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頭頂上的藍天


    血色的薔薇花瓣飄落


    那甘甜的香氣令我窒息


    貓的腳踩上我的屍體


    這真是極為適於死亡的一日


    歐普德爾克?帕茲姆?紐多「薔薇的葬禮」 皇曆四四三年


    ◇ ◇ ◇


    「老實說,雷梅迪烏斯博士,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你。」


    帶著嚴峻的語氣,「曙光戰線」的首領傑姆苦著一張臉說道。


    在烏魯穆南部,曙光戰線總部的中庭內,正進行針對雷梅迪烏斯的拷問。


    雖說是總部,但中庭的一角卻有個菜園,窮酸的菜葉茂盛地生長著,雞正啄食著撒在地麵的飼料。他們背後用砂岩建造的建築物,現在也看來好像隨時會崩塌。曙光戰線的聚集地,其實隻是一般的民宅。


    隻有圍著雷梅迪烏斯的黨員,他們憎恨的眼神勉強維持了一點緊張感。而那些指向青年、發著光的深灰色利器,是舊式魔杖劍的刀鋒。


    沙漠的戰士們身旁,有個緊握自己衣角的少女。娜莉西雅的雙眼潮濕,彷佛就要哭出來,緊盯著現場情況的變化。戰士們逼近著首領。


    「你在說什麽啊,傑姆!是這家夥,也就是拉茲耶爾公司,把咒式武器賣給杜伽塔的耶!」


    「就是這家夥發明的魔杖劍和咒式,讓烏魯穆這麽痛苦!我向茲歐?盧發誓,一定要殺了他!」


    一個瘦高、一個是壯漢的兩名年輕黨員,圍著雷梅迪烏斯大吼。


    「……一群蠢蛋,」傑姆痛苦地脫口而出。「不事先通知我一聲就犯下綁架案,是想把哲貝倫龍皇國也變成我們的敵人嗎!」


    傑姆壓低音量叫著。黨員們的臉上充滿殺意。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放過這家夥!」


    「對,就是不能饒他!」


    「納吉庫,奈巴洛,你們兩個都給我住手!」


    名叫納吉庫的青年,將魔杖劍指向人質的側腦。壯漢則在另一邊舉起魔杖槍。兩人的手指都扣在扳機上,像是隨時都要發動咒式。如果傑姆沒有阻止他們,雷梅迪烏斯的頭應該已經被炸飛了。


    「哥哥你們住手!」


    娜莉西雅拚命地抱住納吉庫和奈巴洛的手及手臂。哥哥們的手充滿了力量,即使被她抓住還是一動也不動。


    「退開,娜莉西雅。都是因為拉茲耶爾這家夥,毫無限製的販賣武器,才會讓爸爸媽媽,還有兄弟們都被杜伽塔……!」


    納吉庫自己說的話讓他回想起親人死亡的景象,臉上出現悲痛的神色。而奈巴洛的臉則是因為憤怒而扭曲著。娜莉西雅落下大大的淚珠。


    「……那個,」


    雷梅迪烏斯不看場合又曖昧茫然的聲音在中庭裏響起。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不過如果你扣了扳機之後爆炸,連你自己也會死吧?」


    「你說什麽,混賬!」


    納吉庫的表情暴怒,手指顫抖著扣下扳機。


    「不可以!」


    雷梅迪烏斯叫著,伸出右手抓住魔杖劍的旋轉彈倉。雷梅迪烏斯伸腳拐向戰鬥經驗豐富的納吉庫張開的雙腳,一瞬間就將他絆倒。雷梅迪烏斯用纏住納吉庫的手奪走魔杖劍,把巨漢奈巴洛刺過來的魔杖槍的槍頭夾在腋下。雷梅迪烏斯輕輕一架,奈巴洛巨大的身體就跟哥哥一樣倒在地上。


    雷梅迪烏斯把手中納吉庫的魔杖劍丟向中庭的牆壁。


    同時傳來爆炸聲。砂岩建造的牆壁出現龜裂,接著一陣粉塵落在沙漠戰士們的頭上。


    一時楞住的黨員們,好不容易才重新露出憤怒的表情。雖然他們把魔杖劍指向雷梅迪烏斯,但雷梅迪烏斯卻用嚴厲的聲音開口說:


    「右邊那個人和後麵那個人!」青年伸出手指。「你們魔杖劍和法珠的形式不合,如果用了就會和剛才一樣爆炸!」


    戰士們慌張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魔杖劍。雷梅迪烏斯繼續斥責他們。


    「在樹旁邊的那個人,你的咒印組成式不正確。叫奈巴洛的那個,啊!真糟,你的寶珠的式子編碼根本不對!你用這種不該買的魔杖槍,沒有弄死人真是奇跡。」


    「不,我們每年都死很多人……」


    被責罵的奈巴洛縮著巨大的身體回答。


    「給我,我幫你修理。」


    雷梅迪烏斯憤怒地靠近他,奈巴洛伸出魔杖槍。


    「我不會把它搶走。這樣就可以了,請你不要動。」


    雷梅迪烏斯跪在地上。看見青年毫無防備的姿勢,奈巴洛也就沒動。魔杖槍指著雷梅迪烏斯的喉嚨,他對著法珠揮動指尖,強製地在空中展開起動式。


    「演算式是瓦德雷多?這已經是三個世代之前的古董了。果然沒錯,作用量子定數的設定也太隨便了。我幫你把具現化式換成我的雷梅迪烏斯型,變換,啟動。好,你射射看。」


    奈巴洛猶豫著,但雷梅迪烏斯抓住他的手硬是發動。


    出現化學煉成係咒式第三位階「爆炸吼」,在中庭的上空炸開。


    爆炸聲震動著所有人的鼓膜。白煙落下。


    「……好厲害,原來真正的『爆炸吼』這麽具有威力。」


    「而且這麽快就可以發動咒式。」


    戰士們驚歎的聲音在落下的爆炸煙霧中此起彼落。


    「果然是舊型的。比最新型的威力小了三九?五八五五%,展開速度慢了二四?六七四五%。」


    隻有雷梅迪烏斯一個人好像很不滿意,抬頭遺憾地看著咒式。


    「你,是怎麽,」奈巴洛驚訝地說。「是怎麽解開我魔杖劍上的個人識別裝置的?」


    「識別裝置的結構是我發明的,不管有多複雜我都可以突破!」


    雷梅迪烏斯驕傲地挺起胸膛。他綠色雙眼中有著壓倒性的自信,讓巨漢奈巴洛後退了一步。


    「那個……」奈巴洛旁邊的男子畏畏縮縮地開口,「我的魔杖劍,最近,常常發不出咒式。」他說著,把自己的魔杖劍遞給了雷梅迪烏斯。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男子的行動上。雷梅迪烏斯瞥了一眼男子膽怯地遞過來的魔杖劍。他把手上的彈倉拆開,再用華麗的手法重新組合,馬上還給男子。


