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到這座無人島上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過了一個禮拜。我雖然每天都盡可能看著海上跟天空,但就如尼莫所說的,完全沒看到船隻或飛機。


    既然如此,想逃出這座島就不能再抱著被動的態度,主動積極的思考果然也是必要的。


    ——這樣講有點像是讓之前的戲言成真,也就是自己造一艘船渡過這片大海吧。我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然而事情不可操之過急。就算真的造出了筏子,也不知道究竟會在汪洋上漂流幾天。而且萬一到達的地方又是一座無人島,不管是要折回頭還是選擇住在那裏都需要一段時間的糧食。所以我必須先儲備能夠保存的食物才行。


    不過關於那些儲備,我隨著一天一天過去也漸漸有著落了。


    首先,我每天的生活循環已經漸漸固定下來。


    趁著陽光不強烈的清晨和黃昏在小島的海灘或岩岸進行漁業,白天則是帶著已經徹底親近我的小金次一起到大島探索。晚上就做做道具,或是靠營火的光讀書。每天如此反覆。


    漁業方麵我現在開始真的在抓魚了,不過並不是靠潛水抓魚或垂釣,而是利用陷阱。將建造屋子時留下的大量竹枝束在一起,用藤蔓緊緊捆綁一邊,另一邊則是鬆開一點綁起來。接著把鬆開的那一邊折向內側,形成如果有魚從那邊稍微推一下就能進去裏麵,可是一旦進去就出不來的空間。這是一種叫「筌」——東北地方稱為「魚桶」——的細長籠子狀陷阱。


    魚類為了保護自己,本能上會有鑽進狹小空間的習性。因此隻要把這陷阱設在海中,即使不放誘餌也會有魚自己鑽進來。我每天會製作十個陷阱,設置在小島或大島的岩岸各處。隨著陷阱數量增加,中獎的機率也會提高。剛開始第一天雖然一條魚也沒抓到,但今天早上則是抓到了八條大大小小的魚。


    以無人島生活為內容的綜藝節目經常會一開始就用魚叉捕魚,但那是為了讓節目有趣才做的事情。在糧食還不充裕的時候就到海中追魚,其實會消耗大量的卡路裏——變得疲憊、消瘦,搞不好還會導致喪命。


    相對地,製作陷阱隻需要消耗少量卡路裏,而且在我去采集貝類和椰子蟹或是在睡覺的期間也會持續抓魚,獲得製作消耗量以上的糧食。野外求生的時候透過像這樣的方法節省體力,就能進一步提升生存機率。


    去掉內髒再串起來燒烤過的魚,就像輕食點心一樣好吃。因為已經可以靠魚填飽肚子的關係,從前天開始是貝類,從昨天甚至是魚類本身都多到吃不完了。於是從今天起,我開始製作逃脫時所需的保存食物——也就是幹貨。隻要是日本人誰都看過幹貨,讓我很快就能想到這個點子,算是一種優勢吧。小魚直接曬,大魚則是先剖開成片,晾在日曬好通風佳的場所……不用一天便做出了能夠保存好幾周的幹貨。


    與此同時,我為了尋找補充營養用的食物而來到大島山中。這時小金次就派上了相當大的用場。


    通常猴子能吃的東西人類也能食用,因此我帶著小金次走來走去時,經常遇到它擅自從叢林樹上抓果實來吃,讓我發現「原來那東西能吃啊!」的情況。


    另外我在山中有看到一種帶藍色的岩石——撿起那漂亮的碎片便發現那是青瑪瑙。這是在日本的能量石商店會號稱『可以改變人生流向』之類並販賣的寶石之一。但不管怎麽說,瑪瑙是莫氏硬度比黑曜岩還要高的礦石,總會派上什麽用場。因此我將它放在口袋隨身攜帶了。


    還有我在漂流至此第五天的時候,在大島西岸又再度發現了超小型的人類足跡。我雖然有嚐試追蹤——然而足跡在西南側的岩岸便結束,沒能找到小矮人。


    東北側的岩石山則是依舊冒著煙,因此我將它取名為「最終領域」,選擇繼續回避。畢竟就算冒著吸到有毒氣體的風險爬上岩石山也可能什麽東西都沒找到,那樣就等於是浪費體力啦。


    我將各種山珍——樹果、薯類、去殼的薔薇科植物與蘆葦幼芽等等用石頭磨碎混合,放在竹子編的托盤上幹燥以提高保存性。然後為了改善攜帶性,我將它們做成了像穀物棒的形狀,就取名為金次牌穀物棒吧。


    這些一點一點製作好的保存食物——幹貨和金次牌穀物棒,我就存放在小島的洞穴中。因為這裏幾乎隨時都保持一定的氣溫,比外麵涼快。用岩石隱藏糧食用的石頭地麵也很幹燥,又沒有蟲,可說是天然的冷藏庫。


    就這樣——我的糧食問題算是安定下來了。雖然有點偏重海產類,不過比起以前在東京每天像鬣狗一樣吃商店丟棄前的半價便當,現在吃的東西甚至好得多呢。


    多虧如此讓我身體狀況良好,對炎熱與濕氣也逐漸習慣了。每天隨日出而起,勤奮勞動的健康生活,讓我不隻是體力,就連精力也變得充沛啦。


    如此這般,儲蓄了大量保存食物後,到了第十天——


    我終於開始著手建造出海用的筏子了。


    首先趁漲潮的時候把石頭排列在海浪會衝到的邊緣,將我又從大島砍來的竹子集中放到那地方。接著將容易縱向撕開但是橫向不容易撕裂的蕁麻樹皮編成結實的麻繩,把竹子捆綁組合成竹筏。


    不過我現在既不知道哪個方向會有陸地,也不知道與這座島距離有多遠——因此這艘竹筏並不是為了前往其他陸地而製作,而是為了尋找其他陸地順便練習航海用的船。我就用這個出到近海,若能發現陸地當然最好,但如果沒發現就回來製作更大艘的竹筏,出到更遠的海上。如此反覆,最後找到有人居住的陸地。


    沒錯,隻要我按部就班腳踏實地地做,區區大海我絕對可以渡過去。古代人也是靠著筏子縱橫無際地穿梭在這片太平洋上啊。然後管它最後抵達的是印尼、菲律賓還是澳大利亞,我絕對要從那裏回到日本去。


    (可是到時候,尼莫呢……我要丟下她嗎?)


    製作著竹筏的時候,我在腦中不經意如此自問——


    自從龍蝦事件之後便再也沒現身過的尼莫,讓我感到有點在意。


    雖然我不清楚她靠著那麽差的野外求生能力是怎麽活下來的,但我確定她還活著。因為我今天和小金次到大島的叢林時,有看到尼莫留下的新腳印,以及她將原本生長在那裏的菇類全部摘走所留下的痕跡。


    那家夥似乎有種隻要在島上發現食物就什麽都不考慮全部拿走的習性。那是不將大自然視為共存對象,而隻視為資源利用的西洋人會有的典型行動。


    但是吃菇類攝取不到什麽熱量,她應該又會肚子餓了吧。還有房子的問題她又是怎麽解決的?就算隻是簡易小屋也好,她有造出什麽可以遮風避雨的場所嗎?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在完成了一半左右的竹筏邊稍微停下手的時候……


    「……吱吱……」


    在沙灘上咬著我吃剩的黃色緋鯉尾巴的小金次忽然一臉疑惑地抬頭看向我,仿佛在問我說『怎麽,你在擔心哪隻母的嗎?』的樣子。


    「——才、才不是。我才沒有在擔心那種家夥……」


    對猴子如此回答的我……還是決定明天去看看尼莫的狀況了。


    畢竟她搞不好為了襲擊我而在進行什麽準備嘛。像是製造石槍之類的。


    漂流至此第十一天的中午——或許其實是第十二天也不一定,我如果有乖乖在筆記本上寫日記之類的就好了——我帶著手槍,把小金次背在肩上,前往我平常都會故意避開的尼莫海灘。


    雖然我體質上不太會長胡子,不過出發前還是用短刀稍微剃了一下胡碴。因為光是讓對手看到自己清爽健康的模樣,就能顯示我方體力充足,達到威嚇的效果。


    (那家夥連生個火做不到,肯定住的小屋也


    很簡陋吧。)


    我那棟竹造豪宅在龍蝦事件那晚尼莫也有看過,所以如果我發現尼莫住的家跟鳥巢一樣,就好好嘲笑她一番好了。


    話雖如此,但要是我忽然現身,尼莫搞不好會對我做出攻擊行動。因此我決定先進入叢林中,從通往尼莫海灘的懸崖上觀察她的狀況。


    就在我來到那座大約十五公尺高的崖上,朝尼莫海灘望過去時——


    (……哦……?)


