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行無所行,也是進行了毫無行動的行為。


    即使你擇無所擇,也是選擇了沒有選擇的選項。


    如果我不這麽說的話,你就無法理解我為何不答這件事吧。


    ◇ ◇ ◇


    吉格母托?瓦倫海德 回應托裏畢雷報之提問 皇曆四九二年


    ◇ ◇ ◇


    一片空白。


    我還以為這是死後的世界,但其實根本沒有死後世界那回事。靈魂的不滅或轉生在理論上都不可信。


    我凝神仔細一看,才發現這隻不過是擴散開來的白色天花板罷了。


    在我的左邊,有一扇窗戶。朝窗戶外俯瞰,可以看見一座庭園。女護士推著輪椅,輪椅上的病人在笑。從看得到病人和護士頭頂這點判斷,我大概位在二樓或三樓。


    ◇ ◇ ◇


    啊啊,所謂「我」這個概念為何如此難以運用。


    我轉頭望右邊一看,發現在我躺著的病床旁邊,有好幾台機器連結著。從機器和點滴伸出的管子,接在我的手腕和喉嚨上。


    從機器前端縫細看去,門邊有雙皮鞋。皮鞋上有著一雙纖細的腳踝。噢,是我喜歡的腳型。


    我抬起視線往上一看,看見一位女性僵直地用手握著門把。


    映入我眼中的是一雙翡翠般的眼眸。是吉薇。


    「妳好。」


    「你、你好。」


    吉薇回答我。真是個老實的女孩。


    「請問這裏是醫院嗎?」


    「呃?是、對,這裏是艾裏達那市立中央醫院。」


    「好像外語教科書上的對話哦。」


    我真的這麽想。


    「不管怎麽樣,不是在奇怪的姿簪診所真是太好了。」


    才說幾句話就覺得累了。我轉回頭躺回枕中。


    「嘉優斯!你複活了!嘉優斯!」


    吉薇像原始人一樣重複著單字向我衝過來,緊緊抱著躺在病床上的我。


    「好痛。」


    無視我的坦率感想,吉薇更加用力地抱住我,並把她的鼻梁深深埋進我的胸膛。但我真的太痛了,便舉起左手想把她推開一點,才發現自己的左腕已經被切斷了。我試著動了動床單下的腳,還好右腿整隻都還在。


    即便右腳還在,但我的疼痛並不因此稍有減緩。我把手放在吉薇全埋進我胸膛的臉上。我正想把她推開,卻因為她的眼淚而住了手。


    從吉薇那碧綠眼眸中滴落的透明眼淚,浸濕了她的臉。「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嗚咽不斷。


    這樣的她反而使我舉起的左腕不知該往哪擺才好,最後還是擺在持續哽咽的吉薇頭上。


    已經沒事了,我輕撫著她白金般的秀發。


    專心一致地撫摸著。


    吉薇有點像我的妹妹亞蕾榭爾。雖然外貌和個性兩人是南轅北轍,某些地方卻非常相似。


    詛咒永無止盡。但是,愛卻仍未死絕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應該趁我還記得保險這件事時快去處理,還是幹脆就拜托吉薇幫忙吧。


    「嘉優斯先生,你陷入昏睡狀態整整六天。」


    中年醫師正在檢查我的身體狀況,他這麽說著。


    而我看著護士們依照醫生的指示,將我手腕及身上的測量器拆除。當我一意識到身邊被緊貼著白色製服的翹臀包圍,我的思緒也不禁開始混亂。


    對女性的臀部產生興趣,就表示精神順利地朝健全的方向恢複著。知道了啦!這可是我的本能啊!要思考其他嚴肅的事情等等再說,現在的我隻需要把精神集中在臀部就好啦。


    我受到臀部吸引而忘我的坐起身,醫生看了我一眼,警告意味濃厚地咳了幾下。迫於無奈的我隻好先聽聽無聊的診斷結果。


    「你的心跳曾完全停止,連腦波都消失了。根本就已經算是死亡狀態。護士帶我過來的時候,我簡直以為是發生醫學奇跡讓你複活了。啊,娜潔,請妳采取血液樣本。」


    女護士用針筒吸取生理食鹽水。將針頭的空氣押出、握緊。我把左手拿著的報紙放在一旁,伸出手腕。女護士消毒過左腕後,朝浮現的血管插入。


    針刺著我的手腕。好像插偏了,好痛。


    「娜潔,妳又來了?」


    坐在椅子上的醫生愕然。


    「妳該不會是新人吧?」


    「是、是的,我叫做娜潔。」名叫娜潔的女護士再度挑戰。「其實是昨天才被緊急派到這裏來的……」


    「上麵怎麽會派這孩子過來呢。就算是人手不足,這也太……」


    即使如此醫生還是交給娜潔來辦。初生之犢真好啊,我硬是把感想給吞了回去。針頭又偏了,她根本是外行人。


    「真的很對不起索雷爾先生,我會再盡力的。」


    這次針頭終於插進了血管。我的血液順著針頭流進針筒。裝著采取出來血液的針筒,接上長得像是手機的檢查儀器。娜潔的手指儀器上遊移不定充滿猶豫。看不過去的醫生這才從旁伸出手操作。小小的液晶屏幕顯示出各種數據。醫生搖搖頭。


    「數據一切正常。從可說是已經死亡的狀態又變回健康的身體,這果然隻能稱之為奇跡了。」


    「奇跡、嗎。沒有發生經濟奇跡反倒是起死回生啊。」視線轉向娜潔。「會不會有戀愛的奇跡發生呢?」


    麵對我無聊的搭訕,女護士隻是微笑著。醫生無奈的翹起另一隻腳。


    「記得跟你的搭檔吉吉那道聲謝啊。連結左腕和右腳的咒式可真不簡單。我隻稍微處理了些細節而已。」


    ◇ ◇ ◇


    醫生的語氣充滿感歎之意,讓我不禁抬起左腕細看。


    我左手的皮膚仍然相當光滑,完全看不出來有被砍斷的痕跡。連手肘內部的複原狀態都很完美。


    「雖然早就聽說過他既是負責殺人的劍士,也是擅於治愈的生體係咒式士。但他對於治療刀刃或咒式造成的傷害竟是如此有一套,甚至能媲美咒式醫師。不過,真是難得有人能夠治療得如此完美。」要不是多虧了他,身為攻擊型咒式士的我,大概全身上下都是縫合的痕跡了吧。


