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徹骨的寒涼從腳底竄了上來,葉楓停頓了一會兒,默默的從牆角邊爬了起來。他抬手,下意識的擦了擦嘴角,一絲兒紅色的痕跡印在了手心裏,葉楓微楞了一下,放下了手臂。不一會兒,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從左臉頰蔓延了過來,很顯然,臉已經腫了。


    葉楓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葉父從沒有打過他,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真正用正眼看過他。他甚至一度懷疑,在葉父的眼裏,自己根本就隻是一個存在的透明人罷了。


    此時此刻,葉楓心底反倒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頓悟之感,不在乎他,隻不過是因為他做的事情都沒有觸及到葉父的底線罷了。


    而葉父的底線,就是葉璟。葉父從頭到尾,真正關心的人從來都隻有大哥而已。隻有麵對葉璟,葉父才是真正的父親,他才有真正的父愛。


    撕裂般的痛苦從心裏一寸寸的蔓延開來,他第一次如此直麵的感覺到,葉父的心,原來偏頗的這般厲害!臉頰上蔓延的火熱和內裏逐漸的寒涼,形成鮮明的對比。


    葉楓有些病弱的身軀,在冰冷蒼白的牆壁映襯下,越發的顯得削瘦纖長。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體力不支似的,但那緊抿著的唇角,卻赤果果的彰顯著這個少年的倔強。


    有時候,想要將一個人傷的徹底,不是通過身體傷害,也不是來自語言攻擊,而是態度。你所在乎的那個人,或漠然,或厭惡,或遷怒,或冷眼旁觀的態度,總是能輕易的將傷害不斷不斷的加深……


    也許,比起大吵大鬧,冷淡的隔離更能讓人痛苦,但是這份痛苦,卻遠遠比不上被親人徹底的否定。


    “孽子!”葉父的話仿佛落地轟然的鍾鳴,聲聲陣痛了葉楓的耳膜。


    葉楓知道,葉父是在責怪他,如果哥哥不是為了保護他也不會躺在醫院裏,但是……如果場景互換一下,是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話,父親現在說不定還在澳大利亞欣賞著他的雪景呢!


    葉楓唇角泛出一絲冷意,微垂的發梢籠落的眸底,一片寒涼。反正……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上輩子也是,隻要慢慢習慣……就好了。


    葉楓忽然覺得有點累了,他輕捂著臉頰,默默的轉身去了衛生間,等他找到毛巾冷敷著出來的時候,葉父已經離開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結束。


    也許葉父一直默認他的存在,隻是單純的覺得養一個閑人沒什麽大不了的,那麽一旦這個存在影響到他最重要的大兒子,就不得不將其消除了吧……


    葉楓拿下了手裏的毛巾,鏡子裏的少年臉色慘白,左半邊臉已經完全浮腫了起來,五條鮮紅的印記,仿佛烙上去的醜陋的疤痕,給這張臉平添了一分不協調感。就像衣著華麗的少年,看似精致,內裏卻是一具千交萬錯,傷痕累累的身體。


    ……


    葉父在得知大兒子摔下樓梯,重傷住院的時候,整個人入贅冰窟,渾身冰冷,妻子躺在病床上無力的垂落的場景,一幕幕的回放在他的眼前,耳邊,仿佛又傳來醫生無奈的歎息……


    “對不起,您夫人已經……請節哀順變吧。”


    葉父到現在還記得那無比悲痛的一瞬間,恨不得立即追隨而去。如果不是顧念到還有一個四歲的兒子,還有葉璟——他最愛的妻子留給他的最後的念想……


    但是現在,他的兒子卻為了保護葉楓倒在了醫院裏,差點就釀成了慘劇。摔下樓梯……輕一點不過隻是個輕微腦震蕩,嚴重一點……葉父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還好還好,上帝沒有再一次殘忍的剝奪他生命裏重要的存在,否則……