    出乎預料地……尼莫建的屋子很有模有樣。隻是因為她個子很矮,所以建的屋子也很小間。


    是說,那棟尼莫小屋不論牆壁還是屋頂都是木板搭建的呢。根本比竹造牆壁、葉片屋頂的金次小屋還要豪華嘛。雖然之間的差別頂多隻像我是繩文時代,尼莫是彌生時代而已就是了。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怎麽辦到的?製作所謂的木板需要能夠直角畫線的角尺,還要能削平表麵的刨刀。更重要的是,從那木板顏色看起來應該是漂流木……怎麽看都是用鋸子切出來的東西。雖然魚鷹的殘骸有漂流到這片海灘上,但難道其中也有木工道具嗎?在魚鷹旋翼機上?放鋸子跟刨刀?


    而且尼莫小屋的大門左右兩邊還擺了帶有顏色的石頭,顯示出她還有餘力裝飾玄關。真的像個女孩子啊。


    從屋子的後麵……有煙往上飄。看來她在屋外生了個營火,大概是用眼鏡做的透鏡點火的吧。話說,那火燒得真旺,到底是在做什麽?


    而且從那冒出濃煙的源頭處還傳來小小的吠叫聲,應該是什麽小型的犬科動物。就跟我的小金次一樣,尼莫也把野獸拉攏為同伴了嗎?居然會親近那種家夥,還真是奇特的狗呢。


    不過……那叫聲聽起來很奇怪。


    感覺好像對什麽東西感到慌張、害怕而大吵大鬧的樣子。


    從尼莫小屋後麵冒出的煙也漸漸變得越來越濃,甚至讓我隱約能看到紅色的火焰燒得比屋頂還要高。不管是為了什麽目的的營火,應該都沒必要讓火燒得那麽高才對。


    「……!」


    那不是營火——那是、火災啊——!


    但我沒看到尼莫的身影,大概是外出了——不對,她並沒有外出。一隻大概是印度狼亞種的山狗幾乎抓狂似地從屋子後麵衝出來,對著大門半開的屋子裏不斷吠叫。尼莫在屋子裏。明明燒焦臭味已經濃得連我都能聞到,為什麽她會沒發現啦!


    「——尼莫!」


    要是那大火延燒到屋子,尼莫就完蛋了。


    我本來是打算繞過懸崖下去,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美國時間。於是我抓著沿崖壁往下長的樹根,爬下陡峭的懸崖。


    快點。但是不要急,萬一摔成重傷可不好。這地方別說是救護車了,連一滴消毒水都沒有啊。


    我挑選沒有枯死的樹根,將腳插入岩壁與樹根之間的縫隙,靠摩擦力稍作固定——注意不要把手舉得比肩膀高,以防血液倒流——不顧手被擦破,落到懸崖下。


    接著衝刺跳過岩石,被矮樹絆到跌倒,好不容易趕到尼莫海灘。


    然後繞到起火源頭的屋子後麵,看到尼莫一絲不苟地排得整整齊齊曬幹的大量木柴與木板——大概是想要建什麽狗窩吧——被旁邊的營火點燃,全部燒了起來。沙灘化為了一片火海。好燙,煙也好濃。


    「尼莫!火災啦!——快出來!」


    我如此大聲呼喚,可是從屋子裏沒傳來尼莫的回應聲。


    被濃煙熏痛眼睛的我看向周圍,發現在屋簷底下有一把大概是用魚鷹破片做出來的大鏟子。木棒部分是用金屬鉚釘固定在鏟子頭上,做得相當正式。另外連線鋸都有。我雖然不知道尼莫究竟是從哪裏拿到這些玩意,但現在不是想那種事情的時候。


    (必須趕快滅火才行!從海邊提水——不,用沙子——!)


    靠潑水降溫確實可以滅火,不過用沙子掩埋阻斷氧氣同樣也能達到效果。


    現在用這方式會比較快,於是我把在尼莫小屋旁邊燃燒的木柴一腳踢散後,抓起鏟子挖沙蓋到上麵。以木屋式堆疊法堆成的營火也用鏟子打散,拚命挖起白沙往上麵蓋了又蓋、蓋了又蓋……


    花了十分鍾以上的時間,好不容易滅火成功。可惡,累死我啦。


    (話說……到最後尼莫還是沒有出來。難道她真的外出了嗎……?)


    我癱坐在尼莫小屋旁,確認火舌已經全部撲滅的時候……剛剛在沙灘上跑來跑去的小金次回到我被濃煙熏黑的肩膀上,用它的小手幫我擦掉臉上的煤炭。


    似乎是被尼莫馴服的那隻小狗雖然對身為入侵者的我「……嗚~……」地低吼威嚇,但它大概很清楚自己身體小到我隻要一腳就能把它踹飛到水平線去的緣故,並沒有真的攻擊我。


    「受不了……尼莫那家夥為什麽丟著營火不管就出門去了啦……」


    我如此抱怨著,把鏟子當成拐杖撐起身子——可是鏟子上的鉚釘這時卻忽然脫落,害我在沙灘上跌了個狗吃屎。搞什麽啦!


    像隻毛蟲一樣全身趴在地上的我抬頭一看……


    「……?」


    從鏟子上脫落的鉚釘居然變成了球狀——就像顆小鋼珠一樣。


    那顆小鋼珠自己在沙灘上滾動,有如磁力相吸般黏到線鋸上。


    ……這是……


    「墨丘利、嗎……?」


    仿佛是對倒在地上如此詢問的我回答『沒錯!』似的,與小鋼珠融合的線鋸接著變成人形——看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中會登場的銀色小妖精。原來那些小矮人足跡的真相就是她啊。


    看來墨丘利除了當時被我從魚鷹的駕駛座上強製脫離出去的本體以外……尼莫施展瞬間移動的時候,還有少量體積黏在機體內。例如為了回收金天而延伸成套繩的那部分之類的。


    像莉佳娃娃人偶尺寸的墨丘利垂下頭,把她比一元硬幣還小的手掌相合舉到頭上,雙腳跪到沙灘上——雖然是跟日本不同文化的做法,不過我能明白意思——拚命對我拜了起來。


    「搞什麽啦……」


    這家夥可是在高尾基地跟首都高灣岸線上好幾次威脅過我們性命的敵人。


    我本來想說要把她一腳踩死,但就算那樣做,這家夥也隻是變得扁平之後又會恢複原狀。而且她現在又向我求饒……不,感覺似乎是在拜托我什麽事情的樣子。於是我決定現在不要跟她爭鬥……而是跟在雖然飛不起來但是可以靠拍打翅膀加速的墨丘利後麵,一起走向尼莫小屋。


    為了預防萬一,我拔出手槍後——打開半開的門,進入小屋一看。


    「……尼莫……!」


    身穿軍服的尼莫竟倒在地板上。


    身體側躺著,手臂癱軟地伸在一旁,連大概是倒下時掉落的軍帽也沒重新戴好。


    因為雙馬尾的其中一邊遮住她的眼睛,於是我衝過去觀察她的臉——發現她緊閉的雙眼邊有痛苦流淚後的痕跡,並發出難受的呼吸聲。


    我將她的上半身扶起來時,隔著衣服也能知道她全身顫抖得有如身處寒冬。


    「尼莫!是我!知道嗎!是金次啊!喂!」


    即使我如此叫喚她也沒有回應,是昏過去了。不妙,難道這島上有什麽風土病嗎?


    不對,這感覺不像是生病。


    是更急性的——像服毒的人會出現的症狀。你這家夥該不會——


    「……!」


    就在這時,雖然跟我的推測不太一樣,但我發現了很類似的東西。


    在把樹幹切短製成的簡樸桌子上,有個木盤子。在盤子上……留有尼莫用餐過的痕跡。是用海水添加過味道、似乎已經吃下相當分量的——菇類。


    「這不是psilo


    cybe ess嗎……!」


    這雖然是沒有日文名稱的菇類,但我之所以能立刻知道——是因為這玩意含有日本麻藥及精神藥物取締法所規製的西洛西賓(psilo),是被視為違法藥物取締的毒菇。這東西和毒裸蓋傘是近親種,跟蜜環蕈、占地菇、滑菇等食用菇類很相似,但毒性很強,會導致麻痹、發冷、強烈到連時間或空間都無法清楚認知的暈眩與幻覺、意識模糊或昏睡等症狀。甚至還有報出死亡案例。


    (尼莫,你……因為我壞心眼,沒有把糧食幹幹脆脆地分給你……)


    為了守護自己的尊嚴,不再來向我搶食物……


    可是又無法自己分辨食物,結果吃到了這種玩意嗎?


