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和樹梢連成一片翠綠,在車窗外飛速後退。吹進車內的風帶著清爽的綠色香氣。我們離埃裏德那還很遠,前麵延伸著的是邊境上沿著森林的大道。


    「很空閑,天氣也很好。」我得出結論,「就是現在了吉吉那,不要錯過敵人露出的漏洞,從車上跳下去,死了也沒事。」


    「我已經差不多厭煩嘉由斯的無禮了。」


    吉吉那坐在副駕駛座上,用沒有溫度的語氣回答了我的無聊話。


    我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左邊是湍急的加勒爾德河,左邊是綿延不絕的樹林,威安正在大道上飛馳。輪胎不斷揚起塵土,落在車後。


    「這樣啊,那我換個說法。」我握著方向盤,繼續道,「狗屎作為肥料拿去維護生態固然不錯,但這不能成為讓狗屎待在我副駕駛座上的理由,所以可以請你去死嗎?」


    對方的側臉完全是冷漠的表情。


    「我對於吉吉那的感情大概就和對剛開始飼養的甲蟲一樣。人類是無法永遠和昆蟲保持友好關係的吧,也沒有想要改善的想法。」


    我們倆互相說著沒有意義的戲謔,窗外的景色不斷朝後退去。


    「真是無聊啊,無論是你這家夥還是這次的工作。」


    副駕駛座上的吉吉那閉上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我也歎了口氣。


    「的確是啊。」


    最近都是一些無聊的工作,今天的尤其無聊。為了追逐企業的狗——從實驗室逃跑的「異貌者」,我們一直追趕到了邊境。


    實驗體的龍們為了不讓事件暴露,凶暴化後殺害了研究員,然後從實驗室逃走。我們花了三天捕殺他們,的確不是什麽讓人心情愉悅的工作。


    話說回來,問自己攻擊性咒式士有什麽心情愉悅的工作,也是沒有頭緒的。


    我再次歎了口氣,然後想了起來。


    「因為實驗體的討伐我們的備用咒式道具已經用完了,我的殘彈裏,高階位咒彈隻剩下一發,其餘的都是中低位的咒彈。」


    我啟動了駕駛席前麵的立體地圖,然後標出了我們車前進方向上的小村子。


    「今天要在特澤納村留宿然後進行裝備補給。」


    吉吉那因為我的預定臉色陰沉。


    「特澤納村啊。在那種低俗的地方不太可能有邂逅優秀家具的機會吧。」


    說到邂逅,最近完全沒有和優秀女性邂逅的經驗,隻遇到過變態。因為季薇完全不理我,所以稍微有點寂寞。


    「我有完美邂逅的預感。」


    我視線轉回正前方,從左前方的森林裏突然閃出一個身影。我立刻踩下刹車,一瞬間人影撞到了威安的前部,然後倒了下去。我和吉吉那因為慣性前傾的身體重重地砸回了椅背。


    我從左車窗伸出頭,看向地麵。


    一個男的倒在前輪前麵的地上。這個男人仿佛流浪了好幾天,穿著的衣服都很單薄,而且有些髒汙。應該是因為背著一個不自然膨大的行囊,所以才沒能立刻躲避車子吧。


    車子因為發動機微微振動。副駕駛席上的吉吉那笑了。


    「太好了嘉由斯。還有因交通事故結緣的戀情。」


    「在被害者和加害者之間閃爍的戀愛火花,實在是有些意義不明吧。」


    因為及時急刹車,所以幾乎沒有對被害者造成任何衝擊。隻是對方狠狠地撞上了停著的車而已。


    但是,既沒有目擊者,我的心情也很差。我腦中浮現出了發動車子,壓扁被害者,讓他和道路同化的完美的計劃。


    我歎了口氣。我沒辦法做到像吉吉那那樣缺乏常識。


    我打開威安的門走到車前,然後看著倒在前輪前的男人。


    「啊——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呢,是在苦惱就這樣被車壓倒是不是就算解放了嗎?」


    倒在地上的男人因為我的提問抬起了頭。


    男人大概三十幾歲,臉因為恐懼和害怕而很緊繃。雖然有些髒亂,但是從衣服和行李來看,應該是經常在邊境遊走的商人吧。非常遺憾沒有能夠從事故中得到賠償金的意思。而且,男人的臉上完全沒有痛苦的表情,全身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有傷口或者出血。


    我的評斷天秤正在向沒有發生事故方麵傾斜,男人有了動作。上手緊緊地抓住我的下半身。


    「救、求、」男人呼吸急促,聲音幹澀,「我、還有、同伴、頁……!」


    「很遺憾,我聽不懂暗號。使用的語言是齊伯倫語或者是伊傑斯語。」


    商人無視了我的話,膽怯地朝後看去。他視線落在樹木之間的黑暗中。


    我的視覺聽覺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但是我身邊的吉吉那站了起來。


    「有什麽東西嗎?」


    「我感受到了來自森林深處的壓力。」吉吉那的右手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屠龍刀,然後聯結到背後的刀刃上,「不是咒力放射,隻能稱它為殺氣。」


    吉吉那話音未落,森林深處就穿出了爆炸聲響。


    我抬起頭看去,樹梢的葉子因為爆破氣流振動摩擦發出沙沙聲響,鳥群四散逃竄,天空中彌漫著悲鳴。然後前方的樹木樹幹被炸開,碎片落在大道上,還有一些甚至越過了大道落在了加勒爾德河上。


    一個人影伴隨著幾千片碎片從森林中出現,碎片宛如雪崩一般簌簌落下,人影幾乎和它們落地。


    一瞬的永遠,時間仿佛凝固。


    全身鮮紅色的裝束。烈火一般的頭發。被嵌入聰穎美貌的,宛如冰冷火焰一樣的痛苦。


    我和紅色男子視線交纏,就像是演出過剩的話劇中的某一個場景。我大腦中的危險信號燈不斷閃爍,警報狂鳴。


    時間似乎恢複流逝,闖入者突然朝我發起攻擊,卷起一陣煙塵。


    「來了,那家夥來了!」流動商人尖叫著抓住我的衣服,我背後響起了踩在威安車頂上的足音。


    吉吉那把威安當做著力點一躍而起,拔出屠龍刀,朝著滿身紅色男人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直直地砍了下去。


    兩把沉重的金屬刀具猛烈相撞,紅色的火花四濺。追蹤者舉起右臂抵擋住了德拉肯強勁的臂力和屠龍刀的重量。刀刃無法侵入皮膚,劍舞士在空中靜止。


    男人紅色的眼瞳裏燃燒著火焰,透過嘴唇可以看到他咬緊的牙關,那是憤怒的表情。


    男人纖細的右臂承受著吉吉那和屠龍刀的重量,然後急速膨大。劍舞士在空中改變方向,一個轉身落在地上,然後朝著男人的小腿放出一擊。剛臂輕鬆彈開閃著電光而來的刀刃,又是一陣金屬撞擊音和四濺的火花。


    吉吉那躲開呼嘯而來的巨大五指的攻擊,跳向後方,落在我和商人的身邊。紅色的魔人再次在我們眼前舉起右臂。


    他的右臂膨脹到一個令人感到不適的大小,看起來就像是從人體中生長出來的巨木。手指縱向連起節子,疙疙瘩瘩,尖端生長著宛如短劍一般的指甲,就在我們觀察的途中也開始巨大化。剛剛擋住吉吉那刀刃攻擊的地方生長著荊棘一樣的東西。在我發現那是紅色鱗片的瞬間,緋色的波紋從手臂到肩膀,然後擴散至全身。


    在全身被緋色波紋覆蓋的同時,追兵的臉、胸腔、腹部、腳部都好似爆發一般地向外膨脹。


    這種情景讓人根本不想看到最後的結局。我一邊抑製住已經衝到喉嚨口的恐怖,一邊織成「爆炸吼」,然後放射。三硝基甲苯的爆裂將人影和他身邊的岩石整個卷入了鐵片和爆風的狂風中。


    從河川吹來的風像是蒸汽一般的呼氣,吹散了朦朧的煙塵。


    出現在白煙後的是爬蟲類冰冷的眼神。鱷魚一樣巨大的下顎,長長的脖子下是小山一樣的身體,宛如宮殿柱子一般的後肢上長著尖利的爪子,落在邊境的大道上,發出沉重的低音。


    小山一般的巨體被紅色的鱗片覆蓋,這是一頭靠後肢直立的龍。


    為了能夠恢複四腳行走,他將前肢重重地砸在大道上,發出的聲音震動著我的鼓膜。這條龍全長大約有兩百十六米,重量應該有十噸。這個質量即便是看著也會讓人心生恐懼,狂跳不止。


    站穩的龍張開了嘴,裏麵排列著宛如短劍一般的牙齒。不吉祥的緋色光芒從喉嚨深處透漏出來。


    吉吉那站在幾乎陷入恐慌的我和逃出魔爪的男人身邊,左臂宛如飛燕般地一閃,下一秒不知道是封咒彈筒還是低位爆裂咒式就在龍的胸口展開,然後卷起閃光和爆風。


    閃光和爆風在達到龍的鱗片之前就變成了一顆顆藍色的粒子,四處散去了。高位龍全身都圍繞著


    「反咒禍界絕陣」的結界,它們將攻擊分解成量子,然後隨風飄逝消失。


    我已經想出了對策,我拔出魔杖劍約爾加,正對敵人。火龍似乎瞬間看穿了我的「爆炸吼」的組成式,紅色的眼睛裏掠過了嘲諷的神色。


    在龍要從口腔中釋放氣息的同時,我反轉過刀刃。因為「爆炸吼」合成的,秒速為兩千至六千米/秒的三硝基甲苯炸藥爆裂,鐵片四散。


    我將魔杖劍約爾加的前端深深地插入地裏。


    沿河的大道上的土地和基岩裂開裂縫,從裂縫中噴發出爆風,再加上龍可以媲美戰車的超大質量,地麵徹底崩壞。


    本該結實的大地崩壞,龍巨大的身體失去控製,朝著河川方向落去。龍伸出左前肢,短劍一樣的指甲緊緊地勾在地麵裏。吉吉那的屠龍刀一刀砍向龍大樹一般的左手腕。冰冷的刀刃一口氣切開了鱗片!