    葉父的手段很快,在福伯正大驚小怪的幫葉楓用藥膏敷臉,甚至正要誇張的去找中藥試試的時候,葉父已經著人送來了飛機票。


    “你回去收拾一下,搭明天的飛機吧。”葉父淡淡的說,安排一個人命運的走向,顯得那麽自然尋常。“剛好跟你母親一起走,她說有些話想跟你單獨聊聊。”


    葉楓默默的縮在了沙發裏,低著頭仿佛順從的聽著葉父的話,卻沒有應聲。他從來都知道,在葉父的麵前,自己的話根本連一點分量都沒有,福伯卻是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老爺,怎麽突然就……那二少爺的學校……”


    “過兩天就幫他辦理一個交換生的手續就是了。”葉父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他早就感覺到,葉璟對這個孩子未免好的太過了些,原本隻以為這隻是小孩子小時候太寂寞,想有個玩伴之類的心思,但是現在……葉父暗暗地握緊了拳頭,葉璟對葉楓感情越深,對他的未來就會越加的不利。


    就算葉楓這孩子現在看起來再多無辜無害,誰能保證他將來就不會被劉家人欺騙利用呢?而一旦葉楓有了不該有的小心思,第一個會被狠狠利用的,就是葉璟。


    葉父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而將它扼殺在搖籃裏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送葉楓離開……


    出國麽……反正早就預料到會這樣,誰做錯的並不要緊,反正結果由他承擔就可以了。


    葉楓眼睛有些發酸,他自嘲的撫了撫額頭。真是的,明明早就習慣了不是嗎,明明那時候所有人都對他冷淡的時候,他都能撐過來的,怎麽現在不過被說了兩句,就覺得十分委屈了呢……


    果然,這一世被大哥寵著,讓他有些自以為是,無法無天了。


    葉璟昏迷的第三天早晨,葉楓一覺醒來沒有看見福伯,也沒有看見他熟悉的仆人abc,他看見的隻有幾個穿著保鏢服的人,“恭敬”而迅速的帶著他直奔了機場。


    葉楓想在離開之前再去看看葉璟,但是出了門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早就不在家裏了,這裏是酒店,不知道哪裏的酒店……但依著葉父的性子,定是靠著機場的。


    出乎意料的,在機場他遇到的第一個人是劉素月。


    “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劉素月摘下墨鏡,眼角微挑,但身上卻散發著淡淡的善意,沒有了以往那種高貴冷豔的距離感。


    葉楓眨了眨眼,淡定的從保鏢手裏接過自己不多的行李。大概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他喜歡的用具,枕頭一個也沒帶,因為行李不是他收拾的,也不是福伯收拾的,葉父大概隻想著先送他走,等到了那邊什麽東西不能重新置辦呢。


    母子倆坐在候機廳裏,來來往往的人流沒有感染到他們之間的疏離,葉楓反倒覺得更加空曠了……


    他有點想哥哥了,如果哥哥醒過來的話……不,為什麽他非得順從的離開呢?葉楓的大腦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開啟鍵一般,飛快的轉動了起來。


    他明明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憑什麽將一切都遷怒到他身上?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生,就像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公主,而有的人一出生就是女巫,但每個人都有為自己的命運去奮鬥的權利。


    葉楓暗暗的握緊了拳頭,他一點也不想,再被其他人左右自己的人生選擇……他不想離開,也不


    想出國。


    “母親……”


    “看樣子,你自己都想通了。”劉素月合起了手上的雜誌,漂亮的眼睛浮起了一片柔和的光芒。


    這麽多年過來了,這個女人依然是風韻猶存,在浮華的上流社會裏,沉澱出了一層翩然世外的獨特氣韻,更因為葉父這麽多年都沒有鬧出過第三者婚外情神馬的,讓葉夫人在社交圈裏更加的被人羨慕。


    啊?葉楓奇怪的眨了眨眼,一時不明白劉素月語出何意?