    就現場看起來,尼莫的餐桌上沒有其他東西。尼莫沒有食用魚貝類的習慣——在歐洲內陸也是有很多民族完全不吃海產類——覺得海鮮惡心,所以隻會去山裏尋找食物。


    但這樣做的話,就算她把各種食材都連根采光,也明顯沒有攝取到足夠的熱量。雖然現代人經常為了肥胖問題進行低卡競爭,但說到底,所謂的熱量就是生命力。要是在熱量攝取不足的衰弱狀態下吃到劇毒,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墨丘利,你聽得懂我講的話嗎?我雖然和你們n一直以來都站在敵對立場,但病人不分什麽敵我。我現在要救尼莫,你也來幫忙!」


    我用英文這麽表示後,大概是沒辦法講話但是可以聽的墨丘利便對我點點頭。


    然而,就算要救尼莫——這島上別說是醫生了,連一顆藥都沒有。


    我為了讓尼莫把應該還沒吃下去多久的菇類吐出來,而用手指扳開她的小嘴,然後像柔道中讓昏迷的人恢複意識時的做法一樣從背後抱住並擠壓她的腹部。兩次、三次,強力擠壓。


    可是尼莫什麽都沒吐出來。她已經連吐的力氣都沒有了。既然這樣就要反過來——


    「墨丘利,水在哪裏!尼莫盜汗也很嚴重,這樣下去比起毒素,她會先死於脫水症狀啊!」


    聽到我這麽一說,墨丘利立刻跳向擺在小屋角落的木桶,拍一拍木桶表示位置後自己變成水瓶的形狀。於是我讓尼莫仰躺到應該是她當成睡床的幹草堆上,用那水瓶舀起木桶中的清水,打算給尼莫大量喝下——


    可是尼莫卻皺起眉頭,表現出不想喝水的動作。倒進她口中的水也都從她嘴角溢了出來。冷靜下來,金次,別急。脫水症狀嚴重到某個程度的人,反而會反射性地排斥喝水。一點一點慢慢來沒關係,讓她把水喝下去……!


    好不容易讓尼莫把水喝下去後,我接著打算在島上尋找可以當藥物的東西。


    多虧以前的野外求生訓練,我對可以當藥物的野草類有最低限度的知識,之前在島上發現的時候也有在地圖上標記場所——然而我的知識僅限於日本植物。在這種大多數植物我都沒看過的地方,能辨識出來的藥草種類也很少。目前應該能用的隻有對食物中毒有效果的中日老鸛草,以及能當鎮靜劑的金錢薄荷。這兩者的藥效都很弱,對於重症的中毒患者來說頂多隻是吃心安的而已。


    不過有吃總比沒吃好,因此我走出小屋時——這才想到。


    西洛西賓中毒時有種特效藥啊。


    活性炭——簡單說就是像備長炭那樣的炭。隻要把它磨成粉末喝下去,多孔性質的炭上大量的微孔就能將毒性物質關在裏麵,阻止被肉體吸收。


    因為尼莫的狀況隨時有可能急速惡化,所以我將時間限定在十五分鍾之內——衝向小島,來到我第一天燒完後撲熄的營火邊,徒手翻挖看看有沒有做成功的炭。畢竟當時是為了丟棄建築廢材順便做的粗略悶燒,大部分的木炭材料都燒得不完全。不過……


    (有了,炭啊……!)


    現在我當成水壺在用的椰子當時切開果實的時候切下的果蒂部分——悶燒成了烏黑漂亮的炭。是從碳含量高的椰子纖維製作出來的所謂『椰子炭』。


    我帶著椰子炭、用山薯以及樹果製成的金次牌穀物棒來到尼莫小屋。


    「墨丘利,你能變成研缽嗎?」


    我用手勢比劃示意後,墨丘利就變形成了研缽和研杵——於是我拿來將椰子炭磨成粉末,配水一起少量慢慢地喂給尼莫。因為墨丘利可以變形成杯子也能變形成管子,讓投藥過程中都沒有誤入氣管,迅速完成了。


    猴子和狗都是很聰明的動物。小金次和尼莫養的狗很快便理解我是在救尼莫,因此始終乖乖待在一旁觀望。


    我雖然喂了藥,然而那終究隻是輔助。要戰勝毒素還是必須靠尼莫本身的生命力。如果她過的是隻吃少量野草的生活,身體狀況就不樂觀了。更何況她身材嬌小,所以西洛西賓的致死量也會相對較少。


    (現在開始十二小時是關鍵啊……)


    我不斷幫她擦汗,每兩個小時喂她一次水和活性炭,然後去采集等一下要給她吃的藥草——轉眼間就天黑了。


    尼莫的小屋裏沒有火爐,設計上似乎是靠窗戶采光的樣子。


    在那樣的月光中,我徹夜照顧著尼莫……但她依然沒有恢複意識。


    一開始還會喝的水也漸漸變得不太喝了。尼莫……!


    ……黎明,當我困得開始打瞌睡的時候……


    「……恩蒂米菈……給我杯咖啡歐蕾……」


    有如蚊蚋般微弱的聲音讓我當場清醒過來。是尼莫講話了。


    「——尼莫……!」


    我趕緊撲過去一看,尼莫似乎還意識模糊的樣子。剛才那有點像是在講夢話吧。


    她大概是以為有什麽下士官在這裏,而叫出了某個人名。


    原本很嚴重的盜汗跟發抖症狀都已經停下來。


    睫毛很長的眼皮也微微睜開了。


    「尼莫,喂……你還好嗎?」


    「……嗚……?你……你這家夥,為什麽會在這裏……?」


    被我叫了一聲而恢複意識的尼莫——看來是撐過危險時期了。


    雖然我不清楚喂她吃的藥究竟有沒有效果,但總之她熬過了psilocybe ess的毒。


    仔細看看,姑且不論臉色如何,至少尼莫的臉並不消瘦,或許她飲食的營養狀態其實比我所想的要好吧。也因此讓她可以撐過毒素活了下來。不管怎麽說,她大概是跟我一樣在最後關鍵的時候特別強運,或者說是個頑強的女人。在這點上真是太好了。


    「我本來是從山的那邊想觀察一下你的狀況,結果看到這間屋子後麵發生火災。所以我下山跑過來,發現你居然倒在屋子裏啊。」


    「……嗚……我、我……沒事,沒什麽大礙……」


    尼莫說著,搖搖她發量不少的雙馬尾,並坐起上半身,用手緊抓軍服把胸口處合起來。應該是她想起在魚鷹上被我襲胸那件事,所以在防備我吧。這也代表她記憶清楚的意思,反而讓我安心多了。


    「你滾。我沒事,惡……咳!咳!怎麽嘴巴裏感覺沙沙的……你這家夥該不會是灌了我什麽奇怪的毒物吧?」


    尼莫虛弱無力地把我幫她放到枕頭邊的軍帽戴起來,從帽簷底下用她那對有黑眼圈的眼睛瞪向我。


    「給已經中毒倒下的家夥再灌毒有什麽意義啦。那是活性炭,是可以讓毒性物質附著在上麵排出體外的藥。活性炭本身完全不會被消化器官吸收,你放心。」


    「什麽……你這家夥、居然……喂我、吃藥……?」


    「還有這些是藥草。如果你又感到不舒服的時候,就用墨丘利把它們搗碎來吃。」


    我指著放在圓木桌上的野草——中日老鸛草與金錢薄荷,如此告訴尼莫後,她這才理解我是在幫她看病——頓時變得臉


    紅。接著又把嘴巴凹成「ㄟ」字形朝我瞪過來……大概對尼莫來說,被敵人拯救性命是一種丟臉得要死的事情吧。畢竟她自尊心那麽強。


    繼續待在那樣的她麵前也讓我感到很不忍心,但我還是伸手指向餐桌上吃剩的毒菇……


    「聽好,這東西你別再吃了。這叫psilocybe ess,是會影響中樞神經係統的毒菇,你也已經親身體驗過了。菇類雖然好吃,但很難分辨究竟有沒有毒。當中甚至還有光是碰到皮膚就會潰爛好幾個月的玩意。不要貿然去摘。」


    我想說至少在這點上要好好給她說教一下,而講了這段話之後——


    「我去那個泉打點水過來,你留在這邊等著。還有那個像穀物棒的東西是把山薯跟樹果搗碎混合後幹燥做成的東西,你小心吃不要噎到喉嚨了。」


    說完,我便丟下繼續默默瞪著我的尼莫,準備走出屋子。


    就在我拿起桶子要走出大門的時候,從我背後……很小聲地……


    「……merci……」


    尼莫講話了。聲音小到我勉強能聽到又聽不太清楚的程度。


    於是我轉頭一看,發現尼莫曲起雙腳坐著,把袖子過長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再把臉埋在裏麵隱藏表情。耳朵徹底通紅,似乎感到非常羞恥的樣子……


    「……?你說什麽?我隻聽得懂日文、英文跟義大利文喔。」


    聽到我這麽說,尼莫繼續埋著臉「嗚~」地小聲呻吟……


    「沒事。我隻是說『我口渴了,快點去打水』啦。你快走。」


    「很明顯不是那麽長的一句話吧?隻是一個單字。你想要我幫你拿什麽東西過來嗎?」


    被我如此一問,尼莫用力抬起她通紅的臉蛋……


    「沒事啦!我隻是說『謝謝』而已!你至少也懂些法文吧!」


    ……哦~她是在講『梅露西』(注2 法文的謝謝(merci)正確發音接近「梅西」,不過日本人熟悉的日式法文發音較接近「梅露西」。)啊。道地的法文發音還真難懂呢。


    「哈哈,真沒想到你居然會跟我道謝。」


    「我是個懂禮節的淑女,當然會說謝謝。」


    「你哪裏會說?之前從我那裏拿走火,還有拿走食物的時候,都沒聽你說過啊。」


    「我會說。」


    「你不會說。」


    「我會說!隻是不一定會發出聲音而已!」


    尼莫用力上下甩動拳頭,像隻小狗在吠叫似地對我如此反駁……可是沒有發出聲音不就是沒有說的意思嗎……?算了,我也懶得計較。


    「好啦,既然你都說『我口渴了,快點去打水』,我這就去跑一趟啦。」


    我說著,把小金次背在肩上準備走出尼莫小屋的時候——


    「……遠山金次,確實……我似乎差點就喪命了,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大概是跟我麵對麵很難啟齒的關係,尼莫又趁我背對她的時候開口說道:


