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類都是零件。


    如果存在著隻靠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拯救的世界,


    那就是隻需要一個人,最差勁的世界。


    吉格姆托?瓦倫海德「炎之禮讚」 皇曆四九三年


    ◇ ◇ ◇


    雷梅迪烏斯和娜莉西雅分別在監獄的內外,中間隔著鐵柵,對著棋盤相對而坐。


    雖然他們是在下卻爾斯象棋,但是棋子是娜莉西雅用隨意撿來的石頭刻成的。棋盤也隻是在粗糙的紙上畫著直線。


    雷梅迪烏斯看著自己手裏的棋子。


    「這是老式的卻爾斯棋子呢。主教的棋子是象,城堡的棋子是戰車。」


    「烏魯穆的卻爾斯象棋就是這樣。」


    彎著身子的少女一邊回答青年,一邊把視線從棋盤上移開。青年手裏拿著的棋子,是少女被吃掉的象和戰車。


    少女想不出來下一步該怎麽下,於是雷梅迪烏斯對她說:


    「不可以隻看著小地方。綜觀整個棋盤,尋找可能性是很重要的。」


    少女抬起上半身,注視著青年。


    雷梅迪烏斯的眼睛沒有看著棋盤,而是往上看著背後的窗戶。


    「世界是一直延伸到烏魯穆之外的,比如說,所謂的世界不光是隻有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


    雷梅迪烏斯繼續說:


    「實際上存在著可以穿越各度空間之間障壁的傳遞方法。比如說超索理論(注3)裏提到的索,隻有一度空間裏麵的長度,粒子則是索振動以後出現的東西,這樣的觀念繼續擴展下去……」


    娜莉西雅像是沒聽見青年的說明似地,下了一步棋。雷梅迪烏斯馬上回了十分巧妙的一步。娜莉西雅微微皺起眉頭。少女的眼睛,又繼續直盯著棋盤。她好不容易才又再下了一步。


    雷梅迪烏斯手上握著棋子,又再回了毫不留情的一步。少女的表情看來像是要哭了出來。


    「經由理論推導出來的p世界,稱作p度空間,索的p是一,膜的p是二,p可以定為任何值,所以便能夠推測出,除了我們這個四度空間的宇宙之外,還有著存在於更高度空間裏麵的世界。」


    娜莉西雅思考的臉又再度出現光彩。她帶著自信,把石頭做的棋子往前移。


    雷梅迪烏斯的手一閃而過,下了又更加不留情的一步。少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瞇起綠色的眼睛。青年繼續解說著:


    「幾乎所有的物理作用力都被封在代表我們這個宇宙的世界裏,沒有辦法穿越出去。可是,隻有引力對往其他度空間的方向有某種程度的影響。順著引力的方向,如果有別的世界,或是宇宙存在,重力便會傳遞過去。」


    青年等著少女的下一步棋。少女用手指在棋盤上比劃著,拚命想找出剩下可以走的方式。雷梅迪烏斯沒有注意棋盤,而是專注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如果要把引力傳遞到其他維度的空間裏,就需要大到可以產生奇異點,跟黑洞相似的重力波才行……」雷梅迪烏斯繼續補充說道。「啊,娜莉西雅,這盤棋妳再想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再過十三步或是十五步就絕對走不下去了。」


    聽見雷梅迪烏斯的話,鐵柵外的娜莉西雅雙頰像氣球似的鼓了起來。少女用雙手撐著背後的石地板。她把腳伸進監牢裏,用腳背弄倒棋盤上的棋子。


    「哇,為什麽要把棋盤弄亂?」


    「雷梅迪烏斯你啊,」娜莉西雅吃驚地望著青年。「都沒想過要讓一下我這個初學者嗎?」


    雷梅迪烏斯臉上出現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娜莉西雅全身無力似地垂下小小的肩膀。


    「還有啊,雷梅迪烏斯你從剛剛開始是在念什麽咒語?」


    「不是咒語哦,那是咒式基礎,最初步的理論。」


    「你可以用簡單一點的方法說嗎!我完全聽不懂!」


    雷梅迪烏斯苦笑著回答滿臉驚訝的少女。


    「也就是說,世界不是隻有這裏而已。各式各樣,層層迭迭,我的意思是說,有很多層而且有很多個,說不定除了我們之外還存在著其他某些人哦。」


    娜莉西雅的臉上開始出現燦爛的光輝。她很快地起身,抓住鐵柵欄,把稚嫩的臉伸進牢裏。


    「那,在其他的世界裏有像理想國度那樣,有著神明和天使的地方嗎?可以叫出砂礫變成的龍,拯救我們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雷梅迪烏斯苦笑著搖頭。


