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小塊黃金。


    我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的是一塊價值十萬的金幣。


    即便是在電子通貨發達的現代世界,也還留有非常正式的貨幣。


    富貴的象征,權力的根源。我所愛的黃金。


    我歎了口氣,將最後的金幣放在了接待桌上,然後用手指輕輕一彈,圓形的金幣就軲轆軲轆地滾了起來。


    一隻手指按住了滾動的金幣,然後抓起它,放到了旁邊堆著的貨幣堆上。這裏的貨幣不僅有金幣,還有銀幣和鉑幣。放高利貸者頭也不抬地數著我的金幣。


    「再加十萬元金幣,現在這裏是七百十四萬七千五百八十元,還差一萬兩千零一元呢。」


    「煩死了。如果不是我資金異常困難,誰會問你借錢啊。」


    我從錢包裏拿出剩下的零頭,扔給了高利貸者。對方抬手接住,沒有表情地開始清點數量。似乎是不相信我。


    如果我的貧民狀態是國家性質的巨大陰謀或者犯罪組織的計劃性罪行的話,那我還覺得幸運一點。


    我瞥了一眼坐在我左側的令我負債的罪魁禍首。吉吉那正坐在接待椅子上撐著下巴。他一臉無聊地看著被奪走的金山。


    「因為吉吉那購買咒式道具,所以事務所的財政已經岌岌可危了。」


    「因為我而來的工作應該讓你賺了不少錢吧,現在不過是還給我而已。」


    雙方的對話沒有任何溫度。


    繁瑣的計算工作似乎終於結束了,男人從金山中抬起頭。


    「本金是五百零五萬,十天的利息是30.05%,總計六百五十六萬七千五百二十五元。因為支付日期是第十三天,所以利滾利最終變為了七百十五萬九千五百八十七元四毛。零頭的四毛就四舍五入不要了。」


    「那可真是親切呢。比起那些,你這樣不正當的利息算法還是快點死了去反省吧!」


    我一腳踩上桌子,氣勢高昂,仿佛要把整個人都投出去一般。高利貸者看著我露出了爬蟲類的笑聲。


    「雖然是不正當的利息,但是明知道不正當還要來借的傻瓜有還債的義務啊。即便賣了傻瓜的賤命也要還。」


    男人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怎麽聽都覺得他是認真的,而且曾經實行過。


    「把我的靈魂一起拿走吧!」


    我因為後悔而思緒紛雜,一腳掃開落在金山旁的貨幣。然後看向坐在對麵的丟博伊。


    男人臉頰消瘦,深陷的眼窩中視線鎮靜。那是在思考如何壓榨借錢對象的爬蟲類的眼睛。


    丟博伊·米拉·布朗內爾,曾經不是這樣的。


    直到一年前。


    「那個什麽,那邊看起來很閑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可以和你們說說話嗎?」


    我和吉吉那最近習慣在巴魯特亭的屋外坐席吃飯,聽到有人向我們搭話,便抬起了頭。


    一個男人站在初秋的夕陽薄霧中,他的背後是交織的行人。


    他的西裝已經穿得有些走樣,從臉看似乎混有東方血統,大約四十歲左右。他的嘴微微張開,眼睛似乎可以敏銳地捕捉別人的情緒。


    他看起來太像一個遊手好閑者,也許是個快要被解雇的銀行職員,也可能是個親切的高利貸者。總而言之,是個最好不要搭上關係的人。


    「很遺憾我們並不閑。」我用叉子示意吉吉那道,「我正在拚死思考修改這家夥、吉吉那的外號。」


    我無視了吉吉那不愉快的視線,放回了叉子。


    「那個什麽,口味很清爽呢。吉吉那的新稱號就叫,傻瓜的單獨三冠王。擊打,防守,逃跑,三樣俱全的傻瓜。本該因為傻瓜到極限而去海外,但對墮落的本場現狀很失望。他的目標是聞所未聞的傻瓜境界,然後衝向外太空,最後死在真空中。」


    「冗長,而且無聊。」


    「那你來說點有趣的事啊。冰山且美型,而且裝模作樣的形象是所有白癡人物通用的形象,這種想法已經是一個世紀前的落伍想法了。」


    我和吉吉那吃著飯,看也不看對方,就這麽對話著。這個月事務所的財政狀況也很不好,如果這兩三天裏不做點什麽,事務所可能就會被查封。不會因為貧窮而煩惱的隻有童話中的人物。


    「那個,我是丟博伊·米拉·布朗內爾。我有事情想要委托你們。」丟博伊沒有在意我們的無視,繼續道,「那看起來真好吃啊。」


    丟博伊伸出手,吉吉那瞬間用手拿起了麵前的馬納爾蝦,然後連殼帶肉一起丟入嘴中。真是前衛超反射神經的浪費。


    「開玩笑的啦。我不會不經過允許隨便拿別人東西的。」


    丟博伊笑著收回了手,然後將金屬製的包放到了空著的椅子上。他本人沒有落座,就那麽站著。


    我用叉子叉起馬納爾蝦送入嘴中。吉吉那眼神可怖地盯著我,但因為是aa製,所以數量是均等的。還是快點回到話題吧。


    「那麽,是什麽委托呢?雖然我們對於料理、工作和女人都不怎麽挑剔,但是突如其來的委托肯定都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情,要麽拒絕要麽漲價噢。」


    「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丟博伊掏出手機咒信機,雖然我沒有什麽幹勁,但也配合著掏出了手機,看了眼屏幕,發現對方已經匯入了讓我瞬間對這樁委托感到讚同的金額。


    「居然能夠一下子拿出那麽多定金,真是非常有氣派呢。從這個包來看,你是攜款潛逃呢,還是普通的有錢人呢?」


    「這是我之後的計劃。」他頗有深意地笑了笑,表情變成了交涉專用表情


    「其實我是有緊急工作想要委托你們。從今晚午夜十二點到明早淩晨五點,你們能做我的護衛嗎?隻有五小時。」我和吉吉那互相對視一眼,眼神中都充滿疑惑。


    結論就是,眼前的丟博伊百分百是個危險人物。他明明清楚攻擊性咒式士的報價行情,但還是為五小時的護衛委托拿出了那麽多錢,這一定不是什麽正經買賣。


    雖然我想要拒絕,但是歸還這麽大金額的定金的確是有些可惜。如果拒絕的話,我和吉吉那就無法償清月末的債務,經濟狀況就會走進絕境。雖然這麽說,但還是跟著自己的直覺走吧!


    「很遺憾丟博伊先生,定金還給你。」


    話音未落,傳來一陣忙亂的腳步聲。是一群黃色和赤銅色皮膚的異民族男人們在街上聚集。他們單手提劍,麵目不善,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好人。


    攻擊性咒式士們目光危險地搜尋著周圍。應該是在找誰吧。我和吉吉那搜尋可能是他們目標的身影。正如我們倆所預想的,我們的委托者正想躲到我的背後。我還沒有親切地把他踢出去,追兵們就發現了丟博伊。


    「在那裏!」


    襲擊者們握住魔杖劍柄衝向巴魯特亭的露天席位。店員與客人們預感到了一場亂鬥,尖叫著離開了座位,四處逃竄。男人們拿著劍衝了過來。


    我一手推開丟博伊,起身拔出魔杖劍,接下打頭陣的男人的一擊,霎那間火花四濺。我借勢橫掃過下一個對手的側腹部。雖然這是正當防衛,但如果殺人了還是很麻煩的,於是我及時收手逃離了。


    吉吉那也站起了身,猛地踹向一個刺青男的腹部。對方瞬間被踢到牆上,口中吐出了鮮血和胃液,這是一擊幾乎致命的重擊。


    「還沒吃完飯呢。居然讓我在吃飯途中運動啊。」


    吉吉那就著踢人的勢頭倒在地上,直起上半身,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麵送進嘴裏。


    「一邊打架一邊吃飯是很沒禮貌的哦。」


    我用魔杖劍發動「斥盾」,製成了一道鋼鐵護壁,襲擊者的咒式全都被這道防護壁擋了下來。


    「沒有一本書給出關於吃飯和戰鬥的關係的定義。」吉吉那吸進一口麵。「德拉肯族的禮儀就是一舉兩得。」


    「這樣啊你還是去死吧。」


    我一把抓過丟博伊的手朝旁躲去。一道影子一刀掃過我們剛剛還在的地方,將桌子砍成兩段,食物的殘渣漫天飛舞。吉吉那叼著一根意大利麵拔出屠龍刀,進入了戰鬥狀態向前突進。


    食物與器皿落下,店員與客人們的尖叫愈發慘烈,成群結隊地向外逃。吉吉那長腿橫掃,襲擊者們被掀翻在地,我和吉吉那趁機離開露天座位逃向夜路。


    一道銀光劃開路燈朝我們襲來,吉吉那用屠龍刀擋下一擊。奇襲後的人影退至夜路,站到了追兵中間。


    「哎呀哎呀,這不是吉吉那和嘉由斯嘛。」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舉著魔杖劍說道,


    「荷安先生不在的時候雇傭了很麻煩的護衛呢。」


    是一個東方中年男人。他的黑發三七分,戴著一副銀邊眼鏡。不管怎麽看都是在多國籍企業工作的認真男人。他右手握著的彎曲的魔杖長刀,非常細。


    穿著西裝的男人左腕一個回旋,一個長方形紙片刺到吉吉那舉起的左腕,劃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刺到吉吉那左腕的是一張名片。


    「如名片所述,我叫菊池定法。是有限公司『蘭宗會』第一保安部門的負責人以及實行班的班長。」他說的都是名片上有的內容,「在我左右的,是我的部下。如果以後能成為熟識的話,我會感到很開心的。」


