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宿舍。
聽到那個詞彙——或者是看到那個詞彙，大多數人抱著什麽樣的印象？
屋齡二十年，共用浴室廁所的木造建築？
鋼筋水泥的小規模公寓？
隨著時代的演變，這樣的印象也隨之改變。
學生等同「貧窮」的時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現在因為正職收入減少，因此很多人選擇當打工族。不要說浴室和廁所，就連電話共用的時代都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現在擁有自動上鎖的大門、網際網路之類完整高科技設備的學生宿舍已經不算稀奇。
可是——
千裏呆呆地站在分配給自己的房間門口。
該說是意外還是什麽呢？
沒想到學生宿舍的建築物本身那麽中規中矩——或者該說是「普通」。
外觀看起來像是中世紀歐洲的寄住宿舍，是磚造的洋房，一共有三層樓，三十個房間。以建築物大小來看，這樣的房間數量好像少了一點……不過，或許是餐廳之類的公共設施占去了不少麵積和空間吧。
總之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麽讓人驚訝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都還好。到目前為止。
千裏直直走向分配給自己的房間。位於二樓的二○九室。
可是——
「……我的房間。」
千裏低聲喃喃念著。
他所來到的這個房間——的門。
門上有一張臉。
硬梆梆——或許用了鉚接之類的工法，怎麽看都是鋼鐵打造的那扇門的表麵，浮凋著一張嚴肅的男性臉孔。
就像——學園都市正門那位「守門人」奇斯莫6的縮小版。
而且。
「難道這家夥也會說話嗎？」
「——周防千裏。」
說話了。
「——哇啊!」
下意識地往後閃——不過，那裏再怎麽寬敞畢竟還是走廊，背部狠狠撞上對麵的牆壁，千裏一邊呻吟一邊朝旁邊回頭。
「這家夥是什麽東西？」
「我是奇斯莫4」
「等等，奇斯莫不是那個正門的——」
「正確來說，」
奇斯莫——大概是吧——本人（？）說：
「我這裏是末端。我乃為管理『鑰匙』而被創造出來的假想神格。你可以把這個阿巴朗學圜都市裏的門，全部都當成我的末端沒關係。」
「什……什麽沒關係……」
「就是不必在意的意思。」
「我很在意!」
千裏大叫。
這樣一來，不就等於別人握有自己房間的鑰匙嗎？
可是——
「在你們的表麵世界，也會對照指紋來開門吧，或者是用信用卡這種鑰匙來開敔自己的假想金庫。」
「啊？嗯——」
總之就是跟電腦連線終端一樣。
「……可是，提款機又不會說話!」
「不是會用聲音和畫麵來顯示使用說明嗎？」
「就跟那個一樣。」
「……」
千裏歎了口氣。
沒辦法。
本來就已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浮在空中的街道，也看到龍和人魚之顛的生物。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還對會說話的門厭到大驚小怪的話，就沒有辦法開始在這裏生活吧。
總之千裏先走回那扇門前麵。
「可以接受了嗎？」
「……大概吧。」
「那麽先進行身分確認。」
說著，那張鐵麵張開嘴巴。
「咦？」
「把手放進這裏。」
「……」
就像羅馬的「真實之口」一樣張開嘴巴等千裏把手放進來的臉孔——奇斯莫。
「你不會——突然把我的手咬碎吧？」
「做那種事對我有什麽好處？」
奇斯莫回答。
嘰——以奇斯莫為中心，鐵門上出現漩渦狀的縐紋，或許它正歪著頭感到不解吧。
「呃——是放右手嗎？」
「左手。」
聽到奇斯莫這麽說，千裏把左手放進去。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就算被咬碎幸好也不是自己慣用的那隻手，千裏大概是做了這種程度的判斷。就像剛剛所說的，奇斯莫並沒有把嘴巴閉起來，而隻是那樣說了一聲「嗯，確認完畢。」雖說在嘴裏含著千裏左手的時候，到底要怎樣說話還是個謎——
發出「喀鏘」一聲，鐵門的門鎖打開了。
同時，鐵門一邊嘎吱嘎吱地發出沉重堅硬的聲音，像自動門一樣縮進牆壁裏。
千裏戰戰兢兢地走進房間。
裏麵的布置非常普通。
「……不過，好寬……」
雖然普通，但是以學生宿舍或學生公寓來說，房間實在寬得過分——看樣子是兩房兩廳的結構。穿過直接聯結著玄關的細長走道，是一個大小有十張榻榻米以上的客廳。
真是盡善盡美。
仔細一看，小歸小，卻還有廚房，而且也有廁所和浴室。不要說一個學生，就算是新婚夫妻也可以住得下吧。
總之因為剛才發生的種種事情而疲累不堪的千裏，一邊長長地歎了口氣，一邊把客廳裏成套桌椅的其中一張椅子拖過來坐下。
不過……
「……我想問一件事。」
時鍾的秒針轉了一圈之後，千裏呻吟似地說著。
「什麽事？」
「為什麽妳會一臉理所當然地待在這裏啊？」
千裏用像是要發出「啪嘰」銳利聲響似的狠勁指著的對象。
「……嗷嗚。」
是有著藍色頭發的高瘦少女。
是克菲兒。
順帶一提，她現在還是抱著濕透的女仆裝，身上仍舊隻穿著內衣。
大概是因為千裏坐在椅子上——在擁有較多對照物的室內空間，會特別意識到這個少女的高瘦身材，而且是被迫去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少女有些駝背，或者是因為她好像總是呆呆站著，對個子嬌小的千裏來說，造成了微妙的壓迫感。
暫時不說這個。
「為什麽在這裏啊……」
克菲兒歪著頭。
「因為我是您的輔助者……啊。」
「這樣很討厭。你不是帶路的嗎？又不用跟我住在一起——」
「是要住在一起呀……」
克菲兒眨眨眼睛說著。
就像是被人問了一個從沒有聽過的奇怪問題一樣。
「所謂的輔助者——」
克菲兒說：
「就是從起床睜開眼睛開始到晚上就寢，負責照顧主人的隨從——也就是說，支持主人的生活是我們的使命……所以……」
「……」
千裏錯愕地——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露出這種表情了——盯著眼前的少女。
一起住？
跟這個少女？
跟一個才剛剛見麵、什麽都不了解的女孩？
千裏本來認為，所謂的仆人，一定是住在別的地方，每天通勤過來上班之類的——
「等一下！為什麽沒得到我的允許就自行決定這種事情？」
千裏不由自主地大聲怒吼。
嚇了一跳的克菲兒縮起身體，偷偷用眼角看著千裏。
「嗚嗚……嗷嗚……」
「不要嗷嗚，給我好好說清楚！從頭到尾、給我仔細說清楚！」
千裏「砰」地槌著牆壁。
真是讓人生氣。
的確，沒有經過詳細調查就決定就讀這所「阿巴朗學園都市」的千裏自己也有錯。
可是誰能想得到會來到這種不能用常識判斷的世界？
龍？浮遊島？泥人？對輔助者說話的鐵門？
老實說，千裏覺得自己沒有精神錯亂已經很厲害了。
「那麽，讓我就輔助者製度……對您做一個詳細的說明……」
說起來，把千裏帶來這裏的那名青年，也說「說明是輔助者的責任」，因此完全沒有告訴千裏任何詳細事項。不過，就算他事前告訴千裏，千裏大概也隻會嗤之以鼻，無視他的話。甚至隨便聽過就算了，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吧。
「……那麽……因為說起來有點長，所以……」
說著，克菲兒指指放在客廳角落的沙發。
●●●
輔助者是為了這座魔法學園都市裏非身為魔法師的人而設置的「安全裝置」。
用別的方式來說，也就是所謂的「保護者」。
本來——如果有過國外旅行經驗的人，應該馬上就能理解吧。在大部分場合，人們認為是「常識」的諸多事情，不管就時間或空間來說，都是隻能適用於極小範圍內的基本規則。
例如，以前的凡爾賽宮沒有廁所，貴族們必須走到庭院裏解決生理需求。
例如，某些國家的廁所和浴室沒有區分男用與女用。
例如，戰國時代的武將是男女通吃。
例如，在某些國家，未婚女性不能在他人麵前露出臉孔。
以現代日本人觀點看來的異常事情——隨著時間和場合的不同，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魔法理所當然存在的世界裏，一般人要被迫麵對各種負擔。之前奇斯莫6的「鑰匙」也是其中之一——隨著不同的場合，必須要把基本的價值觀和思考型態加改變才行。
看起來雖然類似，然而卻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此必須仔細地——也就是「從早到晚」隨侍在旁，為了讓一般人適應這個魔法學園，必須要有一個事必躬親、巨細靡遺地照顧一切的侍者。要是走錯一步，說不定會受到攸關生死的嚴重傷害。例如說——戰國時代的人如果突然跑到現代，說不定一下子就會被車子撞死。
事實上……千裏剛剛才犯了類似這種狀況的失誤。
所以——
●●●
「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盡可能地被設計成……能讓一般人容易了解的樣子……」
克菲兒環視著房間說道：
的確，就這個房間的設備而言，千裏還沒有看到什麽異常的東西。
不過，玄關的鑰匙是奇斯莫那家夥，不曉得房間某處是不是還藏了什麽不能用一般常識判斷的東西。
「為了讓一般人避開危險……能夠好好享受快樂健康的學園生活……所以才有我們輔助者的存在……」
「……」
千裏沉默地聽著克菲兒的說明。
他知道自己毫無保留地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可是在這種地方，他沒有義務用笑臉掩飾一切。因為克菲兒所說的，毫無疑問是學園都市一廂情願的做法。
「我不要。」
千裏說著。
「啊？」
「我說我不要輔助者什麽的。」
「可是……」
「就算要我讓個一百步也一樣。」
千裏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
「突然把這些事推過來，難道要我說聲：『啊原來如此』，然後爽快接受嗎？不管是價值觀還是什麽的來說，跟不認識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壓力！」
跟不同價值觀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會產生摩擦。
這並不是憑著隨隨便便的努力就能解決的事情——也許該說這根本不可能解決，千裏很清楚這一點。或者該說，他近乎厭惡地被迫學到了這一點。
「我也想要保有一些隱私！」
「……呃……那麽給您五千元左右的話可以嗎？」
「這叫賄賂！」
克菲兒畏畏縮縮地摸著女仆裝，拿出錢包。千裏朝她大叫。
一邊呼呼地大口喘著氣——千裏這時才突然注意到。
「……話說回來，這裏的貨幣，是用日幣嗎？」
「是的。」
「為什麽？」
「這個嘛……」
克菲兒歪著頭。
從對話也是使用日語這一點看來，用日幣當做貨幣似乎也就沒什麽不可思議了。說不定這種學園都市有好幾個，而這裏是專門為日本人而設的實驗都市。
「在高中男生的房間裏有年輕女孩住在一起……」
說到這裏。
千裏腦中浮現了其他詞匯。
「同居」。
總之在同一個屋簷下，年輕男女共同生活在一起，這種情況應該也是主事者預先料想到的——不、可是。
千裏是一個十五歲的健康少年。
所以，不可能對這種事情沒興趣。
這時他才注意到。
不，「意識到」才是正確的說法。
克菲兒一直都隻穿著內衣。
走在外麵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周圍的景色太過異常，或者因為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總之有很多引開注意力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在意這一點。可是，在這個「普通」的房間裏，就不得不注意到這種情況了。
自己跟一個穿著內衣的少女待在同一個房間裏。
心髒的跳動速度自然加快。
不行。要是臉紅的話——簡直就像是在宣告「你穿內衣的樣子讓我興奮」嘛。
可是，自己本來應該不會對這種家夥感到興奮才對。不會就是不會。
個子那麽高，一臉呆樣，而且看起來有夠陰沉……！
——千裏一直這麽告訴自己。
不要緊，不要緊的，我不會對這種家夥產生欲望——一邊像念咒似地在心裏喃喃說著，一邊像是要確認似地偷偷瞄著克菲兒。
克菲兒的確因為個子太高，而跟「可愛」之類的形容詞搭不上邊。要是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話，她大概還還比千裏高出半個頭吧。
而且因為身材高瘦，所以那種呆呆的感覺更明顯。
不過，因為她現在坐在沙發上，而且把身體縮起來，所以看起來沒有「大隻佬」的感覺。
而且，克菲兒瘦歸瘦，身上沒有多餘的贅肉，四肢就像運動選手一樣結實。而且該翹的地方都有翹，胸部也還算大——
「唔哇——！」
「嗷嗚！」
看到千裏突然用腦袋猛撞牆壁，克菲兒嚇得不斷發抖。
「千……千裏主人？」
「不要過來——！」
大該是因為擔心千裏吧，高佻的克菲兒彎下身靠近千裏，結果反而更強調了胸部的線條。
「嗷嗚……」
聽到千裏的叫喊，下意識用雙手掩著嘴唇，害怕地縮起身體的克菲兒，兩手手肘反而左右夾住了大胸部，像是在強調胸部似地——
「你！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嗷嗚！……什……什麽……？」
「這我怎麽說得出口——！」
千裏一邊大叫一邊用頭去撞牆壁。
就像某個耍猴人要猴子「反省」時擺出的姿勢一樣，千裏把手抵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調整呼吸。看起來這個叫做克菲兒的少女，就各種方麵而言都跟普通女孩不一樣。自己半裸著身體站在同年齡的少年麵
前——這會帶來什麽效果和意思，她好像通通都不知道。
這不是壓力是什麽？
無論是價值觀的不同或什麽的，一開始偏離軌道的人是克菲兒。
「總之！」
千裏朝著其他方向說道：
「要你當我的同居人？別開玩笑了！你們怎麽能擅自決定那種事情！」
「可是……」
「我不需要輔助者！」
「這樣可能會有很多問題和危險……」
「總之我就是不要！」
「嗷……嗷嗚……」
「解除！我要解約！我拒絕接受！解除契約！總之就是這麽回事！」
千裏一再重複地宣告。
再這樣下去會有很多問題。
真的很多很多。
「……嗷嗚……」
克菲兒垂頭喪氣地喃喃叫著。
「……解除……嗎？」
「……唔？」
「我知道了……如果是在締結主要契約之前……隻要去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就可以辦理解除輔助者的手續……」
「那就走吧。」
「……」
像是怨恨，也像是哀傷，克菲兒用眼角餘光瞄著千裏。
