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絕不!我就是失去一切,就是死,也絕對不會跟國賊求饒的!我要跟這些強盜鬥到底!”


    花山院香的眼睛裏飽含著對占領軍的憤怒和憎恨,烏黑色的眼瞳似乎也在燃燒著火焰。


    按道理來說,她出身於名門,從小接受著最為嚴密的貴族教育,禮儀當然也是其中的重點,天資聰慧的她學習這些待人接物的禮節也很快,平素對人也算是落落大方周到備至,當得起大小姐的名號。


    但是,剛才在宅邸裏麵,她實在抑製不住自己對“敵國”的憤恨,所以完全拋去了禮儀,怒斥這些強盜,雖然因此而被折辱了一次,但是她不後悔。


    身為公家後裔,怎麽能跟國賊低聲下氣,忍受這等羞辱呢?


    “大小姐,剛才你好像認識那個叫桂永浩的人?”管家再問。


    “誰會認識這種人!”花山院香劇烈地搖頭否認,鄙夷地撇了撇嘴,“我隻是聽說過他……”


    “他是什麽有名的人嗎?”管家更加好奇了。


    “確實很有名,但隻是惡名而已。”花山院香悶聲回答,“目前還不清楚他的來曆,但是他確定無疑是本國人,聽說是少年時期就跑去了美國,然後跟著占領軍回來了……現在他是占領軍司令部的人,據說很得將軍的信任,很多嚴苛惡毒的法令,就是在他的建議下由將軍下令出台的,這個無恥的國賊,真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身為公家後裔,花山院香平素在和親戚交流的時候,自然聽到了不少有關於占領軍的怨言。


    在陛下宣詔投降的時候,雖然感情上十分痛苦,但是公家裏麵不少人還是暗自慶幸的,因為投降了就再也不用恐懼隨時降臨的轟炸了,因為物資匱乏而降低的生活水平也可以得到恢複,更重要的是,在戰爭期間被軍人們奪取的權力也可以收回來。


    在他們看來,戰爭說到底就是好戰軍人們的責任,隻要把軍人們都作為出氣筒送給占領軍,那麽自己就可以撇清責任。而且占領軍還需要人來協助他們管理戰後的日本,在這些公卿華族看來,適合管理日本的人也隻有他們而已。


    然而,接下來的嚴峻現實卻讓他們的幻想很快破滅了麥克阿瑟將軍高高在山,對公卿華族的諂媚討好不屑一顧,甚至還出台了一係列嚴厲地懲處貴族和財閥的政策,更有傳言說,占領軍還打算逼迫陛下,在不遠的未來廢除自明治維新以來所授予的所有貴族爵位,把整個華族體係一筆勾銷。


    對於以門第自傲的華族家庭們來說,這無異於是滅頂之災,這是讓帝國的國體為之不存,國體不存比日本列島整個沉沒還要可怕。


    他們不敢恨高高在山的將軍,於是對給將軍出主意、為虎作倀的日奸國賊自然恨得咬牙切齒,普遍認為就是這些卑鄙小人煽風點火,哄騙將軍做出如此不近人情荒謬絕倫的決定可想而知,身為將軍身邊高參顧問的桂永浩,將會得到多大的憎恨。


    還隻是少女的花山院香,當然不知道那麽多內情,也不懂那麽多的曲折算計,不過從小接受忠君教育的她,從親戚那裏聽到這個人之後,自然也對其飽含蔑視和憎恨,這種賣國求榮的狗賊,實在是不知道有什麽麵目活在天地之間。


    “果真是將軍身邊的人嗎?”相川管家大為驚詫,“真沒想到一個東洋人居然能夠得到將軍如此信任。”


    和恨得咬牙切齒的花山院香相比,相川管家倒是沒有什麽激烈情緒,相反他對那個青年人的地位反而隱隱然有些羨慕,畢竟將軍大人現在可是日本說一不二的人物。


    “無非是靠賣國求榮而已,占領軍需要這些狗腿子的合作才能管控日本,所以會賞他們點骨頭。”花山院香恨恨地說,“卑鄙無恥的小人,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們家來了!”


    “哎,國家淪落到這種地步,也真是大不幸。”相川管家長歎了口氣,“那麽,接下來您打算怎麽辦呢?”


    一邊說,他一邊帶著大小姐一起往外麵走,畢竟既然占領軍這邊已經說了不允許大小姐繼續呆在這座宅邸裏麵,現在對她來說最好還是先離開為妙。


    “我要向東京陳情,向我們家的親戚故舊們求助。”沉默了片刻之後,花山院香回答,“絕對不能讓這幫小人們為所欲為,胡亂安排罪名陷害華族,否則這世間就沒有公道可言了,誰都永無寧日!”