    「你這家夥,是那個『鬼斬』菊池啊。」


    吉吉那左手上刺著名片,舉起了屠龍刀。他的嘴裏還叼著一根意大利麵。


    「埃裏德那的最強劍士居然知道我的存在,我真的感到無比光榮啊。」菊池仿佛為了呼應吉吉那,也舉起了刀,「如果能夠讓我完成對丟博伊的處分,我接受這個稱號也無妨。」


    「這不是需要得到許可的事情。憑你的本事來。」


    吉吉那與菊池同時疾走,在巴魯特亭前猛烈交鋒。數十根刀刃交錯,發出了金屬的聲響,同時火花四濺。


    菊池沒能抵抗住強力的一擊,朝左邊逃去,吉吉那瞬間掃出一計銀色的圓弧。店前的石柱上出現了一道線痕,下一秒就瞬間傾塌。菊池躲藏在滑落的柱子與屠龍刀刀刃之間。


    刀鋒貼地而來,吉吉那將屠龍刀插在地上擋住攻擊,然後反轉刀身水平劃開地麵。菊池的皮靴踩在瀝青路上,為了躲開攻擊不斷朝後退去。吉吉那不斷縮小雙方距離連續放出超重量級追擊,菊池則是用細長的刀刃接招。


    我和蘭宗會的攻擊性咒式士們追在吉吉那和菊池身邊。


    劍士們隔著餐廳的桌子對峙。屠龍刀與魔杖刀像兩條銀光一般再次猛烈相撞。刀刃像是切開火花一般不斷縱橫,兩人之間擺著料理的盤子彈向空中然後被一刀斬斷。飛出的料理也在落下途中被變成碎片。吉吉那與菊池交手幾十下,速度快到看不見劍的舞動軌跡,隻能聽到金屬聲音和散開的火花。


    其他的追兵們朝著我和丟博伊而來。在店員和客人都在的情況下,利用爆裂咒式一掃而盡的方法無論是從法律還是人類常識上來說,都是不可能的。我用魔杖劍抗下一計襲擊者的水平斬擊,然後拉過丟博伊的手,朝大路上跑去。


    轟鳴聲。我和追兵之間噴薄出白煙。被斬斷的餐桌、椅子和柱子都在地麵上滾動。吉吉那與菊池摔倒在白煙彌漫的道路上,下一秒都立刻站起了身。


    追兵們也停下了腳步,看向咒式劍士們。


    吉吉那臉上充滿鬥誌,而菊池則是一臉沒有任何情感的笑容。


    雙方舉起刀劍開始動作。菊池的皮靴向前跨出一步,以驚人的速度放出一擊。沉重的金屬聲響。吉吉那用屠龍刀擋住了從上而來的一擊。


    「哎呀哎呀,居然能夠兩次都接住我的刀。很厲害啊。」菊池依然死死地按著劍,他的眼裏沒有任何感情,「但是,這個大陸上的劍士都不是什麽厲害角色呢。」


    男人的聲音和表情都宛如在敘述一個非常平凡的事實。吉吉那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


    雖然他接下了一刀,但是左邊肩膀卻裂了開來,並且不斷冒出黑煙。吉吉那吸進了嘴邊垂著的意大利麵。


    「看來不是能夠一邊吃飯一邊戰勝的對手呢。」


    「錢,不對,委托人的安全最重要,快撤退!」


    我話音未落,吉吉那就拖著一股黑煙朝後而來。德拉肯族不屑而不遜的笑容從我身邊掠過。


    「撤退這話不好。應該是向後方前進。」


    「我從心裏覺得怎麽樣都無所謂!」


    我朝著不斷逼近的菊池以及蘭宗會的追兵們放出一計「爆炸吼」。


    三硝基甲苯在路上爆炸,卷起了餐桌、椅子的碎片,還有路旁的垃圾箱。透過爆炸煙塵可以看到攻擊性咒式士們的身影。還有躲在部下背後,將他們當做盾牌回避直接攻擊的菊池。在不明白事態的情況下成為敵人,真的是最糟糕的狀況。


    我責備於完全沒有希望可言的事態,然後又放出一擊「爆炸吼」,隨即轉身全力奔逃而去。


    我和吉吉那還有丟博伊,在追兵的悲鳴以及揚起的煙塵中逃跑了。


    陰鬱的夜空中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我們為了不被雨淋濕,靠在了路邊的牆上。


    因為剛吃完飯就開始劇烈運動,我現在覺得腹部很痛。


    「仔細想想,飯錢,還沒,付呢。」我不斷調整氣息,「雖然想之後再去付,但是巴魯特亭應該已經禁止我們出入了吧。」


    希望每個月能去的店越來越少是我的錯覺。不知道過幾年,埃裏德那還能不能有我的容身之處。


    我歎了口氣,開始檢查身邊吉吉那的左肩傷勢。他的防刃纖維服被割裂,連骨頭都被燒焦了。人肉的焦臭使我感到了不快。


    「與劍技一體化的咒式,真麵目恐怕是光學係吧。」


    「還有,那個刀刃很細的魔杖刀的劍術才是真的過分危險。」


    吉吉那得出了令人苦悶的結論後開始發動治愈咒式。人工多功能性細胞聚集在碳化的傷口上重新發芽生長,傷口瞬間被修複。他拔出刺在左腕上的名片扔向我。看起來似乎是對方的治療更好。但他扔名片說明心情很還差,我有些猶豫,雙手插進了上衣口袋。


    丟博伊靠在對麵牆壁上,他呼吸急促聳動雙肩,眼光中帶著一些責備。


    「怎、怎麽回事?我好不容易、雇傭了、那位小哥、居然逃走了?」


    「你是傻瓜嗎?」我看著已經變成最糟糕的瘟神的丟博伊,「追兵是黑社會組織『蘭宗會』,那個劍士是處理係的菊池·定法。他被稱為『鬼斬』,是一個有著宛如大腦愚笨全開異名的殺手。」


    世界上的各個國家有各種勢力在鬥爭。敗者隻能逃亡國外。最近沒有大型戰爭的烏闊大陸應該是大家腦中最先浮現的逃亡地。法令不嚴,很容易流入外國人的埃裏德那成為了各國走投無路者的暫留地。


    但是,沒有地盤的外國人自然沒有什麽權利。他們常常組織互助會,要求勞動和居住權利。然後就會和其他人以及組織展開鬥爭,不斷自我武裝、組織化,最終徹底變質。


    蘭宗會的規模現在僅次於洛瓦魯、諾伊艾黨、法爾摩亞劍友會這三大組織,如今是埃裏德那夜晚的新起之秀。


    不知因為什麽理由離開祖國的菊池也以自己的劍技為籌碼加入了蘭宗會。


    丟博伊一臉不明白事態的表情激怒了我。我向前跨出一步拽住了委托人的衣襟。


    「蘭宗會派出了兩大高手之一,你到底做什麽了?!」


    丟博伊剛剛才調整好呼吸,並沒有說話。我將目光投向了他一直視如珍寶的包。


    「那就是原因嗎?」


    「我的高額委托費中也包括了不詢問事情緣由這一項。我還以為你明白呢,最近的攻擊性咒式士腦袋已經這麽不好使了嗎?」


    丟博伊的視線和我的在空中猛烈相撞。


    「就和那個男人說的一樣。」治療結束的吉吉那正在擺動左臂確認情況,「我也對那些無聊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但是,出現了一個有趣的對手啊。」


    丟博伊因為吉吉那的回答滿意地點了點頭。


    「護衛契約內容是,在午夜零點之前,將我安全送到芙達拉夫市的涅夫利爾貿易公司。除此之外沒有其它任何內容。聽明白了嗎?」


    丟博伊那輕蔑的笑容讓我倍感煎熬與憤怒。


    但是,這無法戰勝我對金錢的喜愛。如果不救丟博伊的話,我從吉奧盧那裏繼承的事務所就會破產倒閉。我沒有退路。


    雨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宛如夜晚的歎息聲。


    停著的威安應該已經被蘭宗會監視了吧。再回去就太危險了。我們坐上情報販子貝內爾準備的贓車行駛在埃裏德那。


    「雖然和現狀完全沒有關係,但我有一個疑問。」我握著方向盤開口道,「如果吉吉那自殺未遂失敗了的話,那他是活著,還是死了?哪個是正確答案?」


    「即便是瀕死的狗也該考慮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我們就這樣進行著無意義的對話,穿過了圍繞著埃裏德那的城牆以及門口的盤問,朝著郊外的街道前行。


    「到那裏要多久?」「根據地圖來看,


    目的地涅夫利爾貿易公司位於芙達拉夫市中心,是埃裏德那周邊衛星城中的一個。」因為沉默會讓人感到氣氛沉重,所以我開口解釋道,「如果不遭到阻礙的話,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間應該很充裕。」


    月光穿過雲雨照耀著郊外的道路。從我們的左手邊可以看到坡道下由深藍變為黑色的勒爾加納內海。


    我們的車子行駛在錯綜複雜的古建築物之間。這裏應該是旅行者常常會使用的酒吧兼料理店。


    「你們還準備悠閑地吃飯啊」坐在後座的丟博伊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悅。


    「光這點路程我就已經兩次發現了蘭宗會的檢查盤問。雖說他們是中等規模的組織,但是如果算上正式組員和相關人員,人數也超過了一千。」我開著車緩緩朝裏行駛,「我們穿越包圍圈,隱藏在街道中,繞開盤查,如果說不累的話才比較奇怪吧。如果不稍作休整,接下來是無法戰鬥的。」


    我這麽回答著,停下了車。我和吉吉那先下了車,丟博伊跟在我們身後。夜晚的停車場隻有自動販賣機的光在微弱地閃爍著。因為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所以買了一杯多尼爾飲料公司的帶糖分的罐裝咖啡。


    我坐在人行道交界線的防禦柵欄上,一口氣喝完咖啡稍稍冷靜了一下。吉吉那也和我一樣將水一飲而盡,然後吐了口氣。丟博伊因為自動販賣機裏沒有他愛喝的飲料而破口大罵了幾句。所有事物都籠罩在蒙蒙細雨之中。