    「細小的沙塵把接觸端子弄髒了。偶爾要清潔一下,普通而言一年就要替換一次;烏魯穆位在沙漠之中,所以大概三個月要換一次。這可是常識哦?」


    雷梅迪烏斯若無其事地說。男子接過魔杖劍,邊看邊動著,低聲說:「好厲害,一下子就修好運轉不順的地方。」


    所有人的眼裏都出現找到救星的眼神。


    「幫我看我的魔杖劍!咒式每次都會向右邊歪兩度!」「我的魔杖劍要發動第三位階速度非常慢!」


    沙漠的戰士們嘴裏一邊喊叫,一邊逼近雷梅迪烏斯。


    「沒有工具,我沒辦法好好修理或是改造啊!」


    雷梅迪烏斯的慘叫由頑固的男子們形成的人牆另一端傳出。有個人馬上跑進建築物裏拿工具。


    就算沒有工具,雷梅迪烏斯還是靈巧地進行修理。隻要每修理完一把,戰鬥經驗豐富的戰士們的雙眼,就會像看見魔法的孩子一樣,閃耀著讚歎的光芒。


    納吉庫和奈巴洛則是仍然帶著驚訝的表情倒在地上。娜莉西雅站在哥哥們身旁。


    「哥哥,怎麽樣?雷梅迪烏斯很厲害吧?」


    首領傑姆看著組織成員們宛如天真孩童般的表情。


    他有些發愣地歎了口氣。


    我開著車。


    我在紅燈前停下車子。艾裏達那東岸,中午時間的伊爾富南地區車流量很大。果然是大公司、政府機構與高級商店林立的地區,車子幾乎無法前進。


    「真是有夠麻煩。」


    除了塞車之外,接下來的那個會麵,光是想到就讓人心情沉重。我身旁的吉吉那沒有看著前方,而是注視著人行道的方向。


    「是葬禮。」


    我順著吉吉那的聲音往人行道的方向看。企業大樓的一角正在舉行葬禮,穿喪服的人們聚集在一起。在會場裏,女人們抽噎哭泣,男人們默然佇立。


    「他明明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把老公還給我!把歐多爾還給我!」


    「可惡的禍式,歐多爾他的孩子年紀還小啊!」


    看樣子,這是禍式事件中被害者的葬禮。


    應該是祖母的老婦人牽著穿小學製服的孩子站在一旁。少年似乎無法理解地看著大人們悲傷歎息的樣子。


    「為什麽大家都在哭呢?奶奶妳好像也要哭了。」


    孩子的眼睛看著四周。


    「爸爸在哪裏?爸爸在的話,他就會學小狗讓大家開心對不對?」


    牽著他的祖母想要回答,但話


    語卻哽住了。


    「是啊,那孩子,歐多爾模仿狗讓大家……」


    接著老婦人眼中落下淚珠。她按住自己的眼睛,用力緊握孩子的手點頭。少年雖然搞不清狀況,但還是拚命用手撫摸著祖母的背。


    「奶奶不要哭。爸爸現在不在,換我來學小狗!」


    孩子摸著祖母的背,說著說著他自己也哭出聲來。


    這孩子應該也懂了。自己的父親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我也無法直視這樣的場麵。


    「請妳離開!」


    我轉向傳來憤怒女子聲音的方向。在葬禮的接待處,穿喪服的女子用力撞倒戴著臂章的記者。胸前掛著照相機的女子由會場被趕了出來。


    我正在想著那會是誰,但一看見胸部我就知道是安潔爾。看樣子,她想采訪受害者但被拒絕了。站在安潔爾麵前的女子雙眼哭得紅腫。


    「請妳離開,關於我先生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安潔爾有禮貌地行禮之後,離開了會場。走到人行道上的安潔爾,注意到我在車上看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用藍色的眼睛看著我。


    安潔爾一語不發的走在人行道上。我們背後的車按下喇叭,我往前看才發現紅燈已經變綠了。我讓車子慢慢前進,和安潔爾並行。


    「工作的地方總是聚集著人們的不幸還真是辛苦。」


    我出聲叫安潔爾,向前走著的安潔爾停下腳步。


    「我已經習慣了。」


    她沒有回頭,開口說出的聲音帶有顫抖。她伸手擦拭眼角。原來她也有我不曾見過的纖細之處。我為了反省自己輕浮的話語而停下車子,對安潔爾說:


    「嗯,我的工作也是一樣。如果沒有發生不幸的事情,是不會呼叫進攻型咒式士的。」我思考著該如何往下說。「所以,不要這麽沮喪了。」


    不知道是從哪裏推論出「所以」的。自己說的話太沒有意義,讓我想吐。


    「對受害者來說,采訪就好像再次挖開他們的傷口。所以我已經習慣被討厭、被趕走了。」


    安潔爾停下腳步轉身。她藍色的眼中混著憂鬱的神色。


    「可是,如果報導裏麵沒有受害者本身所說的話,大家都隻會把這個事件當作是別人的事。隻會覺得是有個跟自己毫無關聯的人死了,然後事件就這樣被遺忘了。」


    「也許吧。」


    對我來說這也是無關的人引起的無關事件,隻不過是因為工作才有所牽扯。


    「靠我自己沒辦法解決事件。我沒有跟警察一樣的辦案能力,也沒有像進攻型咒式士一樣的戰鬥能力。我能做的隻有這件事。所以我已經習慣了。」


    安潔爾像是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下去。


    「……隻是太過習慣也不行。」


    我真心同意她說的話而點頭。安潔爾也露出微笑。


    安潔爾搖了搖頭,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懦弱甩開。她的手緊緊握住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彷佛那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