千裏腦中閃過笨狗那西爾的身影，一時差點心軟。不過要是莫名其妙地產生同情心，當初下了那麽大的決心離開老家的行為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走吧，帶路。」
「……是……」
克菲兒點點頭——啪搭啪搭地朝玄關走去。
身上隻穿著內衣。
「——等一下。」
「嗷嗚……？」
「不準那樣走出去。」
克菲兒眨眨眼睛，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這樣……不行嗎……？」
「我才奇怪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樣可以！」
「……嗷嗚，可是。」
克菲兒把視線栘到放在沙發上的女仆裝。
衣服還沒有全幹——
「你不是會用魔法什麽的嗎？既然這樣隻要用魔法把衣服弄幹就好了啊。」
「那個……當輔助者跟主人……還沒有正式締結契約的時候……是不能對自己身體以外的物體施展魔法的……」
「……啊啊煩死人了！真是！」
就是這樣。
結果——用放在更衣室的烘幹機，把克菲兒的衣服塞進去烘幹的一個小時裏，千裏和克菲兒得麵臨待在同一個客廳裏的窘境。
一邊忍受跟隻穿著內衣的少女待在一起的事實。
●●●
「——這樣不行啊。」
榮太郎一邊看著屏幕裏的影像一邊說道。
地點，是他在這座「都市」裏被分配到的專用辦公室。
圓筒形室內有著會令人懷疑「連這裏也要放啊」的書架，以及大剌剌擺在房間中央黑檀桌子，這大概是房間裏唯二的兩種家具。
可是，仔細看看這個房間，一般人大概都會不解地歪著頭吧。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設置的書架，沒有一絲空隙。
那麽——出入的門在哪裏？
當然，要是有人來拜訪的話，身為魔法師的榮太郎大概會笑著這麽說吧。
「不管從哪裏都可以進出」——
對於專家級的魔法師來說，無論是空間移轉或物質穿透，都不過是邊哼著歌就能完成的簡單法術而已。
「明明是這麽難得的情況呢。」
屏幕裏的影像，映出了千裏的房間。
不隻是他，這次第一學期新生的半數，也就是配有輔助者的一百多名普通人——這些人身邊，通通都設有這種盜錄、竊聽裝置。
雖說足以「必須確認實驗經過」的名目安裝這些裝置，不過一百多個人的影像數據光是要一一確認就是一項大工程，而且輔助者有提出活動報告書的義務，因此再怎麽說，這些監視設備都隻能說是輔助的設備而已。
當然，也是一種嚴重侵害隱私的行為。
可是……
「就是那裏，快上啊。啊啊啊，不對不對——」
之類之類，像這樣一一確認實際聯機內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沮喪的人，即使在學園都市營運部裏也幾乎找不到半個。反過來說，會這樣特地確認的人，是因為好奇心強烈，也就是說——興趣方麵的動機十分強烈。
榮太郎，正是那種人。
「在幹什麽啊！這家夥。」
「那是我要說的話。」
站在榮太郎身後，皺起眉頭，有著獸耳和尾巴的使魔女仆說道。
可是榮太郎仍舊毫不在乎地盯著影像，很不耐煩似地說：
「這時候應該從自己的行李裏拿出襯衫之類的衣服讓對方穿上，這是基本規則啊！穿著寬寬鬆鬆的襯衫、一臉害羞的少女，這可是固定公式——」
「克菲兒長得比周防千裏同學高，就算穿上他的襯衫，我想也不會有寬寬鬆鬆的效果。」
「……這種冷靜的吐嘈方式讓人覺得好寂寞啊。」
「是的。」
主人用鬧別扭似的眼神吊著眼睛回頭看自己的使魔，女仆則是冷冷地回話。
「對了，寒河江教授要聯絡您，他想委托您調查事情，請您盡快去教授的辦公室一趟。」
「特地去一趟嗎？」
歪著頭想了一下——
「原來如此，是那件事啊。」
榮太郎點點頭。
總之，那是一件用電子郵件或請使魔轉述都會令人有安全顧慮的事情。
竊聽之類的機密泄漏，在這個魔法師群眾的學園裏也是非常嚴重的問題。當然，大部分魔法師都有各自的對抗裝置——但效果並非絕對。
「知道了。嗯——這就算了。」
彷佛還有一點遺憾似地望了屏幕一眼，榮太郎站了起來。
畫麵裏，剛好映出克菲兒從烘幹機裏把女仆裝拿出來的影像。
●●●
離開宿舍——大約走了十五分鍾。
千裏和克菲兒來到公園。
說到這座「都市」的公園，一般人大概會聯想到的是，超越人類智慧所能理解的莫名其妙遊樂設施、取代藤架上藤蔓植物而種植的奇怪植物正咻咻地揮舞著藤鞭……不過他們兩人所來到的公圖，是一個非常普通，在一般住宅區都可以看到的、乍看之下沒有任何怪異之處的公園。
裏麵雖然沒有適合小孩玩的遊樂設施，不過倒是有長椅、花壇、小池子之類的設備，而且也設有像涼亭之類的建築——因為是西洋式的建築，說是有屋頂的休息場所比較貼切。
大概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吧，除了千裏和克菲兒之外，這裏並沒有其他人。
也沒有人類之外其他會動的生物。
該怎麽說呢……在午後傭懶空氣的陪襯之下，這裏的景色讓人覺得有些許寂寞。
「——喂，到底在幹麽啊？」
千裏一邊瞪著克菲兒一邊說道。
「……嗷嗚？」
「為什麽你一臉沒事地站在這裏啊？不是要帶我去辦什麽手續嗎？」
「是的。」
克菲兒點點頭。
但她隻是站在公園正中央，一動也不動。
「所以我說啊——」
「……是。」
「——你說那叫什麽？管理局？」
「……是……事務管理局……」
「快點帶我去那個地方！」
「……是。」
「……」
「
……」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那裏，大約曆時三十秒。
咻嚕嚕嚕嚕嚕——找麻煩的風冷冷清清地吹過兩人之間。
霹哩一聲，千裏的額頭進出一條憤怒的青筋。
「你在耍我嗎？」
「……嗷嗚？」
呆呆地眨眨眼睛，克菲兒慌慌張張地左右搖頭。
「……沒有……那種事情……」
「那麽——」
「應該快要來了……」
「……『快要來』？」
什麽東西？
當然——
「……」
望著晚霞中的紅蜻蜓，
姊姊背著我看那景象，那是何年何日了呢？
——靜靜地。
——流暢地。
會讓聽者下意識地想要轉頭回家，緩慢、且顯得異常寂寞的「紅蜻蜓」童謠自遠方傳來。
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
騎著腳踏車。
「……」
沒錯。
因為上頭有一個很顯眼的旗幟。
寫著「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三辦事處」。
旗幟插在騎著腳踏車的銀發少女背上。
「……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就是……」
克菲兒指著少女背後的旗幟。
那名銀發少女像是注意到這邊，喀啦喀啦地騎著腳踏車來到千裏他們麵前——然後從腳踏車上下來，順便把不知道是插在背後還是衣領後麵的旗幟拔下來，重新插在旁邊的地上，然後把綁在腳踏車後座上的錄音機按掉。
慵懶無比的「紅蜻蜓」旋律停了下來。
少女很有禮貌地朝一臉莫名其妙、隻能站在原地的千裏行了一個禮——然後用銀鈴似的清脆聲音說：
「這裏是阿巴朗學圖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三辦事處，請問有什麽需要？」
那是一名美麗的少女。
甚至可以說太美麗了一點。
年紀大概是十五、六歲左右吧——該怎麽說才好呢，她的容貌簡直無懈可擊。
「事務管理局？」
「是的。」
「辦事處？」
「是的。」
「為什麽騎腳踏車過來？」
「因為是辦事處啊。」
少女用一本正經的表情回答。
千裏看著少女和旗幟和腳踏車和錄音機——
「這裏的公家機關是豆腐店嗎？」
「……這樣很方便啊……因為是從對麵過來的……」
克菲兒說道。
「一個人而已能幹什麽啊？」
「大部分的事情都行。」
少女平靜地說著。
「我是搭載假想神格的自動人偶。」
「自、自動什麽……？」
陌生的詞匯讓千裏皺起眉頭。
銀發少女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總之，請把我當成人造人就可以了。」
「人造人……所以說，你是機器人？」
這名少女是機器人？
本來以為自己大致上對異常事物都已經不會再感到驚訝了——不過跟龍或會說話的雕像比起來，像「機器人」這種存在於一般常識的詞匯，竟然會從這座「都市」的居民口中說出來，總覺得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而且——
「因為我的外形是女性，正確說來應該稱作gynoid，女性人造人。」
銀發少女微微歪著頭說道。
「不管怎麽說，我擁有足以媲美一般社會超級計算機的處理能力，而且也連接到這座都市的中央控製人工大腦『哲學二號』以及相關的係列機械，就算一個人也能發揮辦事處的所有效能。」
雖然這名少女說自己是人造人——而且是女性人造人，不過在千裏眼中，她跟普通人類少女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或許因為是機器人吧，從她那張沒表情的臉的確感受不到什麽情緒……然而，姑且不論好壞，在個人主義盛行、人際關係疏離的今天，像機械一樣冷淡的人類也沒什麽稀奇。
隻是，她那張完全無懈可擊的容貌——那種太過完美的造型，的確很像某種人偶。在這個銀發少女身上，很難想象她「年幼時」與「年老時」的模樣。簡直就像——創造者已經預先決定，要讓她以這種模樣誕生，也以這種模樣滅亡。
「雖然晚了一點才自我介紹——我是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二辦事處的德琳西亞。」
少女用眨也不眨、玻璃珠似的眼睛瞥了千裏的手腕一眼。
「——你是、周防千裏同學吧。」
「咦？嗯——」
這時才回過神來的千裏望著自己的手腕。
平常消失不見的「身分證」浮了上來。像是能夠閱讀條形碼一樣，銀發少女——德琳亞大概是從刻在千裏手肘上的資料，得知他的名字吧。
「請問今天有什麽需要？」
「……」
總之，現在再碎碎念地抱怨什麽也沒用。
千裏歎了口氣——回頭瞥了旁邊的克菲兒一眼，然後開口說：
「我聽說你這裏可以解除輔助者。」
「要解除輔助者嗎？」
德琳西亞歪著頭。
一頭飄逸的銀發簡直就像幻想般地美麗。該怎麽說才好——就像畫得太完美的計算機繪圖一樣。太過工整，連一絲紊亂或不整齊都沒有。
暫時不說這個……
「請問是基於什麽原因？」
「一定要說原因嗎？」
「這是為了當做以後都市營運的參考數據。」
「……」
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
現在不管是取消郵購商品或旅館的預約，都會被詢問理由。更何況這裏是個實驗都市——本身的目的就是在收集數據。
「要我跟陌生女孩住在一起很困擾。」
「女孩啊……」
德琳西亞麵無表情地望著克菲兒。
藍發少女就像是被爸媽瞪了一眼的小孩，怯怯縮起脖子——然而一句話也沒說。
「輔助者?克菲兒並不是人類。」
「有女孩外表的話還不都一樣！」
千裏不由得放聲大吼。
可是——德琳西亞像是毫不在意似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輔助者本身若跟人類女性擁有相同外形的話會造成問題。這是非常寶貴的意見，謝謝你。」
咕咚。
簡直就像可以聽見這種音效似地，德琳西亞朝千裏鞠了一個躬。
看樣子，將克菲兒?亞柏蘇裏特身為周防千裏輔助者的身分加以解除的申請，已經順利被受理了。
心裏想著「說不定還有什麽瑣碎的規則，搞不好還要跟對方吵一下」，心懷警戒的裏，聽到對方這麽幹脆地接受申請時，心裏反而有些失落。
「啊……嗯嗯。」
「那麽我立刻辦理手續，手續大概需要十分鍾左右，請稍候一會兒。」
這麽一來就達成願望了。千裏並沒有什麽異議。
「拜托你了。」
說著，千裏放心地呼了口氣。
●●●
那之後十分鍾。
坐在附近長椅上的千裏一邊等著手續結束——一邊望著還站在旁邊的克菲兒。
她像是很沮喪似地低著頭。
看樣子千裏解除輔助者的行動讓她覺得相當難過。
（……這種事有這麽難過嗎？）
這個學園都市到底怎樣運作呢？現在還有很多搞不清楚的情況……不過，在千裏的想法裏，輔助者應該隻是個麻煩的差事吧。
雖說不知道克菲兒可以拿到多少酬勞，可是對她來說，解除輔助者職務真的有那麽糟嗎？
（還是說評價會變差呢……？）
假如輔助者就像某種人力派遣員工——本來已經做好上工的準備，結果卻被對方拒絕，評價應該會變差吧。
就算這樣。
（……要一起住還是太超過了。)
對千裏來說，一個年輕女孩被人命令和另一個陌生男孩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還要照顧對方的生活，怎麽想都是一件苦差事。
當然，他知道克菲兒並不是人類，可是至少克菲兒的言行和人類女孩沒有差太多……不管是人格或精神都好，總之對千裏來說，她的內在和外表一樣都是「女孩子」。
千裏是個年輕男孩。
雖說有興趣嗜好方麵的差別，不過該有的性欲還是都有，一不小心也可能發生擦槍走火的行為。「都市」管理局不可能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吧。
這樣的話，克菲兒是抱著覺悟的心情來伺候千裏的。
（這樣不就跟奴隸一樣嗎？）
當然，事實上千裏不可能逼克菲兒就範……對方可是能夠赤手空拳和重武裝機器人對打的克菲兒，如果要逼她這個那個的話，跟她的貞操比起來，千裏的性命反而顯得更危險。
千裏一邊想著這些事情——
「周防千裏同學。」
德琳西亞開口叫他。
「手續已經完成。」
「太好了，謝謝。呃——那麽我需不需要作什麽確認或者在什麽文件上蓋章？」
「不需要，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
「……」
這樣的話，幹麽特地叫他在那裏等啊？
千裏這麽想著，不過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一一抱怨也沒有什麽用。或許在千裏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手肘的身分證已經像磁卡一樣輸出或輸入什麽數據了。
總之，克菲兒的事情這樣就解決了。自己所希望的、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終於要實現了。
「掰掰。」
千裏朝克菲兒打了個招呼，邁出步伐。
「……嗷嗚。」
「……」
意誌消沉的克菲兒雖然讓千裏覺得有一點點罪惡感，可是如果不明確地表示拒絕，隻會拖泥帶水，演變成更麻煩的情況。當然，千裏所討厭的是輔助者這種製度。並不是討厭她這個人，如果，能夠維持一定的距離——
（……我在想什麽啊？）
千裏露出苦笑。