    我拿出了手機咒信機,準備商量善後策略。


    「雖然巴魯特亭的飯錢和修理費可以緩緩,但是貝內爾的消息販賣、蘭宗會的監視費用、還有這輛新車的費用都不能拖呢。」我這麽想著,「而且我還想換一輛新的車,可以的話最好能夠播撒一點誘餌情報。這麽來看現在的錢不是很夠呢。還有就是吉吉那。」


    我催促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吉吉那就拔出了屠龍刀。


    「我催得可不是讓你殺了我吧?」我默默拉開和同伴的屠龍刀之間的距離,「好吧,對你有所期待是我想得太美了。真的對不起。我對全世界道歉。」


    「早點明白不就好了,何必讓我生氣呢。但是,看你在坦率道歉的份上,我就原諒你這家夥吧。」


    「看在原諒我坦率道歉的吉吉那的坦率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原諒我這件事吧。」


    我完全是下意識進行反擊,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表演風格。我修正了談話的軌道,試圖尋找剩餘的可能性。


    「丟博伊,你帶著大捆現金嗎?」


    「我怎麽會有那麽多錢呢?」


    「你等等。」我的心情迅速惡劣起來,「你是準備賴掉剩餘的報酬金額嗎,能不能和我們好好說?」


    「不,我會付的。雖然我手邊沒有那麽多錢,但是還是很可靠的。你不用擔心。」


    「你差不多該和我們交代事情背景了吧?如果你的報酬保證有一點作假,我們不僅僅要修改契約,可能會直接解除。」


    「而且視情況而定,我們可能會把你出賣給蘭宗會。讓事情倒退就是我獨有的勇氣。」


    或許是我說話時候的表情過於有氣勢,丟博伊臉上浮現出了下定決心的表情。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或許可以說是我傻吧。」丟博伊繼續道,「其實,我是數法係咒式士。我曾經依靠自己的技能在那個狗屎蘭宗會當咒式會計師。」


    丟博伊的口氣和表情都逐漸露出了本性,他敲了敲拿著的金屬包。


    「這裏是蘭宗會所有成員的名單,以及他們資金和違法商品的全路徑。犯罪和違法的證據也在這裏。如果這個流傳出去,蘭宗會這個組織就全完了。」


    我終於明白了。就因為丟博伊曾經是蘭宗會的會計,所以他們才會派出菊池和一個團來包圍追捕他。


    「你應該不是想把組織的犯罪證據交給司法機關那種正義夥伴吧?」


    丟博伊聽了我的話忍不住彎下身,拚命抑製笑聲。男人的笑聲在夜晚的停車場中回蕩。


    「做了那種事情也拿不到一分錢吧。我怎麽可能為了維護社會正義而雇傭你們這些攻擊性咒式士呢?」丟博伊伸了個懶腰,眼神很認真,「你們不用擔心報酬以及今後安全的問題。我已經以情報顧客的身份與法爾摩亞劍友會談妥了。你們應該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吧?」


    「法爾摩亞、劍友會啊。」


    即便我已經預測到丟博伊會把情報賣給其他組織,但這依然是一個最糟糕的選擇。


    「很久以前,大陸的央華係和極東島國的席娜吉還有東方諸島的人類都有組織存在。三者因為利益而敵對的就是那個豪哲斯三大組織之一的法爾摩亞劍友會。」丟博伊說道,「如果不聯手的話,根本無法匹敵豪哲斯這樣的最強武裝組織。」


    他繼續說道,「三個組織沒有辦法,於五年半前合並成為『蘭宗會』來對抗強敵。」


    我終於看到了丟博伊的真實想法。


    「蘭宗會雖然撐到了現在,但他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而且內部鬥爭不斷。如果這個時候爆出這個所謂內部情報,蘭宗會也會就此毀滅吧。」


    「不錯。以我善意的行為讓黑社會變得比現在更安定,更和平。」丟博伊語氣非常得意,「然後我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錢,你們也能拿到應有的份額。蘭宗會毀滅後也沒有什麽後顧之憂。四麵八方都會完美收攏,是一個超棒的計劃啊。」


    我對丟博伊的背叛宣言非常心平氣和。


    「打算拋棄我嗎?」丟博伊看起來很開心,「但是蘭宗會是不會原諒背叛者以及幫助背叛者的人的。再者,如果二次背叛的話,也會招致那位『豬騎士』涅伊亞斯的憤怒。」每次事情都會自然地發展到最壞的地步,我已經不感到驚奇了。我倒是想驚奇一下。我們和丟博伊已然成了命運共同體。我們隻能選擇蘭宗會或是法爾摩亞劍友會其一,與兩者為敵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愚笨的小子也能明白事態進展了吧?這可是大人的交易。」


    丟博伊一臉壞心眼的表情。與頗有能力的攻擊性咒式士,也就是我們搭話也是計劃之中的吧。最近我們每周四都來巴魯特亭吃晚飯的事情應該也是事先調查好的吧。


    「你就這麽想要錢嗎?」


    吉吉那厭惡地啐了一口,丟博伊笑得十分挑釁。


    「想要呢。」


    男人的雙眸被欲望支配,在夜空中閃閃發光。


    「隻有金錢才是現代世界存在的魔法。它能夠使你得到想要的東西,能使你想做的事情變為可能。無論是幸福、平穩還是愛都是要根據金錢來衡量的。」


    男人灼熱的視線宛如可以彈開雨滴,注視著我和吉吉那。他眼瞳中的光芒似乎能看見可依靠的事物。丟博伊嘴角浮現出猙獰的笑容,宛如一切重新開始。


    「榮耀是買不到的。」吉吉那嗤笑了一聲。


    丟博伊的眼瞳裏燃起火焰。


    「我才不想要那種礙事的東西。要維持你那引以為傲的榮耀也必須要花錢。」


    丟博伊在夜晚的停車場中嘲諷道。


    「要構成你的驕傲,要得到你那得體的咒式道具以及服裝,還要維持你健壯的身體,這一切離開了錢都不行。你還不明白這種事吧?你是怎麽看待把這種雜事都交給同伴,然後在這對我說教的自己的呢?」


    「我並沒有說不需要。但是,也不能被經濟道具束縛得太緊了。」


    「這是被我用金錢雇傭的你所說的話?就因為想要錢,你這樣優秀的攻擊性咒式士才會學著舔我這沒擦幹淨的屁股吧。」


    丟博伊激動地抬眼看向我。


    「非常常見的想法。」我將罐裝咖啡一飲而盡,「你的貧民思想完全暴露出來,讓人覺得有點刺耳。沒錢的人不知廉恥說的就是現在的你。」


    「哈,那樣的話」丟博伊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也變得有些像傻瓜,於是閉上了嘴,「你知道嗎,你在隨意地說一些戲謔的話。」


    他心情很差地吐了口口水,走進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中。


    「你要去哪?」


    「買飲料。用我的錢大爺。」


    我看了看走遠的丟博伊的背影以及自動販賣機所在的場所,確認了是我們的防守範圍。


    我叼住已經空掉的易拉罐,用嘴不斷地晃動它。


    其實某種方麵而言我是同意丟博伊的話的。所謂的生存就是經濟活動。售賣自己的時間、能力、心靈以及體力資源,購買他人的資源。僅僅如此而已


    。另一方麵,根據那些複雜繁瑣的理論而言,這個社會上並不存在不進行經濟活動的人。正因如此人類的一言一行都和利益緊密相關。沒有利益的言行就會招致損失,一直如此持續的話就會煙消雲散。


    為了生存,我曾有過一同出賣靈魂、夢想和驕傲的瞬間。即便是我也無數次出賣過靈魂。如果再能有一點點錢,我無聊的人生也會有些變化吧。


    這才是毫無利益可言、無意義的思考。我咬著舉起空易拉罐,它的麵前是靠在自動販賣機上的吉吉那。


    「丟博伊說的話也有點道理在,就是這樣。所以吉吉那,你以後不要再亂花錢了。」


    「我這不是亂花錢。我相信這點嘉由斯你也明白。」


    「雖然我不想明白,但是我明白了。」


    我的心情和我叼著的易拉罐一起落下。


    雖然我一直在責備他,但是為吉吉那購入高額的咒式道具並不是什麽非常不合理的事情。保護我們攻擊性咒式士生命的是自己的手段和頭腦,金錢能買到的隻有裝備品。「異貌者」的尖牙和利爪,地方咒式士的刀刃以及防刃服和防咒式盔甲。紡織打倒敵人的咒式,利用魔杖劍上的寶珠放出咒彈才是活下去的方式。


    如果廉價的盔甲被撕裂,次品的寶珠停止運作,質量不好的咒彈無法發射,那麽就會麵臨死亡。在生死攸關的現場,能夠信賴的當然還是高級品。


    「雖說如此,但吉吉那也有點過分購買了。」


    「我也理解了什麽叫做錢到哪都是生命。」


    吉吉那少見地歎了口氣。我也一樣。


    「哪裏都不景氣的話就會變得很麻煩。公司倒閉,上吊的人也會多起來。我們倆不久就他們差不多了。」


    「做雜事的你快做點什麽。」


    「要把這個『什麽』具體化就是所有困難的根源。如果每個人都能夠想到具體對策,那麽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夠完成夢想,成為大富翁。」


    結束了事情丟博伊走了回來。我把空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裏。


    雖然這件事既麻煩又複雜,還很危險,但是既然已經把它當工作接了下來,那麽就隻能前進。隻要成功就能拿到一大筆錢。


    現在的我隻能思考目標。


    車子抵達了芙達拉夫市,正在雨夜中行駛。在籠罩著雨霧街道的另一邊,能看到圍繞著中央街道的城牆。


    現在開始才是問題。即便進入了芙達拉夫市,提著大陸上的人並不怎麽使用魔杖劍的攻擊性咒式士,這樣太容易暴露了。「蘭宗會」也會拚死從埃裏德那調配人員來芙達拉夫市吧。


    我悄悄地行駛著車輛,努力不被發現。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吉吉那目光如炬。


    「如果我們的目的地被發現了就很成問題啊。」「不,如果被發現了的話,我們已經被幾十個攻擊性咒式士部隊圍攻死亡了。」我繼續行駛車輛,「應該隻是單純延伸到了所能想到的法爾摩亞的勢力範圍以及根據點而已吧。隻要慎重行動應該有辦法的。」