    「畢竟我不想被女孩子討厭,單就這點還是向他道個謝吧。」


    吉薇應該不會在意男人身上的傷痕,反倒比較擔心受傷這件事吧。為了讓她安心而說沒事,但身上卻到處是傷就說不過去了。護士提起我的手腕和手掌檢查。


    「手腕和手指感覺如何呢?我們已經大致確認過骨頭、肌肉以及神經都完全接合了。」


    「看來是沒什麽問題。」


    我動了動手腕,手掌順勢握住護士小姐的手。


    「唔哦,糟了。吉吉那的治療失敗啦。我的手掌竟然違背我的意思摸了護士小姐的玉手?!」


    「看起來你似乎除了頭腦以外沒有什麽異常呢。」


    護士笑著甩開我的手。醫生則是一臉無奈。


    「出院之前,還是開給你些安定劑以防唯一的傷口有個萬一吧。」


    醫生從椅子上起身,還當真叫護士給我開了安定劑,身為病人卻對女人溫柔,就應該有這樣的待遇嗎。


    我躺回枕頭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在處於昏睡狀態的時候,夢到了過去的一件事,但總覺得最後我是被一隻黑色的爪子抓回這裏來的感覺……」


    醫生的腳步在病房門前停下。


    「誰知道?搞不好是為了修複崩壞的精神,才從過去再構成的也說不定哪。」


    醫生像是在瞬間想倒了什麽,但他沒有多解釋任何事,隻是他像是注意到什麽一般,不免俗的補上一句「保重」便走出了病房。走出病房的醫生還不斷嘀咕著「手腕和腳的確是咒式治療沒錯,但還是無法說明從接近死亡狀態裏起死回生這一點」。


    醫生離開後,娜潔輕輕低下頭。


    「真的很對不起。結果讓索雷爾先生想起不好的回憶了。」


    「沒關係啦,這沒什麽。還有別叫我索雷爾,嘉優斯就行了。」


    「不、但是,」娜潔仍舊露出笑容。「雖然我沒幫上什麽忙,不過,恭喜你出院。」


    「說的也是。」


    娜潔將針筒以及檢查儀器等,收回移動式的櫃子裏。醫生坐過的椅子也推回到桌底。我試著發發牢騷:


    「可是出院或許並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呢。」


    「咦?」


    櫃子間看得到娜潔驚訝的臉。


    「因為就沒有借口看到漂亮的娜潔了。」


    娜潔忍不住噗嗤一笑。似乎消除了之前我說的話造成的緊張。


    「我會告訴你可愛的女朋友哦?」


    「那可就糟囉。」


    「對了,警衛攔了一個聒噪的女記者,是你認識的人嗎?」


    娜


    潔說話的語氣像在怪我似的。


    「記者,哦哦阿潔兒嗎。居然找到這裏來,鼻子可真靈啊。」


    「穿著學生製服的女孩也來過了哦。」


    「我不記得我的花心對象包含學生,」話才剛說完,我便馬上想起一些什麽:「對了是預備校的學生吧。」


    「是個有著長長的紅茶色秀發,青色眼睛的可愛女孩唷。」


    我大概娜潔在說誰了。那是對我抱有好感的學生,杜拉絲。


    「是在你女朋友來看你的時候跟來的。她隻在走廊告訴我『請幫我轉告,請他多保重』就回去了。」


    杜拉絲竟然還特地前來探病,就表示她還沒放棄這段來自誤會的感情。要真是這樣的話,我也無計可施。


    「很遺憾,我是不可能腳踏多條船的。我女友實在太可怕了。」


    我認真的說,娜潔卻輕輕地笑著。


    「不、這個女人,吉薇妮雅真的很恐怖哦。之前我花心被發現,她竟然追問到現場。而且還加上十字固定耶。最後我終於受不了了,才在接待椅上承認我錯了。」


    娜潔裝做沒在聽的樣子,繼續整理醫療用具。不過女人的耳朵是不會錯過這類話題的。


    「接著吉薇就用溫柔的表情朝向我和我的椅子說『現在馬上把那張椅子給我燒掉』。真的就連我一起燒了耶。吉薇還邊看著熊熊燃燒的椅子說『感覺還蠻可惜的,燒椅子就限這一次吧』。有夠恐怖的啦。」


    娜潔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過我可是我真心覺得沒有任何人比當時的吉薇更可怕了,我打從心底感到恐怖。要擔心的並不是再燒一次椅子,而是我的花心,下次可就沒辦法保證被燒的會不會是我自己了。


    「女生在大發雷霆的時候,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呢?男性和女性身為同種生物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的話題告一個段落。「搞不好隻是湊巧被人類之母所生,其實是不同種族。」


    把醫療用具全收到移動式櫃架裏的娜潔,輕輕地笑著。


    「你不要花心就好啦。」


    「不、但是,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我看到女人哭就忍不住想去安慰她嘛。」


    「……那你隻會流於好色之徒。看來我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囉。」


    「我比較想被稱為溫柔的男人說。」


    隻不過,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又是如何呢。我雖然以平均標準來說容易被定位成喜愛女色的男性,但又和吉吉那那種打發夜晚時間性好漁色般的心態有決定性的不同。或許我是將哥哥優希斯敎過的,要幫助有困難的女性這個教訓扭曲實行了也不一定。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讓吉薇哭泣了。


    向陷入沉思的我說了聲『保重』,娜潔推動藥櫃。我清楚看到她的笑容裏,似乎隱藏著什麽。我對女人的表情變化很敏感。


    「怎麽了嗎?」


    「這麽一說,索雷爾先生的職業是攻擊型咒式士、對吧。還開了間事務所。」


    推著藥櫃的手和跨出的腳步同時停止。


    「是沒錯?」


    我一回答,娜潔便開始調整呼吸。肩膀上下起伏幾次後,轉回頭。嘴邊掛著虛弱的微笑。


    「其實,我的周圍遇到了一些令人困擾的事情。」她露出怯怯的笑容。「索雷爾先生出院之後,我可以到事務所找您商量一下嗎?」


    「可以啊。既然是工作當然歡迎,而且美女還有優惠哦。」


    街坊上攻擊型咒式士的工作內容,基本上都是這樣。我在病床上重新麵向娜潔。


    娜潔陷入沉思,長長的睫毛貼在臉頰上。過了一會總算睜開雙眼。


    「事情有點複雜,我到時候再過去和你談。」


    娜潔推動移動式藥櫃往病房外走去。藥櫃在門前絆住。一隻男人的手接住差點往下掉的器材。


    「剛好換人呢。」


    我清楚看見接住器材的那雙手,手指戴著戒指。穿著黑色僧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病房門前。


    是穆爾汀樞機主教長。


    「非常謝謝您。真的很抱歉。」


    道過謝後,娜潔便先行離去。接著進來的是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和秘書官赫洛迪魯。