    滾燙的鮮血從看得見桃色肌肉和白色骨頭的傷口中噴湧而出。龍的怒吼聲震動空氣。一片血雨中,吉吉那朝旁邊躲閃而去,避開了落下的被切斷的龍的巨大左前肢。


    伴隨著轟鳴的沉重低音,河川沿岸的道路終於也崩壞。龍的左手腕不斷噴湧著鮮血,然後落了下去。


    龍赤色的眼瞳中充滿憎惡,這使我感到不寒而栗。赤紅色的光芒消失,最終巨大的身體和尾巴也消失在斷崖之下。


    一秒的靜默,然後下麵傳來了瀑布飛濺的水聲。濺起的水沫落在我、吉吉那、以及那個膽怯的男人身上。


    我和吉吉那靠近斷崖邊,謹慎地舉著魔杖劍和屠龍刀朝下看去。大約在三十米下方,有一條湍急奔流的大河。落下的岩石被洶湧的波濤吞沒,分解,然後將河川染成泥土色。


    雖然龍的身體發動著慣常的咒式,但是從沒有發動象征的翅膀這一點來看,應該是不會飛的龍。攻擊幹涉結界無法達到的地麵,回避戰鬥,應該是采取了這樣的戰鬥。


    「總算是解決了。」


    在不斷卷起漩渦的激流和破碎的巨岩之間,沒有可以稱得上是巨大的火龍的身體。我吐了口氣,用魔杖劍支撐著站了起來。心跳頻率還是非常快。雖然和龍碰上這事不常見,但是一旦遇到幾乎就意味著死亡。我和吉吉那,還有那個旅行者,總算是脫離了險境。


    吉吉那站在斷崖因為崩壞而產生的突出端上。


    「你覺得他死了嗎?」我朝著同伴的背影投去了不信的疑問。


    「不過是對方抽身了而已。」


    吉吉那分離了屠龍刀。然後將刀刃插回背上,刀柄掛回腰間。


    正如我的同伴所言,雖然加勒爾德河既寬又湍急,但是還不至於能夠衝垮幾十噸重的龍的身體。如果繼續那樣戰鬥的話,恐怕大於一半的幾率是我們死,但是,也有龍死的可能性。既然龍沒有飛行咒式,那麽他就隻能迎著我們自上而下釋放的咒式攻擊爬上懸崖。即便爬了上來,在那樣狹窄而且立足點已經崩塌的河岸上也完全無法靈活運用自己巨大的身體和高位咒式,考慮到這些方麵的不利,所以他才選擇了撤退吧。


    吉吉那銀色的眼眸低頭看著從泥土色變回綠色的河麵。


    「沒能和那樣的龍戰鬥到最後真是可惜呢。」


    「你居然會有那種想法,也虧得德拉肯族到現在還沒有滅絕。」


    我先笑了,不得不笑出聲。


    「不管怎麽說,再也不會碰到那條紅色的龍了吧。」


    我們倆轉過身,走回去。那個商人牙根打顫,甚至恐懼到連悲鳴都發不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得救了,得救了。」


    男人的臉上混雜著恐懼和安心兩種神色,表情變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和吉吉那看了看對方,然後朝著男人和車子的方向走去。


    「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幫助!」


    流動商人自稱斯拉,一邊走著一邊和我們搭話。從車上下來的我和吉吉那繼續前進,斯拉自說自話地跟著我們不斷說話。


    「我在邊境被那條龍糾纏,車也壞了,我還以為這下要完了。能夠碰上你們倆這樣強大的攻擊性咒式士,真的是僥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死亡邊緣逃脫的緣故,男人似乎有些嘮嘮叨叨。在我們到達離事件發生很近的特澤納村之後,斯拉一直是這種情緒。


    我們兩個和他穿過裝飾有大角牛頭蓋骨的惡趣味房梁下的門,我們在特澤納村的大路上,和用魔杖劍和魔杖搶部分武裝著的中低位攻擊性咒式士們,還有背著武器趕路的商人們擦肩而過。


    道路左右的建築物是用瓦片和水泥漿蓋成的。連成一排的建築物的屋頂上排列著咒式企業的廣告牌。很多廣告牌已經生鏽了,立體映像廣告中的牛甚至缺了個頭。


    在咒式道具店的前麵坐著一個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店主。店門前堆積著生鏽的魔杖劍和魔杖搶,盔甲,還有咒彈箱和彈夾。其他店門前堆積著球籠。被捕捉到的綠色的子鬼的鳴叫聲穿過鐵格子,散落出來。


    店主和眼神凶惡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在籠子前爭論。原以為是在吵架,結果隻是在討價還價。這個居民不足一千人的村子裏,隻有大路上充滿活力。


    說到特澤納村,是專門狩獵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常常聚集的北部邊境據點,他們會狩獵「異貌者」然後賣給企業。


    「那麽,你做了什麽?」我一邊走著一邊問斯拉,「一般來說,龍不會瞄準個人,也不會追擊到離人煙密集區域這麽近的地方。」


    但是,也有例外。我咽下了這句話。不知道男人是不是因為我對他有興趣,所以有些高興,加快腳步趕上了我。


    「那是因為啊,」斯拉一臉悲痛,「因為我們這些遊動商人是第一次到這裏,然後不知不覺地就闖進了圭西卡龍緩衝區。」


    吉吉那臉上浮現出了不愉快的表情,我大概也是同樣的表情吧。


    「所以說到底,是你們侵入了龍的緩衝區?」


    圭西卡龍緩衝區並不是被嚴密地圍起來的。為了防止有人誤入,人類在那裏立起了看板,哪怕是走到附近,也會收到手機和電子地圖發來的警告,還有漂浮的阻電霧會加重人的身體不適,即便是誤入的人也會立刻出來。


    「因為我們的侵入激怒了龍,他一直追著我們,我的同事歐林和克裏比亞都被殺了。」


    斯拉回憶起了夥伴被殺的畫麵,停下了腳步。我和吉吉那也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的侵入觸碰到了逆鱗,所以龍一直追著我們,不肯罷休。」斯拉臉上充滿恐懼,「龍應該會一直追著我直到殺了我為止!」


    斯拉全身就像患了熱病一般止不住地顫抖,他伸出手,「求求你們了!吉吉那先生,嘉由斯先生!求求你們幫我從那條龍手中逃脫吧!」


    他的眼瞳裏充斥著恐懼的黑,顫抖著將手伸向我和吉吉那。


    我看向我的同伴,他的臉上浮現出饒有興致的笑容。


    「如果他再來追斯拉倒是個好機會。能夠用作誘餌不是嗎?」


    和目露凶光的吉吉那不同,我感到恐懼。我不覺得會有一條龍僅僅因為侵入這件事會再來追擊斯拉。已經殺了斯拉的兩個同事,氣也該消了,而且這附近已經是人煙密集的區域,那條龍應該已經敗走了吧。


    即便如此,我還是轉身麵向斯拉。


    我的嘴裏吐出了沉重的歎息。斯拉在等待我的決定。


    「雖然我覺得並沒有這個可能性,但是之後我們要細化一下具體條件。」


    斯拉深深地點了點頭表示感謝,我們無視他繼續前進,來到了目的地前。


    我們穿過敞開的店門,走進了一個酒館。因為已經過了中午,隻有十幾個攻擊性咒式士的客人三三兩兩地坐在座位上。他們麵相不善,留有傷痕的臉上鑲嵌著的眼睛看了看我和吉吉那還有斯拉,然後又看回了自己的餐桌。酒館裏再次充斥著觥籌交錯的吵嚷聲。


    我們穿過已經對我們失去的攻擊性咒式士們,朝著酒館裏麵走去,告知正在擦杯子的主人需要借宿一晚,然後就走上了裏麵的樓梯。二樓是兼職營業的旅館,我們朝著房間走去。地板的材質似乎不是優秀的強化木材,吉吉那走在上麵就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我和吉吉那打開了走廊最深處的房間的門,背著背囊的斯拉跟在我們後麵。


    房間裏有靠著牆的床,窗邊是兩張做工簡陋的桌子,每個桌子各配了一把椅子。這是一個非常常見的


    、裝飾樸素的雙人房。我把行李放在了地上。吉吉那朝室內瞥了一眼,對家具感到很失望,輕輕地歎了口氣。我真想知道對這種地方他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麽。


    我轉過椅背坐了下來,斯拉慌慌張張地坐在了對麵的椅子上。吉吉那則是將背倚在了牆壁上。


    「那我們開始討論工作吧。」其實我並不想開始這個話題,「委托內容是,保護被火龍追擊的委托者,也就是你的性命,對吧?」


    「對的,龍一定還會追來的!」


    斯拉點了點頭,對我的話表示讚同。我又不情願地開口。


    「那麽,支付金額沒有問題吧?」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我和吉吉那都是高位的攻擊性咒式士,而且如果要對戰的對象是龍的話,費用肯定會很高。」


    斯拉慌慌張張地將手伸進背囊,掏出了一個總覺得在哪裏見過的東方計算機。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算珠,然後將結果展示給我看。


    「差不多這樣,吧?」


    我看到這個數字重重地歎了口氣,吉吉那則是保持沉默。


    我興致缺缺地伸出手,用食指將斯拉給我看的數字向上撥了一位數。委托人因為經濟上的衝擊臉色發青。


    「為什麽,這麽多?」


    「根據知覺眼鏡測定的追兵龍的大小,按照ddmm,也就是廣義上的德拉肯式龍測定法來說,有26.62米。」說出來都覺得令人生厭的數字,「年齡大概有六百到七百歲,是可以化成人形的高位龍。追擊著你的是不可能想象的難敵。」


    「大概,有多強呢?」斯拉的臉上籠罩著恐懼。


    「動員幾十個高位攻擊性咒式士,即便其中大多數都犧牲了,也未必能夠最終打倒對方。」


    我隻是敘述著攻擊性咒式士的常識,斯拉張著嘴一臉驚愕,渾身僵直。男人終於明白了我們的畏懼和現在的情況有多麽令人絕望。


    「吉吉那作為狩獵龍的德拉肯族,暫且不提。我是一個普通的、充滿常識的攻擊性咒式士,對我而言不管你給我多少錢,我都想拒絕你的委托。這才是我的心裏話。」


    我看著斯拉。如果隻有我和吉吉那的話再怎麽樣都無濟於事。我在內心默默祈禱,如果襲擊再次來襲,他能夠放棄委托。


    「不管怎麽說拜托了!」


    斯拉從座位上站起,走過來緊緊地抓住了我。我無法直視男人拚死一搏的表情。


    「但是,那個金額的話,甚至連作為到達埃裏德那之前的保護費都不夠。」我袒露痛苦的內心,「想要動員特澤納村所有的攻擊性咒式士的話,也沒有錢。而且是壓倒性的不夠。如果價錢低於市場行情的話,我們也不能為此賭上性命。」