    雷梅迪烏斯無法直視娜莉西雅悲傷的臉,開始整理起散亂在牢房地板上的棋子。他把棋子一一立好。


    「不過,要是真的存在著遵循美好的理論、像卻爾斯象棋一樣運行的世界的話;也許我們的世界,有一天也能變成那樣的理想世界。烏魯穆這裏變成更好的國家,這樣的可能性一定也不是完全沒有。這樣想象的話,是不是就會產生出勇氣來了呢?」


    娜莉西雅把頭歪向右邊思考著。


    「嗯,雷梅迪烏斯你這麽說,感覺就像真的會發生一樣。」


    少女對他露出太陽般的滿臉笑容。雷梅迪烏斯也跟著對她微笑。


    「那麽,為了體驗這樣充滿理論性的美好世界,我們再下一局吧。」


    雷梅迪烏斯說完,少女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


    「不失禮的話,讓我一下好不好?讓我很多啦?」


    「我、我盡量努力試試看,我會拚命放水的。」


    聽見青年很沒有自信的話,少女噗哧笑了。


    又有艾裏達那出現禍式的通知傳來。


    我和吉吉那聽見通報「艾裏達那東部地下鐵車站內出現禍式,拉爾豪金事務所的小隊已經攻進去,正在作戰中」,便跑出事務所。


    我剛把箱型車從車庫開出來,手機就響了。是貝利克打來的。


    「啊,是嘉優斯嗎,禍式已經被拉爾豪金事務所消滅了。」


    「不愧是拉爾豪金事務所的家夥,訓練真是精良。」


    我掛上手機,開動箱型車。朝著我們原本的目標前進,也就是今天下午進行雷梅迪烏斯人質交換的重要工作。


    預計進行交易的位置,是現在已經廢棄的車輛調度場,我一麵把那裏的示意圖顯示在車子的屏幕上,一麵開始思考。我一一描述萬一發生意外時,追趕或是逃跑的路線,以及可以使用的咒式,和吉吉那進行口頭確認。


    可是,吉吉那卻隻是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完全沒在聽我的話。我注意到我們經過的建築物是消防局。


    前天,有個名字叫做普雷梅雷娜的女子被卷進禍式體內。她是消防員,也是吉吉那的女人。吉吉那回想起自己殺了她的事。


    「不要在意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不由得說出安慰的話。可是,吉吉那緊閉著嘴。我找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話,隻能開著車讓艾裏達那的街道流逝在我們身後。


    「女人的性命,一點都不重要。」


    吉吉那在風中開口。無情的話讓我提出反駁:


    「你真冷淡。」


    屠龍族的戰士暫停了一會,接著說:


    「我當時的確也曾經想過要盡可能地救她。不過實際上我卻讓她慘死。」


    他銀色的雙眸因為情感而動搖。


    「是身為屠龍族戰士的我這麽做的。如果是這樣的話,到底那一個才是我自己真正的想法呢。」


    吉吉那暴露自己內心想法是很稀奇的。


    這是個沉重的問題。這問題也反過來讓我思考自己的情況。


    最近,吉薇和我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應該是我身為進攻型咒式士的思考方式造成的。


    在這之中,存在著我自己的想法,身為進攻型咒式士的想法,還有其他什麽人的想法呢?