    「你似乎很有精神嘛。」


    穆爾汀戴著象征樞機主教長的帽子,以及長袖僧服。正式的樞機主教長服裝。赫洛迪魯則穿著黑西裝。臉上留著不相襯的胡子,露出一副很擔心我的表情。


    「嘉優斯,真虧你還活著。」


    赫洛迪魯迫不及待越過上司,往我這裏衝來。樞機主教長邊苦笑邊跟在後頭。


    「雖然很老套,不過這是點小意思。」赫洛迪魯將左手提著的籃子放在病房裏的櫃子上。是水果拚盤,還有薔薇與滿天星的花束裝飾。花束裝飾得太過華麗,和冷清的病房成反比。穆爾汀淺淺的笑著。


    赫洛迪魯摸著我的手腳。


    「手腕怎麽樣?還能動嘛。腳呢?站起來走給我看看。」


    為了讓赫洛迪魯安心我隻好下了病床,在病房裏走幾步路讓他看。明明他的上司也在場,赫洛迪魯還真是個擅長擔心的男人。我自在地走了幾步路,也不忘瞪赫洛迪魯一眼。


    「赫洛迪魯,你才是沒什麽問題吧?就算沒我這麽慘,兩腳和肩膀不是也被槍擊中了嗎?」


    換我搭上損友的肩。從衣服上來看,是沒什麽大礙。


    「經過吉吉那的緊急處理,我的傷勢已經好很多,而且還請最高級的咒式醫師看過,我現在的狀態反而還比以前好哩。」他的笑容頗有餘裕。「可惜申請不到勞災補助款了。」


    「是嗎。」


    我握緊拳頭出其不意地往赫洛迪魯腹部一揍。赫洛迪魯被我揍得身體一彎,咳了幾聲。他驚訝的抬頭望著我。


    「怎、怎了?」


    「這是把我拖進奇怪事件,學院的傳統回禮。」


    被趁虛而入的赫洛迪魯表情十分震驚。


    我拿起放在枕邊的報紙。將艾裏西翁報、托裏畢雷報同一麵展示給赫洛迪魯和穆爾汀看。


    事件之後,引發軒然大波。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和阿茲議員的暗殺未遂事情從公辦理。搜查行動立刻從狙擊手卜列南泰的屍體,以及咒彈的入手管道等隱藏在背後的關連性來展開調查。搜尋的結果,啟示派教會的最激進派長老歐肯迪歐烏斯被傳喚問話。


    由於證據不足,雖然沒有被起訴或實際行刑,但長老卻必須從政壇下台,激進派因此失去了領袖。


    被陷害與案件扯上關係,最激進派軍人也不過如此。不但垮台,下達暗殺指令的人等也被逮捕。


    被視為是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仇敵的古茲雷古統合幕僚次官,則完全不出麵說明,也因此沒被列入嫌疑名單。


    事件後國民世論及主戰論大幅沒落。反倒是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和阿茲議員兩位所主導,關於聖地割讓的兩國暫定會談順利開成。大約春夏之時就能正式締結條約了,新聞上如此報導著。


    凱?庫優爾議長也會以幕後推手的形象,強化自己在政治上的立場吧。


    在大廈頂樓發現了咒式狙擊手卜列南泰的屍體。但是,那些可怕的忍者、黃河之輩做事向來十分縝密,即便搜查的工作再徹底,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如果你事先告知,我絕對會回絕那份工作。」


    「的確。不過,也正因如此才會委托你當護衛。」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聳了聳肩。赫洛迪魯維持彎著腰的姿勢別開視線。


    「總有一天我會討回來哦?」


    我隻是開開玩笑,但赫洛迪魯卻嚴肅地保持沉默。


    「包含剛剛說到的部份,我想和嘉優斯兩個人單獨談談。」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看向赫洛迪魯。「車停在醫院門口,會影響到病人的。可以幫我把車開到別的地方嗎?你想想,移到沒有人的醫院停車場也比較好對吧。」


    赫洛迪魯點點頭,從我身邊離開。


    「好啦,想切水果卻忘記帶刀了。」穆爾汀翻找著櫃子抽屜。赫洛迪魯打開病房的門,回頭看向我。我隱約聽到老友低聲說「抱歉。看來無法補償你什麽了」。


    我根本沒想到會收到那麽嚴肅的道歉。但還是對好友的擔心和情義感到很高興。


    小小的病房哩,隻剩下我和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兩個人。穆爾汀拉了張病房裏的椅子屈身坐下。


    「再向你道一次謝吧。」


    皇族開口說道。


    「這次多虧了嘉優斯和吉吉那努力工作,才救了我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以及阿茲?畢達下院議員的性命。而且,拜會談順利成立之賜,也拯救了無辜的民眾。」


    銀邊眼鏡下全知的眼眸直視著我。


    「我想要好好的答謝你。隻要我能做得到的事情請盡管說說看?」


    「那隻是工作。」


    我感到有些疲憊地靠著窗,往外看。病人和護士在樓下正門玄關前進進出出。來往的人群裏,我看到了赫洛迪魯正打開轎車車門。赫洛迪魯注意到窗旁的我,朝我揮了揮手。我也輕輕地揮手回應。赫洛迪魯點頭坐進車廂。車子發動,往位於空地的無人停車場開去。


    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卻都已經結束了。想起了這一整個禮拜的遭遇。簡直是千鈞一發的大逆轉。


    「啊啊,是嗎。」


    我似乎注意到一些事實。


    不能算是全部發現,但我大概理解這部劇本的大意了。


    我轉身麵向室內,迎向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冷靜的眼神。


    有些事情不得不說。


    沒錯,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戰鬥。


    「那麽就照剛才講好的,至少告訴我兩件事情吧。」


    得知真相的機會僅此一次,再無機會。我大大的吸了一口氣,再從腹腔長長吐出。必須要慎重的選擇每一個用字。


    「初次見麵。繼承光榮龍皇之血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會議議長猊下。」


    有那麽一瞬的時間,我在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臉上看見奇異的表情;大概是因為訝異或者是因為高興,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嘴角有點小小的扭曲。


    「真奇特的招呼方式哪。這是你故鄉的問候語嗎?」


    「不,這並沒有任何不妥。因為這次的確是我和你第一次見麵。」


    我開門見山地這麽說。穆爾汀眼神反而充滿了疑問。我配合對方的演技繼續說道:


    「我所知道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從相遇直至暗殺事件結束都是另外一個人。恐怕是變裝名人傑農?卡爾?達利馬斯所假扮的吧。」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初次露出了打從心底感歎的表情。