    「等到這個事件結案,采訪結束以後,我可能要到國外去采訪。」


    「真的是很辛苦。」


    「現在烏魯穆的政局似乎很不安定呢,」女記者的雙眼望向遙遠的西方。「杜伽塔為了掃除不安的政治情勢,將要邀請各國的代表舉辦祭典。順帶一提,有份不太可靠的情報指出,昨天『曙光鐵錘』在車輛調度場犯下案件。」


    安潔爾用疑問的眼光看著我。


    「那個事件好像和進攻型咒式士有很大的關係,嘉優斯你知道些什麽嗎?」


    「不知道。」


    能夠探聽到昨天那場慘烈的戰鬥,真不愧是安潔爾。


    「對了,嘉優斯你們要去哪?」


    也許是在我身上嗅出了事件的氣味,安潔爾的眼睛發亮。


    「哦,我們要去探病和談生意。」


    我一邊回答,一邊眺望著道路遠方的奧利耶拉爾大河。


    河麵上陽光閃爍,可以看見一座小島。


    船頭劃開河麵前進。載著我和吉吉那的轉運船,輕快地前進。


    拉茲耶爾咒式綜合公司最核心的單位,拉茲耶爾咒式精密技術研究所,就位於奧利耶拉爾大河下遊靠近同盟方向的小島上。


    由河麵上望去,島上冰冷的白色立方體型建築,好像要壓倒島上的綠意一般,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那些是拉茲耶爾最自豪的研究所及工廠設備。


    牆麵那種不可思議的白色,是來自現在已經廣為使用,以氧化鈦為原料的光觸媒塗料。會對光線產生反應,分解表麵的汙垢、油脂、細菌與氮氧化物。


    「真是蓋在很麻煩的地方。」


    吉吉那的低語從我背後傳來。


    「那裏為了保持機密所以沒有架橋,隻能搭拉茲耶爾公司營運的轉運船前往。」輸送船與小船在橋麵上來回行駛。雖然是看似和平的景象,實際上背後卻蘊含毒素。「在委任統治的名目之下,艾裏烏斯郡的統治或是各種條約都極為鬆散。而且像小島這樣封閉的環境,對於大企業建造咒式技術的實驗場地也比較容易。」


    我的聲音混雜著掠過河麵的風聲。


    「據說夏曼多咒式化學公司或是歐得列克技術聯合,同樣也正在艾裏達那的河川或是深山裏建造類似的設施。」


    「是因為他們有太多必須隱瞞的事情吧。」


    吉吉那的聲音無精打采的。接下來他的狀況會更糟。


    「對了,昨天的事件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們有要向對方說明的事情,而不知道嘉爾柏妮雅會不會對我們說明他們那邊的情況。」


    我站在船頭,說出心裏的想法。吉吉那沒有回答我。


    「吉吉那,就快到拉茲耶爾島了,再忍耐一下。」


    我回頭看,我的夥伴坐在船尾。吉吉那的美貌罩上了陰影。


    吉吉那的體重和大型機車差不多,密度比水大,如果他掉進河裏,就隻能從河底走回家了。前提是要可以長時間持續使用產生氧氣的咒式。如果有機會可以把他推下去就好了。


    「你這家夥,又在想些不必要的事了對吧?」


    「我哪有,才沒有。我隻是在想世界能夠永遠充滿愛與和平就好了。」


    我覺得吉吉那的直覺一年比一年敏銳了。可能隻是因為他變得越來越接近野生動物。


    轉運船在利用河灣建造的唯一港口靠岸。我們下船,踏上埠頭的水泥地。我們正想前進,就被守衛攔下盤查。接著沒收了我們的魔杖劍。吉吉那雖然不情願,但是我告訴他拉茲耶爾島上不會有危險而說服了他。