    但我嘴裏說出的,卻是不一樣的話。


    「社會麵相的自己和私底下的自己彼此分離,你這是嚴重的人格分裂。」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沒辦法用言語確切地表達,那種感覺像是麵臨某個選擇的時候,答案卻事先已經被決定好了。」


    接著吉吉那像放棄了似地搖頭。他歎了口氣。


    「這是愚蠢的文字遊戲,忘了吧。」


    他美麗的雙眼再度望向窗外,接著他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響應著。


    我們經過伊耶迭他運河時,吉吉那終於提出問題:


    「對了,就算是拉茲耶爾財團的長子,為了雷梅迪烏斯一個人就付二十億伊恩的贖金還真是闊氣呢。」


    「仔細評估起來還算是便宜的。」


    穿過了橋,我一麵把車開進大路的車陣中一麵回答。氣氛奇怪的時候,隻有談論這種事務性的話題可以挽回。


    「雷梅迪烏斯是擁有好幾個博士學位的天才咒式師。你知道他有多少咒式具和兵器的技術專利嗎?我和你的魔杖劍裏也都用到了雷梅迪烏斯的專利喲。」


    「這倒是。」


    風吹動著吉吉那銀絲般的頭發。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裏連同劍鞘抱著的屠龍刀涅雷多那巨大的刀刃。


    「魔杖劍雖然能夠使作用量子定數產生變遷,進而激發物理現象,但是提到引導這些變遷的機械裝置,也就是法珠或者是發動式,雷梅迪烏斯可是當代的權威之一。」


    「世界上所有的魔杖劍,每揮動一下他都可以收費。光是靠一個專利,就能夠變成大富翁。」吉吉那同意地說。


    「假如發生了什麽手續上的問題,不小心把專利轉讓給我就好了,你不覺得嗎?」


    「不要跟我說這種典型的廢人想法。會弄髒我的耳朵。」


    我假裝沒聽見繼續說:


    「為了拿回支撐著拉茲耶爾公司的頭腦,二十億伊恩算是很便宜了。」


    「二十億伊恩啊。」接著吉吉那笑了。「可以買好幾百個嘉優斯。」


    我計算之後,得出的結果讓人有點哀傷。吉吉那不是說幾萬個,而是說幾百個,感覺像是他真的經過計算之後算出的答案。


    「買三個一百伊恩的吉吉那比較劃算吧。」


    聽見我逞強的回擊,我的夥伴隻是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這裏是艾裏達那市與外麵邊界處的城牆下。車輛調度場位於荒涼的郊外。


    車子沿著彷佛無窮盡地延伸的灰色圍牆前進。我們穿過之前已經有人打開的鐵門,把車開進廣大的調度場內。


    因為開辟了新的地鐵路線,所以舊的鐵軌連同車輛調度場都被廢棄了。調度場內十分安靜。


    水泥地麵上,在其中一個角落有個挖得很深的四方型洞穴。這應該是用來修理地鐵車廂用的洞穴,但是現在卻積著髒水。在我眼裏看來,就好像是廉價的墓穴。


    在調度場中並排的建築物後方,被拋棄的車廂們生鏽的巨大身軀拖著影子。不知它們是否作著再度奔馳在軌道上這種不會實現的夢。


    我一邊看著這令人莫名感傷的風景,一邊巡視整個調度場是否有任何跟示意圖不相符的地方。最後我把車開向談判地點。


    我們來到巨大的中央調度場附近,下了箱型車。比我們先到達的客人們,他們的大型高級車已經停在建築物前。


    拉茲耶爾財團的領袖嘉爾柏妮雅站在看來很堅固的車子前方。老婦人的周圍,有該公司的五名進攻型咒式士保鑣。被雇來負責談判的愛格魯多也站在一旁。


    嘉爾柏妮雅本人親自來到這裏,大概也是應「曙光鐵錘」的要求。真棘手。


    我們已經事先討論過好幾次,所以我隻用眼神打了招呼便往下說:


    「談判的對象在哪裏?」


    「時間已經到了,可是還沒有現身,」嘉爾柏妮雅淡淡地說。「不過,愛格魯多先生不知道能不能保護我。」


    聽見嘉爾柏妮雅帶有諷刺的語氣,愛格魯多用力聳了聳肩。


    雖然他的態度吊兒郎當的,但他肯定是功力相當不錯的進攻型咒式士。


    我不隻對財團做了調查,來自遙遠古尼爾達州的咒式士愛格魯多,我也調查了他的底細。


    他是十一層級的化學鋼成咒式士,有來自各種咒式協會與國家檢定的保證,身分十分透明。


    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也不會被選來擔任在破壞活動組織與財團之間居中談判的角色。他的確擁有能夠巧妙地讓雙方進行溝通的手腕。