    「怎、怎麽會。」斯拉歎了口氣。


    我轉頭看向吉吉那和他確認。


    「戰士是不能讓可以和龍再次戰鬥的機會眼睜睜逃走的。」


    「我也不是想因為金額的問題拒絕。」我想要說服吉吉那,「我想說的是戰鬥力不足。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勇者,隻是一個普通人,所以隻是想在沒有勝算的時候避開戰鬥而已。」


    我的視線重新轉回斯拉身上。


    「我再重複一遍。對手是龍的護衛需要數額龐大的報酬,你所給出的保護費金額隻能維持幾天的護衛。」


    斯拉跪在地上點了點頭,「即便如此也足夠了!請在可能的時間段內與我簽訂契約!」


    斯拉為了生物認證將手伸了出來,好像要逼迫我一般舉到了我的麵前。


    因為被焦急催促,我也拿出了攜帶咒信機。雖然沒有任何幹勁,但還是製作了契約書。斯拉表示同意,雙方締結了護衛契約,然後交換了聯係方式。我確認了畫麵,喉嚨深處突然湧出了苦楚。真的接受了以龍為對手的護衛委托。吉奧盧會怎麽想違背他的教導,投身於毫無勝算的戰鬥的我呢。


    斯拉看到了契約書,原本陰沉的臉色突然放晴。生存的可能性從零變為了極小,但是他喜悅的表情就好像是大大增加了一般。我的表情是陰天。吉吉那則是雷雨天。


    「對了,因為是撿來的東西,不知道能不能補足不夠的部分。」


    斯拉雙手伸進放在地上的背囊裏,然後回到了前麵。


    被放在桌上發出沉重聲響的是一塊閃耀著金屬光澤的礦石塊。大概有一個小孩子的頭那麽大。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明白這個奇妙物體真實身份的瞬間我感到一陣惡寒。


    「不會吧。」我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想說的話有些斷斷續續,「好死不死,你偏偏在龍的緩衝區撿了這東西?」


    吉吉那離開了牆壁,俊美的臉上浮現出嚴峻的表情,右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屠龍刀刀柄。


    「誒?嗯,是這樣啊。」斯拉沒有覺得任何不對,爽快地回答道,「我有貴金屬鑒定士的資格證,所以會隨身帶著金銀,這個應該是金……」


    「斯拉,你快點詳細地告訴我們你在哪裏搞到這個東西的。」


    我打斷了對方的話,站了起來。因為我和吉吉那沉默的壓力,斯拉舔了舔嘴唇,開口說道:「我、我們的車誤入了龍的緩衝區,斜著滑下了森林,掉進了一個洞窟。」斯拉拚死組織語言,「車輪在那裏攆到了什麽。我們下車探究原因,看到了嵌有貴金屬和寶石的團塊,有一個落到了洞窟的底下,我們把剩下的這個拿回了車裏,然後在回去的途中車被破……」


    「你是白癡嗎!」


    吉吉那怒吼著將背上的刀刃和腰間的刀柄組合起來,揮下了屠龍刀。刀刃猛烈地撞擊到礦石表麵,然後停下。表麵的礦石和寶石沿著內部物體的輪廓碎裂,脫落。出現在桌子上的是比成人的頭還要大一圈的橢圓形。乳白色的外殼。那是一個還沒有形成生命體的蛋。


    「你這家夥攆到的落下去的東西,和現在在這裏的東西,都是龍的蛋。龍為了保護龍蛋,經常會用貴金屬的碎片覆蓋蛋殼。」


    吉吉那咬牙切齒的聲音回蕩在室內。我伸出右手,拿起了桌上的貴金屬碎片。在外行人眼裏看到的確隻能看到貴金屬和寶石吧。真是最糟糕的情況。


    我的右手握緊了外殼的碎片。龍不惜化為人形也要追擊這個人的理由,就是為了報複。落下的那顆龍蛋已經死了,剩下的那顆在這裏。我感覺喉嚨深處充斥著痛苦。


    「為了殺死仇人奪回龍蛋,即便是到了地獄盡頭,龍也會追來的。不管你逃到哪裏,即便將街道全部變為火海,龍也會追來的。」


    「怎麽、怎麽會這樣。」斯拉趴在地上開始抽泣,「我們沒有惡意的。這是一場事故。但是現在不管怎麽說都無濟於事了。」


    斯拉匍匐著靠近我,抓住我的衣服下擺。我感覺像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碰到,拍開了男人的手。再和這個叫做斯拉的不詳男人接觸,我和吉吉那都會落入絕境的吧。


    「我知道這不合情理!」斯拉低著頭,嘴裏發出嗚咽一般的聲音,「但是,我不想死!我不能留下妻子和兩個孩子!」


    斯拉一邊尖叫著一邊捶打地板,「請做點什麽!對那個家夥!對那條龍!」


    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沒有退路。


    我咬緊牙根站著不動。吉吉那將屠龍刀撐在地上,看著我。回答是肯定的。


    「我知道的。既然已經接受了委托,必須為你做點什麽。」


    如果是人與龍的鬥爭,我隻能站在人類立場上。


    我和吉吉那在二樓的房間裏思考對策。


    「被『古巨人』防護壁守護著的埃裏德那多少比較安全吧,但是如果我們決定回埃裏德那,可能會把戰火引到市內。」


    「在回去途中的街道上受到攻擊。這次沒有有利地形,會因為正麵衝突被殺掉,然後結束。」


    吉吉那和我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吉吉那透過窗戶眺望著村莊。外麵可以看到古老的村莊裏林立著的煙囪、瓦片屋頂和磚牆,還有咒式企業的看板和立體廣告牌。


    「我們隻能將特澤納村作為據點,迎擊龍的到來。」


    「隻有我和吉吉那的話是不行的。雖然根據情況不同能夠將攻擊性咒式士們全都卷進來,但是這個村莊就會完全曝露在危險之下。恐怕,最好的結果是半個村莊被毀,最差的結果就是全滅。」


    為了不造成大量傷亡,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的結論,那就是待在這個旅館二樓按兵不動。雖然我們知道一直躲在村子裏可能會被龍取得先手,但是其他的選


    擇的確都是自尋死路。


    無意之下變為偷蛋人的斯拉坐立不安地在屋子裏來回走動。


    「冷靜點。」


    斯拉因為吉吉那潮水一般的聲音停下了腳步。但是下一秒他又一躍而起,像是一隻神經質的老鼠一般,又開始不停走動。無論是我還是吉吉那都放棄了讓斯拉停下來這件事。


    這個平凡的男人的內心充斥著比黑夜還要深沉的絕望和恐怖。顫抖的嘴唇裏不斷抖落出自言自語。仔細一聽就能明白內容。


    「怎麽辦怎麽辦雖然這群人很強大但是龍來了也不一定就會保護我因為我太壞了我我沒救了」


    「你給我安靜點。既然已經簽訂了契約就會保護你的。你安靜點讓我們好好思考對策。」


    因為思考被打擾,我的語氣也變得有些暴躁。斯拉停了下來。稍微安靜地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又站了起來,不斷在房間裏徘徊。


    「龍要來了太可怕了如果我死了我的妻子瑪諾怎麽辦太可怕了兩個孩子莫朗和卡特魯怎麽辦他們隻有六歲和五歲啊我不想死龍好可怕怎麽辦討厭怎麽辦討厭」


    斯拉渴求救援的眼睛朝著二樓的窗外看去。


    那裏並沒有降臨救援的天使或是神。


    但是,斯拉一直看著窗外的特澤納村。好像看入迷了一般。


    我也下定了決心。沉默著和吉吉那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靜靜地走出了房間。


    「龍來了就打倒他。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我雙手關上了身後的門,像是對吉吉那的回答。


    摸索具體解決方案的我隻能無視斯拉的蠢話向前行。我跟在吉吉那後麵走著。


    和斯拉在同一個房間的話無法思考,所以我們來到了走廊,但是沒有高位咒彈,敵人又是強大的龍,我們根本想不到能有什麽辦法縮小戰鬥力差距。


    我的鼻尖撞到了吉吉那寬闊的後背,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吉吉那停在了一樓樓梯口。


    「不要突然停下來啊,你這個大型場所勘景機。」


    我語氣不善地扶正知覺眼鏡。


    吉吉那的雙眸緊緊地盯著一樓酒館外的村莊。


    「剛剛,我感受到了龍的咒力波長。」


    吉吉那敏銳的感覺器官是可以信得過的。無論是龍還是暗殺者,要在吉吉那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接近,幾乎是不可能的。


    「怎、怎麽回事,剛剛那個咒力波長。」酒館裏的電磁係咒式士瞪大眼睛站了起來,「即便是像我這樣常年致力於搜索敵軍,偵察敵情的專家,剛剛那樣強大的波長……那絕不是普通程度的『異貌者』們可以放射的波長!」


    周圍的攻擊性咒式士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都拿起了武器站起身,環視周圍。我和吉吉那穿過騷動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向外走去。


    「特意顯露波長什麽的沒有意義啊,是對方的示威行為嗎?」我和吉吉那一起走到外麵。灑落在村莊大道上的陽光無謂地眩目著,但是哪裏都看不到龍的身影。


    「我不知道。因為時間太過短暫,即便是我也不能根據方位判斷具體位置。」


    我繼續在村莊的陽光中搜尋龍的身影。不在遠處,就在近旁。他應該知道我們在特澤納村。我開始瘋狂地思考對策。


    「很難想象事到如今龍還沒有叫來同伴,我們應該先做一些準備。」


    照之前所想的,如果據守在特澤納村徹底采取防禦姿態,應該可以將逗留在此的攻擊性咒式士們都卷入這件事,然後將他們當做盾牌。但是隻采取防守政策對我們來說不是很有利,犧牲者也會無謂增多。因為無法得出正解,所以隻能再次回到最保守的結論。


    「雖然想要避免分散戰鬥力這種愚蠢的事情,但是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首先,我先出去收集情報然後補給咒彈。吉吉那,保護斯拉就交給你了。」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就是眼鏡仔最後的遺言。」


