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位於錦係町的妖刕家時,鵺正好出門買菜不在家。


    有害三人組因此缺了一人,剩下我和妖刕兩個男的。


    「我回來了。」


    「……嗯。」


    黑色風衣打扮的妖刕盤腿坐在房間深處,背對我的方向……拿著破破爛爛的神秘學書籍,用試管啦、天秤啦、奇怪的液體以及金屬粉末似乎在進行什麽化學實驗。手上還拿著一個馬表,強烈散發出『現在別跟我說話』的氛圍。


    雖然我本來想跟他討論關於伊藤茉斬的事情,但是稍微等一下應該比較好講話吧。


    (反正我自己也必須念書才行嘛。)


    於是我為了看計畫表而打開手機——頓時想起從可鵡韋的電腦偷來的文件檔案。


    話說那到底是什麽?我先來確認一下好了。


    因為在手機上可以直接閱覽純文字文件,於是我打開那個檔案一看……


    這是……什麽?


    感覺像是小說……但不是小說。


    是小說的草稿,或者應該說情節構想。文字量大約有四張a4紙左右。


    所謂情節構想是遠比草稿更簡單扼要的小說設計圖,通常不會被流放到市麵。


    會擁有這份資料的人頂多隻有作者和編輯而己。而且這還是寫到一半的東西。


    也就是說,那家夥原來有在寫小說嗎?資料上還寫有應該是筆名的東西。


    (好,就讓我稍微讀讀看吧。)


    既然是那家夥用上兩個腦袋寫出來的玩意,搞不好是什麽名作呢。


    於是我背對著妖刕,坐到平常當成餐桌使用的矮桌旁,從頭讀起那篇情節構想。


    ……


    ……唔……


    這是一篇奇幻小說,舞台是雪國。所以可鵡韋才會去讀什麽俄羅斯的書嗎?


    ……


    ……但是……


    ……實在……


    (太無聊了!)


    無聊到讓人讀了都會搞壞身體的程度!而且內容還莫名複雜難解!


    失望透頂的我試著上網查了一下他的筆名,發現可鵡韋似乎也有在所謂的輕小說新人獎投稿的樣子,而且是初選淘汰的老常客。


    不僅限於小說的狀況,舉凡音樂、繪畫等等藝術創作上,表現優秀與否和腦袋好壞是兩回事。


    並不是所有東大學生都寫得出有趣的故事,而有時候笨蛋也能寫出傑作。


    ……好,就讓身為笨蛋代表的我挺身相助,幫位把這故事改得更有趣吧。


    (順便也能當作是念現代文之前的熱身嘛。)


    於是我抱著小說編輯般的心情——把可鵡韋寫的情節構想複製到電子郵件上,並修正內容。


    就來把它改成溫暖人心的愛情喜劇好了。畢竟可鵡韋除了拷問工作以外似乎都不會跟女性接觸,對於那方麵的東西感覺比我還要生疏啊。


    讓我想想……既然主角是男的,就讓一個自稱是前世戀人的美少女登場吧。然後和那女孩變得感情要好之後,主角才發現對方搞不好其實是自己的妹妹。因此主角為了逃避而跑去親近其他女角,卻被那女人抗議『你眼中看的人根本不是我,你愛的是其他和你更為親近的人物!』這樣的話。哦哦,我會不會其實很有才華啊?接著就是……


    而當我寫到途中才注意到,這根本隻是在抄金女的妄想而已,頓時明白自己果然沒有什麽才華。不過——算了,反正妄想又沒有著作權。好,寄給可鵡韋吧。


    我這麽做……


    並不單純隻是惡作劇而已。


    是因為我本來很擔心可鵡韋,但現在稍微放心一點了。


    雖然可鵡韋似乎抱著和茉斬同歸於盡的覺悟,不過在另一方麵——他也有想要活下去從事、想要實現的夢想。我想他肯定是在生與死之間徘徊猶豫著。


    如果他能夠在新人獎上通過選拔,或許『死了也無所謂』的覺悟就會淡化。


    對於抱有刹那性思想的人最有用的特效藥,就是夢想。


    因為在夢想或目標達成之前,可以讓那種人不會湧起輕易送死的念頭。


    (……好啦,那我也來用功吧。)


    畢竟我也有繼續當個武偵,爬上能夠與武裝檢察官平等對話的立場,解開關於老爸謎團的夢想……或者應該說是目標。


    要是沒能達成目標,搞不好就會因為對卒喪命了。所以我自己也要加油才行。


    就這樣,我開始默默解起現代文的題庫。


    而就在告一段落的時候,妖刕忽然拿刀推我的屁股,把我從坐墊上趕走。


    「幹麽啦?」


    「讓開。等一下零課的三式班——也就是獅堂他們要過來,我要準備一下。」


    呃!


    「那種危險情報拜托你早點講行不行!那我要先撤退啦。」


    要是獅堂還有灘那群人浩浩蕩蕩跑來,我的壽命絕對會瞬間縮短的。反正大家一定又會欺負我對吧?


    於是我趕緊抓起包包準備逃出妖刕家,可是……啪!