    我再次安靜地駛過道路。丟博伊坐在車後座,自從車子駛入街道他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真正的問題隻有一個。」我在狹窄的車道左拐,然後點明懸念,「蘭宗會的追兵幾乎都是低·中位的咒式士。他們的招牌咒式士『虎爪拳士』荷安·瑪歐力耶似乎去很遠的地方了。也就是說。」


    「問題果然是菊池啊。」


    吉吉那接下我的話說道。我們倆考慮的是同一件事。


    「我想我之前也和吉吉那說過,那是『武士』。」我繼續對吉吉那說明道,「雖然菊池作為劍士已經是非常優秀的了,但是他的力量、速度以及各種身體素質都比不上吉吉那的一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吉吉那的優勢。」


    左肩負傷的吉吉那非常坦率地承認了。


    「雖然是在進入吉奧盧事務所之前放浪時代的事了,但我曾經與一個和菊池拿著同樣東方彎刀的劍士結伴旅行過。他介紹自己為東方咒式劍士『武士』。」車子不斷前進,「雖然他說他有被戰亂曆史磨練過的劍技和一體化的咒式,但是我沒想到如此纖瘦的男人可以成為一個有用的前衛。」


    吉吉那非常認真地聽著。


    「有一次,我和我的旅伴以及其他的咒式劍士們收到了共同的委托。委托內容是暗殺委托人恨之入骨的重要人物的女兒。武士與強行要完成委托的攻擊性咒式士們起了激烈衝突。」


    車子安靜地向前行駛。


    「裝備重型機甲的攻擊性咒式士們倒在『武士』華麗的劍技之下,那畫麵簡直宛如魔法一般。與大陸的騎士有些相像,貫徹驕傲與忠誠的『武士』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那個旅伴和菊池給我的印象完全不同,但是他們所用的劍術的確有些相像。」


    「武士,嗎。」吉吉那說道。


    「我現在正在學習劍道,其中有一個師傅相模·天善也自稱是武士。前翼將首領真田奧長、現翼將頭領真田奧凱茨穀也都是武士。」


    我看到了很像蘭宗會的外國人的身影,慌慌張張地右轉車輛。我們不能穿過街道中心走最短距離。


    「你怎麽看我們之間的勝負概率?」副駕駛座上的吉吉那問道。


    我一邊開車一邊啟動了知覺眼鏡,計算已經取得的數值和情報,然後說出結論。


    「根據我的看法,就算菊池沒有習慣使用東方劍技,在近距離戰鬥中吉吉那的勝率也隻有七成。但是,如果被對方取得先機,落入精密的咒式劍技之中的話,勝率不足四成。如果要靠我來引走所有其他的追兵的話,那麽勝率可能還要再低。」


    「嘉由斯的眼神也好了點嘛。我也差不多是這個結論。」


    吉吉那非常坦率地說道,反倒是我有些吃驚。


    「菊池居然是這麽厲害的強敵嗎?」


    「他是個高手。即便是我,被對方的招式帶著走的話也會敗下陣來吧。」


    吉吉那臉上沒有任何不安,反倒燃燒著鬥誌。


    「如果不是這樣的勝率,對德拉肯族而言是算不上戰鬥的。」


    「雖然你說的話有濃厚的藥物中毒的嫌疑,但是讓我來告訴你那句老話,就是『享受賭博這件事和享受失敗這件事是同樣的。』」


    「德拉肯族的老話是『一次也沒有賭過的人是無法勝過任何一個人的』。也就是說,老話是根據人的心情改變的。」


    吉吉那的嘴角揚起了不屑的笑容。


    「你準備怎麽樣,是死還是活?」


    「出現了。愚笨的人類最喜歡的五五分理論。那不是概率論,隻不過是在分類結果而已。而且這真的有關生死有關嗎?」


    「沒有什麽大區別。第一,不存在為了利益而死的人。戰鬥是一種文化的禮儀,和死亡賭博非常接近。」


    德拉肯族的生死觀,我似乎有點明白但又不想明白。


    「那麽,你明白不可視的刀刃的本體了嗎?」


    這是又在測試我的觀察能力。我開始回想至今為止發生的情況,無法觸及的刀刃刺到了吉吉那,灼燒撕裂了他的皮膚。答案隻有這個。


    「恐怕刀刃的本體是收束高輸出的硬x射線後的產物吧。x射線是肉眼不可見的,而且某種程度上能夠穿透質量,很難防禦。被收束的刀刃會產生十分可怕的熱量。」


    我的推測應該是正確的,吉吉那點頭表示讚同。不愧是劍舞士吉吉那,非常準確地讀懂了咒式。


    「但是,我們大陸咒式士隻會把從刀身延長出來的熱線當做射擊咒式來使用。『武士』則是融合各個係統咒式,並將它們與前衛的劍技合並。那是犯規的。」


    事到如今,我才終於明白「武士」這個咒式職位的恐怖。


    「雖然菊池的硬x射線的輸出非常強勁,但並不是一擊斃命的大規模破壞咒式。不過即便是我,也無法準確看見武士特有的超高速移動的半不可視刀刃和延展出來的熱線。」吉吉那繼續分析對方手中的底牌,「伸縮自如的熱線刀刃支配著分割劍士死線的距離。不帶任何質量的熱線是不會影響劍速的贈品。先不說要避開哪一個,反正兩個都躲過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前衛,在距離後衛很近的時候也能夠使出最高速的劍技。與最強前衛職『武士』成為對手,人生都變得很麻煩了。」


    「如果知道對方的底牌就能夠有對策了。」


    每次遇到強敵的時候吉吉那就會浮現出這樣的笑容,非常恐怖。「到了。馬上,馬上


    。」坐在後座的丟博伊突然聲音沙啞道,我繼續開著車在路上緩緩行駛。我們終於到達了芙達拉夫市中心。


    各色各樣的人工照明燈越過高牆,照亮了夜空。


    車子悄悄地潛入防禦壁,麵前出現了城寨都市特有的狹窄小路。當然我們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停下了車。我走下車,雨不知何時停了,低頭看去,發現我的鞋底已經被水塘弄濕了。


    「接下來要怎麽辦?」


    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抬頭看去,一群男人圍住了車子。他們穿著裝有鐵板的盔甲,手裏拿著手工製的棍棒與鐵管。


    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笑著開口道:「你們是從外地來的或許不知道,芙達拉夫市是需要停車費的哦。」


    「也會有私人收取稅金的嗎?」我回問道。


    男人們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從他們的麵貌和姿態上可以看出他們人生不順,對社會充滿怨憤。不過,在有黑社會組織的大街上隨意進行犯罪行為什麽的,的確腦子也不怎麽好使。應該是剛從沒有攻擊性咒式士的小地方出來,準備利用暴力一舉成名的某個小團體的第一天吧。第一次就遇到了我,這不幸程度簡直令人吃驚。


    吉吉那從車中探出神來,男人們表情變得很害怕,紛紛離開了車子。背著巨大屠龍刀的德拉肯族戰士讓人怎麽也不敢有刁難的想法。但握著魔杖劍穿著戰鬥裝束的我卻是沒有給人攻擊性咒式士的氣勢。肯定是我長得太秀氣了,我這麽欺騙自己道。


    「啊我突然有了個好主意。吉吉那和丟博伊先去等著吧。」


    「性格真惡劣啊。我也想要一點時間,你慢慢交涉就好。」


    吉吉那冷哼一聲,帶著丟博伊朝前走了。剩下的我轉了個身,換上了營業性的笑容。


    「啊——那邊的高等遊民們。想不想談談?」


    唯獨對自己的親和力有信心的我開始和周圍的男人們進行交涉。


    接下來就很簡單。我把已經不需要的車子當做通行稅借給他們。沒有歸還打算的他們開開心心地乘上車離開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做了誘餌。


    車牌號差不多該被查出來了,我正打算處理它呢,現在正好。他們狗屎一樣的人生最幸運的大概就是把刺客當做對手吧。是生是死都要看他們自己了。


    和丟博伊一樣使用金錢力量的時候,我不禁有些自我厭惡。不過下一秒我就覺得強盜的人生變成什麽樣都無所謂。大概吧。


    我不再看著遠去的車子,轉身追向先走的兩個人。


    準備像吉吉那那樣的相處方式也是很重要的吧。但是,如果不是必然的困難,那我想全力以赴。


    我走到磚瓦造就的高速公路下。丟博伊抱著包靠在牆壁上。


    「你的同伴是個很厲害的劍士呢。」


    丟博伊看著前方感歎道。他的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個小型廣場。吉吉那站在濕透的石板地麵中間。


    他轉動著屠龍刀,宛如轉動一根小小的樹枝一般朝前刺去。下一秒突刺變為橫掃,在夜空中描繪出複雜的刀刃軌跡。


    「我從剛才就一直看著他,決定好的刀刃路線居然沒有一毫米的錯位。」


    正如丟博伊所言,吉吉那雖然不斷變換劍技的形態,但是每一步都宛如記錄視頻的重播,絲毫沒有任何偏差。我向前跨出一步。


    「這就是你的對策?」


    「現在有些過分習慣於實戰中放任力道的粗糙劍技,對於精密的劍術有些生疏。」說著他放出一擊屠龍刀,這是在觀察刀的軌跡是不是如自己所想那樣,「菊池在刀的行動軌跡上添加咒式,組成精密而又快速的劍技。隻要伸出一隻手去抵擋,就會被不可視刀刃所攻擊。隻憑力道是無法贏過高手的。」