    「正確答案。」


    這麽簡單就被肯定。早就知道他不好對付。


    「不過,你是什麽時候注意到這件事的呢。傑農的變裝可是能騙過識別裝置,我寄予高度信賴的超高水平哦?」


    麵對提問,我慢慢吐了口氣。接著回答。


    「首先,對自身危險保持高度警戒,預備替身多達六人、有些偏執的倪下來說,無論有多重要,甚至業不是為了凱?庫優爾本人,卻親自前往有暗殺危險的地方這點,實在是太不自然了。」


    「但是,以個人興趣來說不無可能呀。」


    「我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注意到。隻是覺得某處有點奇怪。」


    我繼續說著:


    「讓我開始產生懷疑的違和感,是你吃冰品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在亞爾康多拉神殿品嚐過讓你非常喜愛的熱騰騰烏魯克料理這件事。這是我不久前才剛想起來的。」


    樞機主教長側耳傾聽。而我舉起右手。


    「猊下和替身的傑農都是右撇子。」


    我用高舉的右手指向自己的眼睛。


    「以心理學來說,當右撇子的人想起曾經見過的某個地方,眼球會往左上移動。」我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上角。「相同的,若想起熱或冷之類和感觸有關的回憶是往右下。而和聲音有關的回憶則大多往左下移動。」


    我分別指了指各個方向。


    「那時候,敘述過去對料理喜好體驗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眼球是往左下移動。不隻一次,好幾次好幾次都是。」我指著左下角。「於是我才懷疑,那個時候的猊下會不會是個因演技所需,而讓某人用『聲音』告知事實的冒牌貨。即使肉體清楚記得相同的記憶,思考和反應是演不出來的。」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修長的手指交叉放在膝蓋上。


    「那麽你怎麽保證眼前的我就是本人?你覺得在場的我是真的嗎?」


    「嚴格來說並沒有證據。懷疑也隻是懷疑,剛才說的反應也不過是大部分的情況罷了。」


    我攤開手掌,表示已經沒有底牌了。


    「真要說的話,熱愛戲劇勝過一切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不親自拉下布幕,對一出戲劇而言實在說不過去。而且,我已經和替身的傑農約定過說出真相。要是你自己違反了身為自己的人所答應的諾言,也會不符合劇本的走向吧。」


    坐在椅子上的樞機主教長,用戴著藍寶石戒指的手輕輕鼓掌。


    「說得也是。如果把說出真相的約定當做無關乎己的承諾,就不符合劇情走向了。」他停止拍手。「要是以自己高超的演技為豪,抱有賭上性命之榮譽的傑農知道他已經被你識破的話,大概會想要再度挑戰看看吧。」


    「這還隻是開場白。重頭戲現在才要開始呢。」


    我深吸一口氣,吐出。再重複一次吸吐。


    我拚命壓抑著震動不已的聲音,盡量平靜的提問。


    「穆爾汀猊下,您為何要計劃暗殺自己?」


    我和穆爾汀,兩人間張開一片冰河般寒冷的寧靜。


    樞機主教長高雅的微笑完全沒有一絲變化。


    隻是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欣喜。


    「居然連這點都發現了。這可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這是從推測設下的陷阱。還有,不必特地假裝掉入我的陷阱沒有關係。我發現到這些應該也在您的預想範圍之內才對。」


    「本來想依約老實告訴你的,可惜演變成如此失態的說法了。」


    對於我的答複,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笑容卻一點都沒有消退。


    「我很在意你怎麽以理論思考到這個地步,是怎麽辦到的?」


    出現在我心底的不是恐怖,而是畏懼。


    我鼓舞著自己逐漸卻步的心繼續說。


    「暗殺者們對猊下的行動太過了如指掌了。甚至掌握到以七個替身混淆視聽的機密會談的時間和地點。這不得不讓人想到是否有內賊私通。」我反證自己的推理。「但是,他們卻不是選在祭典途中或停留在飯店的時候下手,而是挑嚴密護衛著的我和吉吉那、同盟國攻擊型咒式士在場的時候發動襲擊。即使如此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而且還如您所望一舉清除了政敵與對龍皇國有所威脅的障礙。」


    綜合這些條件得出的結果隻有一個。


    「總而言之,故意泄漏情報並在幕後操控時機導致暗殺失敗的,就是您自己。」


    麵對我的指控,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一臉泰然自若。


    「很遺憾。嚴格來說你的推論並不算正解。」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眼鏡下的瞳孔閃著冷光。


    「內賊並不是我。」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像是要測試我的反應一般,刻意地緩慢說著。「內賊是嘉優斯你的老朋友,赫洛迪魯哦。」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


    烈風撞擊著我已經離開窗戶旁的身體。我踏出一步支撐住差點彈飛的身軀。爆炸聲足以撼動整間醫院。


    眼前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隻用手指整理了一束被吹亂的瀏海。他無視於突發狀況,慢步走近窗戶。


    沒有任何人在的停車場外,一部車熊熊燃燒。


    我的損友,赫洛迪魯一等咒式秘書官正坐在那台燃燒的車裏。


    熊熊燃燒的車子再度發生爆炸。車頂被炸飛,拖曳著火苗的零件掉落在停車場。醫院的病人和護士、醫生們大聲尖叫。


    大火冒出濃濃黑煙,車子隻剩下焦黑的輪廓。


    「騙人、赫洛迪魯死了、赫洛迪魯居然背叛?!」


    我對好友突如其來的死亡感到一片混亂。這是什麽情況?!


    「剛才的爆炸,應該是赫洛迪魯帶來給嘉優斯的水果和花束引起的吧。」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對定格在窗前的我說。回頭一看,中年聖職者正啃著和赫洛迪魯帶來的東西交換過來的蘋果。


    「真相總是無趣且平庸的。」


    找不到水果刀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幹脆直接啃起蘋果,他說道。


    「我可沒有品嚐裝有高性能炸藥水果的閑情逸致,於是中途就調換過來了。讓赫洛迪魯嚐嚐他帶來的禮物滋味。還真是刺激的口味呢。」


    穆爾汀邊聽著慌張的人們所製造的混亂背景音樂邊說道。相較於他的一派悠閑,我還是無法正常思考。


    「為、什麽。赫洛迪魯他沒有背叛你、背叛我的理由啊?!」


    剛說完我就驚覺到。穆爾汀像是看穿我的內心般點點頭。


    「結果,赫洛迪魯還是沒能忘卻,拉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所造成的未婚妻的死。隻能說是因為複仇衝昏頭了。」