    妖刕這次又用刀鞘勾住我的脖子,阻止我了。


    我的視線因此改變方向才注意到,電鍋正透過定時器在煮飯,


    「又不是要把你抓來吃掉。是要辦宴會。」


    「宴會?今天怎麽到處都在辦派對啦。話說,全都是男的?」


    「也有鵺,不過其他都是男的。這樣不是比較好?」


    「是沒錯啦,但我不參加喔。我去找間家庭餐廳之類的地方吃飯。你們零課成員自己玩吧。」


    「這次的主客是你。」


    「……啥?」


    「這次聚會也兼為對之前那件事的賠罪。獅堂、灘和大門本來預定從上周要到歐洲去,但因為冰島火山爆發的關係暫時延期了。似乎就是因為這樣日程表變得比較彈性,總算可以空出時間跟你見麵的樣子。」


    妖刕都這麽說了,而且他還拿刀威脅……本來還打算靠幻夢爆發對付他的我一想到對卒的風險,也隻能苦著一張臉不得不乖乖坐下了。


    「我可不付錢喔。」


    「放心吧,獅堂請客。」


    隔著風衣頭罩用模糊的聲音對我如此說的妖刕——是獅堂指示負責和我聯係的人。


    要是我因為這件事讓妖刕沒麵子,他搞不好就不讓我繼續住在這個家了。


    ……我還是賞臉參加一下吧。


    反正既然說是賠罪,或許對方還會給我什麽賠償金之類的呢。


    就在這時,妖刕家的玄關大門忽然「碰!」一聲被打開,害我嚇得轉頭一看……


    「我買來了喔~~是酒喔,是酒~~」


    圍裙上縫有兔子圖案的鵺雙手提著塑膠袋回來了。一邊的kakuyasu塑膠袋裝的是紙包裝以及瓶裝的酒類,另一邊的life塑膠袋則是裝著滿滿的食物。都不是一、兩人可以吃完喝完的分量(注3 kakuyasu為日本一間專賣酒品的連鎖企業,life則是超市連鎖企業。)。


    (唉~還真的要辦宴會啊……)


    對那種事不太拿手的我忍不住感到無力的時候——


    鵺的背後出現一道巨大人影,同時有一股香的味道飄進通風良好的妖刕家中。


    「原田大人,貧僧前來出席今晚的聚會了。」


    站姿端正,將手指粗壯的雙手合十的這位和尚——我有印象,叫大門坊。


    他今天的打扮是布衣和腰帶外麵又披了件簡易袈裟,稍微比較像個和尚了。正裝出席是嗎?


    身為獅堂部下之一的大門接著……


    「遠山大人也久未問候,還請見諒。」


    雖然眼睛細到


    讓人搞不清楚是在跟誰講話,不過他對我也打了聲招呼。同時「碰碰」地把脫下來的鐵屐放在玄關盧。


    看來他應該是在這附近跟出門買菜的鵺剛好碰頭的。不過這畫麵還真誇張啊,妖怪跟和尚站在一起。


    不驅魔一下沒關係嗎?


    「哦、哦哦,你好。」


    畢竟對方是聖職人員,我也姑且有點禮貌地回了聲招呼後……不得已之下隻好又是收拾包包、又是把矮桌擦幹淨、又是和大門坊一起削馬鈴薯皮,幫忙準備他們所謂的宴會。


    話說回來,我瞄了一下旁邊……可真嚇人啊,這位大門先生。


    首先,他有夠大隻。


    比獅堂還要大,應該有兩公尺左右。


    然後他每個部位都很粗很壯,從手臂、胸口、腹部到腳都是。而且是屬於結實的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全身上下有好幾層的肌肉和脂肪覆蓋。這是吃得多又勤勞鍛煉過的人特有的巨人體型。就連像項鏈一樣掛在他脖子上的念珠串都很大。


    另外從上次在學園島第十三區希爾達登場時的狀況看來,他同時也是個超能力者對吧?


    光是外表看起來格鬥戰就很強了,又是個能夠對付魔物的萬能角色。


    還真是收了個好部下啊,獅堂。


    「……大門先生,你是所謂的僧兵嗎?」


    幫忙做菜的同時,我順便如此一問後——


    「正是。貧僧認為為了天下眾生而戰,亦是佛道。」


    雖然大門坊把原本就很細的眼睛眯得更細,露出一臉善良的表情,不過……


    這人想必是專門解決惡靈相關粗暴工作的和尚,當中的菁英。


    唉呀,畢竟在神道中也有像白雪那樣的人,在基督教裏也有像梅雅那樣的存在,所以在佛教裏有這樣的人也不奇怪吧。至少他沒有像其他兩人一樣隨身攜帶刀劍,已經算好了。


    「雖然我希望暫時都不會有什麽事,但我總有一天會需要和尚關照(注4 日本一般傳統上葬儀是循佛教做法。)。到時候要麻煩你幫我通個人情,葬禮法事算便宜一點。另外就算我平常行為不良,也拜托你讓我可以到天國去吧。」


    「哈哈哈,精神可嘉。雖說『天國』並非我教的稱呼,但這也是緣分一場。貧僧就為你做法,讓你可以前往極樂淨土。」


    就在我一邊和大門坊如此交談……一邊切著大概是早早就偷喝了一罐酒、身上已經飄出酒味的鵺遞過來的紅葡萄時……!


    隆隆隆隆隆……轟磅轟磅!從屋外傳來排氣量感覺有五升以上的低沉引擎聲,還參雜汽缸已經磨耗到不行的換檔雜音。


    還以為是什麽工程車經過的我探頭看向窗外,發現在附近一處投幣式停車位上——有一台混濁天藍色的雄偉敞篷車正停入車位。


    那台看起來像扁平鋼鐵箱子的美國車,是mercury couger r-7可變式敞篷車。


    那車相當有年代,到處刮傷凹陷。還看得到幾處應該是被子彈擦過的痕跡。


    感覺有點像引擎異常熄火似地把那台大車停下來的魁梧男性——


    「是獅堂來了。」


    妖刕大概是從排氣歧管的聲音聽出這點並且把玻璃煙灰缸放到桌上。而正如他所呢喃——那人就是獅堂。


    用左手握著木製方向盤,右手拉起手刹車的獅堂接著用他又長又大的腳踹開車門。因為是外國車,駕駛座在靠近人行道的一邊,結果車門「碰!」一聲撞在護欄上……但獅堂看起來完全不以為意,摘下臉上的墨鏡,降臨在夜晚的錦係町三丁目。