    「……你為什麽要救我?我是你的敵人,而且即使救了我,我也沒什麽謝禮可以給你。我現在……也沒辦法使用陽位相跳躍的說……」


    被她這麽一說……明明不久前我們還在互相廝殺的……為什麽我這次會不惜徹夜拯救尼莫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而不知道的事情想再多也沒用,於是……


    「病人哪有分什麽敵我啦。而且要是你死了,就沒人可以跟我較勁啊。」


    我最後隻是嘴巴很壞地丟下了這麽一句話。


    後來幾天,我依舊過著往返於小島和大島間的生活……竹筏也建造到一個進度,當我黃昏時隻穿一條內褲去稍微確認設置在海中的陷阱時——


    「——哦!」


    太棒啦!大概是之前救了尼莫,所以島上的神明賜給我獎賞,裏麵抓到一條鯛魚呢!而且是足足有三十公分、尾巴都從陷阱口露出來的大魚。雖然不是日本那種紅色的真鯛,不過也是有條狀紋路的花尾胡椒鯛啊。


    我在海水中刮掉鱗片簡單處理了一下,發現它魚肉油脂豐富,肯定很好吃。我另外有用海水煮出來的鹽巴,所以這條魚就做成生魚片來吃吧。嘻嘻嘻,口水都流出來了。平常總是可以分到魚尾巴吃的小金次也在我肩膀上表現得很開心呢。


    回到白色沙灘上穿好褲子後,我把鯛魚放到一旁等待肉質變得比較軟——並且趁這段時間將麵包樹的果實切碎,和小蝦一起丟進硨磲貝殼鍋煮成像鮮蝦馬鈴薯粥的東西。


    大約就在這時,今天的太陽沉了下去,當薔薇色的天空漸漸變為深藍色的時候……


    「遠山金次,我來收集糧食啦。我就允許你把那條魚跟那個像海鮮燉飯的東西上貢給我。」


    尼莫提著劍、帶著狗出現在我麵前。


    糟了。我因為太高興而隻注意著鯛魚,都沒發現尼莫接近。早知道我就把鯛魚埋在沙子裏藏起來了。


    「……明明最近都沒過來,卻偏偏挑在有好東西可吃的時候現身……這粥我是可以分你吃,但是鯛魚不行。而且你不是覺得海中生物很惡心嗎?」


    「那條魚看起來很好吃。你把它做成魚排。」


    已經徹底複活、恢複精神的尼莫擅自坐到漂流木長椅上,將拔出來的短劍指向我如此命令。


    這家夥難道不靠武力就沒辦法對話嗎?我真不應該救她的。


    「哪有白癡會把這麽新鮮的鯛魚拿來烤啦,我要做成生魚片來吃!」


    「蠢貨,把生魚放進嘴巴才真的像是在吃毒呀,給我烤熟。」


    尼莫這樣講也有一半是對的,內陸出身的歐洲人吃生魚很容易把肚子吃壞。因為他們沒有把魚生吃的習慣,所以身體會不適應。


    然而生魚肉中含有各種豐富的維他命,要是加熱就會破壞那些成分。在像是這座孤島一樣沒辦法攝取豐富蔬果的環境中,魚肉應該盡可能生吃才對。


    如果維他命攝取不足,遲早會生病。一八四五年的富蘭克林北極海遠征據說也是沒有習慣生吃肉類或魚類的英國人們罹患了壞血病相繼倒下,進而導致一二九名探險隊員全滅的。


    「生吃!」


    「烤熟!」


    我和尼莫為了一條鯛魚的吃法而拔刀相向,瞪視對方。身為各自家臣的猴子和狗也「吱吱!」「嗚~!」地露出利牙互相對峙。


    一方麵因為是文化上的對立,我本來以為這場爭執彼此都不會讓步的……


    可是尼莫卻忽然不再瞪我,把短劍像體操棍般華麗轉了一圈,收回劍鞘。


    「那麽就分成一半,把我的那一半烤熟吧。那個粥也分我一半就好。」


    嗯……?


    「呃,如果是那樣還……等等,為什麽我要分你那麽多東西吃啦?」


    我忍不住如此牢騷,不過總覺得尼莫……雖然講話依舊帶刺……


    但態度似乎稍微軟化了。經過毒菇那件事之後。


    「重視晚餐是法國跟日本的共通文化不是嗎?我晚上也想吃豐盛一點呀。」


    「這樣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而且這分量也不夠兩個人吃啦。」


    畢竟要是尼莫又因為沒東西吃而跑去吃毒草也不好,所以我是願意給她東西吃……可是如果我自己不吃也會倒下。就算我們分著吃,光隻有這條鯛魚跟這鍋粥不太夠兩人份的熱量。


    就在我看著營火廚房如此思考的時候,尼莫「哼哼」地挺起胸膛——


    「我就知道你會那樣講,所以我今天也帶糧食來了。拿去煮吧。」


    說著,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了兩顆像雞蛋的白蛋。


    蛋……!這可是好東西。不但營養豐富,也能補充不足的熱量。


    不過這是什麽蛋?搞不清楚這點的話我也會怕啊。


    「這是什麽蛋啦?總不會是你生的吧?」


    我把蛋拿過來並如此說後,尼莫立刻「啪!」地賞了我一個巴掌……


    「尼莫島的某個區域有很多候鳥,自從上次開槍沒打死之後,它們隻要一見到我就會逃掉。而在它們丟下的鳥巢中經常會有蛋留在裏麵。我後來也撿了相當多的蛋,不過因為候鳥會源源不絕到島上來,所以讓我可以很穩定地獲得蛋呀。」


    難怪……我才想說尼莫的飲食營養怎麽好像不錯,原來她有吃鳥蛋。這還真是個盲點。另外,原來尼莫把那座大島稱為尼莫島啊。那麽這座小島就是金次島了嗎?


    把蛋賞賜給我的尼莫提督閣下在漂流木長椅上擺出很高高在上的樣子……


    「畢竟我可不想再被你這家夥要求說什麽『想分到糧食就叫我「主人?」』之類不知羞恥的台詞。雖然我沒談過什麽戀愛也不清楚詳情,但我的自尊可不允許自己對敵人說出那種像戀愛的女人對男人講的台詞。」


    「我、我才沒有要求你講那種話好嗎!」


    我把尼莫給的蛋敲開放進粥裏的同時——因為尼莫用稍微比較嬌細的聲音叫出一聲『主人?』……感覺莫名可愛,害我稍微慌了一下。


    對那樣的自己感到火大的我,接著把鯛魚切成兩片,一半烤熟,一半做成生魚片……放到用葉片做的盤子上,跟尼莫分著吃。結果……


    「好吃……!」


    「嗯,雖然我很久沒吃魚了,不過大概是空腹的關係,吃起來味道還可以。我就稱讚你一下吧。」


    用木製叉子吃魚肉的尼莫閣下也賞了我一句稱讚的話語呢。


    我們接著也吃起放了小蝦的鳥蛋粥——美味的食物會誘人展開笑臉的這點,似乎是萬國共通的道理,我和尼莫都很自然地露出愉快的表情……


    「真好吃啊……」


    「是呀。」


    「真的超好吃啊……」


    「是呀。」


    「呃~……我會講的詞匯很少,所以聽起來或許很怪……但這真的很好吃啊……」


    「嗬嗬,是呀。」


    嗚。尼莫笑了。


    那笑聲充滿女孩子的感覺——而且明明是在這樣原始的地方,但她或許本性上就是個千金大小姐,笑起來莫名有氣質——害我又不禁心動了一下。


    ……不、不妙,因為跟尼莫相遇好幾次,最近又幾乎每晚見麵的緣故……


    不好的現象漸漸發生了。


    畢竟她是個美少女,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對她警戒心很高。可是經過毒菇事件之後態度稍微柔和下來的尼莫……該怎麽說……讓我開始覺得可愛了,不隻是長相,而是以一個女孩子來說。


    以前加奈有講過一套心理學的說法——人與異性之間的距離會隨著雙方相遇次數增加而越來越靠近。因為人在本能上會把見過好幾次的異性視為『與自己在同一個生活圈行動=兩人之間生下小孩可以一起養育=能夠安全讓基因傳下去的對象』。即便是原本互相敵對的男女,隻要一起生活就難逃這樣的命運。而大哥就如他自己的這套說法一樣,和佩特拉變成了那樣的關係。


    (等等,這樣不行啊!這家夥可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我腦中越是這樣想,就反而越覺得此刻坐在我麵前吃鯛魚的尼莫——嬌小的身體,吃到美食而有些陶醉的琉璃色雙眼,如美麗花瓣似的樹莓色雙唇,發量豐富的水藍色雙馬尾,以及雖然被軍服緊密防衛著——但以前我不小心摸過的美形雙峰,都讓我在意。甚至連小臉蛋的尼莫戴一頂大軍帽的模樣都像是在角色扮演一樣,讓人覺得可愛。


    糟糕。在「孤島」這樣的封閉空間裏,隻有一公一母生活的過程中——我身為男性的思考回路基於加奈心理學、白雪倉鼠生物學等等的原因而漸漸變得奇怪了。


    我可是抱有「爆發模式」這樣一顆炸彈。要是不快點逃出這座島,搞不好會在某種契機之下——對身為敵人的女孩子做出非常不妙的事情啊。


    我為了把注意力從自己開始意識為女性的尼莫身上移開,埋頭猛吃起小蝦粥。結果——


    「你慢慢吃呀,遠山金次。嗬嗬,真是個會吃的男人。」


    她又笑得這麽可愛!