    島上的負責人員帶著我們踏入島內。我們走過公園豎著石碑的綠色草坪旁的道路,往白色的建築物群之間前進。簡直就像迷宮一樣。


    我們來到小島中央的一棟大樓前。穿過寫著中央研究所字樣的門。在玄關又有守衛詳細的盤查我們的身分,費了一番工夫才通過。


    我們走在有著白色牆壁、白色地板、白色天花板的走廊上,走向公司內部的醫院。


    我和吉吉那走在長長的走廊上,我心裏想著還好這裏不是艾裏達那中央醫院。我每次隻要經過艾裏達那中央醫院,就一定會想起那件事。


    想起我的摯友赫洛迪魯,在早春的樞機主教事件中被炸死。


    還有赫洛迪魯的背叛與哀傷。


    我們被帶到有著厚重桌子、書架與計算機終端機的房間。雖然有病床與醫療設備,但這裏與其說是病房,還比較像是辦公室。


    病房中的嘉爾柏妮雅,坐在辦公椅上迎接我們。由她坐在椅子上剛毅的姿勢,看不出精神或肉體上有任何被打敗的痕跡。


    「昨天的交易失敗了,而且是最糟糕的失敗。」


    我和夥伴剛在桌子前的接待椅上坐下,嘉爾柏妮雅便馬上攻擊我們。


    「保鑣們死亡,贖金二十億伊恩被搶走,還失去了我的侄子雷梅迪烏斯。我該找誰來負起這失敗的責任才好呢?」


    聽見老人的責備,我靜靜閉上眼;隔了好一段時間才開口:


    「我和夥伴的確是有疏失,」


    我在嘉爾柏妮雅繼續做出攻擊之前接著說。


    「可是,成功交換人質是愛格魯多的任務。我們的任務,是為了防止對方使用武力,而在我們這方預備可以抗衡的條件,目的是讓談判可以在對等的條件下進行。最主要的目標是保護妳的生命。」我回敬對方。「這些責任,現在妳能夠歸咎到我們身上嗎?」


    身分崇高人物的精神狀態有個特征,就是會把責任歸咎到別人身上。如果不堅決的否認,結果會變得很可怕。


    「我也可以使用提出損害


    賠償訴訟這種方式哦?」


    我用相同的笑容回敬嘉爾柏妮雅試探的微笑。


    「很遺憾,沒有告知警方就進行人質談判是非法的行為,不能提出訴狀。請不要用這種一眼就會被看穿的方式威脅我們。」


    我吸了口氣繼續說:


    「我甚至覺得,那個武裝集團是在妳的指示下襲擊我們的。妳是不是認為,即使把贖金交給曙光鐵錘,對方也不會幹脆地送回雷梅迪烏斯博士,所以才自己再加了個保險呢?」


    「你想太多了。我不會冒下無法帶回雷梅迪烏斯的風險。」


    拉茲耶爾領袖的眼中,有著如刀刃般的光芒。看來我的試探落空了。


    「也對。無論是曙光鐵錘或是你們拉茲耶爾財團,同樣都被那個武裝集團襲擊。不,他們的目的應該是殲滅在場所有人。」


    嘉爾柏妮雅垂下深翡翠色的雙眼,陷入思考。


    「襲擊者的身分和目的都不明。到底是誰為了什麽目的而必須破壞人質的交易呢?事件發生之後,愛格魯多也失蹤了。」


    看樣子她和我一樣,都不認識襲擊者。


    「昨天晚上警方在現場的搜證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那個爆炸很明顯是為了要消滅屍體和證據。理所當然地可以推論出,這個事件有第三者介入,也就是愛格魯多是主謀者的手下。」