    微帶褐色的蓬鬆卷發以及沙漠色的風衣隨著春風搖蕩——


    不隻是超越常人的肌肉而已,連骨骼感覺都很硬的獅堂邁步走來。


    「嘿,打擾啦。」


    碰……地一聲用腳推開門走進屋內的獅堂——把原本就很窄的玄關陸續密集的鞋子跟鐵屐用腳推開,並脫下自己的大皮鞋。然後大概是因為體重比外表看起來還要重的關係,讓木頭地板軋軋作響地走到廚房。


    「抱歉啦,遠山。我的津貼都被賽馬坑了,所以今晚主食是咖哩啦。」


    他把皺巴巴的一萬元鈔票遞給鵺,並且脫下風衣與外套後,插入我和大門之間。


    「怎麽是你們兩個在做啊?去休息啦,剩下交給我。喂,鵺,跟你借個圍裙。」


    說著,獅堂便卷起穿在背心底下的襯衫袖子。


    (……?)


    我因此看到獅堂的手臂,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雖然我本來就能想像到他肌肉很結實,但他皮膚上的彈痕——跟我在武偵高中看慣的一般彈痕不一樣。每個都很淺,簡直就像肌肉本身擁有防彈效果,所以隻傷到表皮似的槍傷。不,我想實際上就是那樣吧。畢竟子彈對這家夥根本無效,就好像對超大型貨車用的厚輪胎開槍一樣。可謂是『防彈人』啊。


    獅堂把鵺的小兔子圍裙穿到身上,在水槽把手洗幹淨後……


    「要是有不知火在,這種事就交給他了說。畢竟那家夥很喜歡做菜啊。」


    相當熟練地「咚咚咚」把紅蘿卜切成一口大小。


    ……他明明塊頭這麽大,卻意外地會做這種事啊。


    「喂,大叔。聽說我是今天的主客是吧,那接下來都交給你啦。」


    聽到我對著那五官深邃的側臉如此詢問後……


    「大叔?別看我這樣,我才二十五而已啊。」


    獅堂微微下垂的眼角豎了起來。


    「——……——……!」


    「別給我露出那種過度驚訝的表情!」


    碰!連帶還賞了我一顆拳頭……今天不是兼作向我賠罪的宴會嗎?怎麽一點都沒有『上次實在很抱歉』的感覺啊?


    話雖如此……


    但至少我似乎不用再幫忙做菜的樣子,於是我從炒著雞肉的獅堂以及從瓶子裏把醃菜夾到小碟子上的大門坊……兩位巨漢相擠的廚房中爬著脫逃出去。


    結果就在我用『潛林』從粗壯的男人腳之間穿梭出來後……啪!


    這次換成鵺的小腳丫踩在我背上了。


    「嗚喔!遠山,別像條蛇一樣在這種地方亂爬喔。」


    「這裏這麽窄我有什麽辦法嘛!給我下去!」


    「那你就別往人家要下去的方向爬呀!咻!咻!」


    正當我像台灣式馬殺雞一樣被鵺踩著背部和屁股的時候……


    「大家好。呃……遠山同學,你在做什麽啊?」


    「啊哈,獅堂先生穿圍裙呢。」


    為這個滿是男人又擠又熱的空間提供清涼感的兩位帥哥——身穿製服的不知火與可鵡韋來了。


    「嗨,可鵡韋老師。」


    活像鵺的衝浪板一樣的我趴在地上舉起手,並露出一臉賊笑打招呼後……


    大概是已經看過我那封修稿郵件的可鵡韋,頓時讓留得較長的後發都豎起來,「嘩……!」地變得滿臉通紅……


    「……關、關於那件事,請等一下再談。」


    然後把視線從我身上別開,勉強擠出聲音似地如此說道。


    感覺已經要客滿的妖刕家緊接著又——


    「嘿,大夥都在嗎?」


    把老舊的木吉他盒子放在玄關,假裝像是推開居酒屋門簾動作的——一個瘦男子心情很好地走了進來。


    這個在進屋之前完全沒讓我察覺到氣息的家夥……是獅堂的部下之一,灘。


    穿著一身名牌西裝,肩上披了一條羊絨圍巾,連頭發都用發蠟抓得很有型的灘……東張西望地環視一下除了鵺以外部是男人的公寓屋內,然後……


    「奇怪了?喂,獅堂,今天不是


    要和女大學生聯誼嗎!」


    他露出比我還凶的眼神,提出莫名其妙的抗議。


    「要是我講說是自己人聚會,你就不來了吧?」


    套著圍裙的獅堂用木鍋鏟指向灘如此念了一下後——


    「該死!我可是在美容院打理到差點遲到,從淺草老家搭計程車趕來的啊!」


    灘罵著把圍巾摔到地上,還把印有『灘製果』商標的和果子禮盒用力一丟……還好被不知火接住了。原來灘的老家是和果子店啊。


    「灘先生,你又去買新西裝啦?」


    聽到可鵡韋嘻嘻笑著如此調侃……


    「『就算借錢也要打扮整齊』就是我的信念啦。哼!」


    灘半發飆地回應後,「碰!」一聲盤腿坐到榻榻米上,交抱雙手。大概是很在意自己肩膀下垂的關係,灘的西裝還有塞襯墊在肩膀部位。原來除了亞莉亞以外,在意外的地方也有襯墊愛用者呢。


