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愛的事物,因為被你所愛所以不可以去愛。


    因為你沒有去愛任何事物的資格。


    你所愛的事物,因為被你所愛所以成了你的毒藥。


    法爾哈托?法爾?法依迪 「項圈」 皇曆四九一年


    ◇ ◇ ◇


    艾裏達那的夜晚下著雨。


    一個男子走在被雨淋濕的街道上。他的身材高大,穿著長大衣。他把大衣的兜帽一直拉到臉上擋雨。機械裝置如薔薇花瓣般優美的魔杖劍從大衣的開口露出。他背上則背著寬刃劍。


    男子被雨淋濕的右手拿著手機,一麵對照立體光學影像地圖一麵前進。雨滴及空氣中的雜質讓立體光學影像地圖扭曲。一看就知道這是剛從外地來到艾裏達那的流浪進攻型咒式士。


    旅人裝扮的男子停在中央十字路口。四周的行人雖然對他投以狐疑的目光,但又馬上失去興趣離開。在艾裏達那,每個人對旁人都不感興趣。


    男子站在遮雨棚下,用藍色的眼睛看著艾裏達那的街景。


    「世界上居然有這麽富庶和平的城市。」


    他不由得自言自語。十字路口四周的大樓點亮燈,宛如要將降下雨水的黑雲踢開。大樓屋頂上某個女子的立體光學影像對著人們微笑。


    人行道上塞滿了人。一邊是搭著肩大唱佛克爾球賽西格爾斯隊加油歌的男子們,另一邊則是回以奧瑞克茲隊加油歌的男子們。年輕男女手挽著手,藍色與紅色的雨傘並排愉快地走著。商業區後方小巷中的風化區裏,可以看見叼著冒出紫色煙霧煙管的流鶯。


    男子也隨著中央十字路口的人群移動,由商業區走向小巷。他想起手中握著的行動咒信機,打開了手機。電話接通了,但對方卻沒有接。


    「還是不接嗎?」


    男子再次對照手機裏的地圖,按著地圖走入小巷。他轉了幾個彎,走在潮濕的柏油路上。


    男子停下腳步。


    「找我有事嗎?」


    雨打在男子身上,他開口說道。四名男子由背後的巷子裏現身。將魔杖錘扛在肩膀上的壯漢,還有穿著輕便鎧甲、拖著劍的機劍士,前方是肩上掛著咒彈帶的爆破士,和長著北方民族麵孔,帶著發電裝備的雷鳴士。