    「你閉嘴。」


    我整個人都充滿不安和焦躁,懶得和吉吉那貧嘴,我把他留在那裏,一個人進了村子。酒館裏的騷動餘波擴散,大街上的攻擊性咒式士們慌慌張張地與我擦肩而過。


    我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有些疼痛。我的手裏還握著龍蛋的外殼碎片。


    我舉起手想要扔掉它,但又停下了動作,最終將它放進了衣服口袋裏。


    我一邊思考著一邊走進了街邊的一家咒式道具商店。門口豎著一塊看板,上麵寫著丹丹林咒式道具店。店裏麵擺滿了閃耀著凶惡金屬色澤的魔杖劍和魔杖槍,還有各式疊層盔甲和咒彈箱。看來不管是哪裏的咒式道具店都是同樣的氛圍。


    我穿過擺得滿滿當當的商品貨架,看到店主坐在櫃台後,是一個老人。


    「我想要補給高位咒彈。」我環視了一圈店麵,發現沒有我想要的東西,於是開口詢問,「魔杖劍泛用的九厘米和屠龍刀用的二十厘米口徑,都要五階位以上的。都是歐德雷克或者拉茲耶爾公司的產品吧?」


    「如你所見,現在隻有中·低位的咒式用彈。」老店主攤了攤手,「恰巧前幾天在龍緩衝區發生了大規模戰鬥。所有五階位以上的高位咒彈都售空了。不過龍好像手下留情了,沒有死人。」


    店主又說,「咒彈明早會進貨,怎麽樣?」


    「明天的話就來不及了。四階位的也可以。請每個給我一百發。」


    剛從店主手裏拿到了必要的貨物,背後就響起了腳步聲。一群攻擊性咒式士們走進了店裏,人數眾多,幾乎快要撞到店內的咒式道具。


    「店主,請給我們五階位以上的咒彈。」


    店主對他們說了剛剛和我說過的同樣台詞,攻擊性咒式士們聽後就離開去了別的店。看來龍的接近消息已經在特澤納村的咒式士們中散開了。


    我走出店門,大街上一片騷動。有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已經開始武裝自己,有的人則是慌慌張張想要逃出村莊。


    我一邊思考著一邊走在大路上。怎麽利用村莊的建築物作為防護壁,要從哪條路逃走,是不是應該把村子裏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卷進來。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走到了荒涼街角的一排廢屋前。這個村子隻有通往埃裏德那那條街道繁榮發展,偏遠的地方都被放置不顧。


    村子毗鄰森林,森林中延伸出來的雜草覆蓋著這塊空地,空地盡頭有幾把生鏽的長椅,兩把一組背靠背地排列在那裏。這裏至少比起騷動的村子和充滿斯拉抽泣聲的旅館好一點。我走過去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椅子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悲鳴。


    出了旅館之後我就一直在補給裝備並且思考對策,但是完全沒有想到什麽可以打破絕望現狀的方法。


    我渾身被痛苦纏繞。


    不管怎麽想,都是破壞並強奪了龍蛋的斯拉的責任。而且,被雇傭的我們完全沒有應該擊退龍的理由。


    我不斷思索,但是什麽辦法也想不到,四周漸漸被夕陽籠罩。差不多該回旅館了,為黃昏或者夜晚時間會襲來的襲擊做準備。


    我突然發現背後的紅色夕陽被遮擋住,心頭瞬時湧上一股恐懼感,同時立刻以電光般的速度伸手摸向魔杖劍。


    「真慢啊。」


    我聽到背後傳來的冷峻聲音,渾身僵直。但轉念一想,如果對方有殺我的意思的話,我早就已經死了。於是我解除了劍鞘內部已經展開的咒印組成式,重新坐下,然後瞥了一眼坐在身後的人的側臉。


    身後的人渾身緋色裝束,臉龐美貌得有些不自然,他完全沒有想要看我,紅色的眼瞳隻是盯著正前方。


    這是中午那條龍變成的人形。


    我一想到自己坐在龍的斜後方,背脊就竄上一陣惡寒。隻要龍揮動一下他那超大質量充滿臂力的手腕,就可以輕易撕裂我的肉體。我的心髒像是被一雙冰冷的大手揪住,死亡的恐懼充斥著我的全身,我拚死忍住坐在椅子上。除了坐著以外我什麽都不敢做。我甚至能聽到耳後血管鼓動的聲音。


    「真是個有膽量的人類。」背後再次響起了冷峻的聲音。


    「這點時間,我的咒式還沒有紡織完成,你就已經一拳把我的腦漿都打出來了吧,完全是你的勝利啊。」


    我仔細領悟著自己的徹底敗北,真沒想到龍的目標並不是斯拉,而是作為護衛的我們。


    但是冷靜一想,我作為斯拉方的護衛,現在孤身一人沒有帶前衛,首先擊破火力中心的我才是基本戰術。


    「虧得你知道我在哪裏。」


    「隻要吾愛子的蛋還在那裏,不管多遠吾都可以用波長追蹤行跡。」越過肩膀傳來的聲音十分平靜,「不,僅僅如此就顯得有些假了。其實有一部分龍潛伏在人類的村莊裏,他們的情報傳遞作用更大一些。」


    龍很誠實,也可以說非常從容。


    「龍居然和人類混在一起啊。」我想要笑,但這的確是個過於令人震驚的告白。


    究竟龍潛伏在哪裏,我生活至今居然完全不知道。試想一下,雖然現在人與龍的穩健派正處於休戰狀態,但是強硬派一定還在尋找敵人。


    「對了,吾還沒自我介紹呢。吾是奧朗穀的伊姆庫艾因。」


    「用人類的聲音自報家門,真是讓人覺得親切呢。」


    既然對方已經說了名字,那我也該還禮。


    「我叫嘉由斯。希望在你胃裏被消化然後拉出來的時候,你也可以這麽叫我,我會很活潑地回應你的噢。」


    我的心情奇妙地平靜。或許這樣的心情,和在寂寥的村莊邊境被變成淒慘的絞肉死去這件事很相稱。


    最初,我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


    側目一看,是伊姆庫艾因在笑。


    「剛剛那個,是人類的笑話嗎?」


    「龍居然能夠聽得懂沮喪至極的笑話,這真是我的一個小發現。」我隱藏著內心的驚訝繼續戲謔道,「我知道『異貌者』中有很多富有智慧的人,我也和他們說過話,但是像現在這樣如此冷靜的談話倒是第一次。」


    而且居然連我無聊的笑話都能明白。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不會立刻殺了我,總而言之,我必須利用對話正確時間。


    「吾有一件事。」龍側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逝,變回了沒有溫度的美貌。


    他沒有給我用玩笑話爭取時間的機會,眼睛凝視著前方。


    「咒式士們啊,和那個小偷斷絕關係。」龍的聲音裏是強硬的命令意誌,我一陣心跳加速,「雖然是龍族,但是我們白銀龍派不喜歡屠殺不相關的人類,但是那個家夥毀壞、奪走了龍蛋,吾怎麽可能原諒他,與他斷絕關係的話或許我還能饒了你們一命。」


    「是你該放手。」我麵朝廢屋,眺望著特澤納村,聲音些許顫抖,「逝去的生命不會再回來了。」


    「吾做不到。」龍抑製著憤怒,聲音裏帶有難以隱藏的痛切,「居然趁著我們家族騷動、監視人類的領土侵犯行為的時候毀壞、盜走龍蛋。他的不自知反而讓吾更為憎恨。」


    我想起了因為前段時間的戰鬥,村子裏的高位咒彈銷售一空的事。是因為和伊姆庫艾因家族的鬥爭,攻擊性咒式士們才會大量使用了彈藥啊。


    伊姆庫艾因的複仇情感,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正確的。但是,侵入龍緩衝區的攻擊性咒式士們沒有一人死亡。這些龍的確是穩健派。


    「你已經殺了兩個人了。即便不能說是正確,但是對方已經付出了代價,你能不能諒解一下呢?」如果是從屬於白銀龍的穩健派的話,應該還有商談餘地,「剩下的斯拉因為恐懼,已經快要精神崩潰了。我會說服斯拉,讓他把剩下的那個龍蛋還給你。如果這樣你能放過他嗎?」


    龍聽我說到一半,突然暴怒。


    「蛋對於我們龍族而言,不僅僅是貴重!而且吾與吾的亡妻約定過,絕對要保護好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最後的約定,那家夥卻!」


    龍的聲音是純粹的憤怒。背後傳來的殺氣宛如一隻冰冷的利爪,揪住了我的心髒。僅僅是坐著我都覺得快要死了一樣。我撇開臉,雙手合十做祈禱狀,緊緊地盯著自己的膝蓋。


    「決定複仇代價的不是汝,怎麽說也該是吾。吾不要反省或是贖罪。吾隻要求等價的兌換。為了不讓這樣的事情再一次發生!」


    龍作為「異貌者」中的王族,他們的憤怒擁有實際物質上的壓力。量子幹涉使得周圍的空氣組成都被改變,我不由得汗毛豎起。


    我宛如捕食者麵前弱小的獵物,隻能僵直不動。死了。這下要死了。


    沒想到龍的感情暴風突然熄滅了。背後傳來的刺紮著我肌膚的咒力放射也消失了,我終於能夠稍稍舒展背部。


    「但是,人類也沒有惡意吧。因為一顆蛋而屠殺三個人,的確是過分的懲罰。這也是吾無法接受的。」


    伊姆庫艾因的聲音越過肩膀傳來,似乎帶有一絲自覺失態的成分。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龍要遵從絕對的理論,吾似乎應該接受你們的提議。」


    龍接受和平提案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我的心中卻因自己利用對方的高傲而設計的言行感到苦楚。


    「吾可以信任汝吧?」


    龍的聲音充滿苦澀。


    我回過頭,伊姆庫艾因鑽石一樣的美貌近在眼前,他凝視著我。


    「汝會尊重與龍、與異族的約定吧?」


    紅色的眼瞳直直地看著我,那是一雙似乎可以看穿我所有思考的、透徹紅玉一般的眼瞳。


    「我啊。」


    至今為止,無數個沒有實現的約定在我心中複蘇。那些因為沒有堅定信念,而發生的無數個愚蠢的行為。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直直地迎上龍的目光,真誠地說道。