    吉吉那放出一擊屠龍刀,宛如正在假想與菊池戰鬥。


    「當然,在道場所學的劍技在實戰中不一定厲害。」


    他利用腳步移動身體以及重心的位置,甚至連刀身的軌跡,每一個都非常完美。


    「但是,在道場上一無是處的劍士在實戰中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所謂劍技,就是要借鑒前人的經驗和鑽研結果,這樣才有效。無論是怎麽樣的咒式劍士,輕視訓練就會失敗。」


    吉吉那所說的是師傅吉奧盧的警句。此前的我也忘記了每日的鑽研,隻是被名為實戰的現實不斷放逐。


    吉吉那一刀揮下,宛如要斬開街燈,殺戮的劍技宛如天空中的舞蹈。不愧是劍舞士。我想起了一句玩笑話,如果將人類的動作發揮到極致也夠不上創造之美的腳。


    屠龍刀一刀揮下,斬開夜空,停在了吉吉那麵前,隻有微微顫動。


    汗水從額頭流下,懸在下巴上。吉吉那吐了一口氣,氤氳了雨後不久的空氣。劍舞士將劍柄和刀刃分離,收回了屠龍刀。


    「就像師傅天善所說,道場遊戲到這種程度就可以了。」吉吉那眼中再次燃起鬥誌,「接下來就要和對手在同等境地戰鬥了。」


    「都已經把對策講到這種地步了,怎麽能被對方簡單追上呢。」


    準備已經完成。我們重新朝著目的地邁開步伐。


    我們穿過一條狹窄彎曲的小道,眼前突然變得五光十色。芙達拉夫的繁華街道,諾伊歇德大街被看板的霓虹燈所點亮。這是一個容納了各種人的大熔爐。


    我們為了使自己看起來像是人群中的一員,開始隨著人群走動。雖然很想跑起來,但是如果太過顯眼會被蘭宗會的人發現的。我們還特意將平時一直穿的衣服換成了放在車裏的西裝。想要安全到達後再解決。


    「隻要穿過諾伊歇德大街,就是目的地涅夫利爾貿易公司了。」丟博伊緊張地小聲說道。


    我們距離目的地隻有幾百米。「隻要在那裏把資料交給法爾摩亞劍友會,然後受到他們的庇護,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我也小聲地回答道。


    我不斷告訴自己隻有一點點了,想要使自己安心。沒有任何興趣的吉吉那默不作聲地向前走去。


    我們已經將大部分的追兵都甩掉了,剩下的應該也已經落入我們設下的陷阱了。黑社會的實力雖然已經滲入了芙達拉夫市,但是也不可能瞬間發動大範圍的咒式。我們時時警惕著周圍,不敢跑動,慢慢走著。


    「還有一點點。還有一點點那家夥就有救了。」丟博伊的腳步漸漸變得急促,側臉看起來宛如得了熱病一般。


    「那家夥?」


    「我有一個叫做庫萊賽德的同鄉友人。」


    委托人回答了我的疑問。透過他的側臉我看到的不是一個冷酷的商人,而是充滿個人情感的丟博伊。


    「我們都是從東方來的,不斷努力,終於進了上流子弟的貴族學校。兩個人都是東方混血,所以待遇差別很大。」丟博伊似乎沒有感受到我們的緊張,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雖然被差別對待但是還是取得了必要的資格成功畢業了。抱著成為一個優秀商人的夢想,九年前我們來到了埃裏德那的公司工作。」


    男人敘述著自己的過去。


    「那時候我們還很年輕,總想著有一天可以獨立,所以不管被怎麽差別對待,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不斷工作。東方混血能不能在異國他鄉立足,我們常常懷抱著不安與對方飲酒對談。」


    丟博伊麵向前方,眼睛裏是過去的回憶。不難想象他們過去的路有多麽難走。


    在充滿野心而又一無所有的年輕人麵前總是豎立著一道森嚴的牆壁,無論在哪裏都是這樣。即便是對外國人政策寬鬆的埃裏德那也沒有太大不同。


    丟博伊宛如踏著苦痛的過去不斷前進著。


    「過了幾年,已經有了一些資金和人脈的我們分別獨立了。庫萊賽德創辦了貨幣流通公司,我稍晚一些創辦了貿易公司。雖然規模很小,但確實是自己的公司。」丟博伊滿臉自豪,「四年前因為經濟不景氣,我的公司麵臨破產,是庫萊賽德給予了我資金援助。雖然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錢,但是庫萊賽德為了不給公司添麻煩,是靠抵押自己的房子和車子來換取資金援助我的。我後來才知道這件事,那時候我明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卻還是哭了。」


    丟博伊無力地笑了笑。


    「但是,重振後的公司不知為何飛速發展。公司結構非常簡單,不知何時被蘭宗會的走私活動利用了。對數字非常敏感的我和公司一起都被蘭宗會利用了。」


    丟博伊沒能止步直接進入了黑社會。我和吉


    吉那沉默不語。我們倆沒有成為黑社會的爪牙,而是遇到了吉奧盧、庫埃耶和季薇,完全隻是偶然。


    「在蘭宗會期間,我切斷了與庫萊賽德的聯係。如果與我扯上關係,那家夥會有麻煩的。」丟博伊一邊走一邊說道,「組織讓我幹無聊的洗黑錢和收受賄賂的會計工作,我忍了下來。雖然我已經一蹶不振,但是庫萊賽德的公司仍然非常興旺。我的朋友,確實在認真地做生意。僅僅是這樣也讓我感到非常自豪。」


    回憶起過去的丟博伊滿麵生光,但一下秒就變回了陰鬱。


    「我是不久前才聽說庫萊賽德的公司拒付票據的事情的。我調查了一下他們的財務狀況,三天前,我發現他們如果明天再次拒付票據就會麵臨破產。所以,我想幫助庫萊賽德。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我歎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是為了幫助庫萊賽德才背叛組織的?」我的胸口湧起疑問,「但是,為什麽不讓他們裝作破產,然後以其他名義再次複興公司就好了呢?對於丟博伊來說這樣的手續應該很簡單吧?」


    「我也這麽說了。」丟博伊道,「但是,這會使得客戶和他們一起破產,我還被庫萊賽德罵了一頓。那家夥就是這麽耿直的人。所以,正因如此。」


    丟博伊的眼裏充滿了赤誠的光芒。他是真的從心底支持那位叫做庫萊賽德的友人的。他注意到我的視線,重新變回了商人的表情。


    「哈,友情故事啊。自己說出來真是惡心啊。」


    「並不是什麽壞事。」丟博伊把我的話看做是一種諷刺,歪了歪嘴角。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恩,並沒有那麽糟糕。」


    我又重複了一遍。


    側身看去,身旁的吉吉那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或許他和我一樣,開始變得想要幫助丟博伊了。


    繁華街的盡頭是一扇被霓虹燈裝飾著的大門。還有一百米。


    吉吉那的靴子擦在瀝青路上,突然停下腳步。他拔出了腰間的刀柄,與刀身組裝在了一起,然後朝丟博伊揮去。


    高亢的金屬聲使我屏住了呼吸。


    兩把刀交差相擊,停在了丟博伊麵前。


    一瞬間的靜默,然後四周傳來了無數悲鳴,人群四散逃去。我將丟博伊護到身後,然後拔出劍不斷後退,順勢將劍隱入人群中,放出一擊「雷霆鞭」。


    觸電的男人口鼻中頓時噴出黑色的鮮血,藏著的魔杖劍落地,他也順勢倒了下去。


    「居然逆著人流來接近我們,這是宣傳所說的刺客嗎?」


    一個女人看到了被我殺死的屍體不禁發出一聲尖叫,人群再次陷入騷亂。濺起的泥巴弄汙了街角。


    我在人群中重新握緊魔杖劍,擺好戰鬥姿勢,然後視線不斷掃視周圍。四個很像蘭宗會追兵的人正打算製作包圍圈。我護住身後的丟博伊,不斷後退以確保退路。


    紛雜的人群中,吉吉那和菊池兩個人刀尖相擊,互相笑著看著對方。「雖說在人群中不能使用遠隔咒式,但你看起來似乎已經預想到了我的奇襲呢。」


    「和我聽說的『武士』不同,你這家夥完全是肮髒組織的一條狗啊。雖說是狗,但又不是寵物狗。」


    「我不否認。」菊池似乎被說中了,一臉忍痛的表情,「已經失去主君、驕傲和『道』的我,並不能稱得上是一個『武士』。甚至不是一個浪人,單純隻是一個刀之獵犬而已。」


    與屠龍刀對峙的菊池的魔杖刀已經被鮮血染紅。


    看來我所抱有期待的誘餌強盜集團們沒有爭取到多少時間,再稍微堅持一下啊。我這麽想著,砍向幾個追兵。劍光意味著戰鬥的開始,我和追兵們的劍刃相撞,然後又分開。


    「但是,您也不過是一條被獵犬所驅除的野狗而已。」


    為了避免力量比拚的菊池以喊叫為誘餌直接衝了下去。吉吉那一揮屠龍刀,右腳轉了一個九十度彎。


    菊池左手拿著刀刃,肩膀接下了吉吉那的第一擊落雷。雷電的力量過於強大,菊池的魔杖刀和全身都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他的皮靴劃裂地麵,連腳後跟都陷入了地裏。


    我用「爆炸吼」擊退了一個追兵,然後歎了口氣。


    前方,吉吉那的強擊被躲開,不斷被誘導向左前方。菊池手上還握著刀鋒,將刀刃旋轉半圈,擦過了屠龍刀的刀鋒。因為誘導而微微欠身的吉吉那左邊脖頸被突然襲擊。打擊聲。德拉肯族的右肘擋住了襲來的刀刃的側麵。同時菊池一轉手腕,逃脫了反作用力攻擊。