    穆爾汀口氣遺憾,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赫洛


    迪魯剛進入軍部的時候,就已經是最激進派的古茲雷古統合幕僚次官的走狗了。假裝反對軍部而接近我。軍部對我虎視眈眈的消息,基本上也算是事實。」


    穆爾汀語氣平淡地告訴我。


    「扮演被內賊的他所騙而寄予信任,讓自己這邊的情報流進激進派,誘導對方采取行動。本來就是為了牽製敵人而暫時養著備用,既然醜角的戲份已盡,也隻好盡快讓他從舞台上退場了。」


    「沒、沒必要殺他吧。」我悲痛欲絕。「應該讓他接受法律的製裁啊!」


    「赫洛迪魯為了除掉穩健派的我,不惜連好友嘉優斯一同殺害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哦?」


    沒有反駁的餘地。救不了赫洛迪魯。穆爾汀深陷椅背。


    「事到如今,赫洛迪魯會和殉職的護衛們一起,被視為名為暗殺悲劇的犧牲者發給遺族年金。而且,還將更進一步成為排擠激進派的追究理由之一。為了他自己,也為了我,他不得不走上絕路。」


    穆爾汀輸機卿長將真相串聯起來。


    「然後,嘉優斯所說的真相稍微有點偏差。操縱赫洛迪魯的危險性太高了。」


    「是嗎……」我的想法還太嫩了。要考慮到最糟糕的情形。「也就是說,暗殺者本身,也是您的……」


    「正是如此。暗殺的忍者,黃河之輩也是我的人。十二翼將其中一名萩菈索?歐柏托?黃河,我讓她隱藏身份刻意接近激進派。忍者的各大流派分布在整個大陸,不容易被懷疑。再說,若不控製住暗殺者本身,也無法阻止衝突發生。」


    穆爾汀帶著微笑坦承自己的惡作劇。


    「接著我利用萩菈索煽動膽小又光說不做的激進派。咒式狙擊手卜列南泰不過是掩蓋掉我單派出萩菈索的氣息,以及增加緊張感和寫實情境的調味料罷了。」


    穆爾汀加深了笑容。


    「送我歸天的暗殺計劃,自始自終都是我一手策劃,順利安全的以失敗收尾。」


    我被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氣勢徹底壓倒。這些陰險的計劃付諸言語陳述,實在太可怕了。


    「為此不惜讓萩菈索等旗下的黃河忍者和我們互相殘殺,甚至讓護衛送命是嗎。」


    穆爾汀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聖職者一樣。


    「送死是忍者的分內工作之一。護衛們也是一樣的。少了死亡,事件就欠缺真實性。沒有被害者也無法葬送滅國的激進派。」


    坐在我麵前的隻是一名人類。是個不管怎麽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類。但正因身為人類卻做出這些事來,才讓我打從心底感到畏懼。


    「關於和平會談,我已經向神,還有死去的雙胞胎哥哥亞斯艾裏歐發過誓了。而忍者和護衛們的死我也要負全責。即使能拯救更多的性命,我也知道這是不會被原諒的。」


    穆爾汀認真的告白。


    「這是戰爭。戰前之戰、避免引發戰爭而挑起的戰鬥。我並不對這樣的戰役感到厭煩。」


    坐在眼前麵貌平凡的中年男子讓我感到恐懼。


    一切事情的始末都掌握在穆爾汀樞機主教長手裏。


    無論在哪裏,傑農和有關人等都安全無虞,而不管發生什麽,穆爾汀都會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不論是赫洛迪魯或激進派,都照著穆爾汀的劇本走。我和吉吉那不過是其中的小配角,被編列在死亡行列的其中一人罷了。連身為己方的七都市同盟也隻是擔任其中一個角色的部份而已。


    穆爾汀微笑著。


    持續微笑著。


    我不得不開口。


    「故意牽涉扯到我們的理由是什麽?讓阿茲?畢達議員泄漏情報,引誘七都市同盟遠至達耶夫線,皇國會給你什麽好處?」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緩緩舉起右手,伸出修長的食指。


    「雇用你們的第一個理由,是為了讓背叛者赫洛迪魯以為自己的計劃正在順利進行。有個讓赫洛迪魯產生可以自由運用的錯覺棋子是不可或缺的。」


    他舉起戴著戒指的食指。


    「第二,加上嘉優斯和吉吉那這些外人,事件就會有第三者的證言。有了真正感到驚訝的人,才能增強真實感。」他又舉起中指。「第三,經赫洛迪魯證實,嘉優斯並非敢違抗國家極權的蠢蛋,更不是個勇者。」


    他的無名指和小指相繼舉起。最後握起五隻手指。


    「至於最後的理由和皇國支付的代價先保密。敬請期待下回揭曉。」


    「真是無比複雜又沒有意義的策略啊。」


    「這是我的興趣嘛。穿插在人與人之間的背叛與陰謀、鬥爭與死亡。以及愛情。你不覺得很戲劇性嗎?」


    我的背脊不寒而栗。


    被穆爾汀的陰謀劇本卷入的人們,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以豋場人物步上舞台。那份愛恨情仇,也隻是劇本事先配置好的情節罷了。


    「要是我說出一切會怎麽樣呢?」


    「什麽也改變不了,再說嘉優斯也不會為了沒意義的事賠上性命。」


    完全沒有證據。利益隱藏在本人遭假暗殺的大義名分之下。即使我去告發以和平為名的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大概也會被認為是奇跡複活後我在胡言亂語吧。


    告發不僅僅會造成國家混亂。對我個人而言,也可能給吉薇帶來麻煩。


    「我不僅注視著哲貝倫龍皇國,也要看著伍戈多大陸,這整個星球。」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補充說到自己的權利所在,正因如此,穆爾汀這個男人非常危險。


    不隻我個人的命運操縱在他手中,連哲貝倫龍皇國、伍戈多大陸,甚至整個星球都是他的遊戲場。


    必須要有人把他給殺了。即使他可以被稱為是救國英雄,也不能讓這種人活下去。


    我的右手從窗邊移開,緊握成拳頭。對方既不會使用咒式,也隻是個弱不禁風的中年男子。我隻需要一秒的時間,不需要用武器我便能夠解決他。


    我非得這麽做不可。


    但是,我卻連一步都踏不出去。


    整樁事件的連帶影響力實在太可怕了。我的一念之間也許會影響到曆史、或某種東西。一想到這點我便忍不住猶豫,緊握的拳頭也緩緩鬆開。


    鏗鏘一聲。


    我抬頭一看,才發現房門已不知在何時被打開。從門間的陰影可以看見一隻握著魔杖劍的右手。


    剛才的聲響是隱藏在門後的攻擊型咒式士收起佩刀的聲音。


    我差點忘了十二翼將的存在。既然已經決定葬送赫洛迪魯,穆爾汀這樣用心良苦的人,穆爾汀樞機主教長不可能沒有預備隨員便隻身前往。


    「是否和你所迷惘的相符呢?」


    隱藏在門外的武士恐怕是為了阻止我輕舉妄動的行為,才故意發出那陣聲響的吧。


    「真要說估計錯誤的一點,就是嘉優斯和吉吉那的能力比我預估的還要更強大。」穆爾汀吐了口氣。「照我的預定流程是你們其中一個人死亡。另一個活下來的人則感情用事責怪激進派。在忍者全軍覆沒前我完全沒想過你們兩個都會活下來。」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注視著我。銀框眼鏡底下的眼眸,有著深思熟慮的色彩。