    「我啊,我再也不會,破壞任何約定了。」


    我和伊姆庫艾因互相試探著對方的真意,視線在夕陽中交錯。龍仿佛累了,它歎了一口氣,說道:「吾相信你。」


    伊姆庫艾因如是說。


    「相信人類這種事,或許會被同族還有班佳亞當做傻瓜恥笑。」龍紅色的眼裏閃耀著決心,「但是,吾不想再繼續殺戮了。吾不能明知是惡卻仍要為惡。」


    龍移開視線站起身。夕陽將他大理石一般的容顏染成朱紅色。


    「我們龍族即便知道對方所作的是惡事也不會輕易出手。這是與生俱來的。」「是,這樣啊。」


    這番交談讓我明白,與我的勸說無關,是龍自己用自己的智慧和法則在抑製複仇情感。


    不是那種所謂被懲罰的外部的法則,而是強韌的內心中的法則。與明知有錯還偏要犯錯的愚蠢人類不同,龍是無法違背自己內心的法則的。


    「那麽,吾在村子入口的門那裏等著。汝要說服斯拉,然後帶著龍蛋來找我。」龍的臉上是高傲的寂寞,「然後,所有的遺恨都以吾伊姆庫艾因與亡妻麗姆利拉芙的名義,一筆勾銷。」


    「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對龍有些誇張的言語表示讚同,「給我三十分鍾,啊不,十五分鍾。」


    人與龍在夕陽籠罩下交換了約定。我凝視著龍,龍凝視著我。伊姆庫艾因紅色的眼眸中浮現出了笑意。


    比起我遇到過的大多數人類,眼前的龍更讓人有信任感。我也願意尊重龍體貼而充滿自傲的決定,心裏非常想要完成與他的約定。


    伊姆庫艾因彎下膝蓋,一躍而起,地麵因為超大質量的反作用力凹陷了一塊。


    龍穿梭在森林中。


    赤色的身影沉入樹木間的陰影中,然後消失不見。村子盡頭,隻剩下了我和一片寂靜。即便已經過去了,但我仍然沒有和龍說過話,做過約定的實感。


    我從宛如某一章神話故事的光景中回過神來,抬頭,發現另一個宛如神話會登場的人站在廢屋的陰影裏。


    吉吉那背著屠龍刀,黃昏的微風吹拂著他銀色的發絲。他的眼裏混雜著憤怒的鋼色與悲傷的銀色,那是充斥著複雜情感的顏色。


    「我跟著龍氣息追到這裏,沒想到我的同伴居然在和龍締結約定。」吉吉那凝視著龍消失的森林,「因為你這家夥的蠢笨而延伸出的意外性,真是超過我的想象啊。」


    吉吉那的臉上是讓獵物逃脫的悔恨神色。


    「比起無意義的鬥爭,笑著商談才是互利互贏的方式。這是讓世界變得更好的秘訣噢。」


    吉吉那因為我的話撇了撇嘴,「這是商人們的理論和理想法則呢。隻要事後不會後悔就好了。」


    「什麽意思?」


    吉吉那神色曖昧,沒有回答。我接著問道。


    「話說回來,我以為你即便是粗暴闖入也會想辦法殺了龍,為什麽沒那麽做呢?」


    吉吉那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容。


    「保護偷蛋人什麽的,真是讓人沒有幹勁的戰鬥。不是有那麽一句諺語嗎,『為保護豬而死去的人,稱不上是戰士』。我自己可不想實踐這句話。或許如你所說,以和談作為事情的結果,是最好的。」


    吉吉那一邊說著一邊邁步走向特澤納村。我跟在他的背後。


    忘記了最重要的


    事情。我拿出手機,撥通了斯拉的電話。電話語音先是表示正在通話中請稍候,不久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斯拉。」


    「斯拉啊。」我一邊走著一邊組織語言,「簡單來說就是,我們不知道為什麽成功和伊姆庫艾因,也就是那條龍,達成了協議。龍會在村口等十五分鍾,啊不,現在隻剩十分鍾了。你快點準備交還龍蛋。那樣的話就能避免無意義的戰鬥了。」


    斯拉沒有說話。我一邊走著一邊等待著對方的回答。這個結果應該沒有什麽好猶豫的,我不明白沉默的意義。


    「關於這件事,我有話要告訴你們二位。」斯拉的語氣非常沉重。


    我和吉吉那回到了特澤納村的中央大道上,卻發現這裏的氛圍,已經不再是邊境特有的那種悠閑。


    村莊裏唯一的大路上充斥著裝備有裝甲和槍托的戰鬥車輛,還有兩時代前的裝甲車。林立的商店全都停止營業,並且拉上了卷簾門。


    大路上,中低位的攻擊性咒式士們摩肩接踵,行色匆匆,他們全都裝備有魔杖劍和魔杖槍,還有疊層盔甲和甲殼盔甲。


    攻擊性咒式士們的武器和盔甲好像要和山那邊的夕陽爭輝一般,閃耀著金屬的光澤。除此之外,還有他們眼中熊熊燃燒的戰鬥欲望。


    機劍士、飛槍士、剛鬥士、光條士、雷鳴士、使獸士,大約有三十多個攻擊性咒式士已經進入了臨戰狀態。這應該是滯留在特澤納村所有的攻擊性咒式士了。


    我抓住了一個走過我身邊的剛劍士,他穿著舊式的疊層盔甲,臉上留著絡腮胡。


    「為什麽這麽騷動?發生了什麽嗎?」


    大胡子聽到我的提問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隨即臉上又浮現出了無畏的笑容。


    「冷靜點年輕人,狩獵才剛剛開始。」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我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男人繼續說道,「話說回來,你和你的同伴裝備真是不錯啊。氛圍也不錯,是有本領的咒式士吧?」男人眼裏是無畏的戰意,「高位咒式士很少,高位咒彈也很少,稍微有點不安。怎麽樣,一起加入我的隊伍來為打倒龍出一份力吧?」


    我無視了大胡子的邀請,疾步向前。吉吉那也跟在我身側。車輛和攻擊性咒式士的中心是我們寄宿的酒館旅店。


    店裏麵的咒式士們坐在木箱上,剛剛開始賭博,我和吉吉那穿過他們。


    一樓的酒館裏聚集了十幾個攻擊性咒式士,他們不停地吵吵嚷嚷,似乎在商量著什麽。算上剛剛外麵的那些人,全村應該有超過六十個攻擊性咒式士。


    我的目光搜尋到了裏麵的斯拉,趕緊走近他。


    「你把村莊和周圍的攻擊性咒式士都聚集過來,到底想幹嘛?狩獵龍嗎?」


    斯拉站在我身邊打電話,他舉起右手打斷了我的質問。「嗯嗯,如果您能替我打倒龍的話,我立刻就將龍蛋送給你。嗯嗯,如果不事後再給你的話,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證呢。是的,村子裏沒有戰鬥能力的人都已經去避難了。那麽就拜托貝羅尼安斯商會高層了。」


    斯拉掛了電話,一臉悠然地看向我和吉吉那。


    「怎麽回事,你要賣了龍蛋?」


    其實我已經明白所有情況了,但我依然不敢相信,逼問斯拉。


    「請你不要那麽大聲呀。到這裏來說話。大家不要擔心到外麵去,去。」


    斯拉揮了揮手,所有攻擊性咒式士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然後離開了酒館,他們起身的動作碰撞出一係列金屬聲響。


    我跟著斯拉走到酒館裏麵。男人拉過手邊的一把椅子坐在上麵,並邀請我們也坐下。我沒理他,吉吉那也站著不動。


    我等待著他的回答,然後疲累地歎了口氣。斯拉開口說道,


    「我嚐試著逆向思考了一下現在這個不幸的情況。」男人麵色沉重地繼續道,「我覺得我可以以自身為誘餌做一個引誘龍過來的陷阱,然後嚐試著申請保護。這樣的話,野生龍蛋的價值就成為了幫助我的工具。」


    斯拉的語氣像是有了一個大發現。


    「我把龍蛋當做研究材料賣給貝羅尼安斯商會,然後雇傭六十三個附近的攻擊性咒式士。這樣的話,你們幾位也能更輕鬆了吧?」


    斯拉似乎對自己的提案很得意。我忍不住深處右手揪住男人的領口。


    「龍說過了,隻要你把蛋還回去,他就會放過你。現在龍就等在村子的入口。」我腦海中浮現出伊姆庫埃因雖然痛苦但還是選擇了和平道路的高傲臉龐,「無意義的死亡和戰鬥是可以避免的!」


    「你覺得我會信嗎!」斯拉拍開我的手躲到了身後,他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激昂,「你覺得我會信嗎!我弄壞了一個龍蛋,還偷了一個龍蛋。龍怎麽可能會原諒我!」


    斯拉嘶吼著,就像一條害怕至極的狗,「如果有個人殺了我的孩子,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他的!所以龍會殺了我!那個所謂的約定肯定也是為了讓我們麻痹大意的策略!」


    我無法反駁斯拉因為極度恐懼而產生的懷疑。


    與異種族的約定沒有任何保障。有的隻是我對伊姆庫埃因的信任,以及我想要完成約定的那份心情。想強迫斯拉理解或許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這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本來是一個事故。而現在,不如說是個好機會。」斯拉站在痛苦思考著的我身邊,喃喃自語,像是被什麽附身了一般,「如果把龍蛋賣了,我就會變成有錢人,還能夠結束流動商人這種無聊的工作。妻子可以不用再打工,孩子們也能夠進入私立學校了。」


    麵前的斯拉眼睛裏閃耀著光芒。


    「對,這就是我的發現。世界上至今為止還沒有幾例發現野生龍蛋的記錄。我這是在為人類咒式和科學發展做貢獻!」


    斯拉開始擅自為自己做辯護。


    兩個異種族的態度像鏡像一般對立。


    「你不為你說的話感到羞愧嗎?」黑色的情感在我胃底沸騰,然後湧上喉嚨,從口而出。


    「請你不要再裝腔作勢當好人了。」斯拉也開始進入對決姿勢,「說到底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如果和龍的約定是假的話,那我不就死了嗎?還是說你要殺了我來遵守和龍的約定?!」