    咖哩煮好後,我們便圍坐到矮桌旁……


    「嘿咻。」


    以如此說著並坐下的獅堂為首,在場有灘、大門、可鵡韋、不知火、妖刕、鵺以及我。


    狹小的公寓房間中塞了七個男人,一個女人,共計八人。


    而且獅堂和大門是巨漢,灘的身材也瘦瘦高高,實在有夠擠有夠熱的。


    不過獅堂親手製的辣味雞肉咖哩真的很好吃。


    「獅堂,至少也叫個外送壽司之類的吧?喂,下一碗。」


    「有得吃就好啦。我也要下一碗。」


    「嗯,貧僧也要。雖然貧僧本來沒打算來這裏托缽乞食,但這實在太美味了。」


    不隻是如此說的灘、獅堂跟大門而已,大家都一碗接著一碗,結果一開始還像個女仆小姐一樣在廚房跟客廳來來去去的鵺——最後幹脆把咖哩鍋跟飯鍋都搬過來,直接在客廳幫大家添飯了。要是不快點吃,白飯跟咖哩馬上就會見底,因此我也不斷埋頭猛吃。


    事情到這邊其實都還好,然而就在獅堂「啵」一聲打開一升裝日本酒的瓶蓋後,那聲音就像什麽號炮一樣,灘也跟著打開啤酒,鵺則是打開了洋酒瓶。


    「唉呦真是的,獅堂先生,拿瓶子直接灌很難看啊。」


    可鵡韋說著從獅堂手中把酒瓶拿走,很有氣質地幫忙倒進杯子後……


    「……喀啊~……!」


    一口氣把酒幹完的獅堂發出的聲音,完全就是大叔喝酒會發出的聲音。


    至於灘喝酒的方式還算有品,但就連鵺也是把野牛草伏特加的瓶子像哺乳瓶一樣雙手捧著直接灌進嘴巴。那酒明明酒精度數高達40%的說,簡直喝得跟梅雅一樣豪邁。


    我本來還以為現場會就這樣變得像山賊的酒宴一樣,不過大門坊始終隻喝茶,不知火跟可鵡韋也都不喝酒……這方麵讓我放心點了。


    「要喝嗎?」


    獅堂說著,把酒瓶遞到我麵前,於是——


    「我最近才因為喝酒吃過苦頭啊。」


    上次被理子灌酒結果捅出大婁子的我立刻回絕了。再說我根本未成年啊。


    「是在客氣什麽啦。真冷淡。」


    獅堂雖然嘴上說著像是勞工階層大叔會講的話,不過表情看起來倒像是在慶幸自己可以喝的量不會減少的樣子。


    把西裝外套脫掉後變成背心打扮的灘,也像喝水一樣不斷灌著啤酒的同時……


    「畢竟咱們是飯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的人種啊。」


    說出這樣一句讓人不禁質疑『你明明剛才吃了那麽多咖哩還講這種話……?』的發言後,從在場各式各樣的酒瓶中挑出幹琴酒、伏特加以及苦艾酒——倒進用冰塊預冷過的酒杯中。比例6:2:1,是伏特加馬丁尼啊。而且灘攪拌的動作相當優雅,沒發出冰塊碰撞的聲音。接著再倒進另一個同樣用冰塊預冷過的酒杯中。整個調酒步驟都很正確,不過省略了橄欖和檸檬皮……所以我想應該是配合什麽人的喜好做的,可是……


    灘並沒有把那杯雞尾酒拿給任何人喝,而是放到平常妖刕看書用的桌子上。


    感覺就像在供養什麽神明似的。


    「……?」


    就在我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時……


    「那是零課的習俗。」


    不知火如此告訴了我。


    「為了決不忘記過去喪命的夥伴,為了讓大家可以回想起那位去世的人,所以倒一杯那個人生前喜歡喝的酒——」


    可鵡韋接著補充說明到一半,卻被獅堂粗魯地抓亂頭發打斷後……


    「才不是那麽感傷的理由啦。隻不過是咱們零課從以前就有很多死了也想喝酒的家夥而已。」


    半開玩笑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本來還以為……零課都是一群沒血沒淚的家夥……)


    但其實他們還是有為夥伴著想的心嘛。


    咖哩和白飯全部吃完的時候,獅堂也把一升裝的酒整瓶幹光了。


    而他就像是以此為契機似地……


    「……遠山。」


    微微把視線別開,叫了我一聲。


    「什麽啦?」


    「關於上次那件事,真是抱歉啦。那完全是我個人的獨斷,這群家夥隻是跟隨我而已。你就原諒他們吧。」


    重新把臉轉朝我的獅堂,看起來相當害臊地——


    低下頭,向我賠罪了。


    他所謂『上次那件事』,應該就是在講學園島第十三區的那件事吧。


    而他剛才之所以灌酒……原來是為了能鼓起勇氣對我道歉啊。虧他是個擁有常人256倍力氣的金剛力士,沒想到居然這麽害羞。


    不知不覺間,連灘和大門也都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因此不喜歡讓氣氛那麽沉重的我……