    「——畢、畢竟想從這裏脫逃出去的話,就要養足體力才行啊。呃~你看,那裏有一艘正在建造中的竹筏對吧?我再過兩三天,就會搭那個出海去。」


    為了掩飾自己的態度,我伸手指向竹筏這麽說後——


    大概是吃飽飯想要輕鬆一點而把軍帽脫下來的尼莫……對我輕輕搖頭,讓她那對水藍色的雙馬尾也跟著搖動。


    「那玩意頂多隻能到環礁而已,不可能脫逃出去。」


    「我知道。那隻是拿來測試航海用的。我接下來會做一艘更大的竹筏,找到有人居住的島嶼然後回日本去。畢竟離高認也沒多少天了。」


    「糕任?」


    尼莫聽到我用日文講出的這個詞匯,頓時愣了一下。


    「高級中學畢業程度認定測驗。你似乎也已經知道了,我隻有高中退學的學曆。為了得到參加大學入學考的資格,我必須先去參加這項測驗才行。」


    才十五歲就——明顯是跳級——取得法國國家學位的尼莫對於我可悲的學曆抽動臉頰露出苦笑。該死的家夥!雖然這樣讓我對尼莫的好感下降是好事,但你給我向全國隻有初中學曆的人道歉!


    「話說在先,我不會讓你一起搭竹筏。或者說,在設計上也沒辦法讓你搭。你雖然身材嬌小,可是如果多加上你的體重跟要給你吃的糧食與水,竹筏就沉了。」


    越覺得可愛就越感到可恨的我,對尼莫說出這樣壞心眼的話。


    「不過等我脫逃出去之後,要我幫你叫直升機來救你也行。隻要你現在向我磕頭,對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好好道歉,發誓不再從事『n』的活動就可以。」


    聽到我話中帶刺地如此說道後,尼莫又搖搖頭……


    「你把它當劃船遊戲玩玩就好。大海可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


    她這麽說完後,像在思考什麽事情似地眯起那對看起來很聰明的眼睛。


    總覺得她是得知我在準備脫逃出去,換句話說就是朝著與尼莫分別的日子加速衝刺——而想說在那之前要跟我講什麽話的樣子。


    沉默了一段時間的尼莫,以她身後平靜的海浪聲為背景……


    「……話說,遠山金次,我們現在是在共存吧。」


    不知怎麽很唐突地講出了這樣一句話。


    「呃,僅限於現在來講,是沒錯啦。」


    我和尼莫一同居住在「孤島」這樣的小空間中,姑且不論過程如何,就結果來說也偶爾會互相提供東西或情報。雖然立場上依舊敵對,不過這狀況要說是斷續性的共存也可以。


    「我就來加深一下你對n的理解吧。n所期望的目標,就是像這樣的事情。」


    尼莫像在示意這座島以及我們本身,而稍微張開雙臂給我看。


    「像這樣的、事情……?」


    「例如說,你上次稱呼我為『陰森的魔女』——不,我並沒有要責備你這件事的意思。人本來就會對於和自己相異的存在,也就是所謂的異能或異形感到畏懼。也因為如此,超自然的存在容易被當成神明供奉。這樣講起來或許很好聽,但其實簡單講就是把那樣的存在與世間隔絕的意思。」


    尼莫的語氣——聽起來與其說是在講一般狀況,更感覺像是針對一開頭提到的「n」在講述。


    回想起來……伊藤茉斬據說是在日本某處的鄉下地方被人們奉為「活神明」,本


    來應該一輩子都被關在神社中,遭到隱藏的命運。


    獅子頭的古羅馬劍鬥士古蘭督卡以及他的女兒伊歐也是……雖然在尼羅河源流區似乎受人崇拜,但如果沒有借助於n的力量也沒辦法到外麵世界的樣子。至於瓦爾基麗雅和墨丘利,我也不認為她們能夠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不,其實不僅限於n的成員,在這個普通人占多數的世界中——這類超自然的存在們總容易遭到恐懼、遭到歧視。


    我雖然很悲哀地在身為武偵不斷戰鬥的日子中已經漸漸習慣那樣的存在,但剛開始的時候……我光是看到理子像念力一樣用超能力操縱自己頭發的情境,就感到很恐怖了。


    日本產的超能力一族——星伽巫女們也是極為排外,限製族人與世間的交流。我想這樣的傳統應該也意味著她們過去無法和一般人民建立起友好關係的曆史吧。還有霸美跟閻那群緋鬼,卡羯那群魔女連隊,玉藻或猴那些被稱為神佛的存在,都沒辦法過著和普通人一樣光明正大的生活方式。就連貞德、佩特拉和莎拉那些跟普通人比較接近的超能力者們,生活中也會避免在人前大模大樣地使用自己的能力——施展魔術。因為她們很清楚那樣做會遭到人們畏懼,被視為異端。


    而從語氣上聽起來,身為超超能力者的尼莫也是——


    「——在這點上,我也一樣。」


    原來如此。


    大概是覺得再講下去會聽起來像訴苦的緣故,尼莫對於自己的事情沒再多說什麽。不過……想必這家夥也因為不是普通的人類,而嚐過孤獨的滋味吧。所以她非常能理解n的成員們在現今世界中的立場,並肩負起組織中的重要地位。


    「你們n是希望讓像自己一樣的……超能力者,或是異形的存在……能夠和普通的人類共存是嗎?」


    「以遠山金次的腦袋來講,推理得很快嘛。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多虧一同用餐達到的效果,這下讓我知道了尼莫加入n的動機。但是——


    我總覺得怪怪的。


    如果是為了讓超自然存在與平凡人共存,n的——『讓世界文明退回過去』的手法未免太小題大作、太粗暴、太拐彎抹角了,而且和曆史上人類為了對抗種族歧視或少數群體歧視所采取的行動模式也大相逕庭。


    尼莫以前在廣場會談的時候雖然說過什麽『過去的時代清廉而美麗』之類的話,但那些應該隻是故意講得很詩情畫意來引誘貝瑞塔的發言。畢竟那和剛才尼莫自己講的動機感覺完全沒有關係。


    就在如此思考的時候……我回想起在武偵高中偵探科學過『當犯罪組織的目的與行動之間存在偏差時』的思考方式,頓時想通。


    (——我看出來了。恐怕……n並不是單一集團,而是兩個集團……)


    目的與行動之間看起來存在偏差的組織,多半都有兩名以上的領袖。


    舉例來說,假設在美國——某個城鎮中有一名黑人男性,是城鎮中第二有錢的人。有一天這名男性遭到強盜組織襲擊,被奪走了財物。如果要搶就去搶城鎮中第一有錢的人不就好了?為什麽強盜組織會這麽做?


    這是有點像範例問題的東西,而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個強盜組織中有個隻想搶劫財物的領袖,以及想要傷害黑人的種族歧視者領袖。兩名領袖各自率領的集團合成一個組織互相協力,而導致了這樣的現象。


    因為尼莫總是抱著敬意,害我以為尼莫和莫裏亞蒂之間存在什麽上下關係。然而尼莫的『提督』與莫裏亞蒂的『教授』如果光照字麵上解釋,兩者之間並沒有分什麽上下。


    換言之——n那群人除了尼莫主張的『超自然與平凡共存』之外,還同時有其他不同的目的。而那個目的才真正是應該阻止的東西。


    「『至少我是這麽想』是嗎?尼莫——也就是說在n裏麵,有另外一派的人抱著和你不同的目的對吧?而你一方麵也是為了那些人,才會試圖讓時代逆流的。」


    那一派人馬的首領……應該就是至今尚未現身的莫裏亞蒂教授。


    就在我打算如此深入這個話題的時候——


    尼莫仿佛在說『你答對了』似地微微笑一下……


    「好啦,遠山金次,你可知道像我、瓦爾基麗雅和墨丘利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


    她……改變了話題,是想要蒙混過去嗎?