    斯拉不斷地衝撞著我提案中的不合理之處,這惹怒了我,我向前一步想要讓男人閉嘴,但在揮拳瞬間,一隻大手擋在了我和他之間。是吉吉那。


    「高傲的生物雖然醜惡,但並不是敵人。」斯拉本來得意洋洋的臉,因為吉吉那冰點下的聲音瞬間冷卻,「嘉由斯你也是,不要把斯拉當做敵人。敵人也該有敵人所必備的資質,這個男人沒有那種東西。」


    我深呼吸,努力冷靜自己混亂的情緒與思考。讓作為前衛的吉吉那來提醒我冷靜,是作為後衛的我的失職。


    「基於咒式士法,解除之前的護衛契約。」我的眼睛不斷搜尋著問題焦點的物體,「我,無法告訴龍交涉不成立。龍蛋在哪裏?」


    「好了好了請冷靜一點。我們都是人類,稍微交流一下就會理解對方的。」斯拉表情從容,向調酒師點了三杯酒。喝不醉的吉吉那揮了揮手拒絕了他的好意,我也是。


    「我一秒都不想多看你那張惡心的臉,我不會理解你的。」


    「別那麽說,冷靜地談一談吧!」


    斯拉強行拉住想要離開的我。吉吉那停下腳步,看著我和斯拉。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思考突然在腦海中閃過。就像我沒什麽話好跟斯拉說一樣,斯拉應該也沒有什麽能跟我說的才對。


    然而正因為我並不強大,所以才深諳卑劣的人類的心理。


    「不好,這家夥打算先下手為強!他在給攻擊性咒式士們爭取出其不意地討伐伊姆庫埃因的時間!」


    我立刻大力甩開斯拉的雙手,向外跑去。吉吉那聽了我說的話開始狂奔。我們兩個人像颶風一般衝出了門。


    斯拉在我背後大聲哄笑。


    我奔跑著。快點,快點,沒有時間了。不能因為斯拉的自我保護而破壞人與龍之間的約定。快點,快點。


    我和吉吉那奔跑在特澤納村的大路上,揚起一片塵土。我設法繞過街上裝甲車,吉吉那則是直接飛踏上了戰鬥車輛的車頂。


    道路兩邊的建築物,無論是屋頂上還是陰影裏,都沒有一個人影。但是我能感到壓力。恐怕他們使用隱蔽咒式將自己的聲音、氣味還有咒式


    波長都消除了。看來貝羅尼安斯商會派來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已經潛入了村莊,開始了完全包圍戰鬥。我看到特澤納村的入口。那個裝飾著大角牛頭蓋骨、頗有惡趣味的大門。


    一襲紅衣的伊姆庫埃因靠坐在門邊,閉著眼睛。他似乎感受到我們的靠近,瞬間抬起了頭,朝我們揮了揮右手,像是打招呼一般。


    龍看到跑過來的我,嘴邊似乎綻開了一絲微笑。


    「人類也是能夠相信的種族啊。」


    「快逃,伊姆庫埃因!這是陷阱!」


    我話音未落,一根鋼槍就衝著伊姆庫埃因的右眼而來。龍的頭部因為化學鋼成係咒式第一階位「矛槍射」的衝擊,朝後仰去。


    下一秒恢複原位的臉上充滿疑問。


    「為什、麽?」


    「就是現在,衝啊!!」


    後方傳來了斯拉的叫聲,同時從大樓屋頂和陰影中、從地麵的洞穴裏,所有被咒式消除氣息的攻擊性咒式士都衝了出來。所有人的魔杖劍中都放出了「矛槍射」。吉吉那攔住了想要上前的我,一把抱住我跳向旁邊。剛剛我站著的位置瞬間被槍林彈雨所淹沒。伊姆庫埃因的臉和胸部、腹部和肩膀、雙手雙腳都被鋼槍刺中。鮮血和長長的赤發飛舞在空中,伊姆庫埃因滿臉是血,表情從疑問變為憤怒,然後是深深的絕望。


    咒式士們發動了化學鋼成係第三階位「錣磔監獄」,被合成的鈦合金荊棘破土而出,困住了被十幾根槍貫穿、茫然地站著的伊姆庫埃因。緊接著數不清的爆裂咒式紛至遝來,將龍連著門一起淹沒在了爆破轟鳴聲下。吉吉那抬起屠龍刀作盾,擋住了爆風的餘波,我也隻能舉著手看著。


    幾條百萬伏特的雷擊蛇行貫穿了白煙。不斷疊加炮火,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沒有任何回擊能力的時候取勝,這簡直是教科書般的戰術。爆裂的雷擊擋住了我的視線,隻有重低音在不斷敲擊著我的鼓膜與全身。


    村子的出入口已經完全被破壞,淹沒在白煙裏。咒式的炮火停息,爆風也逐漸散開。空彈殼滾動的聲音在大街上回響。吉吉那抬頭越過屠龍刀看了看,黃昏的微風已經吹散了白煙。


    我們的前後左右響起了腳步聲以及金屬摩擦的聲音。咒式士們放下了魔杖劍和魔杖槍,從村子的各個角落顯出了身影,他們應該是要去確認戰果。


    村子出入口的門已經完全不見。特澤納村的邊境線上有一個被打穿的大洞,形狀宛如研缽,裏麵不斷冒出白煙。攻擊性咒式士們伸長脖子觀察著,臉上浮現出疑惑。


    「那種程度就能夠把龍灰飛煙滅?不可能吧?」


    「他去哪了?」


    和其他的攻擊性咒式士一樣,我和吉吉那也開始環視四周。斯拉躲在後方建築物的陰影裏,窺探著這邊的情況。


    我身邊的大胡子剛劍士臉上落下了一片陰影。他身邊金發樹槍士的臉色也變得昏暗難以辯清。同時,漆黑覆蓋住了其他咒式士們,還有整條大路。


    我下意識抬頭看向天空,一個貫穿白煙的巨大柱體出現在已近遲暮的天空中。


    我還來不及確認,就被吉吉那拉向後方,大胡子和金發咒式士的背影瞬間離我們遠去,同時天空中落下瀑布一般的影子。


    程度遠遠超過剛才爆炸的轟鳴聲響起,緊接著一道衝擊波朝地麵襲來。我和吉吉那側身落地,抬頭看去。


    煙塵之間,畫麵慘不忍睹。兩個想要逃跑的攻擊性咒式士被巨大的柱子壓住,腰部以下都埋進了地裏。他們麵對著我們的方向,嘴裏不斷吐出內髒和黑色的血液,同時伴隨著痛苦的呻吟和痙攣。下一秒傳來脊髓被踩碎的聲音,兩個人同時停止掙紮,低下頭,死了。


    巨大的柱子前端長著五根鋒利的鉤爪,強壯的前衛係咒式士們一個個被胡亂踩殺。順著前肢抬頭看去,是被紅色鱗片覆蓋的壯實手臂以及肩膀。


    肩膀上全是發達的肌肉,再上麵是高塔一般的脖頸,最後是宛如鱷魚的頭部聳立在傍晚的夜空中。全長26.62米,年齡足有六、七百多歲的龍在特澤納村現出了威容。


    龍高高地揚著頭,爬蟲類一樣細窄的眼瞳俯視著我們。攻擊性咒式士們握著魔杖劍,身體僵直一動不動,就好像龍的視線帶有恐懼與麻痹的咒力。同樣地,我也動彈不得。


    伊姆庫埃因從三層樓的高度低頭看著我,眼睛裏是充滿哀傷的緋色。


    「被汝騙了啊,背叛的嘉由斯!」


    不甚明晰的人語伴隨著高溫的蒸汽擴散在黃昏中。


    「不是的!這是,這是……」


    我還想繼續辯解,卻被吉吉那猛地撞開。我們倆一起朝旁邊滾去。我剛站著的地方被伊姆庫埃因的左剛腕一擊擊中,瞬間爆發出刺耳的轟鳴聲。建築物的外壁就像一片薄紙一樣被扯壞。


    我一邊抬起手擋住飛散的碎片與粉塵,一邊抬頭看著天空。龍站在夕陽下,紅色的眼瞳裏除了哀傷,別無他物。


    側麵而來的爆裂咒式一個接著一個在龍的頭部旁爆炸。


    「快給我發動咒式,不要停!」「殺了他!」「快點繼續!」


    那些沒有被龍第一擊擊中的攻擊性咒式士們開始發動猛烈攻擊。


    「隻要殺了龍,就能夠得到大筆賞金還有殺龍者的名聲!」


    咒式的爆風和鐵片剛要碰到龍,就變成了藍色的光的粒子,四散在了空中。這是高位龍常常會用的,數法量子係第五階位「反咒禍界絕陣」,這是一個可以量子分解爆裂咒式的咒式。剛才的集中炮火應該也是用這個結界擋住的。


    緊接著紛至遝來的幾十根「矛槍射」也被龍的結界所分解。雖然有幾根穿過了結界,但剛碰到龍的體表就被堅硬的鱗片彈開,落在地上。龍的鱗片比起戰車的裝甲更為堅硬,半數的攻擊都能簡單地擋住。街道上回響著彈藥夾落在地上和金屬音和大樓屋頂上和陰影裏不斷連發的咒式爆破音。


    炸彈、雷擊與投槍一股腦地朝著伊姆庫埃因殺去。散發著藍色光芒的攻擊性咒式也朝著龍而去,但都被鱗片彈開了。通常的兵器就不必說了,就連中低位咒式都能無效化的量子結界和堅固的鱗片與肌肉組成的鎧甲,是龍最堅不可摧的武器。


    伊姆庫埃因長長的脖頸穿過白煙伸向攻擊性咒式士們。隻是這一個動作,戰士們就嚇得趕緊架起盾牌,抽出魔杖劍。


    龍張開血盆大口,令人震撼的極大怒號回蕩在特澤納村的大道上。


    劇烈的聲波衝擊震碎了建築物的玻璃窗,也震蕩了攻擊性咒式士們的靈魂。我雙手捂住耳朵,但依然覺得肺部在震顫。吉吉那也發動了閉耳咒式來抵擋聲音衝擊波。


    「來了。」


    吉吉那拉著我飛身衝進旁邊的小路。


    龍翻動著長長的尾巴,一邊發出巨大聲響一邊朝前發起突進。他從我和吉吉那的背後走過,我們回頭看去,因為聲響而僵直的攻擊性咒式士們架起一排盾牌,拿著魔杖劍做出防禦姿勢,絕望地赴這場幾乎沒有勝算的戰鬥。斯拉則是一溜煙地朝著建築物裏麵跑了進去。