    「……別在意啦。我才要道歉我留級了。」


    決定不要跟他們講什麽怨言了。


    遠山家也有條家訓是『受恩不可忘,有仇不可記』嘛。可是個性愛記恨的我老是沒有遵守這條家訓,所以有機會遵守的時候就遵守一下吧。


    「但我要再鄭重聲明一次,我不會成為你們的同夥。如果我們之間有合作行動的可能性——那就隻有關於伊藤茉斬的事情而已。」


    覺得要是又接受那種粗魯的麵試可受不了的我如此強調……同時在這邊提出茉斬的名字。畢竟我還是很擔心可鵡韋搞不好會獨自去挑戰茉斬。


    因此我想說獅堂他們或許也能針對那方麵稍微警告一下,而如此帶動話題後——


    ——獅堂他們的氛圍一口氣緊繃起來,接著……


    「……」


    獅堂對可鵡韋稍微瞄了一眼,而可鵡韋則是輕輕點頭回應。


    那大概是表示他已經把關於茉斬的過去,以及自己是那女人弟弟的事情都告訴了我的意思吧。


    獅堂意會這點後……


    「——萬一茉斬現身了,也別殺掉她。要抓住她。畢竟這邊還有事情要問她。」


    沒有特定對著任何人,如此說道。聲音宛如野獸低吼般低沉。


    眼神看起來也沒有剛才那樣有點脫線的感覺……


    而是猶如盯上獵物的獅子,綻放銳利的光芒。


    「在那點上你就放心吧,我會遵守武偵法。不過,我想先問清楚關於茉斬的事情。就當作是要我不再計較上回那件事的代價,告訴我吧。反正讓我和可鵡韋在外語高中相遇——也肯定是獅堂你故意安排的吧?」


    「沒錯。」


    對於如此回答的獅堂,這次換成灘瞄了一眼。


    那是像在警告他『關於茉斬的事情要注意發言』的視線。


    「或許你那麽做是為了讓我加入零課,但既然你想


    培養我和可鵡韋的感情,就應該預測到我在茉斬的事情上會站到可鵡韋那邊。再說,茉斬對我本身來說也是殺父仇人啊。」


    我對獅堂說的這段話,有一半以上其實是講給可鵡韋聽的。


    這是在事先宣告:或許可鵡韋抱著自己一個人和茉斬交手的打算,但我可是會加入他的夥伴。


    既然他本人表示排斥,那我就在這邊直接取得他上司的許可。


    然而,對獅堂而言——我個人如此執著於茉斬的動機或許聽起來很薄弱哩。


    獅堂他們大概認為我單純隻是把對方視為殺父仇人……但對我來說還有『對卒』這個攸關自己性命的問題。茉斬和患有對卒的老爸戰鬥過,是也許掌握有後續情報的參考人。


    可是在隱瞞了這件事的前提下,我也不知道獅堂他們會願意告訴我到什麽程度。


    「可鵡韋,上次我也講過了,你可別自己出手喔?就算和遠山兩個人也是一樣。即便有兩台吉姆聯手攻擊,照樣是敵不過吉翁克。要是沒有湊齊鋼彈、鋼坦克、鋼加農,根本沒有勝算。明白了嗎?」


    獅堂依序指向他自己、大門坊以及灘,說著這種昭和時代出生的人特有的舉例。


    「喂,獅堂,你居然說我是鋼加農?」


    「反正你的長相跟個性都和凱·西登很像啊。」


    「貧僧是……鋼坦克。那究竟是怎麽樣的機器人……」


    上個世代的那三人根本偏離話題啦——而且連我都被稱為吉姆了說。不過至少獅堂確實幫忙牽製了可鵡韋,於是……


    「聽到沒,可鵡韋?明白了嗎?」


    我也跟著對可鵡韋叮嚀一聲。


    「……明白了。」


    可鵡韋雖然乖乖如此回應……但他實際上怎麽想誰也不知道。


    畢竟對可鵡韋來說的前零課,單純隻是因為在追查茉斬的行動上有利才加入的組織。


    他麵對獅堂的態度也有可能隻是表麵上的東西,搞不好是陽奉陰違也說不定。


    就在我感到可疑的時候,坐在我對麵的獅堂——又再度露出銳利的眼神朝我注視過來……


    「既然提到了茉斬的事情,我就跟你講一聲——你要小心『n』。」


    唐突對我如此說道。


    ……n?英文字母的n嗎?


    不過對於把這件事告訴我的獅堂,灘、大門坊與不知火都露出有點驚訝的樣子。


    ……看來這話題要稍微問深入點比較好。


    「n——是什麽單字的首字嗎?」


    聽到我這麽一問,獅堂點點頭回應……


    「或許。零課是在追查茉斬的過程中知道了這個存在。在那群家夥中,茉斬似乎是新人的樣子——」


    ……『那群家夥』。換言之,是一個集團。


    聽到這邊,我立刻想到。


    所謂的n——就是上次可鵡韋說過在背後指揮超人級國際恐怖分子的組織。


    而那個組織也有在掩護茉斬。


    「你可千千萬萬不要去動到n那群人。就算要搜查,最多隻查到茉斬就好。」


    「為什麽?」


    我對一臉嚴肅的獅堂如此詢問後……


    「國家會毀滅。那群家夥擁有那樣的方量,而且想必已經慢慢做好準備了。」


    從獅堂口中竟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國家會、毀滅……那是指日本嗎?」


    「隻要被n盯上,不管哪個國家都一樣。雖然是急是緩要看那國家的安定程度,但肯定都會朝自滅的方向受到操弄。然後以此為契機,像骨牌效應一樣整個地區都會崩壞。傳聞中阿拉伯各國以及eu已經被列入注意名單,俄羅斯周邊、遠東和北美也在危險邊緣了。」


    n——能夠讓好幾個國家連鎖性崩壞?


    這聽起來……規模大到讓人難以完全相信啊。


    姑且不論被稱為火藥庫的阿拉伯,居然說eu——歐洲聯盟會崩壞?