    聽完我的見解,老婦人沒有開口。愛格魯多失蹤了,再加上我們看見雷梅迪烏斯由於使用愛格魯多提供的識別機而死亡。謎團越來越深了。


    房間裏陷入一片沉默。


    我注意到嘉爾柏妮雅手指放在桌麵上玩弄著的東西,那是放在塗成黑白兩色的棋盤上的士兵棋子。


    因為我的視線才讓嘉爾柏妮雅注意到自己無意識的動作,她露出寂寞的微笑。


    「這個嗎?」老婦人用手拾起士兵的棋子。「這是那孩子擅長的卻爾斯象棋。上麵重現了他在大陸大賽優勝當時棋步的棋譜。」


    「尖牙、鵬鳥和大象,真是奇怪的棋子呢。」


    「對,這是舊式卻爾斯象棋的棋子。是那孩子告訴我的,尖牙或象是主教的棋子,鵬鳥或船後來就演變成城堡的棋子。」


    「真的變了很多呢。」


    我的話讓嘉爾柏妮雅的額頭出現疲勞的陰霾。嘉爾柏妮雅充滿皺紋的手指間拿著黑珊瑚製成的棋子。她動了手指,把棋子放在棋盤的邊緣。


    棋子由士兵變成龍,抬頭看著我。


    我什麽都沒說,隻是回望龍那憤怒的雙眼。


    「那孩子是很棒的棋士。曾經有謠傳說,再繼續下去他說不定會記住卻爾斯象棋一共二十五乘以十的一一五次方個棋譜。」


    我不禁顫栗。老貴婦滔滔不絕說出的那個數字,比全宇宙的原子總數還要多。


    雷梅迪烏斯如果真的是跟傳聞一樣的少年,那的確真的是記憶與計算的天才。身為凡人的我,光是要記住嘉爾柏妮雅重現出來的棋譜都很困難了。


    老貴婦的視線落在窗外拉茲耶爾公司的用地上。


    「回想起來,我真的對那孩子做出很殘酷的事。為了拉茲耶爾財團的九千人,還有旗下所有公司的數萬名員工,而讓他放棄了最喜歡的卻爾斯象棋,還有成為翼將振翅飛翔的機會。我扭曲了他的人生,逼迫他專心進行咒式製品的研究。」


    她說出苦澀的話語。


    「而且,正義感那麽強的孩子,知道自己想出來的武器幫助烏魯穆的獨裁者進行統治,不知道會有多痛苦。」


    身為拉茲耶爾財團領袖的表情以及身為一名女性的表情,在她臉上重迭。


    「因為讓他研究兵器,招來『曙光鐵錘』的怨恨,結果最後,我失去了那孩子。」


    老婦人的眼神流露著迷惘。


    「……可是拉茲耶爾要生存下來,隻能依賴雷梅迪烏斯的頭腦,往軍事產業路線前進。」


    屬於八大企業之一的巨大企業拉茲耶爾公司,看來也不是什麽都辦得到。如果不藉由開發咒式兵器和國家結盟,就會在企業重組中被並吞。


    罩上一層水氣的翠綠雙眼,又再次看向室內的我們。


    「不好意思,讓你們兩個年輕人聽我這個老人家發牢騷。」


    「……不,這是很珍貴的一席話。」


    我隻能敷衍地回答毫無意義的話。


    氣氛又再度陷入沉默。老婦人暫時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她指尖的士兵棋子,彷佛表示著她內心的決定一般,回到了棋盤的中央。


    「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下去,曙光鐵錘應該還是會繼續攻擊拉茲耶爾公司。不行,我不能讓人看扁拉茲耶爾子爵家。」老婦人看著我們。「我還想要繼續委托你們。」


    嘉爾柏妮雅的視線,是大企業領袖冷峻的視線。


    「我希望你們追查曙光鐵錘,拿回二十億伊恩。然後,把雷梅迪烏斯帶回來。」


    雷梅迪烏斯恐怕已經變成屍體了。可是,我和吉吉那都沒有指出這一點。


    「還要請你們追查愛格魯多以及他背後的主使者,這是我對雷梅迪烏斯能做的,最起碼的補償。」


    我們簽署正式的委托書,我和吉吉那同意插手這樁麻煩事。


    準備離開房間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問嘉爾柏妮雅:


    「如果曙光鐵錘這麽憎恨拉茲耶爾,妳身邊要有些保鑣比較好吧?」


    嘉爾柏妮雅臉上的老態消失,嘴角露出無畏的笑容。


    「這裏是河中的孤島,沒有任何人可以侵入拉茲耶爾總公司的小島。就算被第六位階的咒式攻擊,也可以用防禦咒式和結界防禦。」


    我被老婦人有絕對自信的氣勢壓倒。大企業總公司投入防禦的金錢和人力的確不容小覷。


    可是,為什麽立於他人之上的人物都會這麽有自信呢?我無法理解。


    「而且我還打算進行其他計劃。」


    「妳要雇用其他進攻型咒式士嗎?」


    「我沒有必要全盤托出。你們隻要盡全力做好你們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她拒絕回答。