    「我們要找的是你背上的魔杖劍。」


    前麵的爆破士一邊說,一邊打量魔杖劍的價值。光看就知道是把好劍,說不定還有可能是更高級的珍品。


    「是強盜嗎?」


    帶著雙劍的男子淡淡地說。


    「我還以為這裏跟我的祖國不一樣,是個富庶和平的城市呢,看來走到哪裏都會遇到你們這種貨色。」


    男子伸向劍柄的手突然停住,他的指尖顫抖,呼吸紊亂。


    「你果然是個病人。」


    爆破士露出笑容。想搶劍的咒式士們也輕笑了起來,前後包圍住男子。他們並不認為可以輕鬆解決帶著好劍的咒式士。但對方是病人,四個人一起上應該就沒問題。


    「卡夫吉,比耶嘉,幹掉他!」


    爆破士大吼。名叫卡夫吉的壯漢舉起大錘,名叫比耶嘉的劍士抽出劍,一口氣向前衝。


    帶著雙劍的男子掀開長大衣。


    他右手的魔杖劍有著如同層層薔薇花瓣般的機械裝置,劍身優美。左手的寬刃劍以機械裝置為底邊,呈現巨大的等腰三角形。他握住劍柄的雙手依然顫抖。


    「這、這把薔薇劍和三角形的劍是!」


    前麵的雷鳴士大叫出聲。


    「魔杖劍『悲傷公主吉賽羅』和『費人思量的奧得翁』!」


    壯漢還來不及細究雷鳴士話中的意義便揮下魔杖錘,瘦高的劍士橫劈魔杖劍將之格開。強盜們和揮舞雙劍的男子身影交錯。


    男子用右手的劍擋住劍士的突刺同時翻轉,他優美的劍身尖端出現咒式的光芒。他發動了「矛槍射」。十三把長槍由極近的距離射出,穿透劍士的胸口與臉孔。


    男子舉劍接住壯漢揮下的大錘。魔杖錘、錘柄連同壯漢的身體一起被切成兩半,飛出大量的鮮血和內髒。


    一陣巨響。雖然兩個夥伴在一瞬間就被殺死,他們還是用爆炸咒式將持雙劍的劍士整個包住。


    爆炸的白煙逐漸散去。男子將三角形的劍繞到背後當作盾牌。


    爆破士一麵後退一麵發動下一個「爆炸吼」。隻要拉開距離,這種小巷對於遠距型咒式比較有利。


    「去死!」


    爆破士的聲音由半空中傳來。他的頭從頸部被斬斷,飛到巷內三層樓高處。


    爆破士的頭顱落下,在被雨淋濕的柏油路上翻滾,沿途滲開血跡。他的眼中還帶著確信能夠勝利的神色。


    男子舉在左前方的魔杖劍伸長成細長型───由三角形連接成如鞭子般伸長的劍刃,正是砍斷爆破士脖子的元凶。持雙劍的男子手臂一扭,劍刃畫出一道圓弧收回。劍刃折迭起來,又恢複成原來成等腰三角形的劍身。


    「果然是魔杖劍『悲傷公主吉賽羅』和『費人思量的奧得翁』!」


    雷鳴士高舉的魔杖劍發著抖。


    「看過這兩把劍,表示你們是皮耶佐聯邦共和國的人嗎?」


    雙劍劍士淋著雨站在巷弄中,滴著雨滴的帽簷下,露出他如同冰雪的藍眼。


    「你這家夥,不,您是……」


    來自皮耶佐的雷鳴士當場右膝著地跪下。他交叉雙手,眼中溢滿激動的淚水,聲音顫抖:


    「皮耶佐的勇者,沃爾羅德大人!」


    被稱為沃爾羅德的男子沒有回答。雷鳴士不受四周夥伴的屍體影響,眼中露出尊敬和畏懼。


    「雖然我逃到艾裏達那,過著現在這樣的生活,但是我在第一次和第二次潘庫拉多內亂時也曾入伍參戰,不可能會認錯皮耶佐的勇者,光榮的雙劍!」


    男子突然羞愧地低頭。


    「十分抱歉!身為皮耶佐國民,居然將刀劍指向您。實在是太無禮了!就算現在立刻被您斬死也是我應得的!」


    男子抬起頭,眼中帶著疑問。


    「可是,沃爾羅德大人您為什麽會到這種地方來?」男子的音量逐漸變小。「我記得您在巴賽雷歐的潘庫拉多大屠殺中被捕入獄……」


    沃爾羅德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站在雨中。


    「我已經不是勇者了,」


    男子的全身盈滿怒氣。


    「我隻是個虐殺者,是個被追捕的越獄犯,」沃爾羅德舉起左手,眼睛變成冷酷無情的蒼冰色。「所以,我不希望被人發現我在這裏。」


    「沃爾羅德大人!」


    隨著男子的叫聲,沃爾羅德的左手畫出一道殘影。當他收回手中的劍時,跪著的男子臉從鼻子以上都消失了。


    男子用雙手按住臉部的切麵,向前倒下,而他鼻子以上的頭部隔了一會兒才撞上大樓的牆壁,在牆上抹出一道血和腦漿,落到柏油路上。切麵朝上,臉孔上下顛倒,雙眼因驚懼而張大,血和淚從他的眼瞼滑下。雨水不斷打在死者身上。