    劉素月瞧著自己兒子那副蠢萌樣兒,忽然嘴角一抿,忍不住笑出了聲。


    “怪不得小璟那麽喜歡獨占著你,就你這樣走出去,真不知道勾上多少人惦記。”


    上流社會,從來都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單純,這趟水有多深,就連他們這種混了幾十年的老人都說不準。隻不過,你背後手裏有多大的權利,就決定了你在這趟深水裏占據了多高的位置。


    劉素月伸手摸了摸那軟趴趴的頭發,大概是一大早就被拎出來,沒有人梳理的緣故,顯得淩亂又有點滑稽,卻一點也不影響那一簇簇翹立起來的呆毛,襯托的這團毛茸茸的腦袋更加的可愛誘人了。


    而葉楓呢,被劉素月的話和動作已經完全弄蒙住了,大大的眼睛裏滿滿都是疑惑。


    劉素月森森的感覺,自己似乎直麵上了一隻正歪著腦袋,好奇而呆萌的小兔子。這種撲麵而來的即視感怎麽破?劉素月感覺有點淡淡的胃疼,這幅蠢萌樣兒,身邊沒個人看著,真的沒問題嗎?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劉家人從一開始就以真心來對待葉楓,好好相處的話,說不定現在早就把人拐回去了,哪裏還會鬧成現在這般水火不容?


    啊,前提還得是葉璟不在乎葉楓。


    “想必你也聽到那些話了,這些年……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過,自己還是一個母親。”劉素月淡淡的垂下眼簾,“跟小璟把事情都說了之後,這些天我反倒覺得心裏舒坦了很多……也許我從一開始,就很難融入這個家裏,所以才根本就沒有歸屬感的原因吧。”


    “這些天我看著你,突然發現,原來當年那個白團團的小包子,轉瞬間竟然已經長這麽大了。”像是想起了什麽,劉素月淡淡的一笑,“興許正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想起自己也有個這麽大的兒子,心底反倒有些欣慰的感覺,雖然我根本就從沒有付出一點作為母親的責任。”


    “我知道,你不會稀罕我所謂的補償,因為你所缺失的那些關愛,小璟都很好的做到了。我知道,他愛你,他看你時眼神裏傳達的東西,早就超越了作為哥哥對待弟弟的感情,而這個眼神我曾經……也看見過。”


    那是葉父看向葉母時的眼神,專注而溫柔!


    葉楓驚訝的看向了劉素月,他不知道自己驚訝的是母親的敏銳,還是她現在這副淡定接受的態度。


    “也許人老了,不自覺的就總會有點寂寞,話就會變得有點多吧。”劉素月唇角染上了幾分自嘲的影子,曾幾何時,不管如何風華正茂,也終有繁華落盡,滿目蒼茫的時候。“小楓,我隻想說,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就好了,你是葉家的二少爺,不需要為了任何人委曲求全。”


    說著,劉素月從身邊的皮包裏,拿出了一隻手機。葉楓眨了眨眼,那竟然是他一早就不知所蹤的手機。


    劉素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俏皮的眨了眨眼:“我偷偷帶出來的,可不要被那些藏在暗處,等著看你上飛機離開的家夥看見了。”


    葉楓咽了口口水,原來葉父還刻意安排了人監視他走人,是生怕他掉頭逃跑嗎?


    “我不想走。”葉楓說。


    劉素月點了點頭:“那就留下來,我想,你哥哥那些朋友都願意給你提供幫助的。”


    葉璟的幾個死黨,幾乎也是看著葉楓長大的,又怎麽會不知道這個寶貝弟弟在葉璟心裏的地位呢。


    “但是,父親那邊……”


    “不要小看你哥哥的朋友喲,”劉素月聳了聳肩,眸低浮現一片笑意,“他們絕對能把你藏到葉璟醒過來的時候。”


    至於葉父,自然是丟給醒過來之後的葉璟來對付好了╮(╯▽╰)╭。


    葉楓:“……”


    他怎麽突然有種葉夫人被穿越了的趕腳?這個劇本貌似不太對。


    “好了,我的那班飛機快起飛了。”劉素月整理了一下儀容,準備起身。


    “誒?父親不是說……”我們倆一起的嗎?