大概是克菲兒總讓他想到那西爾的事，千裏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抗拒和克菲兒在一起。如果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的主人和隨從，而是互相保持適當的距離——例如像朋友一樣來往，千裏大概也不會這麽強烈地抗拒吧。
話說回來……
（……什麽朋友啊。）
千裏獨自露出苦笑。
（那種東西——》
從那天起……就連一個都沒有了。
所以千裏沒有說出「朋友」這個詞匯的資格。
從六年前的某一天起，千裏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人際關係。
大部分人會避著他，至於其他想接近他的人，可以看出他們的不良居心和想法，所以千裏也拒絕和他們在一起。對現在的千裏來說，能夠挺起胸膛稱為友人的對象，可說一個都沒有。
「……寂寞這種東西，可是很讓我頭痛的啊……」
一邊那樣說著，千裏一邊淡然地走著。
街上的景色還是一樣——一樣異常。
往來的行人裏，很多都不是人類，暫時不管這一點，其中有像德琳西亞一樣騎著腳踏車的家夥，也有坐著飛天魔毯或掃帚等充滿古風的工具移動的家夥。
有狼人坐在路邊，不停在地上寫著像數學公式一樣的東西。也有人站在不知意義為何、不斷旋轉的柱子上，擺出像瑜伽一樣的姿勢。或許是在接收從半人馬座α星傳來的電波吧。
不知道該說是亂七八糟還是混沌。
大部分建築物雖然都是西式建築。不過當中會突然出現近代建築，有時也可以看到充滿科幻色彩的電塔聳立其中。
把視線栘向地麵，地麵就外形而言是普通的道路——到處都有水路交錯其中，數量幾乎跟道路一樣多，而且路麵不時還會出現謎樣的象形文字。
「……總之隻要習慣就好了，隻要習慣的話。」
千裏雖然很討厭超乎常理的東西，但不愉快歸不愉快，他知道不要貿然逃離這個地方才是安全的作法。就算離開這個地方，這個時間要在一般社會裏找到自己能念的高中，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而且，還有那個麻煩的咒文——愚人咒。
如果不泄漏的話就沒問題，反過來說，萬一泄漏秘密，就會變成白癡。
人類會因一時興起不小心說溜嘴。在找到解除咒文的方法之前，也隻能待在這個奇妙的魔法都市裏。
一邊歎氣一邊想著這些事——
「……唔。」
沒多久千裏就回到學生宿舍前。
穿過玄關，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千裏的房間二〇九號室要上樓左轉——在走廊的盡頭——話說回來，他一直沒看到其他學生，簡直就像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住在這裏——不知道純粹是因為隔音效果太好，還是除了二〇九號室之外，其他房間通通都空著。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無所謂。
「……接下來。」
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千裏回頭說。
「為什麽你還在這裏？」
在千裏後麵，大約三公尺左右的地方。
有點駝背、個子高瘦，有著碧藍頭發和眼睛的女仆，像是很抱歉似地站在那裏。
不用說也知道是克菲兒。
「……嗷嗚……「
克菲兒鬆散交握的雙手，不知所措地在胸前互搓，開口嗚嗚叫著。
如果是嬌小的女孩做出這種動作，大概會讓人會心一笑，不過由高瘦的克菲兒做這種動作，該怎麽說才好呢——總之感覺起來很怪。就像是看到一匹外表精悍的狼，一邊卷起尾巴嗷嗷叫著，一邊湊到身旁來，很不適合，非常非常不適合。
「那個……這個……在下一位輔助者接手之前……我必須片刻不離地……協助主人……這是我的……責任……」
總之好像是基於這種原因。
千裏露出驚訝的苦笑。
「……還真是服了你這種規規矩矩的——」
話說到這裏。
千裏腦中閃過一個詞匯。
——「下一位」。
「等一下。」
「……是……我會等……」
克菲兒用小鳥般的純真表情歪著頭。
這種模樣跟她本身仍舊有些許的不相稱——不過暫時不管這一點。
「應該……等多久才好呢……？」
「不是那個。你、剛剛說什麽？」
「……嗷嗚？」
「你說下一位？你有說『下一位』嗎？」
「是的……」
克菲兒點點頭。
這時——
「——周防千裏。」
「嗯——？」
出聲叫喚一臉驚訝的千裏的，是刻在他房間門上的巨大臉孔——奇斯莫6的末端。不折不扣的鐵麵。究竟是用什麽原理開口說話，仍舊是一團謎。
暫時不管這
一點。
「你不在的時候——」
在奇斯莫4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前——千裏的房門突然被打開。
從那張鐵麵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這並不是奇斯莫4幹的好事。也就是說，房門是從房間裏麵打開的。
總之——
「——歡迎您回來！主人！」
鏘啷鏘啷鏘啷——伴隨著在耳邊響起的鋼鐵撞擊聲，一名少女從房間裏麵小跑步出來，用那些話迎接千裏回家。
一頭像是要燃燒起來的紅色頭發上綁著黑色緞帶。
亮晶品的雙眼也像鮮血一樣，是很深很深的紅色。
洋溢著天真爛漫、幼小而可愛的臉孔，露出燦爛的笑容。
比個頭瘦小的千裏還要再矮一個頭的小小身體，穿著充滿歌德蘿莉風的服裝——脖子上套著附鎖的鋼製頸圈。
「……」
光是跟她走在一起，就有可能遭到各種誤解而被人通報逮捕。
千裏默默地關上門。奇斯莫4應該算是很機靈吧，沉重的鐵門利落地闔起來，歌德蘿莉少女從千裏眼前消失。
「……這是什麽？」
回頭詢問身後的克菲兒，不過她也同樣露出困惑的表情猛搖頭。
「周防千裏，你不在的時候——」
再次說出同樣台詞的奇斯莫，又在同樣的地方被打斷。
因為門又從房裏打開。
「太過分了！」
雙頰不滿地鼓脹，紅發少女如此說著。
年齡——雖然不太清楚，但大概比幹裏小吧。從纖細的手腳、胸部和腰部的凹凸線條，可以看出尚未成熟的幼稚感覺。由於穿著縫滿荷葉邊和蝴蝶結的衣服，因此難以判斷體形，不過可以看出她的身材十分纖細——然而卻不會有不健康的感覺。
從她的行為舉止來看，應該說她精力過剩，感覺起來就像是隻體溫很高的小動物。
「……你是誰啊？」
千裏瞇著眼問道。
雖說完全是直覺，不過千裏發現眼前這個穿著誇張的少女，是個仔細打包宅配到他房間的新問題。
「初次見麵，您好，主人！」
紅發少女露出燦爛的微笑說道。
「用英文來說的話，就是omeetyou！」
「啊……你好——不對！你到底是誰？」
「我是這次受『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任命，擔任主人輔助者的蒂潔絲?法爾雀斯克呀。」
無論是充滿活力元氣的語氣也好，滿不在乎的表情也好，不管從哪裏到哪裏，都很慘烈地跟那身打扮——那身服裝不相稱。
不過，暫時不管這個——
「輔助者……？」
千裏不由得來回看著克菲兒和那名紅發少女。
●●●
總之，在阿巴朗學園都市裏，非身為魔法師的人類——也就是所謂的一般人，身邊一定要配置輔助者，這是絕對的規則。
填補魔法師和非魔法師之間的能力差距，這是輔助者的任務——本來，魔法師們依據自己的認知所創造的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在一般人眼裏看來，有不少異常或危險的東西。讓什麽都不知道、沒有魔力的一般人單獨走在這裏，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阿巴朗學園都市的事務管理局作出這種判斷。
因此……就算解除輔助者，事務管理局同時會選任其他的輔助者，分配給當事人。雖然將克菲兒解任，但是千裏也不可能過獨居生活。
總之——德琳西亞花了十分鍾辦理的手續，似乎就是在選擇和安排新的輔助者。
「——別開玩笑了！」
千裏「砰」地拍著桌子怒吼。
地點在千裏宿舍的客廳。
額頭迸出血管大吼大叫的他，對麵坐著在卸任前還是照常跟在身邊的克菲兒，以及身為新輔助者的歌德蘿莉少女——蒂潔絲，兩名女孩並排坐在椅子上。
聽到千裏的聲音，克菲兒下意識縮起身體，然而蒂潔絲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露出爽朗的笑容。
不管是發色也好，性格也好，身材也好，在各種方麵都呈現明顯對比的兩名少女。
事務管理局到底是基於什麽標準替周防千裏選擇輔助者呢？
「我！想要一個人住！所以才特地和克菲兒解除輔助者的登錄，我並不是想要克菲兒以外的人來當輔助者！」
「可是，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
「那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masturbation。」
「bation那兩個音是多出來的！」【注5蒂潔絲本來要說master（主人），卻念成了masturbation（自慰）。】
「那麽那麽叫千裏大人。」
似乎一點也不怕千裏吐嘈，蒂潔絲說著。
「輔助者製度，是構成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島』主幹的製度之一。因此，無法答應千裏大人的獨居要求喲。」
「不要得意洋洋地說這種事！」
「那改成『可能沒辦法答應吧？』」
「不準氣勢十足地用問句下斷言！」
「順便說一下，用英語來講的話，就是impotenz喲！」【注6蒂潔絲原本要說impossible（不可能），卻說成impotenz（陽痿）。】
「是impossible啦！」
「沒錯，就是那個impo！」【注7impo在日文裏，仍舊是陽痿的簡稱。】
「你給我閉嘴！」
蒂潔絲用櫻桃色的嘴唇咬著食指，微微歪著頭，千裏則大口大口喘著氣怒吼。這個蒂潔絲，聲音大得莫名其妙，語氣也開朗得莫名其妙。作風幹脆這一點雖然不錯，但跟她對話時完全無法搭上線，比用平常的態度講話還要累人。
「就算——」
千裏用力采出身體說道：
「就算要我讓一百步，說無論如何都必須有輔助者陪在身邊也一樣。突然被逼著跟陌生女孩同居，有那個傻瓜會說『啊、好的』嗎？」
「咦咦？這種人很多耶。」
「在哪裏？」
「像是漫畫啦、動晝啦、輕小說裏都有啊。」
「……」
下意識要喊出「我是在跟你講現實世界的事！」的千裏放棄了這個念頭。
老實說，以現在這種狀況，「現實』這個字眼隻不過是個沒有說服力的單薄詞匯而已。「這是理所當然的常識」，這種話也跟單薄的夢話沒有多大差別。
也就是說。
穿著這麽可愛的歌德蘿莉裝，有一張足以擔任模特兒的可愛臉孔，然而卻不是女生——
「……喂，你。」
「有。」
蒂潔絲用力點頭。
「是男的嗎？」
雖然怎麽看都是女生。
話說回來，有著幼兒體形的蒂潔絲，就算是說客套話也很難誇獎她的胸部和腰部充滿女人味，不過——
「咦？」
蒂潔絲眨著眼睛，發出訝異的叫聲。
「不是啊。」
「……」
千裏皺眉望著眼前的輔助者。
不是女生，也不是男生。
外表看起來完全是個少女。
說話時用第一人稱「我」。
那麽——
「那你是什麽？人妖嗎？」
或男扮女裝、男人婆之類的。
諸如此類的詞匯從千裏的腦中閃過。
眼前這個新輔助者，怎麽看都長得像少女，不過……這個世界
上也不是沒有會被人誤認為女孩的美少年。蒂潔絲的身材沒有凹凸線條，如果有意要讓人誤認性別的話，也不是不可能辦到。
可是——
「……人妖？……啊啊！」
像是陷入思考似地過了幾秒鍾之後——蒂潔絲仿佛領悟了什麽似地點點頭。她很開心地一邊點頭一邊說：
「千裏大人，您好像弄錯了喲。」
「弄錯什麽？」
「千裏大人所說的男生、女生之類的，是指這個吧？」
說著——蒂潔絲伸手一指。
指著自己的腦袋。
「……這個？不……所以說你……？」
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千裏一時說不出話來。
蒂潔絲到底在說什麽？
她說的「這個」是她自己——可是。
「這隻是人偶而已喲。」
朝一臉困惑的千裏露出微笑說道——
——鏗！
蒂潔絲突然用拳頭朝自己的腦袋打過去。
而且……非常用力，以毫不留情的氣勢。
因為力道很強，這樣一來身體當然會左右搖晃，套在脖子上的鋼鐵項圈和鎖頭也跟著鏘啷作響。
然後……
「——！」
喀啦。
不確定是不是有發出這種聲音，總之蒂潔絲的腦袋——鬆脫了。
朝旁邊鬆脫。
「什……！」
簡直就像在斷頭台上被斬首的人一樣，頭部沿著一條筆直裂痕，脫離身體，直直從旁邊滑落。
當然，失去平衡的腦袋就這樣咕咚一聲從身體掉下來。
而且——
「喔喔喔。」
蒂潔絲利落地伸出左手接住腦袋。
「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發出哀號似的慘叫，幹裏反射性地飛快退到後麵。
以為自己多少已經習慣奇怪景象的他，親眼看到腦袋從身體上掉下來時，還是會感到慌張焦慮。
「你……你……腦袋！腦袋啦！」
「所以說，這隻是人偶喲。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doll、puppet、figure。」
毫不客氣地用手掌拍拍放在桌上的腦袋，蒂潔絲說道。
「我自己一個人的話沒辦法自立——用千裏大人那個世界的話來說，呃，這個身體就是拐杖之類的吧。用我的話來說，應該說是衣架吧，用英語來就是hanger。」
「跟我那個世界的說法完全沒有關係！這根本就是個謎！」
「所、以、說。」
把腦袋放回身體，像是在確認有沒有接好似地左右轉動——然後蒂潔絲慢慢站了起來。
她朝用訝異表情看著自己的千裏露出微笑，然後慢慢地，毫不猶豫地，開始把身上穿的歌德蘿莉裝脫下來。
「妳這家夥想幹麽？」
毫不理會千裏的怒吼，蒂潔絲俐落地脫著衣服。
用白色手指拎著黑色的布——伸長的手臂垂落在身體旁邊。
歌德蘿莉裝底下，是連內衣都沒有穿的全裸狀態。對禮服很堅持的人，因為不喜歡內衣的線條浮現出來，所以會光著身體直接穿禮服，難道蒂潔絲也是這種侰條的信奉者嗎？
總之不管是小小的胸部，或者是還沒有什麽線條的腰部都露了出來——
「……」
從指尖滑落的歌德蘿莉裝就這樣掉在地上。
同一時刻——
「——咦？」
蒂潔絲砰地一聲倒了下來。
毫不做作，就像棒子一樣倒了下去——像人偶一樣倒地。
像人偶一樣。
千裏腦中，再度閃過蒂潔絲剛剛說過的話。
——「這隻是人偶喲。」
「……也就是說。」
——「我自己一個人的話沒辦法自立。」
這個倒下去的少女身軀是人偶。
對蒂潔絲來說，就像用來支撐自己的枴杖。
——「衣架」。
這麽說來，一直以來少女身軀所支撐的是——
「……難道說……」
「嗨～～嗨！我是蒂潔絲！」
活力十足地說出這句話的是——
歌德蘿莉裝。
歌德風的蘿莉服裝——就是那個東西。
就像在說「哈囉」似地，隻有袖子的部分從地上爬起來，看來就像抬起頭的蛇。
到底用什麽地方說話，這還是個謎——
「我一個人的話，就連移動也很麻煩呢。所以才會從事務管理局借來這個自動人偶喲。」