    不可能的。eu的加盟國家隻有不斷增加的趨勢,成立以來也從沒有國家退出。


    那種話就算是身為前公安的獅堂說出口,聽起來也隻像是憑空想像的而已。


    然而……就在這時,灘稍微伸了一個懶腰……


    「好像有點喝過頭啦。」


    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如此說給獅堂聽。


    而我認為在茉斬的事情上自己應該算幫了個忙的可鵡韋也……


    「今天是宴會嘛,就別講工作上的事情了吧。」


    說著這樣的話,並且為了中斷話題而打開電視。


    感覺他是不希望話題又被拉回茉斬的事情上,讓獅堂又限製他的行動。


    果然……還是很危險。可鵡韋依然有失控的可能性。


    「……」


    電視上映出福岡軟銀鷹vs千葉羅德海洋的比賽直播畫麵……


    「哦,獅堂,是杉內在投球啊。」


    灘很刻意地說著,並望向電視。


    看來關於茉斬以及n的事情果然不適合在這種場合上講太久的樣子。


    雖然我還有話想問,但是……或許到這邊是極限了。


    獅堂大概是軟銀鷹隊的支持者,後來也握著酒杯盯向電視。


    然後和灘兩個人又是「如果小久保那個全壘打不是陽春就好啦~」又是「派馬原出來啊,馬原。」地談論著——但就在畫麵帶到前來觀賽的內閣總理大臣·富山首相一家人的時候,兩個人立刻皺起了眉頭。


    「呿!拍到惡心的家活了。」


    「哦~哦~在宣傳自己很重視家人是吧?」


    醉醺醺地對著電視畫麵叫囂的獅堂和灘,簡直就像居酒屋的上班族。不過……我能明白他們的心情。


    畢竟公安零課就是在這位首相主導的『事業分攤』政策下被毀掉的。


    ——富山首相一方麵因為受到曾擔任過前蘇聯大使的父親影響,是出了名的親俄、親中宰相。


    但他同時對老美的態度又很好,因此在外交上存在許多矛盾與空頭支票的現象。口口聲聲隻會強調和睦,是個不符合國際潮流、宛如和平白癡象征的總理。


    支持率也隻有百分之十七,創下戰後的最低紀錄,甚至連執政黨本身都想疏遠他。媒體上也有報導防衛大臣與國土交通大臣之間已經為了現任首相退位後做準備,在爭奪下一任的黨代表席位了。


    「這是在模仿歐美的政治家,試圖提升公眾形象呢。」


    一臉苦笑地看著電視的可鵡韋講的話也有點辛辣。


    畫麵中首相帶著他兩位國中生左右的女兒以及夫人,闔家觀賞棒球比賽。


    雖然確實給人感覺有點做作,不過小孩們看起來是真的很開心。


    即便是不受歡迎的總理,在小孩麵前也隻是個溫柔的爸爸啊。


    「反正也不是什麽公務,有什麽關係嘛。何必講得那麽刁鑽。」


    剛才因為講到茉斬的事情害現場氣氛僵硬的我,也為了彌補而姑且加入對話。


    「雖然不會誇張到電視直播的程度,不過聽說他明天晚上也會帶女兒去東京灣夜間遊船喔。我記得好像是為了慶生的樣子。畢竟富山總理有好幾艘遊艇嘛。」


    ……對首相的動向知道得莫名詳細呢,不知火或許對國政也有興趣吧。


    後來——


    因為軟銀鷹隊靠大量安打獲勝的關係,獅堂和灘都變得心情相當好。


    喝了很多酒的灘接著搬出他的吉他,明明時間已經很晚了卻開始彈唱起各種老歌。像是澤田研二還有twist之類的。


    然後在那樣的歌聲中,另一個醉鬼鵺爬到矮桌上……


    「呦呦呦~咿


    !嘿呀托托~喔!」


    用木盆適時遮掩胯下,跳起我國具有傳統又粗俗下流的宴會餘興表演了。


    看到那樣的畫麵,獅堂拍著大腿爆笑起來,意外會被下流梗戳到笑點的大門坊也捂著嘴巴笑啦。不知火和可鵡韋也跟著打拍子,與其說是在為鵺叫好,不如說是在調侃她的飼主妖刕。而妖刕則是臉頰泛紅,「快停下來……拜托你停下來,鵺……!」地叫苦著。


    見到那樣的妖刕和鵺……終於連我都忍不住笑出來了。


    而且是這幾周來都未有過的捧腹大笑。


    關於對我賠罪雲雲的事情先姑且放到一邊——


    其實零課這群家夥意外地也很有趣嘛。


    後來獅堂翹著他的長腿,坐在打開的窗緣上抽起lucky strike。


    紫煙隨春風飄散,抬頭仰望飛機穿過大樓間狹小天空的那模樣……


    就像昭和時代的電影明星一樣,有夠帥氣的。有成熟男人的感覺。


    然而,畢竟醉鬼是無法耍帥到底的。


    獅堂接著從打嗝、嗬欠、放屁一直到——躺在牆邊打鼾起來。一臉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大門為那樣的獅堂蓋上毛毯,灘和鵺又喝起酒來,不知火跟可鵡韋進入閑聊時刻,妖刕和我則是吃著灘製果店鬆鬆軟軟的銅鑼燒……整個宴會場變得三三兩兩了。


    「……嗬嗬……太受歡迎真是傷腦筋啊……」


    就在獅堂大概是夢到什麽後宮情節,長滿胡碴的嘴巴笑著說起夢話的時候……


    ……叮咚……


    門鈴聲忽然響起。


    不知火確認了一下腋下槍套中的手槍後開門一看,發現門外站著一名身穿紅色吊帶裙——頭發綁成左右兩束的女孩子。


    「呃,不好意思,打擾了。」


    如此表示的那個小女孩,是背著紅色書包的小學生。而且還是低年級生。


    這麽晚的時間跑來……到底是誰?怎麽看都是沒資格進入零課這群超人在辦宴會的妖刕家的可愛小女孩啊。


    (……難道是鵺的朋友嗎?)