    雙方靠得非常緊密,再次開始了斬擊。金屬聲與火花四散,雙方都被彈了出去。


    後退的菊池在空中揮下一擊。本不該被砍到的瀝青路上出現了線條。朝右躲去的吉吉那左邊大腿上也出現了燒焦的刀痕。


    「看不見的刀啊。」


    「即便劍技方麵我們旗鼓相當,但是力氣還是比不過你。」菊池將魔杖刀對準吉吉那,「雖然很唐突,但是請允許我使用咒式劍技的戰鬥。」


    魔杖刀橫掃一擊。吉吉那的發梢被燒焦,背後支撐著牆壁以及軟篷的柱子刻上了光線,然後瞬間燃起大火。


    吉吉那側翻避開了魔杖劍的刀刃。我也抱起丟博伊退向後方。被砍斷柱子的房屋轟然倒塌,落在地上。石壁以及木柱上都刻著錯雜的線條,斷麵還在不斷燃燒著。牆壁都已經倒塌,說明看不見的刀刃進入了全開狀態。


    砍倒了第三個追兵的我,發動了兩重「雷霆鞭」,朝菊池背後襲去。菊池直接旋轉魔杖刀一揮,兩條雷電之蛇將紫電彈開,炸開了藍色的量子。


    「居然能夠無效化高位咒式劍士使用的低位咒式!」


    無效化的刀刃被彈回,我不禁感到背後發涼。不可視的刀刃在我的右上臂淺淺地刻了一刀。我忍著痛舉起丟博伊一個回轉,下一秒鞋跟都被切斷。


    從遠距離而來的不可見的刀刃將大路上所有的東西都切斷了。牆壁和看板上都刻著斷線,不斷散發光芒。這是不可視刀刃發動的瞬間,蒸發的金屬粒子吸收了大約二十至一百千克的電子硬x射線而散發出的耀眼光芒。


    菊池刀刃所發動的不可視連續攻擊使得街道上充滿了亂舞的光線。吉吉那也無法使用屠龍刀進行防禦,隻能跳轉回避。看準機會朝我迫近的蘭宗會刺客的胸膛被割裂,手臂被砍斷。


    菊池無視慘叫著倒下的部下,繼續狂亂地揮舞著刀刃。停著的車都被斬斷,商店的柱子也被一刀兩斷。


    和劍技一體化的咒式發動,無論遠近都沒有可趁之機。被延長的刀刃發動的斬擊是組合了大陸攻擊性咒式士所沒有的劍技,這種情況無法發動我的掩護咒式。距離過長,無法抵抗的粒子刀刃阻擋了吉吉那的劍技發揮。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隻能在雙方武器激烈交鋒的近距離戰鬥中才有勝算。


    我朝前衝去放出一招「爆炸吼」。菊池揮動魔杖刀,利用咒式無效化將它的威力減弱。當菊池注意到炸藥所放出的煙塵的時候,劍舞士已經縮短了雙方的距離。


    兩人的武器激烈相碰,然後瞬間彈開。菊池想要拉開距離,但是吉吉那緊追不舍。


    刀刃無數次猛烈撞擊。菊池一個轉身,揮動魔杖刀,朝吉吉那的左肩砍去。


    雖然吉吉那躲過了刀身,但是不可視的刀刃仍然割開了劍舞士的肩膀。同時正在紡織炮彈咒式的我的右手上傳來一陣劇痛。我瞬間旋轉手腕,防止被砍斷。傷口上的血不斷沸騰,肉已經碳化。


    我抬頭看去,發現前方的吉吉那無視右肩的劇痛繼續朝著左前方前進,朝著菊池身體揮下一道。菊池腹部的防刃西裝和背心被割開,他右腳一撐,躲開了致命攻擊。


    吉吉那朝右前方刺向菊池的左胸腹部,但是揮了個空。他沒有給後退的菊池任何反應的時間,立刻右膝撐地,朝對方的左腳跟刺去。菊池抬腳躲開,右腳尖著地揮出一擊反擊。


    吉吉那站起身,用屠龍刀接住銀光。菊池向右旋轉刀身,被延長的看不見的刀刃灼燒了吉吉那的發梢、右肩以及右小腿。


    吉吉那沒有在意全身被熱線所包圍,揮舞起了屠龍刀,就勢砍向對方的脖子。菊池躲過這宛如斷頭台的一擊,但是他的右肩噴出了鮮血,他不得不向後退去。劍舞士比獵犬更加執著,在身後緊追不舍。


    菊池一邊後退一邊揮舞魔杖刀,擊退吉吉那的追擊,火花四濺。


    兩個戰


    士隔著大路對峙。雖然吉吉那全身被熱線所刻,但他仍然舉起屠龍刀對準了菊池的眼睛。而菊池也舉著刀,左手正按住不斷出血的右肩。「哎呀哎呀,居然能夠將那樣強勁的力量和高速移動以及精密的劍技合並在一起呢,這是犯規的哦。」


    噴出的血跡在菊池微笑的右臉上添上了一片朱紅。刀刃因為被灼燒而浮現出了刀紋。菊池的笑容宛如不規則的亂刃一般。


    「我撤回遇到你時候說的話。在本國像你這樣的劍士都很少。看來,烏闊大陸也很廣闊呢。」


    菊池在傷口上貼上止血符。他重新握住劍柄,舉起刀刃。吉吉那仿佛是在呼應他一般,也擺出了戰鬥姿勢。


    兩個劍士的殺氣彌漫在夜晚的繁華街道上。


    透過縫隙觀察著的我有些窒息。


    雖然二對一是我們占數量上的優勢,但是菊池似乎是不打算逃,來爭取援兵到來的時間。如果吉吉那向前去的話,菊池就會幹脆逃走,然後從背後襲擊朝著目的地前進的我們。我必須做點什麽,但是慣用手的手臂已經受傷,不能使用大型咒式。


    都想壓倒對方的戰鬥力和戰術,而且沒有時間了。我應該留下吉吉那,先帶著丟博伊離開嗎?


    但是,如果菊池不顧後果進行奇襲的話,不可視的刀刃就會殺了我和丟博伊。讀懂菊池的內心。究竟是哪種。哪種才是正確解答。菊池也在試探我們的想法而沒有動作。


    菊池的瞳孔在鏡片下縮小,朝左邊轉了轉。


    「哎呀哎呀很遺憾。似乎不能打勝算不高的賭呢。」


    我追隨東方劍士的視線看去,大路右邊傳來汽車的轟鳴聲。緊接著一輛黑色高級汽車駛來,停在了大路上。大型車輛的門被打開,一群男人走下了車。


    全員都握著魔杖劍和魔杖短槍,穿著西裝帶著護臂和盔甲。展現騎士身份的綢帶從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腋。


    「看來等不及約定時間的法爾摩亞劍友會來迎接你們了。」


    是等不及要獲取丟博伊的情報,還是傳聞中所說的「豬騎士」的戰術眼,我不知道。但是從結果來說是幫了大忙了。


    大街上緊張的氣氛稍有緩解,我舒了一口氣。


    抬頭看去,菊池把魔杖刀收回了腰間。


    「看來這下蘭宗會全完了呢。」東方劍士歎了口氣。


    吉吉那將屠龍刀擔在肩上。


    「差不多了吧。我想快點和你這樣的劍士決一高下。」


    「很遺憾,我不做沒有利益的事情。」菊池細長的眼睛透過鏡片看著我們。他再次歎了口氣,「沒有終身雇傭製的保證,對於我這樣隻有認真這一點可取的人來說真是非常艱辛的世道呢。」


    戰鬥中的鮮血染紅了菊池的臉頰。菊池作為組織的殉教者來突襲我與吉吉那還有法爾摩亞劍友會,但他看起來並沒有殉教的意思。他已經在短時間內判斷出了我們的勝算更大這一優勢。


    「那麽,我就先走一步了。」


    菊池微一鞠躬,就朝後方的大樓間飛身退去。劍士還未躲進陰影間突然停下腳步。


    「啊啊,順便請允許我說一個提案。你們幾位的事務所願不願意雇傭已經失業的我?」


    他的提案使我驚訝到忘記了疼痛。吉吉那也扛著屠龍刀皺起了眉頭。但菊池毫不在意,他站在大樓之間,臉上是商人的笑容。


    「雖然說我現在是這樣,但的確還是有些本領,而且在這個大陸融入東方結構的咒式劍技也是非常難被看破的。隻要你們付給我工資,我也會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忠誠的。」


    我對這樣的交涉露出了一絲苦笑,然後開口說我的條件:「一定程度這一點讓我很介懷呢。而且,我們的事務所是個小公司,加班、休息日工作、遲發工資,這些都是很常見的。而且現在的狀態也是負債累累。如果你覺得這樣可以的話,那就來受我們的任意驅使如何?」


    「這、這真是。」大樓間,菊池的臉上籠罩了一層失望的陰鬱,「我有一個妻子,而且第三個孩子馬上要出生了。我還是去找找能夠讓人生存下來的工作吧。」


    「不要說別人的工作是不能維持生存的嘛,而且中老年的再就職似乎很難,所以你要加油啊。」


    菊池半個身子隱在大樓的陰影中,對我的諷刺露出一絲苦笑。然後異邦的劍士就這樣離開了。法爾摩亞劍友會似乎也沒有繼續追擊菊池給自己找麻煩的意思。


    「我隻希望那個男人不要再找到一份攻擊性咒式士的職業。」我發自心底地小聲說道。


    一臉安心表情的丟博伊抱著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這樣。」丟博伊還在顫抖,「這樣庫萊賽德就得救了。」