「妳是白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裏放聲大叫。
●●●
「妨礙工作——嗎？」
潔白無瑕的房間。
什麽都沒有——室內的感覺就像單純用白色平麵隔出一個正立方體的空間，佐久間榮太郎現在就在這裏。他所坐著的地方，是直接從地板冒出來的圓柱。而坐在他對麵的房間主人——寒河江教授，也同樣坐在圓柱上。
寒河江教授。
身為專家級的大魔法師——而且是名列阿巴朗學園都市營運最高決策機關「混沌委員會」的博學之人。年齡不詳，本名不詳。「寒河江教授」隻不過是個方便的稱呼而已。累積了豐富經驗與實績的魔法師，不會隨便透露自己的本名，因為他人可能會循著本名對自己下咒。
無論如何——聽到這些敘述，多數人都會想到一個白發白鬍子的老人吧。
可是，有著那種外表的人，並不存在於這個房間的任何一處。
與榮太郎麵對麵坐著的是——
「嗯，修達教授也很掛心這件事。」
是一名少年。
金發，碧眼，而且膚色白皙。
這種可被用來當做童裝模特兒的可愛模樣——如果用俗氣的說法來形容，就是「像天使一樣」，就是這樣一名少年。
可是，這個少年——其實並不是寒河江教授本人。
這隻是他在人前現身時所使用的傀儡人偶。
寒河江教授本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事實上隻有少數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此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的居民之間流傳了許多不知道有沒有可信度的謠言，像是「其實寒河江教授已經死了，在操縱傀儡人偶的隻是他所留下的假想神格。」、「其實寒河江教授是從宇宙另一邊傳送電波過來的宇宙人」。
暫時不說這個……
「妨礙工作啊，到底為什麽呢？」
「大概是對『阿巴朗計畫』的成功感到困擾的那群人吧。」
「……也就是說，是『學園』派的『強朵拉計畫』的讚同者嗎？」
「是有那種可能。」
寒河江教授環抱著手臂說道。
「以我們的立場來說，要懷疑『學園』派實在有些難受。」
「嗯哼……」
榮太郎歪著頭。
「可是，知道『強朵拉計畫』全貌的人不是少數嗎？」
榮太郎像是在心算似地盯著空中——眨了好幾次眼睛。
「這麽說……舊『十二席委員會』、與『哲學』電腦管理業務有關的人，就有這種可能性了。」
「不，如果隻是技術層麵的話，知道的人更多。因為這個阿巴朗學園都市，本來就是『強朵拉計畫』的副產品。」
寒河江教授手邊的地板突然冒了上來。
上麵擺了兩杯裝有冰塊和麥茶的玻璃杯。
把其中一杯遞給榮太郎，寒河江教授繼續說道：
「有反對派存在並不是什麽問題。不管是什麽計畫都一定會有反對者——要是沒有的話反而不健全。」
「就是啊。」
「隻是——如果他們的行動太過激烈的話，就得要阻止了。」
「太過激烈？例如說呢？」
「例如說，要打擊『阿巴朗計畫』最簡單的方法——」
寒河江教授的表情變得嚴肅。
「就是把接受實驗的人通通殺掉。」
●●●
「……」
地點和剛才一樣，在千裏的房間——在客廳裏。
基本上，克菲兒以及旁邊的蒂潔絲仍舊跟千裏麵對麵坐著，三人的相對位置並沒有改變。順帶一提，蒂潔絲又套回少女人偶身上，坐在椅子上。
隻是——
「千裏大人？」
蒂潔絲用毫無意義的活潑口氣說話。
「為什麽您坐在沙發上？」
桌子和沙發之間有兩公尺左右的距離。一般而言，千裏應該和她們麵對麵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事實上，截至剛剛為止的確是那樣的。
「不準靠近我，妳這謎樣的軟體生物。」
千裏半眯眼睛瞪著蒂潔絲，呻吟似地說著。
「怎麽這樣！好過分喲！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haoguofen！」
「那不是英語好嗎？」
「千裏大人是菊池（注：日中的菊池和鬼畜讀音相似）！」
「是鬼畜才對！快向全國的菊池先生和菊池小姐道歉！」
「對不起菊池先生小姐！」
「……妳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千裏說。
「總之您已經傷到我的少女心了！」
蒂潔絲扭著身體。
隻是，她的語氣和聲音還是活潑得莫名其妙，像太陽一樣明朗，根本聽不出來有被傷害的感覺。
「妳不是說自己不是女生嗎？」
「為了方便起見，我的人格是被設定成女性的！」
「那隻是貪圖方便的設定吧？」
「因為人家是人造物嘛。」
「……」
聽到蒂潔絲滿不在乎地回答，千裏發出了低吼似的聲音。
總之——蒂潔絲是採用服裝型態的自動型自律魔法器具。
本來是為了大幅提高穿著者的魔法而設計的道具，例如說，假設千裏穿上她（？），就可以使用類似魔法的能力。隻是，在這種情況下，是由蒂潔絲接收千裏的意誌，施展魔法的仍舊是蒂潔絲——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以科幻小說而言，就是能量鎧甲；用幻想小說來說，就是施了咒的盔甲。不過因為是歌德蘿莉裝，所以感覺起來很不一樣。
而且……萬一穿著者失去意識，為了確保穿著者的安全，蒂潔絲被賦予自律性的活動機能。現在蒂潔絲之所以能讓少女人偶活動，就是基於這個機能。
總而言之。
她的確不是女孩。
而且也沒有女孩的外形。
德琳西亞並沒有弄錯。就書麵意義而言。
對蒂潔絲來說，少女人偶隻不過是用來支撐自己、從事機能活動的「軸心」而已——
「……我突然想到。」
千裏瞪著露出開朗笑容的蒂潔絲說：
「也就是說，妳擁有的輔助者功能是——」
「沒錯！」
蒂潔絲活力十足地舉起一隻手回答。
「當千裏大人穿上我的時候可以發揮我最大的機能！來吧！let"swear！」
「妳白癡啊——！」
千裏大叫。
「怎麽覺得聽起來好像在拒絕呢，一定是我多心了！」
「不準有那種讓人頭痛的樂觀想法！」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就算改成問句也沒有意義！」
說著，千裏站了起來。
低頭看著蒂潔絲那身緞帶蕾絲滿天飛的歌德蘿莉裝——想像自己穿上那種服裝的樣子，覺得全身好像都要冒出雞皮疙瘩了。
當然，並不是因為感動。這一點要強調一下。
「誰要穿那種歌德蘿莉裝啊！」
「如果是千裏大人的話，我倒覺得很適合耶！」
「少囉嗦！」
千裏知道自己雖然眼神凶惡，但因為個子不高，看起來比較中性。因此聽到別人那麽說的時候，就覺得更火大。
「您不必那麽謙虛啦。」
「沒有人在謙虛！」
覺得自己氣到腦血管好像要爆開，千裏放聲大叫。
「不如這樣吧。」
蒂潔絲拍了一下手——正確說來，不是蒂潔絲的手，而是少女人偶的手，不過這樣講起來很麻煩，而且容易搞混，姑且就當做是蒂潔絲的手——然後說：
「雖然很遺憾，不過我打算已經放棄讓千裏大人穿歌德蘿莉裝了。」
「是……是嗎？」
千裏鬆了口氣回答。
雖然很想吐嘈她說「打算」跟「已經」不能連著用，不過暫時不管這個了。
該怎麽說才好呢——如果沒有斬釘截鐵地拒絕，總覺得這個囉嗦的歌德蘿莉裝搞不好會趁半夜摸上床，趁千裏在睡覺的時候套進他的身體。
簡直就跟恐怖電影沒兩樣。
不曉得知不知道千裏內心的想法，蒂潔絲又用活力十足的語氣說：
「為了方便起見，雖然我基本上是歌德蘿莉裝的型態，不過我可是多才多藝的喲。」
「多才多藝？」
「我會變形。」
「變形？」
「沒錯！」
蒂潔絲得意地說著。
因為少女人偶的表情顯得非常得意，所以很容易引起錯覺。就某種意義而言，雖然表情比克菲兒豐富許多——然而這隻是一種方便的界麵，是蒂潔絲用魔法介入少女人偶的機能，好讓人偶產生這些表情而已。
「妳說變形……也就是說，妳可以變成其他服裝？」
「沒錯！」
「這樣的話……」
下意識覺得「這樣的話還可以吧？」的千裏，慌慌張張打消自己的念頭。
就算是西裝上的領帶、褲子、襯衫或連身工作服，既會說話，必要時也會自己活動。那種東西不管再怎麽方便，都讓人感到惡心，一點也不想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行！」
「不要那麽說嘛。」
蒂潔絲「啪」地伸出手，開始扳著手指數：
「水手服、護士服、巫女服、學校泳裝、中國服，當然也可以變成女仆裝！不管您希望什麽服裝，我都可以完美地變形喲。」
「不需要！」
「這不是男生們的夢想嗎？」
「有男生想穿這些衣服嗎？」
至少千裏沒有那方麵的興趣。
「……我不曉得到底是誰創造妳，不過我很清楚妳的創造者一定是個無可救藥的變態。」
「如果誠心誠意跟他聊聊，應該很合得來吧。」
「囉嗦死了！根本沒辦法跟妳好好講話！」
說完之後——千裏指著玄關的門。
「出去！我不想要這種謎樣的寄生生物！」
「好過分喲……！」
環著自己的身體，臉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蒂潔絲不斷發抖。
睜得大大的紅色眼睛，彷彿隨時要掉下眼淚。
「我……我隻是……想要千裏大人……」
那
種模樣——因為蒂潔絲外表看起來就是個幼小的少女，所以隱隱刺激著千裏正常的價值觀，用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來說，就是他覺得很有罪惡感。
無論如何，蒂潔絲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千裏覺得很狼狽。
「不是……所以說、那個……」
「我隻是想要千裏大人……隻是那樣而已……」
「呃……那個、喂、呃呃。」
千裏求救似地看著克菲兒，然而克菲兒隻是駝著背，用讓人覺得可憐的眼角餘光看著他們，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人家明明就不是寄生蟲……隻是很想很想跟主人肌膚相親合而為一而已……」
「——喂。」
「想要主人進入我的裏麵……溫柔的……可是又有一點點粗暴的……人家隻是想要那樣而已……希望主人強壯的身體能貫穿我……就算我說『不行』，主人還是粗暴地把發著抖的我……啊啊啊嗯。」
「不要用那種惡心的聲音呻吟！」
蒂潔絲紅著眼眶望著其他方向，身體不斷顫抖，千裏朝她大聲怒吼。總之，蒂潔絲並不是在哭，隻是朝著另一種禁忌方向胡思亂想而已。
「——我竟然會同情妳，真是蠢斃了。」
一邊說著，千裏一邊拆開堆在客廳角落的搬家紙箱。
「——主人，請問您在做什麽？」
「我的剪刀放到哪裏去了啊？」
「太過分了！竟然想用剪刀剪這麽可愛的衣服，實在太奇怪了！千裏大人是個變態！好萌喲！」
「我一點都不想被妳這家夥叫成變態！還有、不準萌！」
因為找不到剪刀，千裏忿忿地朝堆著的紙箱踢了一腳，長長歎了口氣。
「我隻是想要一個人住而已……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那個……蒂潔絲小姐……」
之前一直默默聽千裏和蒂潔絲你來我往的克菲兒，用怯生生的模樣舉起一隻手說道。
「怎樣？」
「……千裏主人……會覺得很厭煩……如果……被人家強迫的話……」
「……」
「我覺得……這樣不好……」
「……嗯哼？」
蒂潔絲歪著頭。
「妳是克菲菲——吧。說出那種話，其實隻是想讓自己回去當千裏大人的輔助者而已吧？」
「咦？啊——不是的，那個。」
「輔助者的交接還沒結束，妳還沒有完全被解任！所以才會這麽說吧！」
「所以說……那件事是千裏主人——」
克菲兒有些支吾。
可是——
「總之主人一定要有輔助者才行。反正管理部也沒空一再幫千裏大人換輔助者，所以看要我還是要妳，隻能從我們之間選一個！」
「喂！怎麽變成二選一了？」
如果——是其他形式，千裏並不是那麽討厭輔助者。例如說，像是會在漫畫或動畫裏出現的、那種會說話的劍；或者，再讓步一下，會變成魔法少女的隨行寵物之類的，如果是那種輔助者，倒還能夠忍受——千裏這麽想著。既然有像蒂潔絲這種輔助者，應該不是不可能。
可是……
「那麽——」
是因為沒有聽見千裏的話嗎——或者是假裝沒聽到——總之，蒂潔絲狠狠指著克菲兒說：
「來一決勝負吧！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yijueshengfu！」
「喂！有沒有在聽啊！」
反射性地想吐嘈說「yijueshengfu不是英語」，勉強把這句話吞下去，千裏開口叫著。
可是，蒂潔絲果然沒有聽進去。
而且……
「……知道了……」
克菲兒在胸前緊緊握拳，然後點點頭。
「所以我說、喂、妳們有沒有在聽啦！」
「我絕對不會……把千裏主人輔助者的位子……交給妳……就算要賭上性命……」
「幹麽又把事情搞得這麽大啊？」
「回答得很好！去外麵吧！」
「……好……」
「喂！我說你們！為什麽不聽聽我的意見——」
不曉得有沒有聽到千裏的叫聲……克菲兒朝下定決心的蒂潔絲點點頭，兩人丟下千裏，啪搭啪搭地經過房間玄關，朝走廊走出去。
喀鏘一聲，房門關上。
然後——
「……」
千裏被孤伶伶地留在客廳。
而房間鐵門內側沒有奇斯莫4的臉孔。
他看著兩人剛剛走過的玄關好一會兒——
「就這樣把門鎖起來去睡覺好像不行吧。」
千裏喃喃自語。
●●●
決鬥在學生宿舍的陽台進行。
因為附近沒有什麽空曠的場所，因此克菲兒和蒂潔絲隻能想到這個地方——不過，原本的設計者大概也打算把這裏設計成能夠舉行舞會的空間，因此這個陽台大到甚至可以在上麵打網球。
就兩個女孩的戰鬥來說，應該夠寬了吧。
順帶一提，這個陽台——位於三樓，位置相當高。不過周圍設有堅固的欄杆，就算決鬥稍微粗暴一點，應該也沒有掉下去的危險。
「……話說回來。」
千裏半眯眼睛瞪著旁邊。
「搞什麽啊你！」
「人家是佐久間榮太郎～～」
一邊哈哈哈笑著，一邊環抱雙臂站在那裏的，是把千裏帶來這個地方的青年——就像他自己所說的，是佐久間榮太郎。
不知為何他打扮成裁判的模樣，脖子上係著蝴蝶領結，以一副「咦？我一開始就在這裏了喲。」的樣子，不知不覺出現在這裏。
「我沒在問你名字。」
「人家的三圍可是秘密喲。」
「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真是冷淡的家夥啊。」
千裏硬是忍下揍人的衝動，用呻吟似的聲音說：
「所、以、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哎呀！」
榮太郎臉上露出毫無意義的爽快笑容。
「要一決勝負的話，當然需要裁判吧？」
「當裁判什麽的之前，你不覺得應該要先阻止她們的決鬥嗎？」
「阻止決鬥？」
像是被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奇怪問題，榮太郎歪著頭。
「為什麽？」
「你怎麽能那麽自然地反問『為什麽』？」
「這不是王道嗎？」
榮太郎緊緊握住拳頭說道：
「抱著對一名少年的愛意，兩名少女舉行決鬥。」
「這根本不是愛好嗎！而且其中一個不是少女而是衣服！」