    沃爾羅德看著這殘酷的景象輕輕地笑了,接著笑容逐漸抽搐───


    而後又停止。


    沃爾羅德的眼珠布滿血絲,流著汗水的臉變得蒼白。他弓起身子劇烈地喘氣。他像是被痛苦操縱,背部猛力撞上牆壁;牆壁龜裂。他顫抖的右手握著魔杖劍伸進懷裏。


    他用右手拿出一個金屬小盒子,顫抖的指尖打開蓋子,抓起約十顆淺藍色藥片。


    他不顧雨水的拍打,將藥片放入口中,貪婪似地嚼碎之後吞下。過了幾分鍾,藥物很快就生效,他紊亂的呼吸平靜了下來。


    「夏哈滋有效的時間已經變得這麽短了嗎?」


    沃爾羅德眼中出現自暴自棄的痛苦,將空空如也的小盒子扔進巷弄內。他把雙劍收回腰間和背上。


    「皮耶佐的勇者這稱號,現在聽起來隻是個笑話而已。」


    沃爾羅德彷佛要逃離現場般走著。在他背後是來自皮耶佐的男子的屍體,以及其他屍體堆成的小山。雨水衝刷著鮮血。


    沃爾羅德走進巷子的步伐變成切開雨水的狂奔。


    孤獨的影子變成一陣風,狂奔在大樓與大樓之間。


    「布洛佐,你為什麽把我叫來這個城市?」


    即使巷子前方已是死路,沃爾羅德依舊沒有停止奔跑。他加速跳躍,踏上左邊三層高大樓的牆壁,立即又跳起,正以為他要在右邊大樓的六樓著地時,整個人又向上躍起。


    「有賺大錢的好機會,這實在不像你會說的話啊?」


    沃爾羅德緊咬住嘴唇。


    「你到底想要我這個墮落的勇者、最惡劣的虐殺者做什麽?」


    他從八樓的屋頂繼續向


    上跳得更高,大衣的下襬在下著雨的天空中閃現。


    男子的身影掠過街燈。


    這裏是綜合大樓的八樓。我坐在位於窗邊的椅子上。


    昨晚的雨已經停了,初夏的炎熱折騰著我。


    我把下巴放在窗沿上,從厚厚的窗紗之間往外看去。對麵大樓的屋頂上有個美女的立體光學影像不斷重複著喝酒的動作。


    房間很暗。因為我們未經允許就入侵了大樓的空房間,所以得關上電燈。被退貨的商品一箱箱堆在我背後的金屬架上。


    我重新看向窗戶,工作的人們和放學的學生不斷在底下的小路上往來。接著我調高知覺眼鏡的倍率,看著道路遠程公寓的門口。沒有變化。


    「那應該是攻擊銀行的犯人們藏匿的地點才對,怎麽還不出現。」


    我無聊地自言自語。


    我旁邊的吉吉那比我更無聊地坐在椅子上。銀色的頭發、鋼鐵色的眼珠、象牙色的肌膚,融合在光線中,如同幻想中產物般的美貌,讓人覺得不屬於這世界。不過一旦他開口或是到了戰場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暫且不管我這外表和內在完全成反比的搭檔,我繼續監視。公寓那邊依然沒有動靜。


    「大白天的,一個大男人和掛著魔杖劍的進攻型咒式士,兩個人一起坐在窗戶旁邊,看起來還真蠢。」


    「通緝犯們藏身的公寓麵對大馬路,所以沒辦法坐在車子裏監視,隻能從大樓的空房間裏監視。」


    我旁邊的吉吉那開始高談闊論。


    「要說蠢,嘉優斯你隻要照鏡子就可以見到全大陸愚蠢界的帝王,所以不用擔心。」


    「你知道嗎?吉吉那每天給我的感覺,可以說是一種生理上的厭惡感。也就是說,我的生物本能對你感到厭惡。」


    我們都跟監到無聊得要死,隻好說些沒意義的廢話。


    「我求出計算吉吉那心胸的麵積的公式了。低能╳傲慢÷二=吉吉那心胸狹窄的程度。」


    吉吉那聽見我的話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這樣算起來不就是越傲慢的人心胸越寬闊了嗎?」


    「公式裏麵應該注意的是第一個變項。因為吉吉那的智能已經達到零,所以不管乘以什麽都是零。現代數學中零是不可分割的。」我一邊監視一邊繼續說。「而且,你是自知自己傲慢才會說出這種話,得證。」


    「原來如此,我徹底領教嘉優斯你有多想自殺了。」


    吉吉那監視著窗戶,右手同時畫出一道殘影。我低頭從窗戶旁移開,屠龍刀掃過我的頭頂。在他收刀的同時,我雙手抓住椅子起身。刀刃穿過我的腳和腰部跟椅麵之間的空隙。


    接著我維持抓住椅子的姿勢,身體向左傾。刀刃由我右耳邊一閃而過。我左腳點地,從傾斜的姿勢回正。


    吉吉那從頭到尾眼睛都沒有離開窗戶。隻是因為吉吉那不想弄傷椅子,沒有使出全力我才能躲過。


    「嘉優斯,你他媽的趕快給我死一死。可是死都不準碰到地板。」


    「我會喂你吃飼料,快回到籠子裏去吧,吉吉那。」


    我們兩人的嘴巴依然沒有停下來。這種打發時間的方法得賭上我的性命,我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某個哲學家曾說無聊會殺死人,這可以說是另一種例證。