    還是說,這正是她對於莫裏亞蒂那派人馬的目的所給我的提示嗎?


    不管怎麽說——尼莫提出的這個問題讓我頓時愣住了。


    超能力者和異形的存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那種問題我連想都沒想過。


    我頂多隻是覺得大概就像突變種一樣,會以一定的機率自然發生而已。


    然而尼莫她——


    「我因為加入n,得知了那個偉大的緣由。包含我的起源在內,教授全部都知道呀。」


    她似乎知道那個答案。


    「這將會大幅顛覆並改寫世界曆史與生物學理論,是人類曆史的一次知識革命。人類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而且不得不接受這件事。必須讓世界回到過去的理由也同樣在這之中。」


    「必須讓世界回到過去的理由到底是什麽?莫……『教授』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因為要是叫出莫裏亞蒂的名字尼莫就會生氣,於是我如此詢問她。


    隻要再一步,隻要再搞清楚這點……我想我應該就能一口氣理解『n』這個敵人了。可是……


    「如果你願意到n來成為我們的同誌,便能夠知道一切了。」


    既然她加上了『如果成為同誌』這項條件,就代表如果我不成為同誌就要把我消滅的意思。


    我好歹是個武偵,絕對不會加入恐怖分子的行列。如果話題被帶向那邊,隻會讓對話提早結束而已。我現在還是敷衍過去比較好。


    於是我很刻意地歎了一口氣……


    「使文明回到中古世紀,讓你們這些魔女和我們這些普通人類共存,屋外到處可以看到哈比鳥或飛龍之類的生物……像勇鬥那樣的世界是嗎?我可不想住。」


    我隨便如此講講後,尼莫輕笑了一下。


    感覺像是她對於依然沒打算加入n的我放棄了。


    「勇者鬥惡龍——任天堂的遊戲嗎?嗯,這比喻很好。」


    「是史克艾尼啦,以前是艾尼克斯。」


    「我雖然沒玩過,但知道那個世界觀。教授也說過,未來的地麵世界大概就是像那樣子。」


    聽到她這麽說……我想像了一下巴斯克維爾小隊的成員們(亞莉亞、我、白雪、理子、蕾姬)穿著鎧甲或長袍,用劍與魔法跟怪獸弗拉德或古蘭督卡戰鬥的情景。嗯,太怪了。


    不管怎麽說,尼莫似乎也在敷衍我的樣子。大概是她不想把內心尊敬的教授的想法輕易說出口吧。既然這樣,我應該對她說的就是——


    「……尼莫,聽完這段話,有件事讓我感到反省了。老實講……我一直都對你們抱有恐懼。明明自己的夥伴裏也有超能力者或妖魔鬼怪,但我心中某個角落卻總是認為他們與自己不一樣,是教人搞不清楚的存在。對你們抱有恐懼或者歧視,是不對的。我也承認你們擁有比普通人類優異的部分。」


    首先是道歉。對包含尼莫在內的所有超自然存在們。


    聽到身為敵人的我講出這種話,尼莫頓時微微睜大眼睛。不過……


    「不過同樣地——我也認同普通的人類。人類會發現自己的錯誤,一直以來都是。在漫長的曆史中一步一步,廢除奴隸製度,廢除階級製度,也漸漸在拋棄因膚色或眼睛顏色就歧視別人的想法。隻要你們別再繼續分化人類促


    使鬥爭,現在互相仇視的國與國、民族與民族——甚至像我們這些凡人與你們這些超人——也總有一天會主動放棄對立與歧視。」


    我這並不是在背誦道德教科書上寫的漂亮話,而是借由回顧人類的曆史,推測出將來應該會如此。在這部分,我有相當程度的確信。


    然而——


    「那是你的真心話嗎?很遺憾,那隻是在作夢。教授也說過,人類並沒有進化到那種程度。因為人類不夠成熟,所以還沒辦法靠自己做到那種事。必須有誰介入才行。」


    大概因為是受到迫害的那一方,超超能力者尼莫——很頑固。


    她已經放棄了,認為人類不可能自己跨越種族隔閡。


    所以她才會露出那樣悲傷的眼神,用教誨似的口氣對我說這些話。不過……


    「——那是我的真心話。也許隻是作夢,但真心話是夢想有什麽不好?而且你也別說人類辦不到。讓原本辦不到的事情變得可以辦到——化不可能為可能,這才是人類應有的姿態啊。」


    「對不可能的事情感到放棄,同樣是人類應有的姿態。教授也——」


    「教授教授的,我說你啊……如果隻是因為教授要你那樣思考才那樣思考,到頭來隻會被別人的想法牽著鼻子走,一輩子隻為了別人而活喔。就算有個再怎麽值得尊敬的長官,身為一個人重要的並不是別人認不認同,而是自己能不能認同自己不是嗎?」


    我如此說教後……


    尼莫的個性大概也有坦率的部分,而默默思考了一下,接著露出孤獨的眼神……


    「自己認同自己,那樣的感覺——我不太懂。願意認同像我這種超超能力者的人物,隻有教授而已。」


    她似乎是個自我肯定感很低的類型,一副很寂寞地這麽說道……害我忍不住……


    「我也認同你。你腦袋聰明,也是像這樣可以好好溝通的對象,而且也很可……」


    一句接一句的稱讚節奏讓我差點把『很可愛』這種話都脫口而出,趕緊住嘴。


    但畢竟都講出了一半,我是不知道尼莫有沒有聽出來,不過……


    「我、我可是你的敵人呀。」


    她當場臉紅,露出無法理解身為敵人的我為什麽要稱讚她的驚慌表情。


    「有什麽關係?有個能夠認同的敵人也好啊。」


    麵對隻要坐下來好好交談就真的很可愛的尼莫,我也忍不住臉紅起來……把視線逃向夜晚的海麵。


    接著好一段時間,我們都沉默不語……


    周圍隻聽到這座島的聲音——像是波浪打上岸的聲音,還有椰子樹葉摩擦的聲音。


    在閃爍的銀河底下,尼莫仿佛在尋找什麽般將視線望向遠方星空——


    然後拿起放在漂流木長椅上的軍帽。


    就好像表明自己還是要身為n的成員活下去似地——深深戴到蓋住視線。


    「我和你……如果能再早一點相識,或許會更好呢。」


    尼莫如此說的聲音,帶有遺憾的感覺。


    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邀請我加入n的機會。


    而在這點上,她應該是對的。畢竟我打算近日內就出海去。


    尼莫她……大概是認為我無論如何都會出發,而隻要出發就再也見不到麵了。


    不管我最後是抵達了別的陸地——還是死在海中。


    後來過了兩天,竹筏終於完成。


    為了得到浮力,在船底排列有較粗的竹子。尤其是相當於龍骨的中央部分,我特別將好幾根竹子綁成一束,做得比較牢固。船艏和船尾部分則是一邊用火烤一邊壓在岩石上,靠第二類杠杆原理彎曲竹子,做成尖端與尾端。為了提高複原力——也就是橫向的穩定性,以防止翻覆,我也有用舷外支架在左右兩邊加上浮筒。


    然而這終究隻是一艘單人使用、沒有船帆的手劃船,沒辦法到波浪較強的外海。


    即便如此,能夠出海還是有很大的意義。


    我漂流到這座島的時候,在海上遊了一段距離。當時往四周望去都沒有看到陸地——但那是僅限於島嶼南方。搞不好在北方、東方或西方,隻要稍微出海一點就能看到有人居住的島嶼。就算這次沒能一下子發現島嶼,隻要把近海的風向或海流繪製成海圖,也能在下次派上用場。


    我想說至少去跟尼莫告知一聲我要去測試航海的事情,所以一大早就來到大島的小屋……可是尼莫大概是去泉水那邊洗澡了,不在小屋裏。於是我留下一張寫有『我去海上看看』的便條紙——便看著手表走回小島。


    這幾天我都有在測量時間,所以知道漲潮的時刻。距離現在還有幾分鍾。


    雖然小金次很想跟我一起來,但要是它不小心掉進海中就不好了。因此我讓它留在沙灘上……


    「幹貝柱ok,金次牌穀物棒ok,椰子水壺ok,遇上鯊魚時用的八岐大蛇ok——出發吧——!」


    趁海麵因漲潮而延伸到造船地點的時候,我將竹筏推到海上。


    在海浪牽引下,竹筏自然被拉向海上。我接著跳上甲板,用紅樹林中砍來的長船槳往淺灘一頂,讓船體前進。


    就這樣,竹筏比我想像中還順利地出海了。


    事前我有做模型確認過重量平衡,而且用蕁麻繩牢固捆綁的船體——非常安定。很好,出航相當成功。


    然而就在我把船槳放到船尾,往前劃船時——卻發現竹筏怎麽也離不開島邊。就算把竹筏劃向海上,又會被海浪衝回來。


    當初漂流到這島上的時候——我雖然是靠遊泳,不過尼莫是漂來的。魚鷹的破片還有我的書包也是。換言之,這座島的南側有流向島嶼的海流。恐怕是在海中圍繞島嶼周圍的環礁形狀所導致。


    有預想到這點的我,為了尋找從島嶼流向外海的離岸海流而讓竹筏轉彎。


    將簡易船舵轉向,沿南→東→北的方向繞過大島周圍……就在來到島嶼西北方的時候,海流方向忽然改變。


    「就是這裏,這就是出口了……!」


    所謂的海流就像是海上的坡道。往上坡方向是怎麽劃也難以前進,但如果是往下坡方向則就算不劃也會前進。我再度轉舵,讓竹筏劃上那個離岸流——結果就真的像從陡峭斜坡上往下滑一樣,離島嶼越來越遠,速度快到甚至教人害怕……


    (……嗚……!)