    「對方好像已經到了。」


    嘉爾柏妮雅夫人皺紋很深的臉上,露出勇敢的笑容。她的眼睛由開著的大門後方,望向車輛調度場的內部。


    被陰影覆蓋著的調度場內部的門,靜靜地打開。裏麵出現兩個膚色淺黑的男子。他們佩掛著魔杖劍,是異國的進攻型咒式士。


    異國的男子們點頭示意。我對吉吉那使了個眼色。我們等待嘉爾柏妮雅夫人下決定。老婦人充滿威嚴地點頭。


    我、吉吉那、愛格魯多還有保鑣們包圍著老婦人前進。我們經過態度倨傲的異國戰士中間,通過了鐵門。


    裏麵是地鐵車廂的修理工廠。許多油漆剝落,出現鏽蝕痕跡的車廂整齊地排列著。


    一群外貌在艾裏達那不太容易見到的男子,在並排的車廂前等著。


    他們腰間都掛著兩個世代之前使用的軍事用魔杖劍,那應該都是由黑市取得的。他們膚色淺黑,輪廓深邃的臉上,都掛著一樣嚴峻的表情。


    「他們這些人,正是想要打倒烏魯穆最邪惡的獨裁者『杜伽塔』的組織───曙光鐵錘。」


    我用隻有吉吉那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地說。


    「我記得『曙光鐵錘』以前是叫做『通往解放的鐵錘』的組織,差不多就在綁架雷梅迪烏斯博士的時候進行過整合。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更加激進的武力派組織,曙光鐵錘。」


    吉吉那掌握住了重點。


    「他們與凶惡的獨裁者對抗,同時憎恨著販賣武器的拉茲耶爾。跟他們談判必須謹慎再謹慎。」


    「車廂前麵,以砂色頭發的老男人為中心共有五人,然後車廂上有兩個人,」我檢視著現場的情況。「左右的車廂上各有兩人,共四人,建築物裏繞著二樓的走廊有四個人,加上我們背後帶路的那兩個人,一共有十七個人。對方部署的滴水不漏。」


    我一麵走,一麵小聲地跟旁邊的吉吉那作戰力分析報告。


    「停在那裏。」


    嘶啞的聲音在建築物裏響起。我們停下腳步。


    「按照約定,嘉爾柏妮雅本人也來了嗎?」


    我尋找聲音的主人,他站在中央排成一排的人之間。他使用了發音非常標準的哲貝倫語。嘉爾柏妮雅的眼中出現警戒的神色。


    「你們的首領傑姆應該也要來,但看來好像不在。」


    「他們組織裏的領導權已經交接了,首領不是情報裏麵所說的傑姆,」我小聲地說。「我要用這點叫情報商威涅爾還我錢。不正確的情報我才不付錢。」


    老婦人無視於我的疑問,堅定地提出問題。


    「那麽誰是負責談判的代表?」


    「是吾人。」


    有個男子向前一步走出了隊伍。


    「吾乃烏魯穆『曙光鐵錘』的代理首領。在組織裏人稱『砂礫的食人龍』茲歐?盧。」


    砂色的男子有著讓人感到不安的名號。


    他布滿傷痕深刻皺紋的臉上,散發出雖然年事已高但依然強韌的感覺。被太陽眼鏡擋住的麵孔,給人沉靜的壓迫感。


    宛如經曆過萬年星霜的沙漠巨岩,曾經目睹萬千死亡的將軍,有著近似於長命龍的容顏。隻有經曆過地獄般經驗的戰士才會擁有這樣的不祥氣質。


    這家夥很危險。


    我看了我的夥伴一眼。吉吉那的手握著折迭起來的屠龍刀刀柄。


    「你想做什麽。我不是跟你說要像把處女騙上床一樣的謹慎嗎?」


    「你沒發現嗎,嘉優斯?那個站在中間的男人很危險。」


    「所以才更要謹慎……」


    「你的警戒度太低,」夥伴的身體,像是已經進入戰鬥狀態般緊繃著。「對手的程度和翼將一樣,搞不好還更強。一旦談判破裂,這裏就會變成戰場。」


    「真的假的。」


    如果對方成員中有超級咒式士,那麽作戰計劃就得要大幅更動。我拚命的計算著。有著彷佛是沙漠一般頭發的茲歐?盧繼續說:


    「贖金在哪裏?」


    「我可沒有老糊塗到會直接拿在手上,先讓我看看人質。」


    嘉爾柏妮雅用充滿威嚴的聲音回答。


    反政府組織代理首領藏在太陽眼鏡後方的雙眼,與身為拉茲耶爾財團統帥女子的雙眼,安靜而又劇烈地交戰著。


    「妳忘記自己的立場了嗎,嘉爾柏妮雅。掌握人質的吾等占有優勢。應該是妳們要先出牌才對。」


    聽見老將軍如沙漠的夜晚般冷澈的話,老貴婦對他露出無畏的笑容。


    「也對,我隻不過是覺得好像得先說出這些老套的台詞。」


    嘉爾柏妮雅伸出尖尖的下巴指向前方。她身旁穿黑西裝的兩名保鑣移動。他們各自舉起裝有金子的黑色皮箱,展示裏麵的東西。


    高價貨幣單位,黃金和白銀的光芒,牢牢地吸引了我的雙眼。


    二十億伊恩。我不由得感覺到有股吸引力,想殺光在場所有人帶著它們逃跑。


    保鑣不理會我的想法,將皮箱關上,嘉爾柏妮雅露出嚴峻的表情。


    「接著


    換你們出牌了。我的侄子雷梅迪烏斯在哪裏?讓我確認他的安危。」


    老婦人靜靜地逼問,茲歐?盧不知為何沒有回答。莫名其妙的隔了一會之後,男子終於舉起手,拿下太陽眼鏡。


    那是雙深綠色的眼眸。他嚴厲的眼神,幾乎令人無法直視。他望向嘉爾柏妮雅,接著移開視線。他對身旁的戰士用烏魯穆語下達指示。


    廢棄的車廂側門,出現了人質的身影。他的眼睛被遮住,嘴巴也被用布捆了起來,雙手被綁住。


    人質背後的男子推著他前進。男子由略高的車廂出口前麵的簡便樓梯走下,把人質拉到組織的指導者麵前。


    「把遮住他眼睛的東西拿掉,讓我確認他本人狀況如何。連小事都要我們一一指示,想讓我失去冷靜是沒用的。」


    聽見嘉爾柏妮雅的話,「曙光鐵錘」的男子們動了起來。他們迅速地拿掉遮住人質眼睛的東西。


    雷梅迪烏斯博士比起資料裏的立體照片瘦了不少。雖然他現在應該是二十多歲,但看起來卻像四十幾歲一樣憔悴。他曾經充滿知性的翠綠雙眸現在十分黯淡。


    人質好像想說些什麽而扭動著身體,但被沙漠的戰士們伸手壓住。


    「這樣彼此都出過牌了,接下來就開始交換吧。」


    茲歐?盧雖然這麽宣布,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茲歐?盧說的話雖然發音非常完美,但我聽來卻有種不自然的感覺。


    我覺得有某些根本的地方出了問題,但又說不上來。有個聲音打斷了我的疑惑。


    「還沒有,光看臉和體型有可能是整形過後的冒牌貨。」


    嘉爾柏妮雅把跟侄子一樣的綠色雙眼轉向他。愛格魯多接著說:


    「讓我用咒式波長識別機證明他是不是雷梅迪烏斯博士。」


    看來愛格魯多的確如他本人所說,是談判的專家。


    在咒式技術發達的這個世界裏,靠整形可以任意改變外表,對方如果是高層級的生物變化係咒式士,甚至可以簡單地複製視網膜和指紋。


    使用掌紋辨識,因為手掌的細微振動和脈搏都可以複製,所以甚至可以騙過熟人或是機器的眼睛。使用基因鑒定,如果對象屬於最常見的類型,則有一百三十分之一的機率會誤判,準確性也不是非常高。


    但是,個人的咒式波長則幾乎不可能模仿。如果即使這樣還是有疑慮的話,還可以再進行各種檢查提高正確程度。


    「好吧。」


    茲歐?盧打開手上太陽眼鏡的識別功能。


    「等一下,識別機要用我們的。」


    愛格魯多從自己的腰間抽出終端機,向對方和嘉爾柏妮雅展示。愛格魯多出奇地小心謹慎,他在談判方麵非常老練。


    等到兩邊都點頭之後,愛格魯多輕輕地把個人識別機扔向有著砂色頭發的老將軍。


    茲歐?盧用左手接住,一語不發地看著識別機。等他確定控製的部位沒有機關之後,露出了刻薄殘酷的笑容。他伸出手,把機器靠在雷梅迪烏斯的脖子上。機器采取人質的血液和表皮細胞,同時開始鑒別咒式波長。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機器上,識別機發出綠色的光。


