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老爺們聽好咯!上回說到太祖皇帝拜訪殷墟太衍寺寶珠聖僧,剛到太衍寺院門,就被一條遁地黃蛟吞將下去。”


    “這回我們就好好講講,太祖皇帝究竟是怎麽從黃蛟肚子裏,獲得蒼天旨意的!”


    “話說太祖皇帝被吞下去後,沿著蛟龍三尺長三尺寬的喉嚨滑落進入胃中。隻見太祖皇帝站直龍軀,定睛一看,這蛟胃裏麵居然藏著一副金匱,打開來,原來內裏又置著一張《天帝行璽金匱圖》。”


    “原來前朝大乾高祖早留有遺命,若是在他龍馭上賓之後,自己的子孫後代昏庸無道,任用佞臣,叫天下生靈塗炭。則此時自會有一賢明之君降世,從大乾護國神獸肚子裏剖出一張《天帝行璽金匱圖》,從此統禦天下,國泰民安。此是為禪讓。”


    “是故,太祖皇帝不廢一兵一馬,不殺一臣一吏,便獲得了全天下人的擁戴,這才是賢明之君!”


    “好!”


    “這串銅錢是賞你的!”


    說書人笑眯眯地接過聽客們手中的賞銀,又開始繼續講解他的傳奇演義。


    席間,一位須發皆白、赤足柴衣的老頭子提起了酒壺,對著身旁自斟自飲的少年說道:“莽生,評書說的很精彩,怎麽不好好聽聽呢?”


    少年眉宇間英氣十足,自顧自喝酒的氣度頗為瀟灑。隻見他放下酒壺,一雙濃眉大眼炯炯有神:“哼!不過是大衍葉家想要為外戚篡權的事實找個正當借口罷了,還說什麽獲得了蒼天的旨意,依莽生拙見,隻怕就是謀權造反的誅心之意!”


    老頭兒笑著搖了搖頭:“莽生啊,凡事不能這麽率性,天底下也沒有什麽東西非黑即白。就這麽大一個池塘,你往裏麵丟進一塊泥,所有靠著池塘水呼吸的魚兒,就都得往嗓子眼裏嗆些土。”


    少年撇了撇嘴,喃喃地說道:“魚兒靠腮呼吸,哪來的什麽嗆嗓子。”


    老頭兒花白的眉毛一擰,笑逐顏開:“哎呀,你說得對你說得對。但我還就要魚兒嗆嗓子了,你莫非不服?大衍葉家往天下這個小池塘裏投了一抔碩大的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天下人的嗓子眼裏沒有嗆土呢?”


    少年不屑地擺了擺手:“天下盡為愚民,隻怕他們都以為這抔土,還是什麽山珍海味呢!”


    老頭兒無奈地說道:“莽生,早就教過你,光會幾下拳腳功夫,光能舞弄兩手刀槍劍戟,是成不了大事的。隻怕你要想想清楚,大衍葉家究竟憑什麽能獲取天下民意?你若能想清這個問題,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少年雙眼一縮,仰頭喝了一杯雍州老窖,默不作聲。


    “清明時分,南陵會有事情。”


    少年雙拳猛地一握:“你確定你的消息是可靠的?”


    “我從蕭子玄的屋中親自拿走的血書,不會走眼。”


    “你就不怕,這一切都是蕭子玄捏造的東西,目的就是誆騙於你嗎?”少年扳弄著指節,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響。


    “嗬嗬嗬,不會的。蕭子玄他聰明的很,他還沒到這種地步。”


    ————


    傾月坊的三層雅間裏,蕭子玄正憑欄而望。


    他方才去找巫雨曼,結果被她攆到了三層,隻好又回到一開始的雅間裏,聽著百聽不膩的陽春白雪。


    丫鬟旺仔乖巧地坐在一邊,低頭默默擺弄著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鈴鐺,很識趣地沒有多舌。


    闌幹旁,蕭子玄和巫雨曼並肩而立,正俯瞰著夜晚的雍州城。


    蕭子玄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片刻後出言打破了死寂:“巫姑娘,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來找你嗎?”


    巫雨曼搖搖頭,輕笑道:“還能有什麽原因,無非是上次將我玩弄之後,這幾日又覺得心癢,就想過來重溫舊夢。”


    蕭子玄咂巴咂巴嘴,滿不是滋味地說道:“可是在下上次也沒嚐著腥啊……”


    巫雨曼猛地扭頭,大眼睛如同星空一般浩瀚,讓人看不清她的想法:“怎麽,堂堂男子漢,居然敢做不敢當麽?!”


    蕭子玄目瞪口呆,片刻後豎起大拇指,嘖嘖稱歎:“服氣!服氣!”


    “哎呀呀,巫姑娘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顛倒黑白的事情幹得不比蕭某人差啊!”


    巫雨曼螓首微抬,白皙的脖頸高傲地伸長,像天鵝一樣優雅。


    隻見她綻放一道笑容,美到令人窒息:“多謝蕭公子誇獎。”


    蕭子玄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你隻不過猜對三成而已,還剩下七成。”


    巫雨曼抿了抿嘴,譏笑道:“那莫不成你來到傾月坊,還是想避難咯!”


    蕭子玄合掌一笑:“還剩三成!”


