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月考上了縣城唯一一所重點高中。高二文理分班,她和林簫、雷婉淑、穆亮曉同班。


    在高二,她收到了人生第一次表白。


    向她表白的是同班同學蔣智野,很成熟的男生,成績也很好,最擅長的科目是政治。蔣智野家不在縣城,在學校附近和同學合租房子,住的地方和於月家很近。春雨綿綿的晚上,下了晚自習,於月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他,他沒帶傘,於月就和他共用一把。


    “說不定那天是苦肉計。”雷婉淑後來說。不過當時於月並不知道蔣智野要做什麽,隻是和他一路邊走邊隨意地聊著。說了些什麽她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後來,蔣智野跟到了她家門口,向她表白的那一幕。


    “於月,請做我女朋友吧。”蔣智野鄭重地說。


    春雨絲絲沾衣,晚風像溫柔的手指拂過於月的臉。她墨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因為驚訝而睜大了:“對、對不起。”她本能地說。然後又匆匆忙忙地說:“我、我不是說你不好,你很好的……”


    蔣智野打量著麵前嬌小玲瓏的女孩子吃驚的模樣,微微一笑:“我可以等。”


    “不……不用……我……”於月期期艾艾地說著,心亂如麻,簡直不知道自己下句該說什麽。文科班男生不多,優秀的更是鳳毛麟角,蔣智野就是其中一個。


    “或者,你心裏麵有別人?”蔣智野似乎看出了什麽,挑了挑濃眉,緊盯著她的眼睛問。


    於月向後退了一步,靠上了小巷的紅磚牆,一棵梨樹伸過牆頭,潔白的梨花紛紛揚揚,落在她紫色的小花傘上。


    蔣智野上前一步,將她擠在他和紅磚牆之間,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尺,他灼熱的呼吸吹在她臉上。


    “我還不想戀愛。”於月說。


    “我願意等。”蔣智野目光灼灼,“等到你想戀愛時,如果你覺得我還可以,我會保護你。”


    “真的不用……”於月弱弱地說。蔣智野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別這麽害怕,我又不會吃了你。”他又一次從頭到腳打量她:“總之,我就是喜歡你。”


    於月默然。


    蔣智野揮手轉身:“再見咯,你還可以再好好想想。我等。”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於月終於鬆了一口氣,軟軟地靠著牆往下滑,從站著滑成蹲下來的姿勢,傘也拋在一邊。


    “你這是幹什麽啊……”她歎著氣,覺得頭好痛。


    “於月,我看見了。”雷婉淑打著靛藍色的傘,來到她身邊,“他剛才對你說了什麽?”


    蔣智野喜歡於月這件事,很快就被雷婉淑逼問了出來。


    “當然要拒絕啊。”雷婉淑憤慨說,“你要是和他談,就是一棵好白菜讓豬拱了。而且他居然敢對我的朋友伸出魔爪,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他!”


    “不用了!”於月連忙抱住雷婉淑的胳膊,“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雷婉淑脾氣火爆,於月想象不出她會對蔣智野幹什麽,總之不會讓他好過就是了,所以連忙製止。即使如此,和於月要好的幾個女同學還是知道了這件事,而且接連好幾天雷婉淑一見蔣智野就白眼相對,蔣智野隻是一笑了之。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隻有一星期,蔣智野約於月去看電影。


    “謝謝,我和人約好了要去ktv唱歌。”於月找了個借口推掉了。蔣智野很大度地說沒事,這幾天你哪天有空?