    我為了確認距離而轉回頭看向島,發現自己已經遠離到可以把整座島都收進視野中。


    明明才生活大約兩個禮拜而已——小島與大島上的各處就讓我感到懷念起來了。把金天的水手服放著沒帶走的竹造小屋、存放幹貨的洞穴、尼莫的海灘——這些全都離我遠去。


    就這樣,島嶼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當島嶼的一部分沉入水平線之下,看上去變得像兩座島的時候……


    「……?」


    我很快地在北方遠處看到黑色的影子了。太好啦,這或許也是新手運呢。在那裏有別的島嶼……不對……影子在動。那是什麽……?


    我如此想著,並繼續往北劃去——看到了那個黑影上麵噴出了像霧氣一樣的海水。


    ……是鯨魚啊。


    不禁失望的同時,我因為自從荷蘭那次以來很久沒看到鯨魚而呆呆望了它一段時間……


    「……哦……!」


    結果發現在鯨魚另一側的海麵上又有一個黑色物體,讓我忍不住叫出聲音。


    那影子沒有動。


    這次真的就是島嶼之類的了!於是我歡欣鼓舞地把竹筏劃過去。海流現在是順流,風向也是吹南風。我為了把自己的背部當成船帆而挺直身體站在


    船尾,全力往前劃、往前劃、往前劃——


    「……」


    但是漸漸看清楚那東西的形狀時,我又再度沮喪垂頭。


    那不是島嶼……是岩石,從遠處也能看出來那上麵連一根草都沒長。


    從這裏也能看到其他幾個像是岩石的影子。從那座大島是火山島這件事來推測,或許這附近一帶到處都有類似的海底隆起以及圍繞在周圍的珊瑚礁吧。


    不過知道了這點又是另一個發現,一項重要情報。雖然從這裏看到的岩石全都很小——但從地形上可以推測它們連同大島、小島在內形成了一個列島。如果是那樣,再往北方或許就有更大的島嶼,幸運一點甚至可能會找到有人居住的島嶼。


    這次就算沒能抵達有人島也沒關係,隻要有找到就行了。隻要能找到,下次就能建造一艘更像樣的船渡海過去。


    就這樣,我朝著北方繼續劃著,劃著……


    「……嗯……?」


    忽然發現一件事。


    我並沒有朝著北方。剛才發現在北方的那個岩石現在在東北方,漸漸沉下水平線。雖然因為沒有指南針所以很難判斷,但我似乎被海流帶向西方了。看來這海流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流向的樣子。


    我有點慌張地趕緊轉舵,劃著船槳讓竹筏轉向之後抬起頭,卻發現剛才可以看到的岩石全都看不見了。我正以相當快的速度被海流帶走啊。


    對這點感到危險的我決定中斷探索,回島上去——可是現在放眼望去三百六十度全都是海麵,大島與小島早就已經沉到水平線的另一側。我搞不清楚自己和島之間的相對位置。


    (總之先往東南方劃……!必須從太陽的位置確認方向才行——)


    我為了回去島嶼而抬頭看向天空,但是……不妙啊,天空漸漸變陰了。太陽被雲遮住,讓我難以判斷正確的位置。


    竹筏此刻也依然繼續被海流帶向不知何方,而且現在速度已經快到用看的就能判斷的程度,簡直就像在河川順流而下一樣。


    「……嗚……!」


    要是再這樣被衝往不對的方向就完蛋了。


    可是我又不知道應該往哪邊去才對。


    (總之要先從這個湍急的海流中脫逃出去才行……!)


    於是我再度掙紮似地拚命劃槳。現在不用管什麽方向,必須找個可以讓竹筏停下來的地方,等待太陽出來再重新決定行進方向。


    然而天上的雲就像快轉影像一樣飄來,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黑。已經不是在意太陽怎樣的程度了,甚至……還下起了雨。而且是從一開始就很大顆、劈裏啪啦打在身上的那種。


    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海上天氣比島上更加變化快速。風力也隨著一分一秒增強,讓海浪變得洶湧起來。海水「嘩唰!嘩唰!」地潑到竹筏甲板上,海浪高度一波高過一波。海流也強到幾乎快把船槳折斷,讓我沒辦法將竹筏劃出去。


    幾分鍾後大雨便增強為豪雨,海上還刮起了強風。


    「嗚哇……!」


    襲來的海浪高度也幾乎快要跟我的身高一樣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改變劃槳的姿勢,結果海水進到耳朵裏擾亂了我的平衡感。


    竹筏的搖晃程度也越來越激烈,搞不好會讓我掉進海中。必須趴下身體才行——


    ——不,要是我停下劃槳就完蛋了。我會被衝向汪洋大海中不知什麽地方去的。


    雖然我這麽想,可是——該死!現在不隻是海浪,就連風也漸漸增強為我從未體驗過的暴風。雨也變成從側麵毆打身體似的大豪雨,讓我甚至連自己腳下的竹筏都看不清楚了。


    (加油啊!海流之中也有流向大島、小島方向的——!隻要能搭上那海流,一定可以回到島上……!)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那個海流究竟在哪個方向,更重要的是我沒辦法脫離現在這個激烈的海流。每當海浪從側麵打來,竹筏就會傾斜三十度,不,甚至四十度。這下已經沒辦法劃槳,我光是抓著甲板不要摔進海中就很吃力了。


    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淹沒竹筏。從頭頂上落下來的海水重得幾乎要把人壓死,讓我的頭部被緊緊壓在竹筏船體上。浮上海麵換氣的時候也有暴風雨像淋浴一樣打在臉上,緊接著又是下一波巨浪。我連叫出聲音的時間都沒有——堆在船上的水與糧食就被海浪給奪走了。


    ——啪哧——!


    教人絕望的聲響——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震動,忽然沿著船體傳來。


    我為了保持船體平衡而設計在竹筏左右兩邊的舷外浮筒與船體連接的支架上,捆綁固定用的繩子……斷掉了……!


    船體的傾斜程度霎時變得更加嚴重,竹筏就像巨人翻動手掌一樣當場翻覆。摔進海中的我拚命抓著船體,簡直就像隻掉入洗衣機的老鼠。


    啪哧!啪擦!喀啦!喀啦啦!……繩索斷裂的聲音與竹子互相碰撞的聲響不斷傳來。船體——漸漸四分五裂了——!


    被拔下來的竹子卷入海浪中,宛如長槍從左右朝我襲來。船舵被折斷,船槳也被衝走,如今竹筏已經完全無法操縱。


    船體從外側開始逐漸被拆散,浮力也隨之越來越弱,開始被抓在上麵的我壓沉。


    就算我把頭伸出海麵,也看不到現在自己抱著的竹筏勉強應該還剩下的部分。是我自己讓它沉到水麵下的。


    (必須盡可能減輕重量才行……!)


    要是剩下的竹子浮力低過我的體重,我就連漂流都辦不到了。珊瑚這種東西非常銳利,在海中隨便碰撞到就會像利刃般割開人體。換言之,珊瑚礁海域就是一片刀劍之海,沒辦法遊泳。我絕對不能讓這個竹筏沉沒!


    「——……!」


    不得已之下,我緊急操作原本為了對付鯊魚而穿在身上的護具彈匣——把子彈全部拋棄。彈煉「唰啦啦」地排出去的聲音被怒濤與暴風雨的聲音掩蓋,不過我可以感受到身體變輕了。子彈成功排出,於是我抬起頭一看……


    「……嗚……!」


    ——一道宛如十公尺高牆的巨浪伴隨強風朝我逼近。


    讓人感覺莫名緩慢的大海起伏讓我漂浮的海麵漸漸傾斜得像個坡道,傾斜角度越來越陡。我就像被塗抹在波浪形成的牆壁上,連同海麵以及竹筏破片一起被往上抬高。一公尺、兩公尺、三公尺——


    (……嗚……!)


    天空忽然變暗,於是我抬頭一看,發現是海浪形成的天花板遮住了我上空。


    我就這樣被關在巨大波浪形成的圓管中——毫無手段對抗這股力量。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重達好幾萬噸的海水被地球重力吸引而落下之前……


    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


    ……


    ………


    …………


    「……金……次……!」


    …………


    ……我似乎、聽到什麽聲音……


    接著是某種柔軟的東西貼到我的嘴上,將一股溫暖的氣體吹進我體內的觸感……


    「……遠……次!」


    這是……叫聲……?