    巫雨曼神情一滯,一時間難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蕭子玄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臉上掛起了犯賤的笑容:“巫姑娘啊,在下前來找你的第三個原因,隻不過是想逼你告訴我幾個問題罷了,還望你能好好配合啊。”


    巫雨曼氣極反笑,冷冷地說道:“我憑什麽會聽你的話!”


    蕭子玄肩膀聳了聳:“要不我們打個賭?”


    “賭什麽!”


    蕭子玄繼續說道:“我賭你一定會聽我的話!若你贏了,那麽我就找人把賀啟廉閹割掉,若是我贏了,那麽你就允許我在你房中睡上十天半個月。”


    巫雨曼猛地攥緊雙拳,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無恥的登徒子!”


    蕭子玄連忙擺手,輕聲說道:“咱們這是公平的賭博,你要是不答應就直說啊,幹嘛要汙蔑我無恥。你若是還想看到賀啟廉這個賤人,三番兩次地來找你,那你就別答應啊。你自己之前躲過了兩次,我今日幫了你一次,莫非你還真以為,就憑這自己的一身細皮嫩肉,能在傾月坊裏一直當個賣藝不賣身的花魁?”


    巫雨曼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半晌後開口道:“我和你賭!”


    蕭子玄嘿嘿一笑,拉著巫雨曼的手往屋中走去。


    “你幹什麽!”巫雨曼氣憤地甩開蕭子玄的鹹豬手,怒斥道。


    蕭子玄摸了摸鼻子,幹脆裝傻充愣。


    他走到桌案前,上麵早就已經擺好了文房四寶,墨也已經研好。隻見蕭子玄攤開一張宣紙,拿起毛筆隨意地蘸了蘸,然後笑著說道:“巫姑娘趕快坐啊!不不不,不要坐到角落嘛,來來來,坐我對麵。”


    巫雨曼咬著牙搬著小凳子,坐到了蕭子玄的對麵。


    蕭子玄抿了抿嘴,開口說道:“敢問令母姓名?”


    “什麽?!”巫雨曼猛地站起來,渾身氣得發抖:“你再說一遍?”


    蕭子玄苦著臉,委屈地說道:“巫姑娘,我們在一本正經地賭博啊,你能不能不要摻雜個人感情。”


    巫雨曼一字一頓地說道:“李氏。”


    蕭子玄默念道:“好,今有民婦李氏……”


    “令母是哪年哪月與巫姑娘走散的?”


    巫雨曼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眼中已經閃過了淚光:“神冊八年七月初四。”


    蕭子玄繼續說道:“好,於神冊八年七月初四……”


    “對了,令母是怎麽與你走散的來著?”


    巫雨曼憤怒地一拍桌子,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她哽咽道:“蕭子玄,你這個王八蛋,你休想抵賴!”


    蕭子玄訕訕地縮了縮脖子,說道:“好吧,因口角爭紛,被蕭子玄當街拖走,之後由於……”


    巫雨曼驀地止住了哭泣,神色間閃過一絲困惑。


    蕭子玄低著頭沉聲問道:“巫姑娘有刀嗎?”


    巫雨曼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簪子,簪子總該有吧,給我拔下來。”


    巫雨曼呆呆地沒有動。


    “快啊!”蕭子玄猛地一拍桌子,嗬斥道。


    巫雨曼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緩緩地拔下來雲髻上插著的玉簪。


    蕭子玄接過簪子,搓了搓手掌,然後竟然猛地朝自己的大拇指刺去!


    尖銳的簪子甫一刺入手指,鮮紅色的血液頓時便聚成了豆大的顆粒。


    蕭子玄劍眉微蹙,感覺到一股連心的疼痛從大拇指傷口處傳來,他咬了咬牙,將大拇指用力按壓在宣紙的空白處,任由血液在紙上散開。


    片刻後,蕭子玄鬆開手,然後猛地抓起按壓了血手印的生宣,展開在巫雨曼的麵前。隻見他的眼中精光爆閃,健壯精瘦的身軀蘊含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巫姑娘,給在下一個月的時間,隻要一個月!


    若是一個月之後,在下仍然不能找到令母的下落,那巫姑娘就拿著這份認罪書,將蕭某人親自押入公堂!”


    “我想惡意殺人的罪名,應該足以砍掉蕭某人的腦袋了吧!”


    巫雨曼難以置信地抬起雙眼,她隻覺得自己腦中嗡嗡作響,眼前蕭子玄的麵孔都開始模糊。她顫顫巍巍地接過宣紙,看著最右側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認罪書”,然後又看了看宣紙左側的血手印。她的淚水頓時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止不住地流淌。


    三年來每個夜晚的噩夢仍舊曆曆在目,母親的笑靨也始終浮現在自己的腦海。


    就是為了這樣的一張認罪書,巫雨曼一個人委身青樓之中,扛過了多少委屈與辛酸。


    她現在終於拿到手了,可為什麽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激動。


    她抬起頭,滿臉哭得梨花帶雨,無助的模樣就如同離巢的小獸:


    “蕭子玄,你就不怕我現在就拿著這張紙報官?!”


    “不怕。”蕭子玄站直身子,認真地說道:“巫姑娘,我相信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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