「喔喔——隻要是男人的話，不是都很想置身在這種情況嗎？你不是這麽想的嗎？」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背景音樂已經在放『不要吵架』這首歌了。不過因為不想繳錢給jasrac（注：jasrac是「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對音樂使用者徵收授權費、使用費。），所以沒有播歌詞。」
「那是什麽啊？」
「嗯，現在的年輕小孩不知道嗎？」
「……不、我是說……」
「不必擔心。」
榮太郎抱著雙臂，自信滿滿地說：
「我已經布下結界了。」
就算是千裏也有在看漫畫之類的東西，所以他知道「結界」是什麽玩意兒。
總之，那就是畫出範圍，區分內部興外
聽到那個詞彙——或者是看到那個詞彙，大多數人抱著什麽樣的印象？
屋齡二十年，共用浴室廁所的木造建築？
鋼筋水泥的小規模公寓？
隨著時代的演變，這樣的印象也隨之改變。
學生等同「貧窮」的時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現在因為正職收入減少，因此很多人選擇當打工族。不要說浴室和廁所，就連電話共用的時代都已經成為遙遠的過去——現在擁有自動上鎖的大門、網際網路之類完整高科技設備的學生宿舍已經不算稀奇。
可是——
千裏呆呆地站在分配給自己的房間門口。
該說是意外還是什麽呢？
沒想到學生宿舍的建築物本身那麽中規中矩——或者該說是「普通」。
外觀看起來像是中世紀歐洲的寄住宿舍，是磚造的洋房，一共有三層樓，三十個房間。以建築物大小來看，這樣的房間數量好像少了一點……不過，或許是餐廳之類的公共設施占去了不少麵積和空間吧。
總之乍看之下，並沒有什麽讓人驚訝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都還好。到目前為止。
千裏直直走向分配給自己的房間。位於二樓的二○九室。
可是——
「……我的房間。」
千裏低聲喃喃念著。
他所來到的這個房間——的門。
門上有一張臉。
硬梆梆——或許用了鉚接之類的工法，怎麽看都是鋼鐵打造的那扇門的表麵，浮凋著一張嚴肅的男性臉孔。
就像——學園都市正門那位「守門人」奇斯莫6的縮小版。
而且。
「難道這家夥也會說話嗎？」
「——周防千裏。」
說話了。
「——哇啊!」
下意識地往後閃——不過，那裏再怎麽寬敞畢竟還是走廊，背部狠狠撞上對麵的牆壁，千裏一邊呻吟一邊朝旁邊回頭。
「這家夥是什麽東西？」
「我是奇斯莫4」
「等等，奇斯莫不是那個正門的——」
「正確來說，」
奇斯莫——大概是吧——本人（？）說：
「我這裏是末端。我乃為管理『鑰匙』而被創造出來的假想神格。你可以把這個阿巴朗學圜都市裏的門，全部都當成我的末端沒關係。」
「什……什麽沒關係……」
「就是不必在意的意思。」
「我很在意!」
千裏大叫。
這樣一來，不就等於別人握有自己房間的鑰匙嗎？
可是——
「在你們的表麵世界，也會對照指紋來開門吧，或者是用信用卡這種鑰匙來開敔自己的假想金庫。」
「啊？嗯——」
總之就是跟電腦連線終端一樣。
「……可是，提款機又不會說話!」
「不是會用聲音和畫麵來顯示使用說明嗎？」
「就跟那個一樣。」
「……」
千裏歎了口氣。
沒辦法。
本來就已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浮在空中的街道，也看到龍和人魚之顛的生物。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如果還對會說話的門厭到大驚小怪的話，就沒有辦法開始在這裏生活吧。
總之千裏先走回那扇門前麵。
「可以接受了嗎？」
「……大概吧。」
「那麽先進行身分確認。」
說著，那張鐵麵張開嘴巴。
「咦？」
「把手放進這裏。」
「……」
就像羅馬的「真實之口」一樣張開嘴巴等千裏把手放進來的臉孔——奇斯莫。
「你不會——突然把我的手咬碎吧？」
「做那種事對我有什麽好處？」
奇斯莫回答。
嘰——以奇斯莫為中心，鐵門上出現漩渦狀的縐紋，或許它正歪著頭感到不解吧。
「呃——是放右手嗎？」
「左手。」
聽到奇斯莫這麽說，千裏把左手放進去。
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就算被咬碎幸好也不是自己慣用的那隻手，千裏大概是做了這種程度的判斷。就像剛剛所說的，奇斯莫並沒有把嘴巴閉起來，而隻是那樣說了一聲「嗯，確認完畢。」雖說在嘴裏含著千裏左手的時候，到底要怎樣說話還是個謎——
發出「喀鏘」一聲，鐵門的門鎖打開了。
同時，鐵門一邊嘎吱嘎吱地發出沉重堅硬的聲音，像自動門一樣縮進牆壁裏。
千裏戰戰兢兢地走進房間。
裏麵的布置非常普通。
「……不過，好寬……」
雖然普通，但是以學生宿舍或學生公寓來說，房間實在寬得過分——看樣子是兩房兩廳的結構。穿過直接聯結著玄關的細長走道，是一個大小有十張榻榻米以上的客廳。
真是盡善盡美。
仔細一看，小歸小，卻還有廚房，而且也有廁所和浴室。不要說一個學生，就算是新婚夫妻也可以住得下吧。
總之因為剛才發生的種種事情而疲累不堪的千裏，一邊長長地歎了口氣，一邊把客廳裏成套桌椅的其中一張椅子拖過來坐下。
不過……
「……我想問一件事。」
時鍾的秒針轉了一圈之後，千裏呻吟似地說著。
「什麽事？」
「為什麽妳會一臉理所當然地待在這裏啊？」
千裏用像是要發出「啪嘰」銳利聲響似的狠勁指著的對象。
「……嗷嗚。」
是有著藍色頭發的高瘦少女。
是克菲兒。
順帶一提，她現在還是抱著濕透的女仆裝，身上仍舊隻穿著內衣。
大概是因為千裏坐在椅子上——在擁有較多對照物的室內空間，會特別意識到這個少女的高瘦身材，而且是被迫去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少女有些駝背，或者是因為她好像總是呆呆站著，對個子嬌小的千裏來說，造成了微妙的壓迫感。
暫時不說這個。
「為什麽在這裏啊……」
克菲兒歪著頭。
「因為我是您的輔助者……啊。」
「這樣很討厭。你不是帶路的嗎？又不用跟我住在一起——」
「是要住在一起呀……」
克菲兒眨眨眼睛說著。
就像是被人問了一個從沒有聽過的奇怪問題一樣。
「所謂的輔助者——」
克菲兒說：
「就是從起床睜開眼睛開始到晚上就寢，負責照顧主人的隨從——也就是說，支持主人的生活是我們的使命……所以……」
「……」
千裏錯愕地——自從來到這裏之後，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露出這種表情了——盯著眼前的少女。
一起住？
跟這個少女？
跟一個才剛剛見麵、什麽都不了解的女孩？
千裏本來認為，所謂的仆人，一定是住在別的地方，每天通勤過來上班之類的——
「等一下！為什麽沒得到我的允許就自行決定這種事情？」
千裏不由自主地大聲怒吼。
嚇了一跳的克菲兒縮起身體，偷偷用眼角看著千裏。
「嗚嗚……嗷嗚……」
「不要嗷嗚，給我好好說清楚！從頭到尾、給我仔細說清楚！」
千裏「砰」地槌著牆壁。
真是讓人生氣。
的確，沒有經過詳細調查就決定就讀這所「阿巴朗學園都市」的千裏自己也有錯。
可是誰能想得到會來到這種不能用常識判斷的世界？
龍？浮遊島？泥人？對輔助者說話的鐵門？
老實說，千裏覺得自己沒有精神錯亂已經很厲害了。
「那麽，讓我就輔助者製度……對您做一個詳細的說明……」
說起來，把千裏帶來這裏的那名青年，也說「說明是輔助者的責任」，因此完全沒有告訴千裏任何詳細事項。不過，就算他事前告訴千裏，千裏大概也隻會嗤之以鼻，無視他的話。甚至隨便聽過就算了，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吧。
「……那麽……因為說起來有點長，所以……」
說著，克菲兒指指放在客廳角落的沙發。
●●●
輔助者是為了這座魔法學園都市裏非身為魔法師的人而設置的「安全裝置」。
用別的方式來說，也就是所謂的「保護者」。
本來——如果有過國外旅行經驗的人，應該馬上就能理解吧。在大部分場合，人們認為是「常識」的諸多事情，不管就時間或空間來說，都是隻能適用於極小範圍內的基本規則。
例如，以前的凡爾賽宮沒有廁所，貴族們必須走到庭院裏解決生理需求。
例如，某些國家的廁所和浴室沒有區分男用與女用。
例如，戰國時代的武將是男女通吃。
例如，在某些國家，未婚女性不能在他人麵前露出臉孔。
以現代日本人觀點看來的異常事情——隨著時間和場合的不同，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在這個魔法理所當然存在的世界裏，一般人要被迫麵對各種負擔。之前奇斯莫6的「鑰匙」也是其中之一——隨著不同的場合，必須要把基本的價值觀和思考型態加改變才行。
看起來雖然類似，然而卻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因此必須仔細地——也就是「從早到晚」隨侍在旁，為了讓一般人適應這個魔法學園，必須要有一個事必躬親、巨細靡遺地照顧一切的侍者。要是走錯一步，說不定會受到攸關生死的嚴重傷害。例如說——戰國時代的人如果突然跑到現代，說不定一下子就會被車子撞死。
事實上……千裏剛剛才犯了類似這種狀況的失誤。
所以——
●●●
「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盡可能地被設計成……能讓一般人容易了解的樣子……」
克菲兒環視著房間說道：
的確，就這個房間的設備而言，千裏還沒有看到什麽異常的東西。
不過，玄關的鑰匙是奇斯莫那家夥，不曉得房間某處是不是還藏了什麽不能用一般常識判斷的東西。
「為了讓一般人避開危險……能夠好好享受快樂健康的學園生活……所以才有我們輔助者的存在……」
「……」
千裏沉默地聽著克菲兒的說明。
他知道自己毫無保留地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可是在這種地方，他沒有義務用笑臉掩飾一切。因為克菲兒所說的，毫無疑問是學園都市一廂情願的做法。
「我不要。」
千裏說著。
「啊？」
「我說我不要輔助者什麽的。」
「可是……」
「就算要我讓個一百步也一樣。」
千裏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
「突然把這些事推過來，難道要我說聲：『啊原來如此』，然後爽快接受嗎？不管是價值觀還是什麽的來說，跟不認識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是我最大的壓力！」
跟不同價值觀的人生活在一起。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會產生摩擦。
這並不是憑著隨隨便便的努力就能解決的事情——也許該說這根本不可能解決，千裏很清楚這一點。或者該說，他近乎厭惡地被迫學到了這一點。
「我也想要保有一些隱私！」
「……呃……那麽給您五千元左右的話可以嗎？」
「這叫賄賂！」
克菲兒畏畏縮縮地摸著女仆裝，拿出錢包。千裏朝她大叫。
一邊呼呼地大口喘著氣——千裏這時才突然注意到。
「……話說回來，這裏的貨幣，是用日幣嗎？」
「是的。」
「為什麽？」
「這個嘛……」
克菲兒歪著頭。
從對話也是使用日語這一點看來，用日幣當做貨幣似乎也就沒什麽不可思議了。說不定這種學園都市有好幾個，而這裏是專門為日本人而設的實驗都市。
「在高中男生的房間裏有年輕女孩住在一起……」
說到這裏。
千裏腦中浮現了其他詞匯。
「同居」。
總之在同一個屋簷下，年輕男女共同生活在一起，這種情況應該也是主事者預先料想到的——不、可是。
千裏是一個十五歲的健康少年。
所以，不可能對這種事情沒興趣。
這時他才注意到。
不，「意識到」才是正確的說法。
克菲兒一直都隻穿著內衣。
走在外麵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周圍的景色太過異常，或者因為剛剛經曆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戰鬥……總之有很多引開注意力的事情，所以他並沒有在意這一點。可是，在這個「普通」的房間裏，就不得不注意到這種情況了。
自己跟一個穿著內衣的少女待在同一個房間裏。
心髒的跳動速度自然加快。
不行。要是臉紅的話——簡直就像是在宣告「你穿內衣的樣子讓我興奮」嘛。
可是，自己本來應該不會對這種家夥感到興奮才對。不會就是不會。
個子那麽高，一臉呆樣，而且看起來有夠陰沉……！
——千裏一直這麽告訴自己。
不要緊，不要緊的，我不會對這種家夥產生欲望——一邊像念咒似地在心裏喃喃說著，一邊像是要確認似地偷偷瞄著克菲兒。
克菲兒的確因為個子太高，而跟「可愛」之類的形容詞搭不上邊。要是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話，她大概還還比千裏高出半個頭吧。
而且因為身材高瘦，所以那種呆呆的感覺更明顯。
不過，因為她現在坐在沙發上，而且把身體縮起來，所以看起來沒有「大隻佬」的感覺。
而且，克菲兒瘦歸瘦，身上沒有多餘的贅肉，四肢就像運動選手一樣結實。而且該翹的地方都有翹，胸部也還算大——
「唔哇——！」
「嗷嗚！」
看到千裏突然用腦袋猛撞牆壁，克菲兒嚇得不斷發抖。
「千……千裏主人？」
「不要過來——！」
大該是因為擔心千裏吧，高佻的克菲兒彎下身靠近千裏，結果反而更強調了胸部的線條。
「嗷嗚……」
聽到千裏的叫喊，下意識用雙手掩著嘴唇，害怕地縮起身體的克菲兒，兩手手肘反而左右夾住了大胸部，像是在強調胸部似地——
「你！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嗷嗚！……什……什麽……？」
「這我怎麽說得出口——！」
千裏一邊大叫一邊用頭去撞牆壁。
就像某個耍猴人要猴子「反省」時擺出的姿勢一樣，千裏把手抵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調整呼吸。看起來這個叫做克菲兒的少女，就各種方麵而言都跟普通女孩不一樣。自己半裸著身體站在同年齡的少年麵
前——這會帶來什麽效果和意思，她好像通通都不知道。
這不是壓力是什麽？
無論是價值觀的不同或什麽的，一開始偏離軌道的人是克菲兒。
「總之！」
千裏朝著其他方向說道：
「要你當我的同居人？別開玩笑了！你們怎麽能擅自決定那種事情！」
「可是……」
「我不需要輔助者！」
「這樣可能會有很多問題和危險……」
「總之我就是不要！」
「嗷……嗷嗚……」
「解除！我要解約！我拒絕接受！解除契約！總之就是這麽回事！」
千裏一再重複地宣告。
再這樣下去會有很多問題。
真的很多很多。
「……嗷嗚……」
克菲兒垂頭喪氣地喃喃叫著。
「……解除……嗎？」
「……唔？」