    正當我感到疑惑的時候,似乎認識那個女孩的不知火說了一句「啊~美香小妹妹」,並露出苦笑。


    那位美香小妹妹隔著不知火的腋下環視屋內後……


    「啊!真是的~~果然在這裏!」


    鼓起臉頰脫掉鞋子,邁步走進妖刕家中。


    然後穿過我和妖刕坐的矮桌旁,到嘀嘀咕咕講著「……喂喂喂,要把你們全部帶出場,就算是我也吃不消喔……?」這種夢話的獅堂旁邊趴下身子。


    就這樣把臉靠近獅堂耳邊……


    「爸爸——!起床!」


    大吼一聲,讓兩束頭發都跟著彈了起來。


    ……爸、爸爸?


    「嗚喔!」


    對嚇醒的獅堂瞪了一眼的美香小妹妹接著……啪!


    兩手抓住獅堂的衣領,把那巨大的身體「沙沙沙」地拖向玄關大門。


    明……明明外表看起來隻是個普通小學女孩子,力氣居然這麽大。這毫無疑問是獅堂的小孩啦。


    而且仔細一看,書包的名牌上就寫著『一年二班 獅堂美香』。她的確有資格進入都是一群怪人的妖刕家呢。


    「真是不好意思,家父給各位添麻煩了……」


    畫麵看起來有如小螞蟻扛著獨角仙的美香小妹妹對我們不斷鞠躬致歉,把爛醉的獅堂一路搬向屋外。


    「這、這也是工作啦。這、這些家夥是我的部下之類的啊。」


    被拖在地上的獅堂,麵對女兒完全抬不起頭來。


    「那就更不可以給大家添麻煩呀!願意給爸爸這種人薪水的,就隻有這裏好嗎!」


    「讓貧僧開車吧。」


    「那、那就再見啦。遠山也是,下次再見。」


    氣呼呼的美香小妹妹,從獅堂手中接過車鑰匙的大門以及對著我們揮手的獅堂……就這樣離開了妖刕家。


    從屋外接著傳來獅堂家父女交談著「下次我帶你去釣魚啦。」「人家才不想去!」的聲音,然後是mercury couger的引擎聲。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美香小妹妹把獅堂像舉重杠鈴一樣用雙手舉高後——「碰!」一聲丟進敞篷車的後座。


    駕駛美國車的和尚,坐進副駕駛座生氣地交抱雙手的小學女生,一頭栽進車中讓腳露出來的金剛力士。


    畫麵如此奇特的車子,在我們苦笑著透過窗戶目送下離開了。


    在今晚的宴會中……


    我感覺多多少少理解了獅堂這個人物。


    他是個大食漢、大酒鬼,又會抽煙,又愛賭博。


    包括開車在內,在很多事情上都粗野不拘小節。容易得意忘形,肢體接觸也讓人很煩。不過個性幹脆。


    從他會特地來向我當麵道歉的事情看來,想必也是個很照顧晚輩、很重情義的人吧。


    (我多少可以知道獅堂身旁為什麽會聚集這麽多人了。)


    那男人擁有不同於g3的另一種魅力。


    不是什麽領導魅力,而是更原始的……表麵強大,內心溫柔的男人魅力。


    後來,灘重新穿好衣服後隻丟下一句「掰啦」就走出公寓……我稍微從窗戶目送,就看到他跑去跟走在夜街的大姊姊搭訕,結果吃了對方一記肘擊呢。


    「今晚的派對看來就到這邊解散啦。那麽遠山同學,我們學校再見。」


    不知火也拋了個媚眼離開後……


    公寓中最後隻剩下我、可鵡韋、妖刕和鵺。


    「嘻嘻嘻,剩下全都是鵺的喔。」


    大概是隻要有含酒精什麽都沒差的關係,鵺把剩下的各種酒類都拿到廚房,全部倒進杯子混成黑紫色的飲料。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會把日本酒、啤酒、威士忌跟紅酒混在一起暍的。另外,妖刕明明自己家被鬧得這麽亂也一句怨言都沒有,跑進浴室洗澡了。


    就這樣,等到現場隻剩我和可鵡韋兩個人後——


    「……遠山學長,呃,關於你寄給我的情節構想……」


    可鵡韋向我搭話了。臉頰還微微泛紅。


    「嗯?哦哦,那個啊。是名作對吧?著作權就讓給你啦。」


    「我不覺得是名作啦……不過有些部分的確很有亮點。」


    重新跪坐好的可鵡韋接著把手肘靠在矮桌上,露出苦惱的表情——


    「我從來都沒有給別人看過的說。學長居然擅自偷看,也太過分了。」


    「你自己也說過至少要調查一下周圍的人啊。」


    「那句話明明就不是那種意思。唉呀,反正都被遠山學長發現,我就老實說了……我很喜歡看小說,自己也會寫。不過我最近陷入低潮期……」


    他即使嘴上歎著氣,不過語調中反而參雜著總算找到對象可以講的開心感覺。


    雖然我認為他的狀況與其說是低潮期,不如說是本來就沒有才華……


    但對於搞不好會對茉斬自殺攻擊的可鵡韋來說,寫小說有可能成為讓他想活下去的關鍵。


    所以我還是稍微拍拍他馬屁,支持他一下吧。


    於是我隔著矮桌在可鵡韋麵前端正坐姿。


    「好,我來幫忙你想點子吧。你寫的情節構想也是有些地方很有趣啊。」


    「咦!真的嗎?像是什麽地方?」


    嗚哇,我才稍微誇獎一下而已,他就變得眼神閃亮亮啦。


    老實講,他寫的玩意根本徹頭徹尾都很無聊。這下該怎麽辦?