    「經確認有九九?九九八八%的機率是本人。」


    砂色頭發的男子聽見機器的聲音點頭。嘉爾柏妮雅做出指示後,保鑣拿著贖金向前走。茲歐?盧做出指示後,人質也向前走。


    在人質和贖金交會的一瞬間,傳來慘叫。雷梅迪烏斯博士發出痛苦的聲音,弓起身體。


    雷梅迪烏斯博士吐出暗紅色的血,由嘴裏塞著的布間滲出。「曙光鐵錘」大半的成員都陷入震驚,但有一個人動了。他把魔杖劍刺向保鑣的胸口,從死者手中搶走贖金。


    同一時間,車輛調度場裏四處響起爆炸聲。


    在調度場的一樓與二樓戒備著的曙光鐵錘的戰士們,他們背後的牆壁炸得粉碎,連同他們的身體也被炸碎。


    煙霧被從炸開的洞穴放進內部。我感到呼吸困難,眼睛刺痛。這是化學煉成係的催淚瓦斯或是鎮暴瓦斯咒式的白煙。


    在我能夠做出反應之前,吉吉那已經拉著嘉爾柏妮雅退下。他一麵向後退一麵躍起。


    車廂上的曙光鐵錘成員抽出魔杖劍準備應戰。但在此同時,周圍出現電流構成的蛇向他們逼近。電磁雷擊係咒式第二位階「雷霆鞭」,紫色電流構成的蛇由四麵八方卷向他們,一瞬間就讓他們的頭部變成焦炭。


    沙漠的子民們繼續慘叫著,建築物的牆上到處都有被打穿的洞穴,人影由這些洞穴跳進建築物裏。逆光站立,穿著暗灰色野戰服的一行人,一麵入侵一麵放射出咒式。


    化學煉成係咒式第三位階「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的爆炸氣流,把站在木製工作桌旁的男子右半身炸得粉碎。


    電磁光學係咒式第四位階「光條灼弩顯」的高溫雷射劃開白煙,貫穿了想跑向出口的戰士的心髒。連他背後車廂的側麵都被切開。


    電磁電波係咒式第四位階「赫濤灼沸怒」發出波長位於微波範圍內的電波,被射中的男子全身的水分都沸騰了。暗紅色的內髒和眼球由他破裂的皮膚中噴出。


    穿著暗灰色戰鬥服的一行人,繼續發動數量驚人的進攻型咒式。被搶去先機的曙光鐵錘,到了現在才終於開始反擊。


    破壞與殺戮的風暴席卷了整個車輛調度場。風暴破壞了合金製成的車廂,粉碎了維修用的機器,把人體變成一陣血霧。


    宛如打開了地獄大門一般的戰爭,在我的眼前展開。


    「怎麽回事?」


    「我哪知道!現在隻能先逃跑了!」


    吉吉那和我保護著嘉爾柏妮雅後退。其他的保鑣也終於開始撤退。我張大眼睛尋找退路。


    許多金屬長槍突然穿過白煙射來。我們身旁拉茲耶爾的保鑣咒式士,眼窩與胸口被貫穿而倒下。


    穿野戰服的入侵者們跟在咒式後麵衝過來。他們的魔杖劍上已經開始發出磷光。接著射出化學鋼成係咒式第二位階「矛槍射」形成的多把鋼鐵長槍。


    吉吉那迅速地橫劈巨大的屠龍刀,彈開長槍。接著抽回刀刃,順勢砍斷入侵者的魔杖劍。閃電般的刀刃,將展開下一個咒式的入侵者由頭部左側到右頸整個砍斷,血液和腦漿呈噴射狀灑開。