「我知道了……如果是在締結主要契約之前……隻要去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就可以辦理解除輔助者的手續……」
「那就走吧。」
「……」
像是怨恨，也像是哀傷，克菲兒用眼角餘光瞄著千裏。
千裏腦中閃過笨狗那西爾的身影，一時差點心軟。不過要是莫名其妙地產生同情心，當初下了那麽大的決心離開老家的行為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走吧，帶路。」
「……是……」
克菲兒點點頭——啪搭啪搭地朝玄關走去。
身上隻穿著內衣。
「——等一下。」
「嗷嗚……？」
「不準那樣走出去。」
克菲兒眨眨眼睛，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這樣……不行嗎……？」
「我才奇怪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樣可以！」
「……嗷嗚，可是。」
克菲兒把視線栘到放在沙發上的女仆裝。
衣服還沒有全幹——
「你不是會用魔法什麽的嗎？既然這樣隻要用魔法把衣服弄幹就好了啊。」
「那個……當輔助者跟主人……還沒有正式締結契約的時候……是不能對自己身體以外的物體施展魔法的……」
「……啊啊煩死人了！真是！」
就是這樣。
結果——用放在更衣室的烘幹機，把克菲兒的衣服塞進去烘幹的一個小時裏，千裏和克菲兒得麵臨待在同一個客廳裏的窘境。
一邊忍受跟隻穿著內衣的少女待在一起的事實。
●●●
「——這樣不行啊。」
榮太郎一邊看著屏幕裏的影像一邊說道。
地點，是他在這座「都市」裏被分配到的專用辦公室。
圓筒形室內有著會令人懷疑「連這裏也要放啊」的書架，以及大剌剌擺在房間中央黑檀桌子，這大概是房間裏唯二的兩種家具。
可是，仔細看看這個房間，一般人大概都會不解地歪著頭吧。
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設置的書架，沒有一絲空隙。
那麽——出入的門在哪裏？
當然，要是有人來拜訪的話，身為魔法師的榮太郎大概會笑著這麽說吧。
「不管從哪裏都可以進出」——
對於專家級的魔法師來說，無論是空間移轉或物質穿透，都不過是邊哼著歌就能完成的簡單法術而已。
「明明是這麽難得的情況呢。」
屏幕裏的影像，映出了千裏的房間。
不隻是他，這次第一學期新生的半數，也就是配有輔助者的一百多名普通人——這些人身邊，通通都設有這種盜錄、竊聽裝置。
雖說足以「必須確認實驗經過」的名目安裝這些裝置，不過一百多個人的影像數據光是要一一確認就是一項大工程，而且輔助者有提出活動報告書的義務，因此再怎麽說，這些監視設備都隻能說是輔助的設備而已。
當然，也是一種嚴重侵害隱私的行為。
可是……
「就是那裏，快上啊。啊啊啊，不對不對——」
之類之類，像這樣一一確認實際聯機內容，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沮喪的人，即使在學園都市營運部裏也幾乎找不到半個。反過來說，會這樣特地確認的人，是因為好奇心強烈，也就是說——興趣方麵的動機十分強烈。
榮太郎，正是那種人。
「在幹什麽啊！這家夥。」
「那是我要說的話。」
站在榮太郎身後，皺起眉頭，有著獸耳和尾巴的使魔女仆說道。
可是榮太郎仍舊毫不在乎地盯著影像，很不耐煩似地說：
「這時候應該從自己的行李裏拿出襯衫之類的衣服讓對方穿上，這是基本規則啊！穿著寬寬鬆鬆的襯衫、一臉害羞的少女，這可是固定公式——」
「克菲兒長得比周防千裏同學高，就算穿上他的襯衫，我想也不會有寬寬鬆鬆的效果。」
「……這種冷靜的吐嘈方式讓人覺得好寂寞啊。」
「是的。」
主人用鬧別扭似的眼神吊著眼睛回頭看自己的使魔，女仆則是冷冷地回話。
「對了，寒河江教授要聯絡您，他想委托您調查事情，請您盡快去教授的辦公室一趟。」
「特地去一趟嗎？」
歪著頭想了一下——
「原來如此，是那件事啊。」
榮太郎點點頭。
總之，那是一件用電子郵件或請使魔轉述都會令人有安全顧慮的事情。
竊聽之類的機密泄漏，在這個魔法師群眾的學園裏也是非常嚴重的問題。當然，大部分魔法師都有各自的對抗裝置——但效果並非絕對。
「知道了。嗯——這就算了。」
彷佛還有一點遺憾似地望了屏幕一眼，榮太郎站了起來。
畫麵裏，剛好映出克菲兒從烘幹機裏把女仆裝拿出來的影像。
●●●
離開宿舍——大約走了十五分鍾。
千裏和克菲兒來到公園。
說到這座「都市」的公園，一般人大概會聯想到的是，超越人類智慧所能理解的莫名其妙遊樂設施、取代藤架上藤蔓植物而種植的奇怪植物正咻咻地揮舞著藤鞭……不過他們兩人所來到的公圖，是一個非常普通，在一般住宅區都可以看到的、乍看之下沒有任何怪異之處的公園。
裏麵雖然沒有適合小孩玩的遊樂設施，不過倒是有長椅、花壇、小池子之類的設備，而且也設有像涼亭之類的建築——因為是西洋式的建築，說是有屋頂的休息場所比較貼切。
大概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吧，除了千裏和克菲兒之外，這裏並沒有其他人。
也沒有人類之外其他會動的生物。
該怎麽說呢……在午後傭懶空氣的陪襯之下，這裏的景色讓人覺得有些許寂寞。
「——喂，到底在幹麽啊？」
千裏一邊瞪著克菲兒一邊說道。
「……嗷嗚？」
「為什麽你一臉沒事地站在這裏啊？不是要帶我去辦什麽手續嗎？」
「是的。」
克菲兒點點頭。
但她隻是站在公園正中央，一動也不動。
「所以我說啊——」
「……是。」
「——你說那叫什麽？管理局？」
「……是……事務管理局……」
「快點帶我去那個地方！」
「……是。」
「……」
「
……」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在那裏，大約曆時三十秒。
咻嚕嚕嚕嚕嚕——找麻煩的風冷冷清清地吹過兩人之間。
霹哩一聲，千裏的額頭進出一條憤怒的青筋。
「你在耍我嗎？」
「……嗷嗚？」
呆呆地眨眨眼睛，克菲兒慌慌張張地左右搖頭。
「……沒有……那種事情……」
「那麽——」
「應該快要來了……」
「……『快要來』？」
什麽東西？
當然——
「……」
望著晚霞中的紅蜻蜓，
姊姊背著我看那景象，那是何年何日了呢？
——靜靜地。
——流暢地。
會讓聽者下意識地想要轉頭回家，緩慢、且顯得異常寂寞的「紅蜻蜓」童謠自遠方傳來。
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
騎著腳踏車。
「……」
沒錯。
因為上頭有一個很顯眼的旗幟。
寫著「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三辦事處」。
旗幟插在騎著腳踏車的銀發少女背上。
「……這是什麽鬼東西？」
「……這就是……」
克菲兒指著少女背後的旗幟。
那名銀發少女像是注意到這邊，喀啦喀啦地騎著腳踏車來到千裏他們麵前——然後從腳踏車上下來，順便把不知道是插在背後還是衣領後麵的旗幟拔下來，重新插在旁邊的地上，然後把綁在腳踏車後座上的錄音機按掉。
慵懶無比的「紅蜻蜓」旋律停了下來。
少女很有禮貌地朝一臉莫名其妙、隻能站在原地的千裏行了一個禮——然後用銀鈴似的清脆聲音說：
「這裏是阿巴朗學圖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三辦事處，請問有什麽需要？」
那是一名美麗的少女。
甚至可以說太美麗了一點。
年紀大概是十五、六歲左右吧——該怎麽說才好呢，她的容貌簡直無懈可擊。
「事務管理局？」
「是的。」
「辦事處？」
「是的。」
「為什麽騎腳踏車過來？」
「因為是辦事處啊。」
少女用一本正經的表情回答。
千裏看著少女和旗幟和腳踏車和錄音機——
「這裏的公家機關是豆腐店嗎？」
「……這樣很方便啊……因為是從對麵過來的……」
克菲兒說道。
「一個人而已能幹什麽啊？」
「大部分的事情都行。」
少女平靜地說著。
「我是搭載假想神格的自動人偶。」
「自、自動什麽……？」
陌生的詞匯讓千裏皺起眉頭。
銀發少女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總之，請把我當成人造人就可以了。」
「人造人……所以說，你是機器人？」
這名少女是機器人？
本來以為自己大致上對異常事物都已經不會再感到驚訝了——不過跟龍或會說話的雕像比起來，像「機器人」這種存在於一般常識的詞匯，竟然會從這座「都市」的居民口中說出來，總覺得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而且——
「因為我的外形是女性，正確說來應該稱作gynoid，女性人造人。」
銀發少女微微歪著頭說道。
「不管怎麽說，我擁有足以媲美一般社會超級計算機的處理能力，而且也連接到這座都市的中央控製人工大腦『哲學二號』以及相關的係列機械，就算一個人也能發揮辦事處的所有效能。」
雖然這名少女說自己是人造人——而且是女性人造人，不過在千裏眼中，她跟普通人類少女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或許因為是機器人吧，從她那張沒表情的臉的確感受不到什麽情緒……然而，姑且不論好壞，在個人主義盛行、人際關係疏離的今天，像機械一樣冷淡的人類也沒什麽稀奇。
隻是，她那張完全無懈可擊的容貌——那種太過完美的造型，的確很像某種人偶。在這個銀發少女身上，很難想象她「年幼時」與「年老時」的模樣。簡直就像——創造者已經預先決定，要讓她以這種模樣誕生，也以這種模樣滅亡。
「雖然晚了一點才自我介紹——我是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第二辦事處的德琳西亞。」
少女用眨也不眨、玻璃珠似的眼睛瞥了千裏的手腕一眼。
「——你是、周防千裏同學吧。」
「咦？嗯——」
這時才回過神來的千裏望著自己的手腕。
平常消失不見的「身分證」浮了上來。像是能夠閱讀條形碼一樣，銀發少女——德琳亞大概是從刻在千裏手肘上的資料，得知他的名字吧。
「請問今天有什麽需要？」
「……」
總之，現在再碎碎念地抱怨什麽也沒用。
千裏歎了口氣——回頭瞥了旁邊的克菲兒一眼，然後開口說：
「我聽說你這裏可以解除輔助者。」
「要解除輔助者嗎？」
德琳西亞歪著頭。
一頭飄逸的銀發簡直就像幻想般地美麗。該怎麽說才好——就像畫得太完美的計算機繪圖一樣。太過工整，連一絲紊亂或不整齊都沒有。
暫時不說這個……
「請問是基於什麽原因？」
「一定要說原因嗎？」
「這是為了當做以後都市營運的參考數據。」
「……」
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
現在不管是取消郵購商品或旅館的預約，都會被詢問理由。更何況這裏是個實驗都市——本身的目的就是在收集數據。
「要我跟陌生女孩住在一起很困擾。」
「女孩啊……」
德琳西亞麵無表情地望著克菲兒。
藍發少女就像是被爸媽瞪了一眼的小孩，怯怯縮起脖子——然而一句話也沒說。
「輔助者?克菲兒並不是人類。」
「有女孩外表的話還不都一樣！」
千裏不由得放聲大吼。
可是——德琳西亞像是毫不在意似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輔助者本身若跟人類女性擁有相同外形的話會造成問題。這是非常寶貴的意見，謝謝你。」
咕咚。
簡直就像可以聽見這種音效似地，德琳西亞朝千裏鞠了一個躬。
看樣子，將克菲兒?亞柏蘇裏特身為周防千裏輔助者的身分加以解除的申請，已經順利被受理了。
心裏想著「說不定還有什麽瑣碎的規則，搞不好還要跟對方吵一下」，心懷警戒的裏，聽到對方這麽幹脆地接受申請時，心裏反而有些失落。
「啊……嗯嗯。」
「那麽我立刻辦理手續，手續大概需要十分鍾左右，請稍候一會兒。」
這麽一來就達成願望了。千裏並沒有什麽異議。
「拜托你了。」
說著，千裏放心地呼了口氣。
●●●
那之後十分鍾。
坐在附近長椅上的千裏一邊等著手續結束——一邊望著還站在旁邊的克菲兒。
她像是很沮喪似地低著頭。
看樣子千裏解除輔助者的行動讓她覺得相當難過。
（……這種事有這麽難過嗎？）
這個學園都市到底怎樣運作呢？現在還有很多搞不清楚的情況……不過，在千裏的想法裏，輔助者應該隻是個麻煩的差事吧。
雖說不知道克菲兒可以拿到多少酬勞，可是對她來說，解除輔助者職務真的有那麽糟嗎？
（還是說評價會變差呢……？）
假如輔助者就像某種人力派遣員工——本來已經做好上工的準備，結果卻被對方拒絕，評價應該會變差吧。
就算這樣。
（……要一起住還是太超過了。)
對千裏來說，一個年輕女孩被人命令和另一個陌生男孩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而且還要照顧對方的生活，怎麽想都是一件苦差事。
當然，他知道克菲兒並不是人類，可是至少克菲兒的言行和人類女孩沒有差太多……不管是人格或精神都好，總之對千裏來說，她的內在和外表一樣都是「女孩子」。
千裏是個年輕男孩。
雖說有興趣嗜好方麵的差別，不過該有的性欲還是都有，一不小心也可能發生擦槍走火的行為。「都市」管理局不可能完全沒考慮到這一點吧。
這樣的話，克菲兒是抱著覺悟的心情來伺候千裏的。
（這樣不就跟奴隸一樣嗎？）
當然，事實上千裏不可能逼克菲兒就範……對方可是能夠赤手空拳和重武裝機器人對打的克菲兒，如果要逼她這個那個的話，跟她的貞操比起來，千裏的性命反而顯得更危險。
千裏一邊想著這些事情——
「周防千裏同學。」
德琳西亞開口叫他。
「手續已經完成。」
「太好了，謝謝。呃——那麽我需不需要作什麽確認或者在什麽文件上蓋章？」
「不需要，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
「……」
這樣的話，幹麽特地叫他在那裏等啊？
千裏這麽想著，不過對已經發生的事情一一抱怨也沒有什麽用。或許在千裏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手肘的身分證已經像磁卡一樣輸出或輸入什麽數據了。
總之，克菲兒的事情這樣就解決了。自己所希望的、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終於要實現了。
「掰掰。」
千裏朝克菲兒打了個招呼，邁出步伐。
「……嗷嗚。」
「……」
意誌消沉的克菲兒雖然讓千裏覺得有一點點罪惡感，可是如果不明確地表示拒絕，隻會拖泥帶水，演變成更麻煩的情況。當然，千裏所討厭的是輔助者這種製度。並不是討厭她這個人，如果，能夠維持一定的距離——
（……我在想什麽啊？）
千裏露出苦笑。