    「像是什麽地方……呃~就是、在雪山上,追擊已亡國的敵國騎士的橋段。那裏把主角麵對暴風雪也不為


    所動的強韌意誌描寫得很好。」


    「是!那一段我也很有自信。那是向俄羅斯的諷刺作家謝德林致敬的情節,透過雪諷刺官僚主義——」


    可鵡韋露出甚至比一般女生更可愛的笑臉,準備進入複雜難懂的說明。


    「呃~諷刺什麽的先擺到一旁。對手騎士不要用長滿肌肉的男人,改成美女騎士吧。而且是亡國公主,公主騎士。」


    「公主騎士。」


    「那樣寫比較能引起男性讀者的興趣。另外一開始要戴著麵具,讓人不知道她是女的。」


    「麵具。」


    對於我隨便講講的故事,可鵡韋始終聽得相當興奮。


    大概是因為他平常都讀一堆複雜難懂的小說,反而對這類凡俗的點子感到很新鮮吧。


    「另外不要到情節後段才抓到,要讓主角早點追上。」


    「為什麽呢?」


    「要捕捉的時候總會打一場吧?然後在交手過程中麵具脫落,主角就會發現『原來你是女的!』對吧?這樣一來主角也會收起戰意,發展成愛情喜劇情節啦。」


    「好、好厲害……請等一下,我升上二檔。」


    把第二顆腦用在這種事情上真的好嗎?


    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可鵡韋從書包中拿出掌上型電腦,開始改寫情節構想。


    而看到他聽得這麽起勁,我也漸漸得意起來……


    「——後來風雪越來越強勁,變得不是繼續打鬥的狀況了。畢竟對手可是大自然,兩個渺小不起眼的人類如果不互相合作,都沒辦法生還。於是兩人彼此協力下山的過程中,友情就萌芽啦。」


    「敵我雙方,而且還是男人與女人,協力合作……!」


    雖然我講到後半很快就想不出新點子,隻好參雜自己和卡羯的親身經曆,不過聽我講著講著——


    「學長簡直就像編輯一樣呢。雖然我也沒見過真的編輯,隻是想像而已。」


    開心露出笑臉的可鵡韋,感覺好像對我的親近程度又更上一層了。


    (這家夥,原來可以露出這種笑臉啊……)


    看到那甚至有點像小孩子的純粹笑容……


    我心中又再度湧起一股必須守護可鵡韋這個笑容的感覺。


    追查茉斬下落的可鵡韋——對於自身的宿命太過順從,太過正經了。


    正因為他腦袋很好,一旦決定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就無法視而不見。


    結果就是讓他對這些夢想……對自己想做的事情假裝沒有看到。


    「可鵡韋。」


    「什麽事?」


    「你不要繼續留在什麽零課了。」


    「學長……?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戰鬥……?」


    聽到我忽然講起這種話的可鵡韋,當場呆了一下。


    「不。你要戰鬥,就在這裏戰鬥。」


    我說著,指向可鵡韋的掌上型電腦。


    「這同樣是一種戰鬥。世上除了使用手槍的戰鬥,也有透過文字的戰鬥。」


    我腦中閃過隻靠紙筆和相機就向我挑戰的山根雲雀教會我的事情——一反自己平常的個性,在話語中帶些熱血地如此說著。


    「像你這樣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應該去做想做的事——把全力都投注在那方麵的


    戰鬥上。你寫了,我讀了。作家不是什麽需要證照的工作,所以真要講起來,你就是作家,我就是讀者。不管你是陷入低潮期還是怎樣,作家的工作就是要寫東西出來給讀者看。」


    「不,可是這還隻是草稿……」


    「那你就更應該寫出完成品給我看。既然有一起討論過缺點,我同時也是你的編輯了。編輯的工作就是讓作家撰寫作品。無論有任何理由,我都絕不允許作家把有趣的小說寫到一半不管——跑去參加無謀的戰鬥丟掉性命。」


    可鵡韋應該有感受到我希望讓他遠離與茉斬交戰的心情……然而……


    「……學長,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可是茉斬她——」


    可鵡韋露出尷尬的苦笑如此回應。


    那是雖然對我表示感謝,但關於這點依然不讓步的表情。


    「你就別在意了。那問題肯定會有人……或許是我也說不定,總會有人出麵解決的。」


    「遠山學長,我和茉斬的戰鬥是命運啊。」


    頑固堅持的我,以及頑固堅持的可鵡韋。


    不過現在就算呈現平行也沒關係。


    重點是要把想講的話都講出來。


    「命運那種東西改寫掉就好啦,可鵡韋。」


    「學長,你根本沒搞懂『命運』這個詞的意思。」


    「誰搞得懂啦,反正我就是笨蛋啊。不過可鵡韋,明明有想要實現的夢想卻輕易放棄,讓自己往死裏鑽的家夥,連笨蛋都不如。」


    「學長,我——」


    「你的個性太正經八百,腦袋太好了。為了活下去,稍微變笨一點啦。既然你腦袋那麽好,想要變笨也沒問題吧。」


    正義使者——


    世界上的確有從事這類工作的人。不管怎麽說,可鵡韋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並不是所有正義使者都像古老漫畫描寫的那樣隻想從事保安活動。


    有些人也會懷抱有其他的夢想。


    要對自己那樣的夢想視而不見,一如字麵上的意思扼殺自己——可鵡韋還嫌太年輕了。他還有無限的前途啊。


    「……學長,謝謝你提供的點子。今晚我就此告辭。」


    可鵡韋想必是靠兩顆腦袋先猜到我想講的話了。


    ——你的心意讓我很高興,但我無法接受。


    就像是如此表示的他,留下一臉寂寞的笑臉站起身子。


    然後為了不要吵醒在廚房喝醉睡著的鵺……安安靜靜地離開了公寓。


    (可鵡韋……)


    事情發展成這樣……隻能祈禱茉斬和可鵡韋不會碰頭了。


    要不然就是祈禱到了那時候,獅堂他們——或是我也會在現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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