    入侵者一個接一個攻了進來。我不給對方發動咒式的機會,自己先發動了「光閃」。鎂與硝酸鈉放出的光芒,燒灼著入侵者的視網膜。


    吉吉那一刀砍向暫時喪失視力的入侵者,將對方一刀兩斷,切成上下兩等分。


    爆炸聲與慘叫充斥在整個調度場。


    我回頭一看,布滿了白煙與爆炸煙霧的車廂上有個人影。


    那是曙光鐵錘的代理首領,「砂礫的食人龍」茲歐?盧,他抱著雷梅迪烏斯的屍體從容地站著。


    他深綠色的雙眼,哀傷地注視著雷梅迪烏斯的屍體。


    我彷佛可以看見哀悼死者的悲淒神色在茲歐?盧的眼中擴散開來。


    攻擊者們的咒式襲向毫無防備的目標。爆炸的雷電與炮彈攻向車廂上方。電子形成的湍流,波濤般的爆炸,炮彈的攻擊,全都在他身前咫尺之處停止。


    開始出現物理幹涉的反幹涉,物質和能量都被分解,逐漸消失。


    「一個人類怎麽能夠使用這麽強力的咒式幹涉結界!」


    我不由得叫出聲。


    茲歐?盧身處混亂與殘殺的中心,碧玉般的眼睛緊盯住一點。他緊盯我身旁的嘉爾柏妮雅,對上老貴婦的目光之中帶有怒火。


    我再次把注意力移回茲歐?盧身上。老將軍對著入侵者們舉起深灰色的魔杖劍,開始編織咒式。


    我一看見咒式的咒印組成式,一陣顫栗感便貫穿我的背脊。


    吉吉那和我做出相同的結論,他抱起嘉爾柏妮雅向後全力狂奔。我也一麵編織咒式一麵向我們進來的出入口跑去。絕對要在那個咒式發動之前逃走!


    我狂奔的同時,前方的白煙之中有一支魔杖劍橫劈而來。我來不及判斷有沒有時間接下攻擊,便把上半身往後倒。我的背部靠著水泥地滑過劍刃下方,驚險地躲過這一擊。


    穿戰鬥服的對手錯過我的上半身,將魔杖劍收回;這時有個銀白色的物體砍向他的臉。吉吉那用巨大的屠龍刀使出突刺,手腕一個旋轉就殘酷地把對方砍成了肉片。


    我順著滑行的力道起身,再度開始狂奔。吉吉那領頭帶著一行人跑過鐵門。


    我已經可以看見被陽光照射著的調度場開口,但


    是背後同時也感覺到巨大咒力的波長傳來。已經來不及逃出去了!


    「吉吉那,過來!」


    我勉強展開化學鋼成係咒式第四位階「遮熱斷障檻」。咒式生成鎳基超合金、鈦鋁化合物再加上硼與鉿,構成柵欄圍住吉吉那和嘉爾柏妮雅。和我同時發現茲歐?盧想使用什麽咒式的吉吉那也發動了咒式。可是,我們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保鑣!


    緊接著一瞬間,巨大的咒式從後麵直接撞上我們。發光的術式像波濤般接連向我們襲來,我看見柵欄外的保鑣受到攻擊。


    跑向調度場外的保鑣們停下腳步。劇烈的疼痛令他們弓起身體,當場癱軟在地上。強壯的咒式士們因為痛苦而痙攣,嘔出陣陣血液,接著就不再有任何動作。


    死者的臉上充滿恐懼,倒在水泥地上向我們求助。


    人類體內擁有白胺酸與丙氨酸之類的胺基酸,就像左手與右手一樣,有兩種無法重迭的異構物型態,分別叫做d型與l型。不同的異構物在人體的作用是大不相同,例如l型天門冬胺嚐起來有苦味,但d型則是甜味;丙氨酸則是d型嚐起來比l型甜。


    這個咒式使用量子幹涉,幾乎將體內所有的胺基酸都強製變換為d型,使人體這部精密儀器的齒輪突然全都無法咬合,唯一的下場就是失去性命。


    數法量子係咒式第六位階「軀酸組式逆變法」在對方體內引發的變化,具有絕對的致死性。


    如果能用強韌的生命力和咒式力抵抗幹涉本身的力量,這個咒式就完全無害。可是我不想用自己的性命來測試我能不能撐得住。我想吉吉那應該沒有問題,但是年事已高的嘉爾柏妮雅,她的下場絕對是和保鑣們一樣。