    「我和你在思考方式上有些相似,又背道而馳。我對你很有好感。或許正因如此才挑選你為觀察者吧。」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一字一句伴隨著寂寞的笑容飄落在病床上。


    但顯然他並不期待我的回答,他隻是從椅子上站起,輕輕的舉起右手代替行禮,走向病房門口。


    「您知道艾裏達那祭典的意義嗎?」


    陰謀劇作家的腳步停止,而我沒有回頭看向他。


    「是指被吟唱少女艾裏達那陷害吧。」我想了一下後回答。「單從表麵上來說,表示為了目的將手段正當化的悲哀現實。不過,你想說的是另外一個意思吧。」


    「對。」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直率地斷言,道出諷刺的事實。


    「我想的意思是『你的所有行為,某人都看在眼裏』。」


    「這答案真不符合你的作風呢。」


    他簡簡單單用一句話就否定了一切。我的話對穆爾汀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麽,我再告訴你另外一個意義吧。你之所以待在吉吉那身邊的理由。」


    我和他的對話竟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的話題。


    「那是因為,他填補了你所欠缺的部分。恐怕你不管和誰交往,都是采取這樣的態度吧。那也是你無法理解所謂的『某種欠缺也是種斷絕』的事實。」


    穆爾汀的話語掩埋在病房的空氣裏。


    「給你個老


    年人的忠告,將欠缺掩蓋在缺陷裏,什麽都掌握不到。不,這樣一來你大概連手都不會伸出去吧。」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莫名奇妙的話語隻說了一半。


    「分析本身不存在意義。告辭。」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轉向房門,但他像是又想起什麽一般佇足在門前。


    「我和你或許有某種緣分。」聲音從背後傳來。「應該很快就能再見麵了吧。」


    「……你這話甚麽意思?」


    穆爾汀沒有回答。唯存一隻手從陰影伸出,安靜的關上門。


    我輕輕以背倚在窗上。與穆爾汀的對話讓我覺得極度疲倦。


    麵對穆爾汀樞機主教長時,無論是咒式呼喚爆風烈焰、放射巨雷,或揮舞魔劍的咒式劍士力量全都無用武之地。


    我徹底地在一個聰穎伶俐的人麵前敗北。


    我的後腦勺碰觸著窗緣。窗外,赫洛迪魯還在烈焰裏燃燒著。


    一直到現在才聽到救護車及警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嘉優斯,你真的已經可以出院了嗎?!醫院外麵好像發生爆炸了你沒事吧?!」


    在我失去意識前,吉薇的聲音響起,將我的憂慮一掃而去。


    我輕輕微笑。


    這不是自嘲的笑容。


    ◇ ◇ ◇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步出醫院大門。


    停車場周圍除了病人和醫院相關人等,還多了一群圍觀的民眾。在群眾的對麵升起一陣黑煙。消防人員從消防車裏跑出開始進行滅火。警官們製止著看熱鬧的人接近火場。


    穆爾汀和引發騷動的火災現場,以及不斷向前一探究竟的民眾背道而馳。


    樞機主教長左斜方,有個彷佛影子般的人影隨後跟上。她穿著黑西裝黑皮鞋,以男人的標準看來是稍過纖細的背影。


    「主公大人,有問必答實在有些過分了。」


    背影纖細的護衛壓低嗓音說著。


    「萩菈索就是缺少了點玩心呢。我說的話要是能讓嘉優斯感到懊惱,不是挺有趣的嗎?」


    「要忍者理解隻是玩玩的遊戲簡直比登天還難。尤其這次犧牲了不少我旗下的人。」


    「誠然如此。對了,什麽時候可以品嚐到妳親手作的料理呢?」


    「差不多可以收成了。這次為了猊下特地將食材運到艾裏達那來。」


    「真是令人期待呢。」


    「請您認真一點工作。」


    「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是嗎。不過可不能忘記隨時保持快樂的心情哦。」


    樞機主教長和護衛輕快的走著。穿過空地,步出裏巷。一部和赫洛迪魯開來不同,回程專用的大型轎車停在巷內。穆爾汀的視線看著一隻慢步前進的野貓。


    樞機主教長的表情沉穩。


    「真是庸人自擾。」


    萩菈索正要打開車門,穆爾汀的視線穿過門扉看往別的方向。


    視線前端,轎車前方的路上,站著一位甚至連影子都絕美無比的男子。


    對方有著鋼鐵刀刃般的發色與眼眸。他正是高傲的屠龍族戰士,吉吉那。


    吉吉那踩著穩健的步伐向前邁進。他的內心沒有一絲動搖,穆爾汀直盯著越過門扉而來的吉吉那。


    「你大概以為咱們很好利用吧。」


    「難道你事先就算準了我會來這裏嗎。原來如此,真是意外的意外。或許你比眼鏡兄還敏銳呢。」


    穆爾汀一臉佩服的向萩菈索說明。吉吉那沒有停下腳步。


    「那個愚蠢的嘉優斯,更蠢的是他在中途就發現了你的計劃還視若無睹。」


    吉吉那沒有停下腳步。萩菈索往前邁開步伐正想出手,卻被穆爾汀阻止。


    大道上,極限戰士與普通人類正相互對峙。而吉吉那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那個男人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聰明。他的內心肯定住了一位甘願為祭典和糖果感到開心的少女,以及他不過是單純想要相信你補償替身的信念罷了。」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完全沒有恐懼或退卻,他隻是默默穿過打開的車門,淡然地回應吉吉那的話。