    我和吉吉那從小路繞出來,正好看到龍用左前肢將一輛車踩扁成了一塊金屬塊。他右前肢一揮,車朝外飛出砸到了正在紡織咒式的雷鳴士們。雷鳴士們被車子與大樓外牆夾擊,無法逃脫,下一秒車子因為高熱引爆汽油,熊熊燃燒。所有人立刻變成了絞肉,隨著焦黑的車子一起滾落出來。


    龍的右爪一邊向前突進一邊橫掃,正在紡織咒式的剛劍士和式劍士的裝甲、防刃盔甲和數法屏障都和他們的肉體一起被砍成兩斷。


    四個帶血的肉塊拖著外露的內髒,落到了龍的後方。


    龍突進的速度陡然變快。站在大樓邊和大道上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利用「斥盾」構築起了一個鋼鐵防壁,然後從間隙中進行攻擊。但是,無論是雷擊還是爆裂,投槍還是毒氣瓦斯,都被龍的幹涉結界所分解,變成了藍色的光芒,消失在空中。


    中低位攻擊性咒式士們的咒式不要說伊姆庫埃因的鱗片了,就連結界都穿不過去。力量差距實在過於懸殊。


    怒吼中的龍並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速度。他低下身子,用頭和肩膀掃過攻擊性咒式士以及他們築起的防護壁。鋼鐵防壁像紙一樣碎裂,大約二十個攻擊性咒式士被龍巨大的身體削成絞肉。龍依然沒有停下進攻的步伐,繼續朝著後方的精肉店突擊。


    精肉


    店的牆壁崩裂,卷起飛揚的塵土。印有微笑的豬的看板落到大道上,發出了刺耳的悲鳴。店內的攻擊性咒式士們都和盔甲一起變成了碎片。數十噸的巨大質量以時速十萬千米的超高速進行突然襲擊的話,人類不管是使用防護壁還是盔甲,更別說格鬥術了,所有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咒式士們看到了龍沒有防備的後背,認為這是個突襲的好機會,悄悄地從我們身邊穿了過去。


    超大質量的龍起飛劃裂長空,從立刻趴下的我和吉吉那的上空飛過。


    鱗片擊中了剛剛走過我身邊的重機劍士、光條士、機槍士以及剛拳士四人組。


    紅色的光波沒有理會肋骨與內髒被撕裂的聲音,而是以一個迅猛的速度向上升,朝著旁邊大樓的二樓牆麵急速衝擊。躲在大樓裏的人被倒下的牆壁壓住。崩倒的瓦片牆壁中,四個人伴隨著炸裂音變成了四塊模樣慘不忍睹的肉塊。


    讓四人一擊斃命的紅色光波是將近十幾米的龍尾。充滿肌肉和鱗片的一擊有如攻城兵器一般。龍的後方並不是沒有防備,而是死亡領域。


    一個身影穿過漫天的粉塵與碎片,從大樓的屋頂朝著龍的頭部急速下降。三個飛槍士一齊握著魔杖劍,發動刃風,朝著龍的眉間刺去。伊姆庫埃因立刻低下頭,逃過了致命一擊。


    長長的脖頸立刻恢複水平狀態,速度宛如電光雷擊,然後朝著空中的飛槍士們的身體急速衝擊。大樓二樓的外牆上立刻散開了三朵夾雜著內髒的鮮紅色花朵。在空中變成絞肉的人體隨著重力作用落在地上,變為了一灘血汙。


    火龍站在夜空下,渾身沾滿了人類的內髒和鮮血。


    大道上充斥著鐵片與鮮血的氣味,剩下的幾十個攻擊性咒式士甚至忘記紡織咒式,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龍,太強大了。」


    我和吉吉那在吉奧盧的帶領下爭論過好幾次,果然龍的強大並不隻是靠強力的咒式和幹涉結界。


    幾十噸重的巨大身體,帶有明確殺意,以俊敏的速度移動。單純的巨大質量就是最有效率的物理力量,單獨作戰的話根本抵擋不住。即便是六十三個攻擊性咒式士這樣的兵力,也在龍的一擊暴擊下人數減半。


    但是,龍最令人恐懼的力量還沒有發揮出來。


    我前方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已經喪失了戰意。


    「這樣,不可能,贏的。」


    一個臉上沾著同伴鮮血的使獸士喃喃自語道。


    「會被殺的,大家都會死的!」


    男人的一句話所帶來的恐慌像瘟疫一般在攻擊性咒式士們中擴散開來。大家慘叫著,扔掉了手上的魔杖劍和魔杖槍,丟棄了護身的頭盔與盾牌,朝著村外逃去。


    「不要逃到寬敞的地方!」


    我對著慌張逃竄的人群大喊。


    火龍的頭高高抬起,口腔裏展開了咒印組成式。咒式士們已經沒救了。龍的嘴裏亮起了緋色的光,隨即炸裂。本想阻止咒式士們的我和吉吉那瞬間後退,我們麵前的夜空被緋色照亮,膨大的火焰熊熊燃燒。化學煉成係咒式第五階位「緋裂瘋咆龍息」咒式是將乙炔瓦斯和純氧等分,利用瓦斯焊接原理而形成火焰的。遠遠超過人類咒式極限的龍的咒力將特澤納村唯一的大道變成了火焰地獄。秒速三百米、溫度超過三千度的業火變為緋色的大河,襲向大道上四處逃竄的咒式士們。


    高速高溫的火焰濁流中,四處逃竄的人類的皮膚和肉瞬間被溶解、碳化,然後成為一片灰燼。


    建築物被點燃,車子被溶解,飛散的碎片增大了攻擊的麵積。龍再一次吐出火焰,一口氣燒到了村外。秒速三百米的火焰,擁有超強破壞力,隻需要五秒就可以燒斷三十厘米厚的鐵板。龍的氣息要是膨脹到與大道一樣的寬度的話,這裏就會變成焦熱地獄。


    小村莊大道的一麵已經變成了火海。火星宛如幾百萬隻飛舞在夜空中的蝴蝶。熱風席卷了周圍的氧氣,每當我呼吸時,都覺得肺部在灼燒。


    「他們搞錯了什麽叫做與龍鬥爭。」


    我站著歎道。


    眼前上演的人與龍的戰鬥,是曆史上重演無數遍的悲劇。與龍戰鬥,如果隻是一個勁地逃跑,那麽就會被火焰或冰雪,雷擊或強酸變為餌食。而如果站著築起好幾層防護咒壁抵擋住了龍的攻擊,整個人也會因為恐懼而陷入混亂。


    大道上除了燃燒著的火焰之外再沒有其它會動的東西,已經被碳化的死者以及被熱灼燒的水泥牆與瓦片,都在火焰中顯露出赤紅色的輪廓。被高溫融解的金屬變成了淺黃色的水滴,落在地上,揚起一陣蒸汽。


    強勁而凶惡的六十三個攻擊性咒式士,不過數分鍾就已經全軍覆沒。這個事實令我毛骨悚然。


    龍五根巨大的鉤爪踩過燃燒著的大道,動作輕盈地朝左邊轉過身。火焰的大道上,巨大的龍與我和吉吉那正麵對峙。


    火星飛舞,龍低頭俯視著我們。他的眼瞳被火焰映照,裏麵是充滿悲痛的赤紅。


    「嘉由斯,想要遵守約定而落入陷阱的吾,才是真的奇怪吧。」


    聲音越過火海傳來,帶著無邊的寂寥。


    「不是這樣的,伊姆庫艾因!」


    我抬頭看向遠處的龍,攤開雙手想要解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相信我!」


    話雖如此,但其實我心裏都明白。這都是因為恐懼的斯拉沒有預想到龍的爆發,以及我沒能阻止他魯莽的計劃。


    伊姆庫艾因的右前肢毫無預警地踩碎了燃燒著的地麵。我立刻退向後方躲避瓦礫碎片,龍沒有給我喘息的機會,立刻又朝我襲來。


    吉吉那的屠龍刀擋在我的麵前,死死地抵住銳利的鉤爪,摩擦相擊擦出火花,同時發出了刺耳的金屬音。沒有能夠完全吃下這擊超攻擊,後腳跟用力一踢地麵,借力向後方一個回轉。


    吉吉那落地的同時抱住我,再次發揮出強勁的腰部和腳部力量,朝著斜後方躍去。緊追不舍的龍一腳掃過我和同伴的下方,踢中一輛正在燃燒的轎車,車子立刻碎成鐵塊。


    吉吉那避開金屬碎片與火焰,一躍而起,落在三樓的牆麵上。我脆弱的半規管還在因為高速的三維移動而混亂,吉吉那又開始朝著側邊開始奔走。被抱著的我的身體由垂直被扯成水平。


    下一秒,正後方的雜貨店被龍的火焰擊中,三樓的玻璃窗瞬間爆炸,大樓內部頓時被吞沒於熊熊火焰之中。我的視線被三千度的業火所撼動,熱風漂白了所有的景物。


    吉吉那繼續沿著牆壁疾走,龍從左側朝我們俯衝而來。伊姆庫艾因口中放射出的猛烈火焰沿著牆壁追擊著我們的身影。德拉肯族戰士使出了超絕腳力,逆著重力在牆壁上飛走,火焰在我們身後緊追不舍。


    剛才所見的建築物之間的距離,即便是吉吉那那樣修長的腿也是無法跨越的。


    吉吉那右手舉起屠龍刀,用力刺進上方的牆壁裏。他以長柄作為支點,抱著我借力往上一層躍去。


    業火從我們下方穿過,熱量輻射掠過我的背部與衣服下擺。吉吉那一個回轉,踩在凸窗上,隨即又是一個回轉,借力向上一躍,身體描繪出一個優美的弧形。


    他握著屠龍刀的右手掛在窗邊,借力回轉,一口氣躍上屋頂,然後扯著我的領子立刻馬不停蹄地繼續奔走。


    火焰追擊沒能跟上吉吉那的速度,升上特澤納村的高空,炸開,整個世界都被映照成赤紅色。戰士繼續在屋頂上奔走,跳躍,躍到緊鄰的大樓上,然後放開了我的領子。


    我隨著慣性在屋頂上滾了一圈,努力撐著手站了起來。我看向吉吉那剛剛所在的地方,熱浪掀起了我的劉海。


    特澤納村的大道被火海吞沒。燃燒著的建築物與屍體照亮了夜空,整個世界被終結的紅色所籠罩。街道上響起一陣沉重的聲音。伊姆庫艾因趕走了礙事的我們,開始在特澤納村中移動,尋找著斯拉的身影,想要奪回比什麽都重要的龍蛋。