    雖然使用金屬障壁無法防禦,但是可以抵擋發生的咒式對作用量子定數的幹涉。


    而且,吉吉那也使用了生物強化係第四位階「軀異順逆酵」的咒式幫我們強製治療。咒式會產生消旋酶,能夠將d型胺基酸經由轉化為無光學活性的中間產物之後,再轉變為l型,將被強製轉化的胺基酸再度變回正常狀態。即使吉吉那在生物係方麵已是到達者等級,但最多也隻能發動三次咒式,除了我、吉吉那和嘉爾柏妮雅,沒辦法顧到其他人。


    這是我和吉吉那同時使用兩種咒式,才好不容易擋下來的殘忍攻擊。


    等到茲歐?盧的咒式效果消失,我解開了柵欄。在我們四周的水泥地上,倒著三名保鑣沉默的屍體。我在內心因為無法拯救他們而道歉。我和吉吉那都不是那種能夠拯救一切的英雄。


    我回頭,在鐵門的另一側,咒式的風暴已經止息。又再度安靜的像是宛如剛剛的戰鬥從未發生一般。


    謎樣的攻擊者以及嘉爾柏妮雅的保鑣們倒在地上。


    「看來老將軍茲歐?盧他『砂礫的食人龍』這個誇張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簡直就像吞噬著人類陰險殘忍的虐殺。」


    我和吉吉那不由得說出苦澀的感想。


    「雷梅迪烏斯在哪裏?」


    嘉爾柏妮雅大喊。


    我隻能沉默地左右搖頭。就算他當時倒下時還沒有死,也不可能抵擋接下來的咒式。


    「不知道是攻擊者或是茲歐?盧,好像有人留下了多餘的禮物。」


    吉吉那說話的同時,傳來爆炸聲。


    爆炸聲接著開始接連響起,往我們這邊靠近。建築物裏冒出鮮紅的火焰,我眼前突然一陣搖晃。是吉吉那抓住我的衣領,他同時還抱著嘉爾柏妮雅。


    吉吉那帶著兩個人穿過門,逃向灑著陽光的戶外。在爆炸的火焰由後方開著的鐵門出現的一瞬間,我感覺重力好像突然消失。


    那是因為生物咒式士吉吉那帶著我們飛翔,我們往空中飛去。


    車輛調度場的全貌展示在我的眼底。低沉的巨響響起,要是再慢一步,我們就會被金屬板製成的屋頂擊中。而鮮紅的火焰一直燒向空中。


    火舌已經靠近我們腳底。吉吉那展開了生物變化係咒式第二位階「空輪龜」,使用咒式噴射出壓縮空氣加速,千鈞一發地躲過。


    火焰彷佛覺得很惋惜似地舞動著,往下方落去。


    在聳立於調度場裏的鐵塔頂端,吉吉那抱著我用左腳著地。衝擊的力道讓鐵塔的骨架彎曲,吉吉那右腳一點,再度飛了起來。


    我們一麵看著鐵塔扭曲,接著緩慢地逐漸傾斜,一麵在空中滑行。


    在遠方建築物的鐵板屋頂上,吉吉那的腳踝整個陷入屋頂著地。我被甩了出去,翻滾著抵銷慣性的力量,用力撞上屋頂的水塔。


    「你這樣已經構成危險駕駛,違反航空法了。」


    就算我好像已經快要腦震蕩了,還是不會忘記發牢騷。


    「真可惜,你坐免錢的所以沒有保險。」


    抱著嘉爾柏妮雅的吉吉那,冷冷地扔下這句話。


    傳來震耳欲聾的轟然巨響。我再度把視線轉回後方。遠方的調度場,已經被大爆炸吞噬了。


    爆炸的煙霧和火焰就像是倒著向上噴的瀑布。鋼筋和其他的建材被巨大的力量牽引著飛散開來,爆炸的氣流彷佛突然吹起的狂風一樣向我們吹來。


    吉吉那沉默地張開外套,不讓嘉爾柏妮雅被碎片形成的小雨波及。


    我把從鼻子上滑落的知覺眼鏡重新戴好。


    我們方才身處的車輛調度場,被火焰吞沒而整個崩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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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3:參考實際之超弦理論,或稱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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