    於月一時語塞。七天如果天天找借口,也是一件費腦筋的事情。她靈機一動:“我媽明天帶我去姥姥家,開學才能回來。”


    “這樣啊。”蔣智野臉上並沒有失望的神情,“以後總有機會的。記得你欠我一場電影啊。”


    什麽時候變成了欠他一場電影了?於月滿頭黑線。不過這次總算是僥幸脫身了。她想這個人表麵上好像很紳士,卻暗裏給人下套,居然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繞進去了,看來以後可得小心。


    他們步入了高三。


    高三這一年,誰都不容易。有人努力,有人奮起,有人逃避,有人放棄。


    然而,對於於月而言,高三的永難忘記之處,並不是因為緊張的學習。她的父親不幸因病過世了。她的高三,是黑色的,臂上黑紗的顏色。


    葬禮結束之後,她堅持不缺課。不給自己絲毫整理心情的時間。高考在即,一點點時間都是奢侈。她紅著眼睛去上晚自習,裝做沒有看到全班同學投來的目光。即使是關切,也仿佛箭一樣紮在心上,提醒著她,發生過什麽。同學們在課間安慰她,她伏在穆亮曉的肩膀上哭,哭著哭著沉入了睡鄉。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睡著了?”一個男生問。


    “嗯。”穆亮曉輕輕點頭。那個男生叫駱清言,他望向於月的眼神是關切的,很溫柔。


    駱清言是班上公認最可靠的男生。班幹部換屆選舉,學生們推舉兩個人上台計票,女生是穆亮曉,男生就是洛清言。他身高一米八,性格溫柔,從來沒有人見他發過脾氣,在學習方麵,更是有著超乎常人的韌性與耐心。文科班的所有男生中,他是最受人讚譽的,眾口一詞的稱讚,似乎沒有人討厭他。班上有個喜歡調笑的活潑女生陳一淼,常常在下午放學時請他代買盒飯,他也毫無怨言,並且問她愛吃哪一種口味,土豆絲還是土豆泥。他問話的口氣很平常,淡淡的,不卑不亢,也沒有不耐煩,就像在問“今天是星期幾?”沒人說他們的閑話,或者是,沒人說駱清言的閑話。穆亮曉在即將離校時,給駱清言的同學錄上寫的評價是四個字:德高望重。


    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駱清言,流露出了難言的溫柔,似乎有複雜的情愫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過。而於月還沒有醒來。


    你一刹那的溫柔,


    是我很久的等候。


    時間的腳步不停留,


    擦肩而過,再沒有機會回頭。


    時間的白駒閃電一般奔馳過心上的裂隙,令人措手不及。轉瞬間高考已經結束。緊張的高三生活,仿佛隻是昨天做的一個太長太長的夢境,夢裏有你,有我,有潔白的花朵,也有綿長的黑夜。鮮花盛開的七月,夏日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鳴叫,為即將離開縣城、踏上遠方未知征程的年輕人送別。


    於月、駱清言和蔣智野都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於月的母親再嫁,繼父答應為她出大學學費,這是母親再嫁時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三人中,隻有蔣智野正常發揮,上了省內最好的師範大學,平時名列前茅的駱清言和於月都沒能走上一本,考上的是普通本科。


    取分數條的那天,幾個人無聊地在學校的運動場上晃來晃去。就要離開了,於月又欣喜,又沉重。欣喜的是可以離開,沉重的是前途命運未知。她失去了父親,母親又重新組建了家庭,未來變得尤其渺茫。家庭對她而言,不再是溫暖、安全的棲息地,而要時刻戒備提防。蔣智野重提做他女朋友的事情,她仍然拒絕了。他,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於月準備買上學的一些物品,約雷婉淑一起逛街,正巧看見了蔣智野和另一個女生也在逛街買東西,他們手牽著手。


    蔣智野看見於月,略有點尷尬,那個女生也把手放開了。他們寒喧了幾句,分頭走開了。蔣智野的女友,是他們的同班同學,和蔣智野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看人家,愛情和事業雙豐收了。”雷婉淑悄悄對於月嚼著舌頭,於月隻是笑笑:“這很好啊,希望他們能夠修成正果。”


    “才十八九,離結婚早著呢。”雷婉淑撇撇嘴,“我就不信他們能一直在一起。”


    雷婉淑的烏鴉嘴說得很準,大一時蔣智野就和女朋友分手了。不過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大家對他們兩人隻有羨慕。


    於月不羨慕。她沒空去八卦別人的事情,很多同學從來沒出過遠門,火車票由家長排隊去買,上大學的行李也由家長幫著收拾,而她什麽都要自己動手。人一忙起來,沒空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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