    僅僅幾分鍾,六十三個攻擊性咒式士全軍覆沒,村子一半以上都被毀壞。從龍的憤怒來看,天亮之前整個村子都會被毀壞吧。如果斯拉逃跑了的話,伊姆庫艾因會為了自己的龍蛋追殺他到天涯海角的吧。這樣下去,周圍的村莊都會陷入火海,邊境警備隊與被動員的攻擊性咒式士們也會接踵而來,死傷範圍會不斷增大。


    「要怎麽辦才行,要怎麽辦。」


    我握著魔杖劍的劍柄,呆立在原地。


    「嘉由斯,無聊的思考等會兒再繼續。」


    吉吉那向前一步,右腳踩在屋頂邊緣。伊姆庫艾因巨大的身體在我們麵前的火海中前行。「事到如今,不得不打倒他了,不然無法阻止他。要後悔等你站在龍的屍體上再後悔也來得及。」


    吉吉那沿著屋頂,追在龍身後。我有些猶豫,然後沉默地點了點頭,跟上吉吉那。我緊緊地咬著牙關。


    我們倆飛速奔走著到達了伊姆庫埃因背後的大樓屋頂。龍敏捷地轉過巨大的身體,嘴裏吐出火焰。三千度的猛火一擊掃過大樓屋頂,十幾棟建築物瞬間著火。我後麵的頭發以及背後的上衣下擺都被熱量輻射烤焦。這樣要死了。即便大街上處處燃燒著火焰,但龍的感覺器官沒有死角。想要偷襲他是不可能的。


    「伊姆庫埃因,來做個了結吧!」


    我大喊著跳向旁邊的建築物,吉吉那舉著屠龍刀緊跟著我。我們倆踩破瓦片落在屋頂上,繼續沿著邊緣疾走。


    「來吧,嘉由斯!」伊姆庫埃因應答道。


    龍轉過巨大的身體追了過來。我們在建築物的屋頂急速奔走,龍則是在大道上一往無前緊追不舍,我們開始奔跑拉鋸戰。


    「如果用普通的方法贏不了,那就隻能賭一把了!」


    吉吉那一邊跑著一邊說。我思考了一下,以我們現在的戰鬥力,的確是沒有任何勝算。既然如此就隻能賭一把了。


    「吉奧盧流戰術,二十一,四十四,九十九!」


    跑在我身邊的吉吉那聽到我的回答,臉上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那個戰術的成功率大概隻有10%。」吉吉那右手握著肩膀上的屠龍刀,開始發力,「但是,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吉吉那的後腳跟用力抵住瓦片讓自己急停,然後縱身一躍,跳向了左手邊燃燒著的大道。我緊緊地跟在他身後。龍的臉就在我們下方。


    空中的獵物無法急速轉換方向。伊姆庫埃因仿佛已經看到了我們被火焰燒成灰燼的畫麵,殘酷的神色在眼瞳中匯集。


    龍伸長了脖子,與此同時吉吉那發動了「空輪龜」,這是利用從背後噴射出的壓縮空氣釋放的,速度極快的水平斬擊。伊姆庫埃因前肢著地,巨大的身體一側,避開了攻擊。


    緊接著龍的脖子像長鞭一般掃向空中的吉吉那。我從旁瞄準軌道的終點,從空中落下,在魔杖劍與龍的頭部齊平的刹那,發動了「電乖閻葬雷珠」。


    高熱量的等離子球在空氣中疾走,所到之處的氣體全都被離子化。


    這個咒式近距離發動時甚至可以穿過幹涉結界。龍看出吉吉那是引誘他上鉤的誘餌,立刻低頭避開我的攻擊,大道另一邊的建築物的窗戶與牆壁瞬間全部破碎。


    吉吉那從對麵大樓飛身而來,抱住了在空中毫無防備的我,然後急速上升。龍張著血盆大口從下方急速迫近,然後瞬間合住。像是被數百個刀刃所纏咬住的金屬音從我的腳底傳來,我不由得背後一陣發涼。


    吉吉那的右腳踩在閉合的龍顎上,借力跳躍回避。下方的伊姆庫埃因立刻又張開了嘴,他的口腔深處閃耀著咒式與火焰的光芒。他是想要采取用火焰焚燒上升中的我們這樣鐵壁一般無懈可擊的戰略。


    但是龍誤判了。已經沒有可以貫穿龍的幹涉結界與鱗片的咒彈。但是,龍吐出火焰的瞬間,是無法展開口腔前方的量子幹涉結界。龍意識到自己失策的瞬間,我抽出魔杖劍朝向下方。我閉上了藍色的眼睛,伊姆庫埃因也閉上了赤紅色的眼睛。


    但是,我按下了魔杖劍的扳機,龍也發動了火焰咒式。氣息與咒式幾乎同時炸裂。


    化學煉成係第四階位「曝轟蹂躪舞」產生的三甲撐三硝基胺炸藥衝進龍的口腔,衝擊波與爆風在裏麵炸裂,與龍所吐出的三千度火焰相撞擊。最終,爆風的威力更勝一籌,緋色的火焰朝四方散開。


    伊姆庫埃因柔軟的口腔內部和下顎都因為衝擊波和鐵片的威力而裂開,肉片與黑色的血液四散,火焰倒逆進自己的身體裏,鼻孔和耳朵裏都冒出了白色的噴煙。


    下降中的我和吉吉那被爆裂的逆風擊中,骨頭和內髒感受到一陣擠壓,我們倆驟然失去平衡,像落葉一樣墜下,我的左肩感到一陣劇痛。


    被爆風和衝擊波吹中就意味著,粗暴的大規模火災消滅方法勝過了龍的氣息。成功率低於10%的賭,贏了。


    我落在大道上,滾了一圈,想要起身卻因為劇痛直不起腰。雖然鐵片沒有朝我的方向飛來,但是爆風擊碎了我的肋骨和肩胛骨,擠壓到了我的內髒。


    吉吉那在空中展開「黑翼翅」,進行製禦,著落在因為下顎和大腦的劇痛而翻滾掙紮的龍的左前肢前。


    屠龍刀劃出一道銀白色的圓弧,穿透了龍的幹涉結界,刺進了他的胸膛。龍的鱗片被割開,鮮血噴湧而出,但是刀刃無法繼續前進,無論吉吉那使出多大的力氣,仍然無法刺透龍強韌的肌肉組織和骨骼。


    龍舉起右前肢一掌揮來,吉吉那蹲下身躲開,但還是被尖銳的鉤爪擦過肩膀,鮮血霎時噴薄而出。


    吉吉那咆哮著,發動了生物體強化係第五階位「鋼剛鬼力膂法」。全身肌肉鼓起,刺在龍胸膛中的屠龍刀發動了錁重咒合金,貫穿火龍鋼鐵一般的胸大肌和肋骨,直達心髒。劍舞士以刀刃為支點旋轉半圈,雙腳猛地撞向龍的胸口。


    吉吉那的鋼刀已然強化到了生物體最高界限,他猛地向下一刺,龍的鱗片被撕裂,裏麵的心髒與內髒全都被徹底破壞。劍舞士一躍而下,落在龍的下方。


    龍的鮮血與桃紅色的內髒仿佛追逐著吉吉那,宛如傾盆大雨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伊姆庫埃因抬起右前肢想要追擊,但這不過是臨死之際的最後掙紮而已,吉吉那朝後一躍,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攻擊。我膝蓋撐在大道上無法動彈,吉吉那以優美的姿勢降落在我身邊。因為背後的重傷,吉吉那也有些支撐不住,隻能跪著以左膝撐地。腳邊落下大量的血肉。吉吉那的側臉愈發蒼白,寸步難行。


    我舉起魔杖劍朝著前方,開始紡織炮彈咒式,但不知道這樣重傷的情況下還能不能夠發動。威嚇的意圖不言而喻。我突然意識到左肩的疼痛,轉頭一看,有一道白刃刺在肩上,那是被爆風吹來的伊姆庫埃因的尖牙。


    頭部和內髒都受到重創的伊姆庫埃因矗立在我們前方,宛如一座巨大的雕像。他的嘴邊已經在紡織火焰咒式。怎麽想都是龍的發動比較快。完蛋了。我和吉吉那甚至沒有防禦的力氣。即便贏了一場險賭,但是人與龍之間依然有不可跨越的差距。


    伊姆庫埃因在血海之中俯視著我們。嘴角赤紅色的光芒散去。


    緊接著巨大的前肢宛如無聲的雪崩一般倒塌,頭部落到了正在燃燒的大地上。然後是身體與尾巴,也順勢落下。沉重的聲響與殘餘的火星回蕩在特澤納村的大道上。


    我和吉吉那依然跪在地上,無法動彈。


    「沒有任何驕傲與自尊可言的戰鬥。這對於我和龍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身旁的吉吉那憤怒地說道,嘴裏還時不時吐出鮮血,汗水落在地上,被蒸騰的地麵蒸發。


    龍躺在自己的血海中,即便倒地視線卻依然看著上方。


    龍的上下顎已經被撕裂,從中可以窺探到牙肉。從胸部以及腹部掉落出來的內髒似乎想要再次回到體內,正在不停地蠕動。我舉起魔杖劍警戒龍的突然攻擊,但是他的內髒已然因為筋疲力盡而停止了蠕動。平時可以發揮治療作用的治愈咒式也因為大腦的損傷而無法發動。


    「這就是、」瀑布一般的鮮血從伊姆庫埃因的眼中流出來,他還活著,「這就是、你們人類的、做法嗎?」


    龍倒在地上,微弱的氣息拂過地麵。


    「嘲笑對方的、信任,破壞約定。這就是、取代我們龍、成為地麵霸主的、手法嗎?」


    龍的口中不斷吐出鮮血,他的質問混合著血泡向我流淌而來。我想要說些什麽,但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能夠辯解的話語。


    我看到瀕死的龍伏在地上,嘴邊浮現一絲嘲笑。


    「這樣的話,我,我們,就很樂意將霸主的地位、讓給你們……」


    伊姆庫埃因的眼中充滿憤怒、憎惡與哀傷,但所有意誌的光芒都在逐漸消失。


    我一時語塞。我已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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