    我看向吉吉那坐著的椅子。


    「雖然這不重要,但是看來你好像連跟監都要帶著你的椅子西露露嘉。這是某種新型光學武器令我的視覺產生錯覺嗎?」


    雖然我無法分辨椅子的個性,但我的確看過這把椅子。


    「保護愛女不被壞男人玷汙是做父親的義務。」


    吉吉那握住椅子的扶手。他大理石色的手撫摸著扶手。


    「我從以前就想問了,」我告訴吉吉那。「一般人看見父親坐在女兒身上,應該會覺得是虐待吧?」


    吉吉那一時語塞,慌忙由椅子上起身。他向後轉,望著椅子。


    「是、是這樣嗎?雖然我是抱持著愛坐在妳身上,但這對一般人來說是虐待,是不被容許的暴力之愛嗎?」


    吉吉那認真地對著椅子說話,這比我最近看的驚悚片還要嚇人。而且他還是我本人的搭檔,這恐怖的感覺讓夏天的暑氣全消。


    我轉過上半身,望著下麵的大馬路,後方的公寓正門玄關一個人也沒有。吉吉那跪在椅子前麵對著椅子說話。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撥了手機,才響一聲就接通。


    「羅路卡嗎?那個東西到貨了沒?」


    「嘉優斯啊,冷靜點,」咒式具店的老板安撫著我。「不是有句話說,嘉優斯欲速則不達還會死嗎?」


    「不要給我亂改俗語還自己多加。那個到底送到了沒?」


    「你訂的量比較少,那個又很難弄到。一到貨我就會通知你,再等一陣子吧。」


    「要馬上通知我。三天後,七月十三號之前我一定要拿到。」


    我掛斷電話,重新把視線移回大馬路。沒有人現身。


    「已經等了整整三天,還是沒有出現,」我把視線由公寓的正門移開。「大概不會現身了。該不會丟下行李潛逃到其他藏身之處了吧?」


    吉吉那收起西露露嘉,站在原地。


    「在得到進一步情報之前,跟監毫無意義。該是打住的時候了。」


    吉吉那的臉上出現歎息。


    「每天不是監視強盜就是內勤工作。身為進攻型咒式士,這樣真是夠悲慘的了。」


    「像是皎夜的米爾梅翁或是勇者沃爾哈古那樣,能夠打倒敵軍、長命龍、『古巨人』,拯救國家或大陸而大為活躍的進攻型咒式士是屈指可數的,」我自嘲地笑了。「大部分都是像我或是你一樣,光是在城市底層掙紮就耗盡心力了。」


    「底層嗎?」


    吉吉那嗤之以鼻。


    我和吉吉那一樣站了起來,活動疼痛的膝蓋和肩膀。吉吉那理所當然地抱著椅子走了。我問了他在意的那件事:


    「那就是你和椅子談過之後的結論嗎?」


    「我們還要再談一談。」


    吉吉那和無生命物體之間的討論看來要延長了。終於到了這一天,我和吉吉那對話的時候,不是需要專門的翻譯,而是需要動物園的飼育人員了啊。


    我們走下大樓的逃生梯,來到大馬路上,離開目標的藏身處,走到巴斯帕大道。我們代步的機車就停在隔兩條路遠的地方。


    艾裏達那的街道如同平常一般混亂。忙碌的人們穿梭在人行道上。車道上有個男人將身體探出車子怒吼,前一台車的女子搖下車窗大吼回應。


    兒童們走過我和吉吉那的身旁。男孩唱:「北方的大巨人來了喔?」,他牽著的女孩接下去唱:「身體如同山高?雙腳踏平一切?」。兩人唱完:「在巴劄亞山開了個大~洞?」之後一起笑了。


    大樓旁的人行道上有許多攤販。販賣清涼的冰品、解渴的咖啡或是果汁的攤販,還有小點心涅貝魯燒或是可吉餅的攤販等等並排著。


    我望著攤販,看見一個熟悉的店名。我看了又看,那攤子的確是寫著普洛烏斯輕食店。


    我靠過去一看,荷頓站在蒸氣的後麵。我認識的老板正用熱油炸著炸波洛克。


    「你的店什麽時候搬家還縮水了?」


    「啊,是嘉優斯啊,」荷頓繼續料理著。「不是縮水,請你更正為『出差』。除了總店之外,攤子算是我們的分店。」


    「被招贅還真是辛苦啊。」


    監視了好一段時間,我是有些餓了。


    「給我一個。」我點了之後,荷頓用紙包住一個剛炸好的給我。我身旁的吉吉那豪邁地點了「一袋」。


    我用右手塞進嘴裏叼住,左手把零錢放在桌上。


    「不夠喔。」


    荷頓用下巴指了指價目表。我看了一下,價錢的確變了。


    「一個一百一十五伊恩?」我一邊提出問題,一麵重新轉向荷頓。「兩天前應該是一百零五伊恩才對吧?」


    「因為食材的價錢上漲,而且皇國伊恩相對於同盟伊恩貶值了,所以我們不得已隻好漲價。」


    荷頓歎了一口氣。我覺得嘴裏的炸波洛克好像突然變苦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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