大概是克菲兒總讓他想到那西爾的事，千裏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麽抗拒和克菲兒在一起。如果不是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的主人和隨從，而是互相保持適當的距離——例如像朋友一樣來往，千裏大概也不會這麽強烈地抗拒吧。
話說回來……
（……什麽朋友啊。）
千裏獨自露出苦笑。
（那種東西——》
從那天起……就連一個都沒有了。
所以千裏沒有說出「朋友」這個詞匯的資格。
從六年前的某一天起，千裏就完完全全失去了人際關係。
大部分人會避著他，至於其他想接近他的人，可以看出他們的不良居心和想法，所以千裏也拒絕和他們在一起。對現在的千裏來說，能夠挺起胸膛稱為友人的對象，可說一個都沒有。
「……寂寞這種東西，可是很讓我頭痛的啊……」
一邊那樣說著，千裏一邊淡然地走著。
街上的景色還是一樣——一樣異常。
往來的行人裏，很多都不是人類，暫時不管這一點，其中有像德琳西亞一樣騎著腳踏車的家夥，也有坐著飛天魔毯或掃帚等充滿古風的工具移動的家夥。
有狼人坐在路邊，不停在地上寫著像數學公式一樣的東西。也有人站在不知意義為何、不斷旋轉的柱子上，擺出像瑜伽一樣的姿勢。或許是在接收從半人馬座α星傳來的電波吧。
不知道該說是亂七八糟還是混沌。
大部分建築物雖然都是西式建築。不過當中會突然出現近代建築，有時也可以看到充滿科幻色彩的電塔聳立其中。
把視線栘向地麵，地麵就外形而言是普通的道路——到處都有水路交錯其中，數量幾乎跟道路一樣多，而且路麵不時還會出現謎樣的象形文字。
「……總之隻要習慣就好了，隻要習慣的話。」
千裏雖然很討厭超乎常理的東西，但不愉快歸不愉快，他知道不要貿然逃離這個地方才是安全的作法。就算離開這個地方，這個時間要在一般社會裏找到自己能念的高中，也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而且，還有那個麻煩的咒文——愚人咒。
如果不泄漏的話就沒問題，反過來說，萬一泄漏秘密，就會變成白癡。
人類會因一時興起不小心說溜嘴。在找到解除咒文的方法之前，也隻能待在這個奇妙的魔法都市裏。
一邊歎氣一邊想著這些事——
「……唔。」
沒多久千裏就回到學生宿舍前。
穿過玄關，爬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千裏的房間二〇九號室要上樓左轉——在走廊的盡頭——話說回來，他一直沒看到其他學生，簡直就像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住在這裏——不知道純粹是因為隔音效果太好，還是除了二〇九號室之外，其他房間通通都空著。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無所謂。
「……接下來。」
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千裏回頭說。
「為什麽你還在這裏？」
在千裏後麵，大約三公尺左右的地方。
有點駝背、個子高瘦，有著碧藍頭發和眼睛的女仆，像是很抱歉似地站在那裏。
不用說也知道是克菲兒。
「……嗷嗚……「
克菲兒鬆散交握的雙手，不知所措地在胸前互搓，開口嗚嗚叫著。
如果是嬌小的女孩做出這種動作，大概會讓人會心一笑，不過由高瘦的克菲兒做這種動作，該怎麽說才好呢——總之感覺起來很怪。就像是看到一匹外表精悍的狼，一邊卷起尾巴嗷嗷叫著，一邊湊到身旁來，很不適合，非常非常不適合。
「那個……這個……在下一位輔助者接手之前……我必須片刻不離地……協助主人……這是我的……責任……」
總之好像是基於這種原因。
千裏露出驚訝的苦笑。
「……還真是服了你這種規規矩矩的——」
話說到這裏。
千裏腦中閃過一個詞匯。
——「下一位」。
「等一下。」
「……是……我會等……」
克菲兒用小鳥般的純真表情歪著頭。
這種模樣跟她本身仍舊有些許的不相稱——不過暫時不管這一點。
「應該……等多久才好呢……？」
「不是那個。你、剛剛說什麽？」
「……嗷嗚？」
「你說下一位？你有說『下一位』嗎？」
「是的……」
克菲兒點點頭。
這時——
「——周防千裏。」
「嗯——？」
出聲叫喚一臉驚訝的千裏的，是刻在他房間門上的巨大臉孔——奇斯莫6的末端。不折不扣的鐵麵。究竟是用什麽原理開口說話，仍舊是一團謎。
暫時不管這
一點。
「你不在的時候——」
在奇斯莫4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前——千裏的房門突然被打開。
從那張鐵麵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這並不是奇斯莫4幹的好事。也就是說，房門是從房間裏麵打開的。
總之——
「——歡迎您回來！主人！」
鏘啷鏘啷鏘啷——伴隨著在耳邊響起的鋼鐵撞擊聲，一名少女從房間裏麵小跑步出來，用那些話迎接千裏回家。
一頭像是要燃燒起來的紅色頭發上綁著黑色緞帶。
亮晶品的雙眼也像鮮血一樣，是很深很深的紅色。
洋溢著天真爛漫、幼小而可愛的臉孔，露出燦爛的笑容。
比個頭瘦小的千裏還要再矮一個頭的小小身體，穿著充滿歌德蘿莉風的服裝——脖子上套著附鎖的鋼製頸圈。
「……」
光是跟她走在一起，就有可能遭到各種誤解而被人通報逮捕。
千裏默默地關上門。奇斯莫4應該算是很機靈吧，沉重的鐵門利落地闔起來，歌德蘿莉少女從千裏眼前消失。
「……這是什麽？」
回頭詢問身後的克菲兒，不過她也同樣露出困惑的表情猛搖頭。
「周防千裏，你不在的時候——」
再次說出同樣台詞的奇斯莫，又在同樣的地方被打斷。
因為門又從房裏打開。
「太過分了！」
雙頰不滿地鼓脹，紅發少女如此說著。
年齡——雖然不太清楚，但大概比幹裏小吧。從纖細的手腳、胸部和腰部的凹凸線條，可以看出尚未成熟的幼稚感覺。由於穿著縫滿荷葉邊和蝴蝶結的衣服，因此難以判斷體形，不過可以看出她的身材十分纖細——然而卻不會有不健康的感覺。
從她的行為舉止來看，應該說她精力過剩，感覺起來就像是隻體溫很高的小動物。
「……你是誰啊？」
千裏瞇著眼問道。
雖說完全是直覺，不過千裏發現眼前這個穿著誇張的少女，是個仔細打包宅配到他房間的新問題。
「初次見麵，您好，主人！」
紅發少女露出燦爛的微笑說道。
「用英文來說的話，就是omeetyou！」
「啊……你好——不對！你到底是誰？」
「我是這次受『阿巴朗學園都市』事務管理局任命，擔任主人輔助者的蒂潔絲?法爾雀斯克呀。」
無論是充滿活力元氣的語氣也好，滿不在乎的表情也好，不管從哪裏到哪裏，都很慘烈地跟那身打扮——那身服裝不相稱。
不過，暫時不管這個——
「輔助者……？」
千裏不由得來回看著克菲兒和那名紅發少女。
●●●
總之，在阿巴朗學園都市裏，非身為魔法師的人類——也就是所謂的一般人，身邊一定要配置輔助者，這是絕對的規則。
填補魔法師和非魔法師之間的能力差距，這是輔助者的任務——本來，魔法師們依據自己的認知所創造的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在一般人眼裏看來，有不少異常或危險的東西。讓什麽都不知道、沒有魔力的一般人單獨走在這裏，會造成嚴重的後果——阿巴朗學園都市的事務管理局作出這種判斷。
因此……就算解除輔助者，事務管理局同時會選任其他的輔助者，分配給當事人。雖然將克菲兒解任，但是千裏也不可能過獨居生活。
總之——德琳西亞花了十分鍾辦理的手續，似乎就是在選擇和安排新的輔助者。
「——別開玩笑了！」
千裏「砰」地拍著桌子怒吼。
地點在千裏宿舍的客廳。
額頭迸出血管大吼大叫的他，對麵坐著在卸任前還是照常跟在身邊的克菲兒，以及身為新輔助者的歌德蘿莉少女——蒂潔絲，兩名女孩並排坐在椅子上。
聽到千裏的聲音，克菲兒下意識縮起身體，然而蒂潔絲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露出爽朗的笑容。
不管是發色也好，性格也好，身材也好，在各種方麵都呈現明顯對比的兩名少女。
事務管理局到底是基於什麽標準替周防千裏選擇輔助者呢？
「我！想要一個人住！所以才特地和克菲兒解除輔助者的登錄，我並不是想要克菲兒以外的人來當輔助者！」
「可是，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
「那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masturbation。」
「bation那兩個音是多出來的！」【注5蒂潔絲本來要說master（主人），卻念成了masturbation（自慰）。】
「那麽那麽叫千裏大人。」
似乎一點也不怕千裏吐嘈，蒂潔絲說著。
「輔助者製度，是構成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島』主幹的製度之一。因此，無法答應千裏大人的獨居要求喲。」
「不要得意洋洋地說這種事！」
「那改成『可能沒辦法答應吧？』」
「不準氣勢十足地用問句下斷言！」
「順便說一下，用英語來講的話，就是impotenz喲！」【注6蒂潔絲原本要說impossible（不可能），卻說成impotenz（陽痿）。】
「是impossible啦！」
「沒錯，就是那個impo！」【注7impo在日文裏，仍舊是陽痿的簡稱。】
「你給我閉嘴！」
蒂潔絲用櫻桃色的嘴唇咬著食指，微微歪著頭，千裏則大口大口喘著氣怒吼。這個蒂潔絲，聲音大得莫名其妙，語氣也開朗得莫名其妙。作風幹脆這一點雖然不錯，但跟她對話時完全無法搭上線，比用平常的態度講話還要累人。
「就算——」
千裏用力采出身體說道：
「就算要我讓一百步，說無論如何都必須有輔助者陪在身邊也一樣。突然被逼著跟陌生女孩同居，有那個傻瓜會說『啊、好的』嗎？」
「咦咦？這種人很多耶。」
「在哪裏？」
「像是漫畫啦、動晝啦、輕小說裏都有啊。」
「……」
下意識要喊出「我是在跟你講現實世界的事！」的千裏放棄了這個念頭。
老實說，以現在這種狀況，「現實』這個字眼隻不過是個沒有說服力的單薄詞匯而已。「這是理所當然的常識」，這種話也跟單薄的夢話沒有多大差別。
也就是說。
穿著這麽可愛的歌德蘿莉裝，有一張足以擔任模特兒的可愛臉孔，然而卻不是女生——
「……喂，你。」
「有。」
蒂潔絲用力點頭。
「是男的嗎？」
雖然怎麽看都是女生。
話說回來，有著幼兒體形的蒂潔絲，就算是說客套話也很難誇獎她的胸部和腰部充滿女人味，不過——
「咦？」
蒂潔絲眨著眼睛，發出訝異的叫聲。
「不是啊。」
「……」
千裏皺眉望著眼前的輔助者。
不是女生，也不是男生。
外表看起來完全是個少女。
說話時用第一人稱「我」。
那麽——
「那你是什麽？人妖嗎？」
或男扮女裝、男人婆之類的。
諸如此類的詞匯從千裏的腦中閃過。
眼前這個新輔助者，怎麽看都長得像少女，不過……這個世界
上也不是沒有會被人誤認為女孩的美少年。蒂潔絲的身材沒有凹凸線條，如果有意要讓人誤認性別的話，也不是不可能辦到。
可是——
「……人妖？……啊啊！」
像是陷入思考似地過了幾秒鍾之後——蒂潔絲仿佛領悟了什麽似地點點頭。她很開心地一邊點頭一邊說：
「千裏大人，您好像弄錯了喲。」
「弄錯什麽？」
「千裏大人所說的男生、女生之類的，是指這個吧？」
說著——蒂潔絲伸手一指。
指著自己的腦袋。
「……這個？不……所以說你……？」
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千裏一時說不出話來。
蒂潔絲到底在說什麽？
她說的「這個」是她自己——可是。
「這隻是人偶而已喲。」
朝一臉困惑的千裏露出微笑說道——
——鏗！
蒂潔絲突然用拳頭朝自己的腦袋打過去。
而且……非常用力，以毫不留情的氣勢。
因為力道很強，這樣一來身體當然會左右搖晃，套在脖子上的鋼鐵項圈和鎖頭也跟著鏘啷作響。
然後……
「——！」
喀啦。
不確定是不是有發出這種聲音，總之蒂潔絲的腦袋——鬆脫了。
朝旁邊鬆脫。
「什……！」
簡直就像在斷頭台上被斬首的人一樣，頭部沿著一條筆直裂痕，脫離身體，直直從旁邊滑落。
當然，失去平衡的腦袋就這樣咕咚一聲從身體掉下來。
而且——
「喔喔喔。」
蒂潔絲利落地伸出左手接住腦袋。
「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邊發出哀號似的慘叫，幹裏反射性地飛快退到後麵。
以為自己多少已經習慣奇怪景象的他，親眼看到腦袋從身體上掉下來時，還是會感到慌張焦慮。
「你……你……腦袋！腦袋啦！」
「所以說，這隻是人偶喲。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doll、puppet、figure。」
毫不客氣地用手掌拍拍放在桌上的腦袋，蒂潔絲說道。
「我自己一個人的話沒辦法自立——用千裏大人那個世界的話來說，呃，這個身體就是拐杖之類的吧。用我的話來說，應該說是衣架吧，用英語來就是hanger。」
「跟我那個世界的說法完全沒有關係！這根本就是個謎！」
「所、以、說。」
把腦袋放回身體，像是在確認有沒有接好似地左右轉動——然後蒂潔絲慢慢站了起來。
她朝用訝異表情看著自己的千裏露出微笑，然後慢慢地，毫不猶豫地，開始把身上穿的歌德蘿莉裝脫下來。
「妳這家夥想幹麽？」
毫不理會千裏的怒吼，蒂潔絲俐落地脫著衣服。
用白色手指拎著黑色的布——伸長的手臂垂落在身體旁邊。
歌德蘿莉裝底下，是連內衣都沒有穿的全裸狀態。對禮服很堅持的人，因為不喜歡內衣的線條浮現出來，所以會光著身體直接穿禮服，難道蒂潔絲也是這種侰條的信奉者嗎？
總之不管是小小的胸部，或者是還沒有什麽線條的腰部都露了出來——
「……」
從指尖滑落的歌德蘿莉裝就這樣掉在地上。
同一時刻——
「——咦？」
蒂潔絲砰地一聲倒了下來。
毫不做作，就像棒子一樣倒了下去——像人偶一樣倒地。
像人偶一樣。
千裏腦中，再度閃過蒂潔絲剛剛說過的話。
——「這隻是人偶喲。」
「……也就是說。」
——「我自己一個人的話沒辦法自立。」
這個倒下去的少女身軀是人偶。
對蒂潔絲來說，就像用來支撐自己的枴杖。
——「衣架」。
這麽說來，一直以來少女身軀所支撐的是——
「……難道說……」
「嗨～～嗨！我是蒂潔絲！」
活力十足地說出這句話的是——
歌德蘿莉裝。
歌德風的蘿莉服裝——就是那個東西。
就像在說「哈囉」似地，隻有袖子的部分從地上爬起來，看來就像抬起頭的蛇。
到底用什麽地方說話，這還是個謎——
「我一個人的話，就連移動也很麻煩呢。所以才會從事務管理局借來這個自動人偶喲。」
「妳是白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裏放聲大叫。
●●●
「妨礙工作——嗎？」
潔白無瑕的房間。