    可是因為耳朵進水,加上激烈的暴風雨聲,讓我聽不太清楚……


    我微微睜開眼皮,看見在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近距離——


    是軍帽的黑色帽簷與白色帽頂上豪雨飛濺,水藍色的雙馬尾被強風吹刮的尼莫的臉。


    「……遠山金次!」


    我對上視線後,尼莫便睜大她琉璃藍色的眼睛……用寬鬆軍服底下的纖細手臂將我的上半身抱起來。因此改變了姿勢的我——


    「嗚!……咳!……咳咳……!」


    又全身趴下來,把


    海水吐到淹水的沙灘上。


    鼻子好痛,全身又冷又疼。有如受過好幾個小時的私刑虐待般,脖子、背脊、手腳、每一根指頭乃至眼皮都像是被扭爛一樣疼痛。而且不隻是扭傷而已,到處還有撞傷擦傷,全身幾乎沒有一處不痛。


    在武偵高中受過宛如拷問的水中訓練,在荷蘭也遭遇過溺死事件……我本來以為自己算是很習慣溺水了,但這次的等級完全不同。簡直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級的傷害。


    然而,即便如此……


    我還能呼吸。手腳底下撐住的地方很穩定,是在陸地上。


    (我、我得救了……嗎……?)


    雖然因為下雨淹水而變得像淺灘一樣,不過這片白沙——還有尼莫——這裏是、原本那座島啊。


    我抬起頭,用視線模糊的眼睛環顧周圍,知道了這裏是大島南側……尼莫海灘。


    在岩岸處可以看到碎裂的竹子破片被打到岸上。看來我是跟著壞掉的竹筏一起被海浪衝著……衝著……漂流到了這座島上。


    出航時我也發現了流向這座島的海流,看來這座島是位於一個巨大漩渦般的海流中心,形成各種漂流物聚集的地方。怪不得這裏的漂流木會那麽多。


    (換句話說……不管我往什麽方向劃,都會被帶回原處的意思嗎……)


    在不斷拍打身體的雨水中,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仔細一看,小金次就在我腳邊,仿佛為我的生還感到開心似地吱吱叫著跑來跑去。


    攙扶著我並且從一旁抬頭看向我的尼莫先是含淚呢喃了一句「……tant mieu(太好了)……」之後……


    「——這個蠢貨!不要擅自離開呀!」


    忽然用不輸給海灘上沙沙雨聲的大聲量對我如此怒吼。發量很多的雙馬尾都在風中豎起來,就連腳邊那隻她養的狗都當場被嚇呆了。


    「抱歉……你那天晚上說得沒錯……大海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我對於海太過無知了。我完全以為我這次要死啦……尼莫,謝謝你……」


    尼莫似乎在這個暴風雨之中對我做了什麽看護行為,於是我這麽道謝後……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似地將視線望向我嘴巴附近,接著忽然臉紅起來,「啪!」地用她兩手寬鬆的袖子捂住自己嘴巴。


    「我、我會救你是因為、呃、要是你死了就沒人可以跟我較勁啦。就隻是那樣。是為了我自己。而且要是沒了負責收集食材、料理食物的人,我也會很麻煩呀。」


    我什麽時候負責起那種任務了?


    不過尼莫就像在打手旗信號似地不斷揮動雙臂,讓雨水都隨之飛濺,感覺似乎在講什麽借口。


    即使沒說出口,但或許她是為了之前毒菇那件事情想對我報恩吧。雖然我覺得如果隻是那樣,她也表現得未免太過害羞就是了。話說——


    「……真虧你可以發現我漂流到島上啊。在這麽惡劣的天氣中。」


    「是你那隻猴子慌慌張張跑到我這裏來拉扯我靴子——所以我才跟蘭迪斯一起跟它過來,結果就看到你像個浮屍一樣漂浮在岩岸邊呀。」


    所以她就把我拉到這片沙灘,看護我是嗎?蘭迪斯應該是她養的那隻狗的名字吧。尼莫這家夥有個壞習慣,總是會省略掉很多說明啊。


    「看來我差點就成了土左衛門(注3 成瀨川土左衛門,江戶時代的相撲力士。膚白體胖,故有人玩笑稱泡水浮腫的浮屍「看起來就像土左衛門一樣」而使「土左衛門」成了對浮屍的代稱。)啦。小金次,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恩猴啊。」


    「實際上你這家夥剛才真的是心肺停止狀態呀。還、還、還有剛才那是急救行為喔,絕、絕、絕對不是、呃、接吻。不能算是我第一次對男人接吻喔。」


    尼莫紅著臉慌慌張張地說了些什麽話,但是後半段被暴風聲音掩蓋,讓我沒聽清楚。


    畢竟——


    「……!……」


    「……!」


    轟隆作響的狂風——正一分一秒增強,讓我們兩人都忍不住望向周圍。明明剛才為止的風就已經強勁到我從未體驗過的程度地說。


    應該吸了水變得很重的沙子也還是炸開似地移動著。貝殼、椰子樹葉甚至石頭和木片——各式各樣的東西都在周圍被刮起。尼莫的小屋雖然還勉強撐著,不過看起來遲早會倒塌。


    我抓起為了不被吹走而用四肢撐著身體的小金次,把它塞進自己衣服中——


    「——尼莫,我們去避難吧,在這種強風中搞不好連人都會被刮走。小島那邊有個洞穴,雖然很窄,但那裏肯定不會有風吹進去。痛痛痛……」


    我拖著疼痛的身體,拉著尼莫的手——走向小島。


    從山上和叢林中不斷「嘩唰嘩唰」地流出雨水,讓島上的海灘都變得像河川一樣。剛漂流到島上的隔天我還為了找水四處奔波,現在這島上卻到處都在淹水啊。


    大概是圍繞在島周圍的珊瑚礁發揮了消波塊的效果,很幸運地海浪並沒有很高。也因此我們勉強通過了大島與小島之間的通路……


    在幾乎讓人連呼吸都很困難的暴風雨中,我們走在小島的沙灘上——


    「……啊!該死……」


    我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小屋已經淒慘地倒塌四散了,把我的竹筏也擊沉的這個暴風恐怕是會一路刮到日本的台風吧。台風就連現代建築都能夠吹垮,簡易搭建的小屋當然會撐不住了。


    我——帶著用墨丘利變的繩索牽住蘭迪斯不讓它被刮走的尼莫,在如果不彎低身子就會被吹倒的大風中努力往前進。把夾在倒塌小屋柱子下的書包拔出來,眯起被雨滴打得很痛的眼皮,緊咬牙根,一步一步踏穩腳步,以一分鍾僅僅二十公尺的速度走著。體感上風速約有五十公尺/秒,連呼吸都很難。簡直就像莎拉.漢的龍卷地獄一樣……!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拚命忍耐……好不容易才抵達了位於小島西南側的洞穴。


    接著彎下身體鑽進昏暗的洞穴,在盡頭處轉彎後……多虧洞穴形狀呈現l字形的緣故,除了聲音以外幾乎感受不到外麵的風雨了。


    盡管已經精疲力盡——不過我、尼莫、小金次與蘭迪斯都逃過被風吹到水平線的命運啦。


    然而我們才剛鬆了一口氣,就在光線幾乎照不進來的洞穴中……


    「……!……」


    「……嗚……!」


    我和尼莫都驚訝得忍不住停住呼吸。因為我們看到有犀鳥、食火雞、穿山甲、袋貂、蛇、蜥蜴、陸龜等等各式各樣的生物擠在洞穴裏。這種事情我是第一次遇到。


    平常總是互爭地盤,有時甚至會互相獵食的鳥獸們……現在卻絲毫沒有要爭鬥的跡象,隻是靜靜地彼此把身體靠在一起。雖然這是相當奇妙的光景,不過——


    (這些家夥本來就知道這個地方,遇到暴風雨的時候就來避難啊……)


    既然島上的生物是靠這樣代代延續生命,就證明這裏是個安全的場所。


    但有件事情讓我感到遺憾的就是——我之前努力儲藏食物的洞穴深處——現在竟不存在了。或許是風聲化為震動搖蕩洞壁的關係,引起崩塌埋住了那地方。我為了隱藏糧食而堆疊的石頭大概也因為坍方而散開了,從崩落的岩石縫隙間可以看到有老鼠進進出出,把幹貨跟穀物的碎片搬出來給小老鼠吃。


    「唔……洞窟裏還真是平靜。外頭的慘狀簡直就像騙人的一樣……呀!」


    軍帽不斷滴水的尼莫被躲在暗處的老鼠嚇得抱住了我。據說歐洲人到現在還沒擺脫鼠疫的陰影,看來尼莫也會怕老鼠呢。雖然也可能隻是因為她是女孩子所以不喜歡老鼠就是了。


    「不要怕。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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