    隻有吉吉那一臉被搶走玩具的孩子的表情。去死。


    我們幾個走向法爾摩亞劍友會的迎接使者。


    在寫著涅夫利爾貿易公司的招牌下,有一塊被高樓環繞的空地。


    我們和法爾摩亞劍友會的人麵對麵站在泥濘與草地之上。舉著魔杖槍,穿戴者銀色頭盔和多層甲胄的騎士們站在左右兩側。


    騎士們之間有一個宛如王座一般的豪華椅子。坐在上麵的是一個球體。


    球體的真實麵目是一個從上方看去依然擁有球體腰圍的壯漢,他拿著魔杖劍,穿著盔甲。


    「是法爾摩亞劍友會的會長涅伊亞斯·巴歐隆啊。您居然親自來迎接我們呢。」


    「請不用在意,已經是這樣的時代了。對於充滿榮譽感的騎士而言也不得不重視利益。」


    全身甲胄之上,是涅伊亞斯隱藏在頭盔下的肥胖的臉,還有嵌在肉裏那雙倨傲的眼睛。男人的眼神令我有些火大。


    「真是非常有說服力的台詞呢。」


    周圍裝模作樣的騎士們聽到我的諷刺,都將手放到了劍柄之上,發出一陣甲胄摩擦的金屬聲。涅伊亞斯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他的視線令我感到膽寒。並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惹怒的對手。曾經是七都市同盟高位咒式騎士的涅伊亞斯在戰鬥時展現出了超群的勇猛,還曾應邀擔任騎士團的幹部候補。


    但是,某次涅伊亞斯被派遣去一樁國境紛爭事件,對某個異民族村莊進行威力偵查。涅伊亞斯懷疑非武裝的村民是民兵,屠殺了整個村莊,不僅僅是人類,甚至連家畜豬都沒有放過。這也就是他的外號「豬騎士」的來源。雖說他本人不是很滿意騎士的裝模作樣,但是外觀來看的確是非常合適。


    害怕事情暴露的七都市同盟軍抹去了涅伊亞斯和他部下的履曆,強製他們退役。被放逐的他們在扭曲的騎士道路上互相團結,流浪到埃裏德那。然後繼續聚集退役軍人,結成了犯罪組織法爾摩亞劍友會。


    我心裏無法允許剛才膽怯的心情。


    「這麽說來,你有沒有被說過很像產業廢棄物之類的?因為你的經曆與體型,還有體臭。」


    「真是無聊的嘲諷呢。」涅伊亞斯完全沒有動搖,「是你們有正確的意誌以及做出了正確的行動,才會站在我麵前的吧。」


    被涅伊亞斯戳到痛處,我一時不知怎麽回答。或許是像我一樣的步兵和涅伊亞斯那樣的原軍官之間的氣勢差別吧。


    「作為騎士的我,不喜歡和小角色浪費時間。快點結束交易吧。」


    「豬騎士」朝丟博伊投去銳利的視線,他慌張地把記憶要素和資料從包裏拿了出來,轉身朝向涅伊亞斯。


    一個騎士走到了丟博伊麵前,他伸出帶著護具的手,想要奪走丟博伊手中的記憶要素。


    「你做什麽?!」丟博伊驚叫著伸出手想要奪回記憶要素。


    但是騎士麵無表情地揮開了男人的手,將記憶要素和頭盔中伸出線連接在了一起。雖然是無言而又傲慢的內容確認,但是丟博伊也不得不接受。現在隻能一個勁地忍耐。為了救丟博伊的朋友,我和吉吉那也在忍耐。


    高速解讀完內容的騎士抬起頭。


    「騎士長閣下,是真實的情報。蘭宗會這下全完了。」


    涅伊亞斯重重地點了點頭。受到粗暴對待的丟博伊忍不住叫了起來。


    「報酬怎麽說!要用來幫助庫萊賽德的錢!」


    「真是下賤的聲音和話語呢。作為驕傲的騎士,我怎麽可能違反約定。」


    涅伊亞斯不甚愉快的聲音從王座上傳來。豬騎士肥胖的手從椅子背後拿出一個包,放在膝蓋上,打開蓋子,裏麵全都是閃閃發光的銀幣、金幣、鉑金幣以及各種高額通貨貨幣。


    這真是讓人不由得窒息的場景


    。這樣的話,不僅可以支付我們的報酬,丟博伊的朋友也有救了。


    丟博伊臉上同時浮現出安心和喜悅。我甚至也想要拍拍他的肩膀,站在丟博伊對麵一臉不在乎表情的吉吉那根本不明白這有多重要。


    丟博伊向前跨出一步正打算接過包的瞬間,坐在王座上的涅伊亞斯臉上閃過一絲嘲諷。


    騎士長肥胖的手指放開了包裹,包裹直直落下,裏麵的金銀鉑金散落一地,在草叢以及泥濘中閃閃發光。


    金幣滾到丟博伊腳跟前停了下來。黃金全都裹著泥巴。男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與疑慮。


    「你這是,什麽,意思?」


    丟博伊看著涅伊亞斯,聲音有些顫抖。我和吉吉那也進入了對戰狀態。我們沒有想到像涅伊亞斯這樣的大人物居然會做出廉價的背叛這種事情。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我們被本職是軍人的騎士們團團圍住了。雖說是騎士,但是對方說到底還是一個犯罪組織。


    但是,涅伊亞斯沒有其他動作。他從王座上下來,保持著虛構的王者的姿勢。周圍的騎士們也握著魔杖槍沒有動。


    涅伊亞斯臉上的肉抖了抖,他開口說道。


    「為了摧毀這個大陸上不斷增加的病原菌,也就是有醬油臭味的異民族和組織,我利用了你。但是我還是一個注重名譽、驕傲與契約的騎士。」涅伊亞斯朝丟博伊投去侮辱的視線,「正因如此,我才對為了金錢可以背叛同伴的你這樣的垃圾感到嘔吐。」


    他舉起厚實的左手,被盔甲包裹著的宛如青蟲一般的食指指向被泥巴汙濁的金幣。


    「想要錢的話就自己撿起來。像混有東方血液的卑鄙鼠輩一般,趴在泥地你撿起來。」


    丟博伊仿佛受到衝擊,渾身僵硬。


    「怎麽會,太無意義了吧。」


    「可以的話,你也能選擇不要報酬。」


    涅伊亞斯托著腮,他殘酷的話語在空地上回蕩。周圍的騎士們也都麵無表情地表達了同意的態度。


    這家夥是認真的。自己富有而聰明,強勢而高傲。相對的,就把貧窮而愚蠢的人,軟弱而卑劣的人當做外部事物舍棄,隻是想要確定自己所屬集團的優越而已。


    這就是騎士、富豪、貴族、地主,不,這是所有富有、聰慧、強大的人們的驕傲的真實麵目。


    「丟博伊住手!沒有這樣拿錢的規矩!不要放棄男人的尊嚴!」吉吉那掩飾不住憤怒,大吼道。他的手伸向腰間的屠龍刀柄,「為了現在的你,我可以揮舞刀劍。」


    德拉肯族劍舞士的宣言勇敢而壯烈。丟博伊站在我身旁,臉因為恥辱而微微顫抖。正如吉吉那所說,通常情況下應該直接拒絕豬騎士這樣愚蠢的命令。


    但是如果拒絕了的話,就無法拿到要救丟博伊好朋友的錢。吉吉那大約是準備殺死豬騎士以及他的部下然後奪取報酬,但是三人裏會有一個死去。恐怕是我。


    如果是我會怎麽說。為了自己的話是無法做到的。那麽,如果為了某個人,我會去做這種宛如舔舐邪惡敵人靴子一般的行為嗎。


    丟博伊看到我的眼神,笑了笑。痙攣的枯笑。「我應該說過,驕傲這種東西一文不值。」丟博伊的手撐在被雨淋濕的大地上,膝蓋也跪在了泥裏。他趴在地上,兩手將泥地裏的錢幣朝自己這裏撥攏。


    涅伊亞斯和騎士們嘲笑著丟博伊這樣丟臉的姿勢。吉吉那仿佛覺得自己也被當成了他的同類,眼中閃爍著厭惡的光,手也從屠龍刀上離開了。


    丟博伊跪在騎士們嘲諷的視線中心,拚死地撿著貨幣。


    「我不懂,為什麽要做到這個這個份上。」


    吉吉那站著,聲音非常嘶啞。


    伸出手的丟博伊和我對上了視線。男人眼裏充滿了悲哀與痛苦。丟博伊為了撿起金幣再次伸出了手。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跪下身,手撐在泥地上,沒有任何猶豫開始撿金幣。然後仔細地擦幹淨泥巴,遞給丟博伊。


    周圍的騎士們也對投來幹涸的笑聲。


    吉吉那低頭看著我,眼裏也充滿了不愉快。如果無法理解的話,那他和那些家夥也是同類。


    「為什麽,要,幫我?」趴在地上的丟博伊問道,他的聲音非常幹澀。


    我將金幣塞進男人的手掌,然後無視了他的疑問,繼續撿著金幣。


    「現場所有的屎殼郎中,隻有你是真男人。而且我也是人啊。」


    丟博伊聽到我的話,臉上浮現出了驚訝的深情。然後他展開了一個高傲勝者的表情,我也同意。


    丟博伊比起維護自己廉價的自尊心,選擇了挽救朋友的性命。即便是我,為了所愛的季薇和吉奧盧事務所的同伴們,也會毫不猶豫地這麽做吧。


    為了重要的事物舍棄尊嚴的男人。與那樣的男人一起被恥辱的汙泥所塗染才是真正的名譽。


    周圍的視線慢慢從侮蔑轉為惡意,我和丟博伊隻是默不作聲地撿著金幣。我和丟博伊的手伸向最後一枚貨幣。


    吉吉那撿起了最後一枚貨幣,他白淨的手被汙泥弄髒了。他沉默地將貨幣塞進丟博伊的手裏,然後拂去膝蓋上的泥巴,站了起來。


    我和丟博伊麵麵相對,三人臉上都展現出了不屑的笑容,騎士們似乎對此感到十分惡心。


    車子行駛在埃裏德那西市街上,道路兩旁的小企業招牌都已經被煤煙熏汙。


    「再快點!早一點點也好!」


    我把油門踩到極限。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吉吉那似乎在思考什麽,我也不知道。我們徹夜逆行在車道上。來的時候花了五小時,現在因為蘭宗會已經毀滅,歸途時間變得很短。


