島式陳列架上拿起來,遞到霸美眼前。


    看來……對那群家夥來說……霸美是相當重要的人物。


    或者應該說,閻、津羽鬼跟霸美看起來根本就是夫婦跟孩子了。雖然閻是女的啦。


    (俗話說,猛將也不敵泣子,是嗎……?)


    多虧如此,讓我們暫時休戰了……


    不過她們喂飽霸美之後,再度對我展開攻擊的可能性並不低。


    畢竟因為種族上的差異,我很難預測津羽鬼跟閻的想法。


    而且—


    無論是再開打也好,要談判也罷,我也不能讓好不容易現身的這些鬼就這樣打道回府。


    因為她們明明是眷屬的一派—卻不同意正式停戰,是一群不懂規矩的家夥。


    更重要的是,亞莉亞殼金的最後一枚,還在霸美手中。


    隻要把那東西搶回來,亞莉亞就可以不用變成緋緋神了。


    我……認為靠威脅把這群鬼趕出去很困難,於是……


    「手下這副德行,主人也不像個樣啊。」


    把作戰方針改為自己引誘她們離開的方式,而出言取笑似乎是對方之中特別人物的霸美,並往後退向出口的方向。


    對於很寶貝孩子的她們來說,這招效果非常好……


    「竟敢愚弄館主大人,我絕不饒你!」


    剛才打算咬斷我的腿、以家族成員來說相當於母親角色的津羽鬼又再度瞪向我了。


    然後,她顫抖著握刀的手,一步,又一步,朝我走過來。


    好,這下至少可以把一隻鬼引誘到外麵去了。


    雖然閻跟霸美還留在店內,但隻要我狠狠修理津羽鬼,她們應該也會跑出來助陣才對。


    我退到出口、讓自動門打開。津羽鬼則是—啪—又消失了。就在這個瞬間……


    「—住手,津羽鬼!」


    打雷般的聲音忽然響徹賣場,津羽鬼「啪!」一聲又出現在她原本消失的地方。


    被閻大聲一喝而退下的津羽鬼,快到讓人眼睛追不上的動作所產生的氣流……


    讓一股香氣從我背後飄來。


    正是我怎麽也無法忘掉的—


    梔子花的香氣。


    「……亞莉亞?」


    我趕緊轉回頭,便看到身穿武偵高中水手服的亞莉亞站在那裏。


    —閻是因為看到亞莉亞出現,所以才製止津羽鬼的。然而,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慌張又是為什麽……?


    亞莉亞吊起一邊眉毛、看著我身上的便利商店製服與手上的槍……


    「我才想說胸口有種


    不對勁的預感,跑來一看,果然就是金次呀。」


    一開口就用娃娃聲對我如此說道。


    亞莉亞,你真棒啊。明明胸口就沒什麽肉,預感卻很準嘛。


    「……外務省的監視呢?」


    「我甩掉了。畢竟那群家夥隻顧著警戒外麵,要從裏麵偷溜出來倒是簡單多了。話說,你在做什麽?」


    「隻是稍微打點零工而已啦。」


    「啥?」


    這次換成我們像夫妻在搞笑的時候……


    「—找~到啦!」


    被閻抱在手中的霸美,就像躲貓貓的鬼一樣伸手指向亞莉亞。


    果然,這群家夥的目的是亞莉亞啊。


    我確認了這件事情,而準備把亞莉亞保護在身後。可是—


    亞莉亞本人卻邁步走到我的身邊了。


    接著,她用像鬼一樣的眼神狠狠瞪向店裏的鬼,環抱雙手挺起胸膛:


    「你們就是眷屬說過的那群非洲的鬼吧?剛好我過得很無聊,就讓我把胸借給你們吧。」(注4)


    你有什麽胸、可以借人啊……?


    雖然在場的所有人應該都這麽想,但懂事的我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了。可是……


    「把胸借人?」


    從後麵忽然傳來聲音,於是我跟亞莉亞同時轉頭一看—


    發現津羽鬼竟然不知不覺間就衝到外麵了。


    「你借給別人就破產了吧?」


    她撐出自己那對還算有肉的胸口,說出彷佛用火焰噴射器對著炸彈噴火的發言。


    而且在穿過我們身邊的同時,掀起亞莉亞的上衣—


    「—?」


    一臉疑惑的亞莉亞低頭一看,當場驚訝得讓雙馬尾展開成輻射狀了。她、她、她那件撲克牌花紋的集中托高偽裝內衣……


    竟然完全露出來、徹底露出來—


    全部都被看光光啦,喂!