    “也對,如果能夠在東京把此事散布開來的話,他們應該就會有所顧忌了。”相川管家深以為然,“大小姐,要不您跟宮裏說一句吧?要是天皇陛下幹預此事,相信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啊,陛下能夠說句話的話那就最好了。”相川管家的建議,花山院香隻能苦笑以對了。


    管家身處鄉野當中,消息十分閉塞,知識和見聞都來自於舊日,所以不太清楚現在的情況,還真以為天皇陛下依舊神聖不可侵犯。


    但是一直身處東京的花山院香是相當清楚的,如今的陛下自身都難保,根本無力也不想去為了別人得罪占領軍。至於其他華族豪門,現在更是無力,雖然自己在國賊麵前說得豪氣,但是她真沒有什麽底氣。


    如今為了追究開戰的責任,占領軍到處出動,抓捕關押嫌疑人,舊日那些位高權重身名顯赫的權貴們,此時都人人自危,噤若寒蟬,深恐自己也被占領軍盯上,一不小心就被抓去坐牢甚至連性命都不保。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曾經三度出任首相的近衛文公,就是因為擔心被占領軍抓去詢問坐牢,幹脆自殺了事。


    近衛家是五攝家之一,堪稱貴族體係內的最高門第,結果卻隻能黯然死於非命,想起來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堂堂攝家的近衛公都保不住性命,無人為他說情,天皇陛下也隻能作壁上觀,花山院香真的不敢去確信有幾個人會為了自家去和占領軍對抗。


    但是,不管希望有多麽渺茫,自己絕對不能就此屈服。


    花山院香暗自盤算,如今隻有想盡辦法去求見將軍,然後跟他明說清楚,告訴他不要被小人蒙蔽,壞了自己的名聲,用這種方法來擠兌對方,讓他顧忌名聲然後去約束這些惡犬。


    兩個人相對無言,心事重重地走到了車庫。


    花山院香得到了噩耗之後,帶著自家的司機開車一路狂奔過來,回到家裏時上麵已經滿是泥灰,不過現在車已經被人洗刷一新,和占領軍士兵開過來的汽車和吉普擺放到了一起。


    “好了,大小姐這麽長途跋涉過來,一定累了吧?”相川管家為大小姐打開了車門,然後自己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我先為您安排一個住處吧。”


    花山院香默默地坐上了座位,然後透過車窗看著自家的別墅。


    現在已經入夜了,宅邸已經隱匿在了黑暗當中,隻有少數幾個窗戶因為燭光而透亮。青色的外牆也隨之發出幽幽的光線,在遠處看來具有別樣的美感。


    說來也怪,雖然花山院香也承認這裏景色很漂亮,但是她卻不喜歡這裏,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反正就是不太喜歡。


    小時候她在這裏就呆得少,從父親徹底告別東京,在這裏隱居以來,她幾乎就沒有來過。


    但是,不喜歡歸不喜歡,自家的東西總不能拱手就讓給別人,尤其是對方還是國賊。


    隨著車越走越遠,花山院香眼看著宅邸的身影越變越小,最後在拐角處消失不見。


    相川管家載著大小姐來到了村莊裏麵,最後在一樁屋舍前方停了下來。


    這棟屋舍規模相比旁邊的屋舍要大上不少,看上去應該是村裏麵比較有地位的人所住的地方。


    “大小姐,這裏是青澤村村長鬆阪太郎的居所,您就在這裏下榻休息吧。”相川管家為大小姐解釋,“請您原諒,因為事前沒有準備,倉促之下隻能讓您住到鄉野當中……”


    “無妨,這不是你的責任。”花山院香搖了搖頭,然後淡然地走了下來,“要怪就怪那些惡賊,不會怪你的。”


    接下來,她向管家微微一笑,“另外,研二,你可不要小看我哦!我才沒那麽嬌氣呢!我在東京可是睡過防空洞的,這裏再怎麽樣也比防空洞要好吧?”


    確實是實話,東京在戰爭期間挨過多次轟炸,不少曾經繁華稠密的區域被夷為平地,不知道多少人死於非命,花山院香在東京當然也躲過許多次轟炸,甚至還在防空洞住過一小段時間。


    這絕對不是什麽輕鬆愜意的生活,甚至光是想想就讓人渾身不舒服。防空洞內陰暗潮濕,不見日光,而且因為擠進來的人多,充滿了各種古怪的氣味,讓生性愛潔的人難受至極。


    然而即使這樣,花山院香也忍受了下來,並且幾乎習慣了這種生活,直到戰爭結束為止人在惡劣環境下的適應力是非常厲害的。


    她更知道,她這樣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因為在某些被重點轟炸的地區,躲進防空洞的人也無法保住性命,要麽被燃燒彈活活烤焦要麽就因為氧氣被燒光而窒息致死,不知道有多少居民就這麽默默離開人世,反正現在在清理廢墟的時候還不斷從地下和房屋當中找出殘骸。


    這場戰爭讓經曆它的每個人付出代價,或多或少而已,而有些人在它結束後也必須繼續支付代價。


    不過,雖然心情沉重,但是花山院香的笑容卻顯得輕鬆自然,她不想把悲傷也感染給其他人。


    看著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試圖緩和自己情緒的大小姐,老於世故的相川管家不由得百感交集,最後隻能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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