什麽都沒有——室內的感覺就像單純用白色平麵隔出一個正立方體的空間，佐久間榮太郎現在就在這裏。他所坐著的地方，是直接從地板冒出來的圓柱。而坐在他對麵的房間主人——寒河江教授，也同樣坐在圓柱上。
寒河江教授。
身為專家級的大魔法師——而且是名列阿巴朗學園都市營運最高決策機關「混沌委員會」的博學之人。年齡不詳，本名不詳。「寒河江教授」隻不過是個方便的稱呼而已。累積了豐富經驗與實績的魔法師，不會隨便透露自己的本名，因為他人可能會循著本名對自己下咒。
無論如何——聽到這些敘述，多數人都會想到一個白發白鬍子的老人吧。
可是，有著那種外表的人，並不存在於這個房間的任何一處。
與榮太郎麵對麵坐著的是——
「嗯，修達教授也很掛心這件事。」
是一名少年。
金發，碧眼，而且膚色白皙。
這種可被用來當做童裝模特兒的可愛模樣——如果用俗氣的說法來形容，就是「像天使一樣」，就是這樣一名少年。
可是，這個少年——其實並不是寒河江教授本人。
這隻是他在人前現身時所使用的傀儡人偶。
寒河江教授本人到底是什麽模樣——事實上隻有少數人知道他是男是女。因此這座「阿巴朗學園都市」的居民之間流傳了許多不知道有沒有可信度的謠言，像是「其實寒河江教授已經死了，在操縱傀儡人偶的隻是他所留下的假想神格。」、「其實寒河江教授是從宇宙另一邊傳送電波過來的宇宙人」。
暫時不說這個……
「妨礙工作啊，到底為什麽呢？」
「大概是對『阿巴朗計畫』的成功感到困擾的那群人吧。」
「……也就是說，是『學園』派的『強朵拉計畫』的讚同者嗎？」
「是有那種可能。」
寒河江教授環抱著手臂說道。
「以我們的立場來說，要懷疑『學園』派實在有些難受。」
「嗯哼……」
榮太郎歪著頭。
「可是，知道『強朵拉計畫』全貌的人不是少數嗎？」
榮太郎像是在心算似地盯著空中——眨了好幾次眼睛。
「這麽說……舊『十二席委員會』、與『哲學』電腦管理業務有關的人，就有這種可能性了。」
「不，如果隻是技術層麵的話，知道的人更多。因為這個阿巴朗學園都市，本來就是『強朵拉計畫』的副產品。」
寒河江教授手邊的地板突然冒了上來。
上麵擺了兩杯裝有冰塊和麥茶的玻璃杯。
把其中一杯遞給榮太郎，寒河江教授繼續說道：
「有反對派存在並不是什麽問題。不管是什麽計畫都一定會有反對者——要是沒有的話反而不健全。」
「就是啊。」
「隻是——如果他們的行動太過激烈的話，就得要阻止了。」
「太過激烈？例如說呢？」
「例如說，要打擊『阿巴朗計畫』最簡單的方法——」
寒河江教授的表情變得嚴肅。
「就是把接受實驗的人通通殺掉。」
●●●
「……」
地點和剛才一樣，在千裏的房間——在客廳裏。
基本上，克菲兒以及旁邊的蒂潔絲仍舊跟千裏麵對麵坐著，三人的相對位置並沒有改變。順帶一提，蒂潔絲又套回少女人偶身上，坐在椅子上。
隻是——
「千裏大人？」
蒂潔絲用毫無意義的活潑口氣說話。
「為什麽您坐在沙發上？」
桌子和沙發之間有兩公尺左右的距離。一般而言，千裏應該和她們麵對麵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事實上，截至剛剛為止的確是那樣的。
「不準靠近我，妳這謎樣的軟體生物。」
千裏半眯眼睛瞪著蒂潔絲，呻吟似地說著。
「怎麽這樣！好過分喲！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haoguofen！」
「那不是英語好嗎？」
「千裏大人是菊池（注：日中的菊池和鬼畜讀音相似）！」
「是鬼畜才對！快向全國的菊池先生和菊池小姐道歉！」
「對不起菊池先生小姐！」
「……妳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千裏說。
「總之您已經傷到我的少女心了！」
蒂潔絲扭著身體。
隻是，她的語氣和聲音還是活潑得莫名其妙，像太陽一樣明朗，根本聽不出來有被傷害的感覺。
「妳不是說自己不是女生嗎？」
「為了方便起見，我的人格是被設定成女性的！」
「那隻是貪圖方便的設定吧？」
「因為人家是人造物嘛。」
「……」
聽到蒂潔絲滿不在乎地回答，千裏發出了低吼似的聲音。
總之——蒂潔絲是採用服裝型態的自動型自律魔法器具。
本來是為了大幅提高穿著者的魔法而設計的道具，例如說，假設千裏穿上她（？），就可以使用類似魔法的能力。隻是，在這種情況下，是由蒂潔絲接收千裏的意誌，施展魔法的仍舊是蒂潔絲——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以科幻小說而言，就是能量鎧甲；用幻想小說來說，就是施了咒的盔甲。不過因為是歌德蘿莉裝，所以感覺起來很不一樣。
而且……萬一穿著者失去意識，為了確保穿著者的安全，蒂潔絲被賦予自律性的活動機能。現在蒂潔絲之所以能讓少女人偶活動，就是基於這個機能。
總而言之。
她的確不是女孩。
而且也沒有女孩的外形。
德琳西亞並沒有弄錯。就書麵意義而言。
對蒂潔絲來說，少女人偶隻不過是用來支撐自己、從事機能活動的「軸心」而已——
「……我突然想到。」
千裏瞪著露出開朗笑容的蒂潔絲說：
「也就是說，妳擁有的輔助者功能是——」
「沒錯！」
蒂潔絲活力十足地舉起一隻手回答。
「當千裏大人穿上我的時候可以發揮我最大的機能！來吧！let"swear！」
「妳白癡啊——！」
千裏大叫。
「怎麽覺得聽起來好像在拒絕呢，一定是我多心了！」
「不準有那種讓人頭痛的樂觀想法！」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就算改成問句也沒有意義！」
說著，千裏站了起來。
低頭看著蒂潔絲那身緞帶蕾絲滿天飛的歌德蘿莉裝——想像自己穿上那種服裝的樣子，覺得全身好像都要冒出雞皮疙瘩了。
當然，並不是因為感動。這一點要強調一下。
「誰要穿那種歌德蘿莉裝啊！」
「如果是千裏大人的話，我倒覺得很適合耶！」
「少囉嗦！」
千裏知道自己雖然眼神凶惡，但因為個子不高，看起來比較中性。因此聽到別人那麽說的時候，就覺得更火大。
「您不必那麽謙虛啦。」
「沒有人在謙虛！」
覺得自己氣到腦血管好像要爆開，千裏放聲大叫。
「不如這樣吧。」
蒂潔絲拍了一下手——正確說來，不是蒂潔絲的手，而是少女人偶的手，不過這樣講起來很麻煩，而且容易搞混，姑且就當做是蒂潔絲的手——然後說：
「雖然很遺憾，不過我打算已經放棄讓千裏大人穿歌德蘿莉裝了。」
「是……是嗎？」
千裏鬆了口氣回答。
雖然很想吐嘈她說「打算」跟「已經」不能連著用，不過暫時不管這個了。
該怎麽說才好呢——如果沒有斬釘截鐵地拒絕，總覺得這個囉嗦的歌德蘿莉裝搞不好會趁半夜摸上床，趁千裏在睡覺的時候套進他的身體。
簡直就跟恐怖電影沒兩樣。
不曉得知不知道千裏內心的想法，蒂潔絲又用活力十足的語氣說：
「為了方便起見，雖然我基本上是歌德蘿莉裝的型態，不過我可是多才多藝的喲。」
「多才多藝？」
「我會變形。」
「變形？」
「沒錯！」
蒂潔絲得意地說著。
因為少女人偶的表情顯得非常得意，所以很容易引起錯覺。就某種意義而言，雖然表情比克菲兒豐富許多——然而這隻是一種方便的界麵，是蒂潔絲用魔法介入少女人偶的機能，好讓人偶產生這些表情而已。
「妳說變形……也就是說，妳可以變成其他服裝？」
「沒錯！」
「這樣的話……」
下意識覺得「這樣的話還可以吧？」的千裏，慌慌張張打消自己的念頭。
就算是西裝上的領帶、褲子、襯衫或連身工作服，既會說話，必要時也會自己活動。那種東西不管再怎麽方便，都讓人感到惡心，一點也不想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行！」
「不要那麽說嘛。」
蒂潔絲「啪」地伸出手，開始扳著手指數：
「水手服、護士服、巫女服、學校泳裝、中國服，當然也可以變成女仆裝！不管您希望什麽服裝，我都可以完美地變形喲。」
「不需要！」
「這不是男生們的夢想嗎？」
「有男生想穿這些衣服嗎？」
至少千裏沒有那方麵的興趣。
「……我不曉得到底是誰創造妳，不過我很清楚妳的創造者一定是個無可救藥的變態。」
「如果誠心誠意跟他聊聊，應該很合得來吧。」
「囉嗦死了！根本沒辦法跟妳好好講話！」
說完之後——千裏指著玄關的門。
「出去！我不想要這種謎樣的寄生生物！」
「好過分喲……！」
環著自己的身體，臉上的表情泫然欲泣，蒂潔絲不斷發抖。
睜得大大的紅色眼睛，彷彿隨時要掉下眼淚。
「我……我隻是……想要千裏大人……」
那
種模樣——因為蒂潔絲外表看起來就是個幼小的少女，所以隱隱刺激著千裏正常的價值觀，用比較容易理解的方式來說，就是他覺得很有罪惡感。
無論如何，蒂潔絲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千裏覺得很狼狽。
「不是……所以說、那個……」
「我隻是想要千裏大人……隻是那樣而已……」
「呃……那個、喂、呃呃。」
千裏求救似地看著克菲兒，然而克菲兒隻是駝著背，用讓人覺得可憐的眼角餘光看著他們，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人家明明就不是寄生蟲……隻是很想很想跟主人肌膚相親合而為一而已……」
「——喂。」
「想要主人進入我的裏麵……溫柔的……可是又有一點點粗暴的……人家隻是想要那樣而已……希望主人強壯的身體能貫穿我……就算我說『不行』，主人還是粗暴地把發著抖的我……啊啊啊嗯。」
「不要用那種惡心的聲音呻吟！」
蒂潔絲紅著眼眶望著其他方向，身體不斷顫抖，千裏朝她大聲怒吼。總之，蒂潔絲並不是在哭，隻是朝著另一種禁忌方向胡思亂想而已。
「——我竟然會同情妳，真是蠢斃了。」
一邊說著，千裏一邊拆開堆在客廳角落的搬家紙箱。
「——主人，請問您在做什麽？」
「我的剪刀放到哪裏去了啊？」
「太過分了！竟然想用剪刀剪這麽可愛的衣服，實在太奇怪了！千裏大人是個變態！好萌喲！」
「我一點都不想被妳這家夥叫成變態！還有、不準萌！」
因為找不到剪刀，千裏忿忿地朝堆著的紙箱踢了一腳，長長歎了口氣。
「我隻是想要一個人住而已……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那個……蒂潔絲小姐……」
之前一直默默聽千裏和蒂潔絲你來我往的克菲兒，用怯生生的模樣舉起一隻手說道。
「怎樣？」
「……千裏主人……會覺得很厭煩……如果……被人家強迫的話……」
「……」
「我覺得……這樣不好……」
「……嗯哼？」
蒂潔絲歪著頭。
「妳是克菲菲——吧。說出那種話，其實隻是想讓自己回去當千裏大人的輔助者而已吧？」
「咦？啊——不是的，那個。」
「輔助者的交接還沒結束，妳還沒有完全被解任！所以才會這麽說吧！」
「所以說……那件事是千裏主人——」
克菲兒有些支吾。
可是——
「總之主人一定要有輔助者才行。反正管理部也沒空一再幫千裏大人換輔助者，所以看要我還是要妳，隻能從我們之間選一個！」
「喂！怎麽變成二選一了？」
如果——是其他形式，千裏並不是那麽討厭輔助者。例如說，像是會在漫畫或動畫裏出現的、那種會說話的劍；或者，再讓步一下，會變成魔法少女的隨行寵物之類的，如果是那種輔助者，倒還能夠忍受——千裏這麽想著。既然有像蒂潔絲這種輔助者，應該不是不可能。
可是……
「那麽——」
是因為沒有聽見千裏的話嗎——或者是假裝沒聽到——總之，蒂潔絲狠狠指著克菲兒說：
「來一決勝負吧！用英語來說的話，就是yijueshengfu！」
「喂！有沒有在聽啊！」
反射性地想吐嘈說「yijueshengfu不是英語」，勉強把這句話吞下去，千裏開口叫著。
可是，蒂潔絲果然沒有聽進去。
而且……
「……知道了……」
克菲兒在胸前緊緊握拳，然後點點頭。
「所以我說、喂、妳們有沒有在聽啦！」
「我絕對不會……把千裏主人輔助者的位子……交給妳……就算要賭上性命……」
「幹麽又把事情搞得這麽大啊？」
「回答得很好！去外麵吧！」
「……好……」
「喂！我說你們！為什麽不聽聽我的意見——」
不曉得有沒有聽到千裏的叫聲……克菲兒朝下定決心的蒂潔絲點點頭，兩人丟下千裏，啪搭啪搭地經過房間玄關，朝走廊走出去。
喀鏘一聲，房門關上。
然後——
「……」
千裏被孤伶伶地留在客廳。
而房間鐵門內側沒有奇斯莫4的臉孔。
他看著兩人剛剛走過的玄關好一會兒——
「就這樣把門鎖起來去睡覺好像不行吧。」
千裏喃喃自語。
●●●
決鬥在學生宿舍的陽台進行。
因為附近沒有什麽空曠的場所，因此克菲兒和蒂潔絲隻能想到這個地方——不過，原本的設計者大概也打算把這裏設計成能夠舉行舞會的空間，因此這個陽台大到甚至可以在上麵打網球。
就兩個女孩的戰鬥來說，應該夠寬了吧。
順帶一提，這個陽台——位於三樓，位置相當高。不過周圍設有堅固的欄杆，就算決鬥稍微粗暴一點，應該也沒有掉下去的危險。
「……話說回來。」
千裏半眯眼睛瞪著旁邊。
「搞什麽啊你！」
「人家是佐久間榮太郎～～」
一邊哈哈哈笑著，一邊環抱雙臂站在那裏的，是把千裏帶來這個地方的青年——就像他自己所說的，是佐久間榮太郎。
不知為何他打扮成裁判的模樣，脖子上係著蝴蝶領結，以一副「咦？我一開始就在這裏了喲。」的樣子，不知不覺出現在這裏。
「我沒在問你名字。」
「人家的三圍可是秘密喲。」
「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真是冷淡的家夥啊。」
千裏硬是忍下揍人的衝動，用呻吟似的聲音說：
「所、以、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哎呀！」
榮太郎臉上露出毫無意義的爽快笑容。
「要一決勝負的話，當然需要裁判吧？」
「當裁判什麽的之前，你不覺得應該要先阻止她們的決鬥嗎？」
「阻止決鬥？」
像是被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奇怪問題，榮太郎歪著頭。
「為什麽？」
「你怎麽能那麽自然地反問『為什麽』？」
「這不是王道嗎？」
榮太郎緊緊握住拳頭說道：
「抱著對一名少年的愛意，兩名少女舉行決鬥。」
「這根本不是愛好嗎！而且其中一個不是少女而是衣服！」
「喔喔——隻要是男人的話，不是都很想置身在這種情況嗎？你不是這麽想的嗎？」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背景音樂已經在放『不要吵架』這首歌了。不過因為不想繳錢給jasrac（注：jasrac是「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對音樂使用者徵收授權費、使用費。），所以沒有播歌詞。」
「那是什麽啊？」
「嗯，現在的年輕小孩不知道嗎？」
「……不、我是說……」
「不必擔心。」
榮太郎抱著雙臂，自信滿滿地說：
「我已經布下結界了。」
就算是千裏也有在看漫畫之類的東西，所以他知道「結界」是什麽玩意兒。
總之，那就是畫出範圍，區分內部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