    「……嗚……!」


    徹底慌張起來的我,想到同樣的悲劇其實在四月那出飛行傘逃脫劇中就有發生過。因為亞莉亞的身體缺乏會勾到上衣的起伏,所以隻要一掀就會整個被掀起來的。


    「唰!」一聲用雙手壓住上衣的亞莉亞,順勢拔出雙槍。


    「~~~~~~!」


    轟、轟轟、轟轟轟……


    從她的脖子開始,因為憤怒而火紅起來,一路往上到下巴、臉頰、額頭。


    就在亞莉亞血液衝腦、太陽穴上冒出d字型的血管,讓我忍不住感到害怕的時候……


    「似乎還不是時候呀,閻姊。」


    「唔,看來餘等來得過早了。」


    津羽鬼和閻隔著我跟亞莉亞如此對話。


    「好,看到了!閻、津羽鬼,回家!緋緋神遲早會來,不急在現在!」


    被抱在手上的霸美也用難解的日文發出命令……


    「那對發飾,很適合你喔,亞莉亞。」


    來到店外、似乎有打算跟亞莉亞戰鬥的津羽鬼,在我們背後如此說著。


    而在店內的閻,則是抱著霸美開始移動,與津羽鬼兩人包夾站在出入口的我們。


    於是我轉身麵向閻,把背部靠在正對津羽鬼怒不可抑的亞莉亞背上。


    「背靠背。是香港的油輪劫船事件以來呢,亞莉亞。」


    「金次,把這些家夥開洞打成蜂窩!」


    因為剛才的那場意外而強化了爆發模式的我,以及身為燃料提供源的亞莉亞—就在津羽鬼盯上亞莉亞、閻盯上我的瞬間—一轉!


    完全沒有事先套招,就成功演出以前亞莉亞與蕾姬在新幹線劫車事件時表演過的王車易位,像回轉門一樣換位了。


    我—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就是覺得亞莉亞應該會這麽做。


    畢竟要對付這群鬼的話,總是要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不然就會陷入苦戰。


    我聽著背後的亞莉亞「碰碰!」兩聲像火箭發射一樣朝著閻衝出去的聲音,同時用改造貝瑞塔的全自動模式猛攻津羽鬼。


    就算津羽鬼再強,似乎也沒辦法把連續發射的子彈全部抓下來或躲開—於是她靠著本能朝右側,也就是會讓我張開手臂的方向,劃出一道弧線向我逼近而來。


    那步伐宛如在草原上跑跳的少女般輕盈,讓人完全無法想像她現在正被子彈掃射。


    就在我因為空槍掛機而咂了一下舌頭、把手槍收起來的同時,津羽鬼從一直保持著開啟的自動門右側—


    碰碰!碰碰碰碰碰!


    伴隨空氣破裂的聲響,對我展開連續反擊了。


    她的拳頭形狀獨特,感覺像是要用指甲抓破對手,類似中國拳法中的虎形拳。


    然而,津羽鬼—也就是鬼的毆打,跟人類使用那種手型但實際目的是要戳瞎對手的招式完全不同。


    她的利爪足以連皮帶肉撕裂對手,手掌的力道也足以造成骨折。就像裝有利刃的鐵錘連擊一樣,無論擊中何處都能無差別地削掉對手的肉。而且她的打擊比全自動手槍射擊還要快、還要淩亂。


    我雖然用橘花將她的攻擊一一架開—但畢竟那是無論擊中人體任何地方都能造成傷害的打擊,因此津羽鬼根本沒有固定目標,讓我很難預測她的拳路。


    透過眼角餘光,可以看到在店內的店長、女大學生們與小穀……


    正因為我與津羽鬼的作戰發出他們難以想像的爆炸聲響而目瞪口呆了。我雖然很想對他們拋個媚眼,稍微讓他們安心一點,但是現在隻要有一瞬間大意都會要了我的命。因此我隻能保持著嚴肅的表情,心中實在感到很愧疚啊。


    同時,亞莉亞則是—


    在陳列洋芋片的架子上一蹬,像貓咪一樣在空中扭轉身體,越過身材高大的閻頭上,「碰!」一聲趴倒在結帳櫃台上。


    接著,化為一座人肉炮台,碰碰碰!碰碰!