    「感謝這份顧慮。」


    「不過隻用這點酬勞便想雇用我根本不夠。」


    吉吉那的眼光瞬間變得猙獰,舉起他那彷佛從大理石而生的美麗右手。


    「雖然這隻是我的直覺,但你太危險了。至少讓我收下半顆首級吧。」


    壓迫著道路的殺氣瞬間膨脹。橫越過去的野貓發出悲鳴逃跑。


    萩菈索諷映速度極快地做出防備,她拔出掛在腰際的魔杖刀,衝到主君麵前。


    吉吉那的右手消失,卻在下一個瞬間出現刀柄與刀刃結合的屠龍刀,吉吉那毫不猶豫地向前突進,與忍者的刀產生正麵衝突。


    強烈地金屬衝擊聲回蕩在空氣之中,首先被這波衝擊彈開的是魔杖刀。


    吉吉那乘勝追擊,他舉起屠龍刀奮力向前一砍,為了護衛要人而強化過的車門便如同紙片般應聲一刀兩斷。


    車門掉落在水泥地上,發出沉重的擊地聲。


    這一把連裝甲車都能輕易斬斷的屠龍刀,停在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喉嚨前。


    並不是吉吉那有意放過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而是即使吉吉那使出渾身解數,他所揮舞的巨大的刀刃也隻能停留在穆爾汀的喉前輕震。


    但當這把刀鋒一碰觸到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喉頭,他受到壓迫的肌膚立即泛紅。


    吉吉那的刀彷佛被巨人的手給擋住一般,無法動彈。


    「等同竜族的高位咒式幹涉結界,是嗎?」


    吉吉那側臉盡是驚愕,他眼見著自己手中的刀鋒被纏繞上細微的紫色電光。


    穆爾汀報以幽雅的微笑。


    「你竟然知道咒式高手優坎結界的存在,這的確是件可怕的事情。」


    穆爾汀感歎著,他臉上的表情毫無驚恐,反而彷佛正享受著冰冷刀刃觸感的。


    「這其實隻是單純的空氣壓力。隻不過是施加以數百頓的壓力。」穆爾汀的眼眸望向艾莉達納上空。


    「問題是,即使我的人頭還沒被你砍下,但你也碰到了我的喉嚨。這是吉吉那的實力太過高強,亦或是優坎對我的惡作劇呢。」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將視線放回吉吉那。狂戰士與樞機主教長正麵交鋒。


    「你隻取我半顆首級,是想作為警告吧?」


    穆爾汀說著,完全掌握看穿吉吉那的內心。


    「你和嘉優斯一樣,都知道夕陽西下的龍皇國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也因此你在迷惘的瞬間拔出了警告之劍。」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像是在探求自己的內心般,緩緩閉上眼睛。


    「察覺到危險的共計二人。不過,采取實際行動的卻是吉吉那。唉呀呀,無論思慮多麽周密的對手都能一一騙倒,但碰上直覺思考實際警告的人真是沒轍呢。」


    這一大段說詞聽得吉吉那咬牙切齒。


    「我討厭就這樣半途而廢轉身回首的人類。不管是你或嘉優斯,都為了測試自己的性命能發揮多大效果而做著同樣的事。」


    吉吉那收回刀刃,並在瞬間折迭好插置於後方,隨後隻用了腳部的力量,大幅向後方跳躍了幾步,輕而易舉躲過前方追過來的幾支忍者的利刃。


    萩菈索飛快地趕到主君前方發出攻擊。吉吉那被削斷幾根瀏海,斷落的發絲掉在柏油路上。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妳就一直盯著是吧。本來以為我能完全躲開的,妳動作真快。」


    吉吉那感歎似的用左手撥弄著被剪斷的瀏海。重新將視線放回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身上。


    「我不清楚屠龍族以外的任何事情。這隻是用來回報你將我們卷入無聊遊戲的代價而已。」


    穆爾汀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著開口。


    「看來你也不打算自己了結這件事。」


    「廢話。」


    「你還不了解自己本身。我一直認為你對萬物一直都握有主導權。但事實上是你依賴著各式各樣的事物吧。」


    似乎是被穆爾汀樞機主教長說到痛處,吉吉那挑了挑眉。


    「無聊。文字遊戲你自己到地獄去玩。」


    語畢,吉吉那便轉身背對著兩人走出巷弄,最後消失的街頭轉角。


    艾裏達那街頭,再也看不見危險的襲擊者的身影。穆爾汀右手撫著喉頭。


    「真是耐人尋味的組合呢。」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看向仍在警備中的忍者背影。


    「萩菈索,妳有辦法殺了他嗎?」


    「若是您命令的話,即刻執行也沒有問題。」


    盡職的忍者紋風不動的回答。


    「但我是指趁虛而入的暗殺情況。我可不想用決鬥對手的身分,麵對麵以劍技一決高下。」她纖細的手指緊握


    著魔杖刀。「剛才接那一擊所造成的顫抖,到現在都還沒停下。」


    「嗯嗯,忍者的確不擅長正麵對決呢。」


    穆爾汀一臉高興的說道。


    「順道一提,剛才萩菈索倒是有些放水了。」


    「我並沒有放水……」


    「無意識之下的放水。」


    穆爾汀指著她胸前。上麵有個銀線縫在衣服上的超小型通信器運作著。


    「那麽,差不多該開始迎向結局的計劃了。準備和餌食玩玩,迎接客人的活潑孩子們到達的時間也快到了吧。」


    穆爾汀樞機主教長的眼神跨越艾莉達納的市街,望向遙遠的某個地方。


    透過收信器的傳達,女人和兩個影子點了點頭。


    ◇ ◇ ◇


    離開樞機主教長約十幾分鍾,吉吉那出現在病房門口。


    正好在我和吉薇準備剛切好的蘋果兩端的瞬間。


    三人的視線麵麵相覷,剛好形成三角形的邊。我的體內溫度降到冰點,相反的吉薇臉上溫度急遽上升。


    壯大的寂靜支配了狹窄的病房。


    不知為何吉吉那卻帶著些許殺氣,像是甚麽都沒看到一樣,一徑走到穆爾汀坐過的椅子上彎腰坐下。


    「不用在意我,你們繼續吧。」


    「怎麽可能!」


    我因為太難為情而放大音量。吉吉那的眼神浮現些許驚訝。


    「怎麽,你還知道這情境在某方麵算是衝擊畫麵嘛。」


    吉薇專屬於亞爾利安人的尖耳朵浮上紅暈。


    「我、我得出去讓耳朵曬點太陽、光合成一下才行!」


    吉薇語無倫次地衝出病房。看著她全力疾奔,跑不掉的我隻能在病床上慘叫。


    「啊啊,在這最最糟糕的時刻出現的討厭家夥到底是誰啊?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吉吉那這個名字!」


    我的腦裏迅速尋找如何讓吉吉那這個名字永遠消失的方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他!