    蠢萌的表情幾乎跟他的內心如出一轍,劉素月一眼就看明白了,她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你的那班被我掉包了,還要再等三個小時。如果他們發現你沒走過來的話,你就那那張機票忽悠他們好了,好了,趕緊打你的電話去吧。”


    葉楓眨了眨眼,眼前這個女人依然顯得明媚動人,卻沒有那種豔麗的嫵媚,如果她能遇上一個所愛之人,這輩子,應該會生活的更好。


    “謝謝你,母親。”葉楓對著劉素月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真心實意,燦爛的仿佛連陽光都要被比的黯淡下去。


    劉素月心念一動,精致的唇角微微揚起:“還是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反倒覺得,也許比起母子,我們作為朋友更好相處一點。”


    “這樣啊。”葉楓笑著撓了撓後腦勺,毛茸茸的腦袋就像是無時無刻不再的誘惑一般,吸引著女性心底來自茸毛控的*。


    劉素月終究還是把魔爪子伸了過去,滿足的揉了揉。


    葉楓:=口=


    你們這群人真的夠了!


    “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葉夫人笑著收回了手,“我有很多不錯的地點,可以給提供給你們蜜月旅行哦~”


    葉楓:“……”


    我還什麽都沒有答應大哥呢,哪來的蜜月旅行!(╯‵□′)╯︵┻━┻話說知道兩個兒子在搞基,你的反應也太淡定了吧!這不科學?


    葉夫人揮了揮手,嫻熟的拖著行李箱朝登機處走去,嬌小的背影籠絡在寬敞的候機廳內,那麽渺小。


    葉楓忽然覺得,也許在這個葉家,最寂寞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劉素月。但是……話說開了之後,仿佛有什麽變得不一樣了,其實母親,也不是那麽難以相處的人,說不定,他們真的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嘛呢~不知道到時候哥哥會不會嫉妒?小兔子不厚道的捂著嘴偷偷的想。


    直到劉素月的背影消失了,葉楓才收回視線。他拿出手機,屏幕是關著的,他知道現在應該打個電話,最好直接先打給慕安然,這個家夥在哥哥的朋友圈裏,應該是最值得信賴的一個了。


    但是……葉楓心底不知為何,突然有點淡淡的不安,就像是突然彌漫上了揮之不去的濃濃的陰霾。


    他好像……忘記了什麽?有什麽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似乎被他忽略了。


    “xxx航班即將起飛,請乘客……”


    猛然間,鋪天蓋地的恐懼襲來,葉楓拚命的奔向窗戶邊,指尖剛觸及那玻璃的刹那,遠遠的,他看見了巨大的飛機滑向了航道,起飛……


    時間,仿佛在刹那間停止了一般。


    他想起來了,劉素月在這段時間,飛機失事。


    “砰——”一聲巨大的轟鳴襲來,遠處仿佛一簇碩大的煙花,砰然炸響在了眼前,十分……絢麗。


    最後一刻,葉楓的感覺停駐在了玻璃震碎的刹那,他被狠狠反彈了回去,在落地的瞬間,他似乎能清晰的感覺到,那空中碎裂的玻璃驟然紮入他的身體,還沒來得及感受那疼痛,葉楓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他原以為,自己以後會有很多很多時間和劉素月相處,可以和她說一說這些年的困惑,說不定真的如劉素月所說那般,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但是,他疏忽了……他疏忽了最重要的事,絕對不能被忘記的事……


    母親……剛得到,於是,就要失去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大哥就醒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其實真的不會虐的嘛~【看我真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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