    背對著店長他們,朝閻發射出.45acp子彈的彈雨。


    「哦!呦!」


    閻雖然抱著霸美,依然用手抓下亞音速飛行的子彈,或是閃身避開—朝著自動門的方向漸漸退後。


    亞莉亞她—是為了保護店內的一般人,打算先把敵人逼出店外再說。看來她即使怒上心頭,身為武偵的想法還是跟我一樣啊。


    亞莉亞對閻開槍,流彈自然就會飛向位於兩人直線延伸處的我與津羽鬼。


    通常為了不要誤擊同伴,在這種狀況下開槍應該是ng的—不過靠我跟亞利亞的默契,就能辦到這點。子彈不但不會擊中我,身為射擊天才的亞莉亞甚至可以靠彈道牽製津羽鬼的動作。


    就在這時,霸美忽然從閻的手中跳下來—


    把裙襬的前麵當成袋子,裝滿酒與飯團,快步通過津羽鬼的背後,跑出店外。


    而閻也追在霸美的後麵……


    「津羽鬼,雖然目前僅是個小女娃,但絕不可因為餘等與遠山武士的遊戲而波及到緋緋神大人的雛身。現在還是遵照館主大人的命令,先撤退吧。」


    趁著亞莉亞射完子彈、換成拔刀的時候,轉身背對她,與霸美一樣跑出便利商店了。


    看到這狀況,津羽鬼也—不甘心地瞥了我一眼後,轉身離去。


    就這樣,閻追著霸美、津羽鬼追著閻,似乎準備離開醫院的樣子。


    總之,我從那群鬼的手中成功保護了一般人與亞莉亞。不過……


    —我要繼續追擊。


    雖然跟預定中的狀況不太一樣,但畢竟我也跟亞莉亞成功會合了。


    看來我是命中注定,每次都隻能靠戰鬥中的笑臉表現出與亞莉亞再會的開心情緒呢。就像現在這樣,我隻能對趕來幫助我的亞莉亞露出苦笑。


    「我們走吧,亞莉亞。我想亞莉亞應該也知道,她們手中握有對亞莉亞很重要的殼金。所以接下來,我們就來玩一場『鬼抓人』吧。」


    我拿出藏在褲管中的彈匣,重新上膛。


    「如果是我們當鬼,都不知道哪邊才是鬼了呢。」


    亞莉亞笑著露出犬齒,從櫃台上輕輕一跳,來到我身邊。


    這下,福爾摩斯四世&奴隸這對拍檔又順勢集合啦。


    「啊……啊……?呃……?」


    我聽到奇怪的聲音而轉頭一看,發現小和田店長正躲在櫃台後麵,全身發抖地看著我。


    他大概是看到我沒有戴著以往的黑框眼鏡、與那群鬼大打一場、現在又拿著槍的樣子—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店長,很抱歉。因為有客人沒付錢就跑掉了,我現在就去追討。請給我外出許可。另外,請問我今天可以下班了嗎?」


    「……好、好的……請便……」


    滿臉都是汗水與眼淚地對我點頭的店長,即使是個一般人也未免太沒出息了。不過……


    現在的我依然還是他的員工,必須要盡到身為店員的職責才行。


    那群鬼不但在空地島上搶走了殼金,在這家店也—不隻是扒竊,根本就是幹了一場強盜等級的勾當。而且她們搶走的還是我辛辛苦苦陳列上架、整齊排好的杯裝酒與飯團,絕對不可原諒。


    心中燃燒著憤怒火焰的我,在粉紅色的雙槍小姐陪同下—


    走出店門之前,對癱坐在雜誌架旁、抬頭望著我的小穀……


    「小孩子不早點上床睡覺,就是會有鬼跑出來喔。」


    留下了一句奶奶在老家說過的話。


    叮咚叮咚……謝謝光臨……


    自動門傳出送客的聲音後—


    我脫下便利商店的製服,恢複原本就穿在底下的武偵高中製服打扮。


    —好啦,鬼客人們,你們還沒付錢喔?


    4注 「把胸口借給對方(胸を貸す)」係源自相撲的俗語,指實力上位者陪實力下位者過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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