    我摸索尋找著應該放在床邊的魔杖劍。


    吉吉那卻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伸手拿起樞機主教長放在桌上的探病水果。並且審慎的挑了顆最貴的,連皮都沒剝就開始啃。這就是吉吉那找人麻煩的七大特技之一!其實他找麻煩的特技可能多達七個以上,但要是一個個數起來,很可能多到我的精神會先崩潰。


    吉吉那左手拿著高級蘋果,邊啃邊看著病房的門。


    「那個女人真有趣。」


    「為了吉薇的名譽我話先說在前頭,平常她可是個好女人。我是說真的。」


    「我知道。」


    吉吉那輕輕笑著。我很在意她和吉吉那在圖書館裏聊過的詳細內容。


    「別說了,倒是你居然還活著啊。」


    「和你熱切盼望的結果不同是吧。我的身體複原得很快。剩下的就是精神上的疲勞了。」


    「是嗎。我倒是全都沒問題,已經開始處理事務所的工作了。」


    吉吉那分明和我受了相同的重傷,我隻能說他實在是太健康了。


    和我負責身在遠距離發射遠隔攻擊型咒式的後衛工作不同,承受對手的咒式再斬殺的前衛咒士的頑強,實在是愚莽過人。


    「你這家夥活過來,真的是太好了。」


    吉吉那的嘴上這麽說,但他看著我的視線,卻沒有含任何一點親切婉約的溫柔元素。


    這真是非常令人反感的預感。我好像忘了某件事,於是我下意識地把手伸得更長,抓緊魔杖劍的劍柄。


    「呃呃,以吉吉那當作狙擊咒式的誘餌,那隻是個戰術而已哦?」


    「我可沒忘記你騙了我一千一百一十圓。」


    吉吉那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的右手放上掛在腰際的屠龍刀刀柄。


    「已經死了的話就算了,既然你都活著那也就另當別論了。」


    「哈哈哈,你真是做出一個最糟糕的結論了。」


    「我和你可是老相好。不用這麽客氣!」


    屠龍族邊說邊抽出刀刃。刀柄與刀身連結、拔刀、落下。


    我握緊魔杖劍,兩手舉起。屠龍刀的刀刃連劍鞘一起砍下。刀鞘碎裂,刀身相互碰撞,衝擊震動病床四腳。


    我兩腕麻痹,隔著迫在眉梢的刀刃,凝視著對麵的吉吉那。


    「那個、吉吉那先生?現在這個、真的是認真的、想要把我給做掉是吧?這該不會是那個吧?比方說搖動鉛筆就會以為它是彎曲的、或是在相同的在線加箭頭就會產生長度一樣的,眼睛的錯覺?」


    「我是認真的。尤其剛剛發生了件令人很火大的事,隻是想把主因排除掉罷了。」


    吉吉那的眼睛燃起地獄的業火。單手握著根本沒有施加多少力氣的吉吉那刀刃,就已經徹底壓倒用全身力量撐住兩支手的我。巨大的刀鋒一點點、確實地接近我的額頭。吉吉那漂亮的啃食左手拿著的蘋果,他嘴裏仍咀嚼著果皮。


    「放心吧,現在這把涅雷多的刀刃,可不是人工而是使用天然素材製作的油重新磨過,環保的鋒利刀刃哦。這樣你就可以安心被砍死了對吧?」


    「怎麽可能!」


    我大叫。


    「比起什麽天然製作,你也對我這個人好一點吧!好歹我也是你的搭檔不是嗎!怎麽能殺了大陸上少數不和吉吉那為敵的人類!」


    「這麽做會讓我的心情變好啊。」


    「然後呢?!和委托人交涉或經營事務所之類的麻煩事誰要做?!」


    「……啊。」


    「你剛剛『啊』了對吧!而且這種事情還需要想才會知道嗎?!我的命就這麽不值錢啊?!」


    「沒啦,一想到可以幹掉嘉優斯這麽開心的事,就沒空考慮之後的情況了。嗯,眼前的快樂才是我最感興趣的。」


    「哇──對把搭檔幹掉這種事感到目眩神迷,我保證天底下隻有吉吉那這個人了啦。」


    吉吉那說出這種腦袋短路也該有個限度的蠢話之後,總算收回屠龍刀。但臉上不知為何卻露出一副可惜的神色。


    「沒有個打雜的的確有點麻煩。況且春分的時候還有稅務要處理,暫且留你一命吧。」


    「居然還隻是暫且留我一命啊。而且隻到春天也太短了吧。」


    我也把魔杖劍放回窗戶和櫃子中間。換抓了支木棒拿在手上。


    「不過,吉吉那到底是靠什麽社會上生存的?」


    「直覺。」


    我被吉吉那自信滿滿的回答打敗。


    「雖然我想在你身邊的女人都會幫你打理好一切,但還真虧你活得下去啊。」


    無法想象吉吉那洗衣服或做菜,做家事之類的畫麵。


    「我改變心意了。還是給我砍一隻手好了。」


    吉吉那的屠龍刀再度化為巨雷斬下。和預想的一樣,我舉起手裏抓著的木材。吉吉那的刀刃砍到一半停止。以驚人的反射速度和自治力阻止自己完全切斷目標。


    「這、這這這、這是!」


    「怎麽,這不就是放在事務所,吉吉那鍾愛的椅子希露露卡嗎?你該不會忘了吧?」


    嘴巴像缺氧的鯉魚般張張合合,吉吉那整個人倒向後方。刀刃抽出希露露卡的腳座,掉在病床下。高亢尖銳的尖叫聲在吉吉那內心深處響起。


    大概是吉薇擔心吉吉那把身體還很虛弱的我幹掉,才特地從事務所拿來的,倒是真的救了我一命。吉薇,妳太棒了。


    吉吉那的表情陷入混亂。


    「這、這是件多麽高尚的藝術品!希露露卡的腳受、受傷了!」


    「就是啊真是糟糕呢。砍壞她的窮凶惡極大壞蛋是誰啊?唉呀呀?意外呀意外,凶手就是吉吉那耶!」


    吉吉那大理石般的雪白肌膚更趨蒼白。


    「屠龍族複仇法,我要把嘉優斯藏猥褻記憶素子的地方告訴吉薇妮雅。然後恭喜!收據大展覽會!」


    「你最好一個都不要給我做!」


    「放心吧,作戰早就結束了。」


    吉吉那擠出威風凜凜的得意表情,隨即便倒在床上。


    我靠著櫃子也忍不住感到一陣暈眩。算了,這就算平分秋色吧。


    我從櫃子上起身,穿上平常的衣服,我想我還是快出院,病床就留給吉吉那吧,我小心翼翼地把吉吉那好好地放到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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