    和嘉爾柏妮雅的會麵結束了。我和吉吉那由病房告辭。


    與拉茲耶爾領袖的會麵令我和吉吉那十分疲勞。我們順著原路回去,穿過大樓之間,經過有紀念碑的公園旁,回到拉茲耶爾島港口。


    搭上轉運船之前,我向埠頭值班室冷淡的負責人員辦手續。


    我把手伸進旁邊的保管架,在幾百把的魔杖劍之中,尋找我的愛劍優爾加。我一眼就找到了。


    吉吉那站在被波浪拍打著的港邊,望著奧利耶拉爾大河。


    「喂,吉吉那,你的存在已經對這世界造成阻礙了,快跳吧,不是跳到船裏,是河裏……」


    「你這人渣不準動,就維持這個姿勢講話。」


    雖然吉吉那放低音量,但他的語氣很強硬。我繼續假裝在架子裏尋找自己的魔杖劍,不理會負責人員吃驚的眼神。


    「你的演技剛好及格。可是嘉優斯你那白癡的表情演得太完美了,收斂一點比較好。」


    「你這一臉沒知識的屠龍族,連書也會吃下去吧,」我繼續假裝找東西。「你特地要我配合演出到底有什麽意義?」


    我一邊假裝打嗬欠,一邊對背後的吉吉那說。


    「以我為準三點十六分的方向,仰角六?一度,大概距離這邊五五○公尺的岸上。」


    我把劍丟在地上,一邊假裝撿起來一邊看著吉吉那指示的方向。


    「從大樓的窗戶裏,有人在看我們。」


    我改變知覺眼鏡的倍率,看著奧利耶拉爾大河的對岸。我把焦距對準在岸邊並排的大樓上,開始尋找。


    「在那裏?」


    「圓形大樓旁邊的第六間。太慢了,已經逃走了。」


    我調高倍率依照吉吉那的指示尋找,我也看見了。


    「是大樓上的窗戶關起來,隻打開幾公厘的那個地方嗎?」


    「對。」


    沒有使用咒式,而且隻用右邊眼角餘光;我不曉得吉吉那到底是怎麽發現監視的跡象。恐怕是因為他的敵人年年都在增加的關係。


    「是什麽人?我的狂熱追隨者嗎?」


    應該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假裝。我把愛劍「斷罪者優爾加」掛回自己的皮帶上。劍的重量讓我找回平常習慣的感覺。如果沒有魔杖劍,我會覺得腰間空空的沒有安全感。


    「別說難笑的笑話了,我有種不好的感覺。」


    「應該是跟昨天交換人質時跑來襲擊的人有關吧?」


    「應該是。」


    我跟吉吉那一時說不出話來。接著吉吉那開口:


    「雖然我剛剛沒有說,不過嘉優斯,你為什麽要接受嘉爾柏妮


    雅的要求?」


    「不知道。可能隻是因為覺得那個老人家很可憐。」


    夥伴帶有紫色的銀色雙眸看著我,我正麵和他對看。吉吉那為了找屠龍刀涅雷多,又把視線轉回架子。


    「吉吉那你也這樣覺得吧,謎題還沒解開就被強製要求退場,感覺會很差吧?」


    聽見我的話,吉吉那用力點頭。所謂進攻型咒式士,毫無例外都是好奇心很強,隻能接受有理論基礎的事物。同時具有這兩樣特征的,不是小孩就是變態。


    「在找到滿意的答案之前,我想繼續做下去。」


    「如果風頭不對怎麽辦?」


    「那時候就逃跑。」


    吉吉那用吃驚的眼神看著我。


    「那我們就繼續討論。首先,為了確認人質的身分,使用愛格魯多交出去的識別機時,愛格魯多看到雷梅迪烏斯快死了為什麽沒有出聲?」


    我一邊把戰鬥用皮靴的鞋尖踏上港口的防水水泥,一邊回答吉吉那的問題:


    「嘉爾柏妮雅老婆婆應該也注意到這件事了。我已經跟情報商威涅爾抱怨過,叫他重新好好調查愛格魯多的事情。」


    我用知覺眼鏡當作屏幕,顯示相關的情報。


    「愛格魯多?拉斯?古裏席多。雖然的確是實際存在的咒式士,但派當地人去他的事務所探訪後發現,那邊已經人去樓空。雖然到上周為止好像仍在營業,但是實際上從沒有人看過有客人進入,也沒有紀錄。過去的成就和協會認證也都是偽造的。似乎曾經有人竄改過。」


    「這是典型偽裝用事務所的手法,不過實在是做得太精細了。」


    吉吉那沉默著。我找到插著屠龍刀涅雷多刀身的刀鞘。光是要拿起來就讓我的腰都快被壓碎了。


    這重量連身為進攻型咒式士、臂力不差的我都隻能勉強舉起來。前鋒咒式士能夠像拿著小樹枝一樣,若無其事的揮舞這麽重的刀,我實在不覺得他們是人類。吉吉那滿不在乎地繼續說:


    「我直接先說最糟的假設吧。嘉優斯,你有注意到昨天那些襲擊者使用什麽魔杖劍嗎?」


    「沒有,我沒有餘力注意那種事。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可以分辨他們的身分嗎?」


    我盡量不露出拚命用力的樣子,利用離心力把屠龍刀扔出去。刀身在空中畫出拋物線,吉吉那隻用右手就輕鬆接住。他用單手把刀收到背後,刀身的結合圓盤旋轉,發出鉚釘鬆開的聲音。吉吉那的臂力到底有多強,我已經連想都不願意去想了。


    吉吉那的視線向著遙遠的對岸。


    「那些魔杖劍,是夏曼多公司的『獵師』係列。」


    一陣苦澀感湧上我的喉嚨。


    「你是說,龍皇國的咒式企業,夏曼多咒式化學公司的魔杖劍『獵師』係列嗎?」


    「對。」


    「這樣就奇怪了,」我注意到異常之處。「夏曼多公司的『獵師』係列,是在去年的咒式具展示會上公開了一部分的概念魔杖劍。著重在連射功能和室內戰壓製對手的能力。別說在市麵上銷售了,應該連上市的計劃也沒有。」


    「對,這款預計明年以後會當作龍皇國的警察或是咒式部隊的配備,但目前仍處於反複試驗中的階段。」


    「該不會,這次阻止綁架事件,是夏曼多公司害怕雷梅迪烏斯咒式博士重回工作崗位,因而進行企業層麵的妨礙?」


    吉吉那看著前麵回答:


    「先看眼前實際的線索就好。弄個不好說不定會驚動警方或是軍方,」吉吉那繼續推測。「由目前的情況看來,那些襲擊者不光是軍事愛好者偽裝成的,說不定是某處的軍隊。剛才的監視者,也跟這條線索有關係。」


    吉吉那觸碰了我刻意避開的假設。跟國家有關的事可不是像我們這種個人事務所應該牽扯在內的。


    如果是單純的軍裝愛好者,應該會戴上部隊章或是階級章,但是他們完全沒有這麽作。反而是隱藏了能讓人追查身分的線索,讓人感覺更像是正牌的。


    我心裏又再出現疑問。


    「軍方或是警察阻止雷梅迪烏斯的救援行動,理由到底是什麽?」


    吉吉那沒有回答,我也把問題放在一邊,試著解開一連串複雜的關係式。


    我撇開不確定的因素,代入確定的因素,但是還是什麽都想不出來。


    變因實在太多了。我同時也想起五次以上的方程式是解不開的。


    「照這個樣子看起來,說不定拒絕嘉爾柏妮雅的委托會比較好。」


    吉吉那鋼鐵般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現在才說已經太遲了。」


    我往船的方向走去,才好揮開討厭的想法。我將右腳踏在船上,低聲自言自語。


    「我們已經卷進事件裏了。」


    這是我個人的正確判斷。與其說是正確,不如說是對這情況無能為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罪人與龍共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淺井ラ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淺井ラボ並收藏罪人與龍共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