    「這是這裏!前麵拐彎就是庫萊賽德的公司!」


    丟博伊話音未落,我就一個急刹車,車子還沒完全停穩,他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渾身泥巴的丟博伊抱著一大袋金幣向前奔去。我也以同樣姿勢追在男人身後。吉吉那也是。


    在路上奔跑著的丟博伊突然放慢腳步,然後停了下來。我追上他,身後的吉吉那也停下腳步。


    「怎麽了?」


    我抬頭看去,滿臉汙泥的丟博伊有些僵硬。


    「那家夥,」丟博伊的聲音很幹澀,「那家夥,庫萊賽德會接受這麽大一筆錢嗎?我用這樣肮髒的錢去幫助他,他會高興嗎?」


    沉默。的確從剛剛聽的故事來說庫萊賽德似乎是一個高潔的男人。說他過分潔癖也行,但這就是庫萊賽德的優點吧。


    「庫萊賽德會接受的。不,我就算打他也要讓他接受。」聲音是從吉吉那美麗的唇中發出來的,「那是你用命換來的錢。我不允許有人拒絕接受這筆錢。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即便是強迫也要讓庫萊賽德收下這筆錢。所以快點。」


    我們追過吉吉那,丟博伊一臉震驚地點了點頭,繼續急速奔跑在大路上。


    「那裏!在那裏拐彎!」


    走在前方的丟博伊拐過狹窄的道路,追在他身後的我也跟著轉彎,一頭撞在他的背上,同樣地吉吉那也撞到了我。


    眼前的是黎明前的黑暗以及圍了好幾層的男女老少。他們看著後方的大樓。大樓入口被黃色的警戒帶圍住。警官們一大早就被派遣而來,表情不是很高興,他們強硬地阻擋著看熱鬧的人群。


    丟博伊麵前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對話。完全不想聽到的事情落入了我們耳朵。


    「什麽,發生了什麽?」「好像是這裏的經營者經營不善,窮途末路,然後用咒式打爆了自己的頭。似乎是瞄準了保險賠償呢。」「誒,最近好多這種事情啊。」「又窮又蠢呢。我啊,超級想看愚蠢的屍體呢。」「我也想看看臉,啊,似乎已經沒有了。」


    這對男女伸長脖子,想要越過人群窺探裏麵。似乎是想用手裏握著的手機拍攝視頻。


    丟博伊抱著包裹。我想要說些什麽,能說點什麽就好了。但是我沒有找到任何話語可以用在這種情況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丟博伊的嘴裏發出了幹澀的笑聲。他的嘴唇歪曲,不斷顫抖,「沒錢,沒錢是那麽糟糕的事情嗎?那是認真做生意的庫萊賽德不得不自殺的大罪嗎?」


    嘶吼的叫聲落在黑漆漆濕漉漉的瀝青路上,碎了。


    墜落聲。丟博伊抱著的包裹落在了瀝青路上,裏麵的貨幣灑落一地。通貨錢幣在地上滾動跳躍。金屬在人工照明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澄澈的聲音落入了看熱鬧的某些人的耳中,他們回過頭,發現了在丟博伊麵前滾動的金幣。


    「是金子!」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金子啊!!」


    不知道又是誰大聲歡呼起來。聲音中所蘊含的欲望,一瞬間感染了整個空氣。圍觀人群瞬間衝到丟博伊麵前。


    我還未來得及伸手,丟博伊就被暴徒的濁流吞噬了。我和吉吉那也被人群擠來擠去。周圍人群的眼睛都開始充血。他們的手互相爭奪著落在地上的金子。男人揮拳,女人踹腳,附近的道路都被朝霞染成了鮮血的戰場。我舉起雙手,忍受著周圍的暴行。吉吉那抓住人們的衣襟推開他們,想要保護丟博伊的金幣,但是人實在是太多了。還有新的搶奪者不斷從周圍的建築物裏出現,渴求金幣的人已經超過了一百個。


    「想要,錢,嗎。想要我為了救庫萊賽德拚死換來的,錢嗎?」


    丟博伊站在互相毆打、抓撓、謾罵的人群中間。宛如在吸取他們養分,不斷成長的一棵樹木一般。他的臉上有兩個凹陷。那是充滿憎惡的眼睛。


    「但是啊,我一塊錢,都不會給你們這群家夥的!怎麽可能給你們!」


    丟博伊一腳踢向抓著金幣的男人的下巴,隨即又向抱著銀幣的女人的鼻子揮去一拳。


    「是金子啊金子!」「當心我殺了你。那個金幣是我先撿到的!」「太好了,這樣就又可以去賭博了!」「為了還錢,給我死開你這老頭子!」「隻要再有兩百萬兒子的學費就有救了。」「能夠買想要的包了!」「錢!給我錢!我不想工作!」「總而言之快給我錢!」「這下能喝酒了!」「隻要有錢就能離開那個狗屎男人,離開這條狗屎的大街。」「是金子,金子啊啊啊!」


    一百多人在不斷進行慘烈的爭鬥,警笛聲漸行漸近。警察們終於來幹涉了。


    「錢,是我的錢!」大喊著的丟博伊被警察從背後捆住了手。男人一腳踩在握著貨幣的孩子的手上,骨折的聲音和他的手一同沉入了泥地。


    丟博伊眼中流出的透明眼淚與臉頰和下巴上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丟博伊不斷反抗警官的製止。他的眼睛看向我,仿佛是找到依靠,仿佛是尋求答案,在拚死的詢問。


    擠在人潮中的我沒有能夠回答丟博伊的話語。已經放棄推開人群的吉吉那也沒有。


    有誰能夠對著丟博伊的眼睛,對著他混雜著泥土的淚水說些什麽嗎?


    一年後的現在,丟博伊那天尋求答案的眼神,變成了現在宛如爬蟲類一般的眼神。


    丟博伊為了讓我看見而舉起金幣。高利貸者的眼睛緊盯著金幣。那是宛如金幣一般冰冷,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神。


    「不會變的東西終究是不會變的。」我下意識地諷刺了一句。


    「還是要感謝你們呢。」


    丟博伊·米拉·布朗內爾,坐在對麵的接待椅子上,一臉高利貸者的表情,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托你們的福我得救了,也沒有了無聊的天真。」


    「拿回那次事件中的金幣,現在是無血無淚的最糟糕的金融業者,也是三旗會的董事會代表,還是幾乎逼近豪哲斯三大組織的犯罪組織首領啊。真是常有的事呢。」


    坐在旁邊的吉吉那說著非常刺痛人心的諷刺。但是丟博伊沒有任何動搖。


    「常有的過去,常有的變化。這就是我呢。你們被榨取也是常有的事呢。」


    我無法揣測丟博伊的真意。


    「但是,我是真的感謝你們的恩情的。正因如此我才親自接待你們,利息也手下留情了。」


    「十天收取百分之三十·五?」


    「其他顧客的話,都是百分之三十·六呢。行了,你們來給收走吧。」


    丟博伊沒有在意我的話,做了個手勢。待命在背後的護衛們朝前跨出一步,然後將從我這裏回收的金幣和通貨錢幣裝進了袋子。


    「喲,好久不見。看來你重新上崗幹得不錯嘛。」


    我朝著回收錢幣的男人搭話道。「鬼斬」菊池·定法回了我一個淡淡的微笑。


    「是啊,果然中老年重新上崗很難啊,沒有一個組織和咒式事務所願意雇傭我呢。這其中真是百轉千折,還好丟博伊先生收留了我。」


    還是老樣子,非常完美的商業性笑容。菊池看著站起身的上司的背。


    「我非常感謝社長。工資可觀,如果殺了敵人還會有獎金。真是最棒的上司和工作了。隻是不太給予提拔,大概這就是白玉微瑕吧。」


    「菊池,養的狗也會批判公司嗎?」


    「哪會,怎麽可能。」


    菊池害怕地縮了縮脖子,慌張地蓋上了包的蓋子,跟在上司身後。哇,真是和忠犬一模一樣。


    「我內心高傲的『武士』形象崩塌了呢。」


    吉吉那的聲音有些寂寥。


    騎士、武士,所有英雄人物都成為過往,隻有無聊的小人物在不斷增加。誰都無法阻止這樣的時代潮流。


    丟博伊站在事務所門口。我連從椅子上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麽,麵對著已經完全變樣的男人的背影,我完全不想打招呼。


    「以前我討厭過你,現在我更討厭你了。為什麽要做到那種程度。」


    丟博伊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隻是要求另一個護衛替他將穿上上衣。


    我等待著護衛和菊池放鬆警惕的瞬間。所有人視線離開我的瞬間,我握緊了手裏的東西。我反手朝丟博伊扔去。


    丟博伊舉起右手,接住了飛來的物體。男人的左手按住了想要發動攻擊的菊池。菊池對於自己因為無聊事物而產生的失態感到很後悔。


    「不要過分調戲我的看門狗。」丟博伊冷漠地說道,然後他展開五指,「所以,這是什麽?」


    攤開的手掌上,是一枚十元銅幣。


    我看著丟博伊的眼睛,眼神充滿嘲諷。我繼續說著很毒的語言。


    「那是你現在靈魂的價格。不用多慮拿去吧!」


    護衛們周身瞬間揚起殺氣,丟博伊再次單手製止了他們。


    黑暗的金融王無聲地笑了。仿佛聽到了什麽無聊的笑話。


    丟博伊左手伸進懷裏,掏出什麽扔了回來。我伸出右手接住,攤開手掌一看,是一枚到處是洞的五元銅幣。


    我抬頭看去,丟博伊站在事務所的窗口前。


    「因為我是一個高利貸者,所以必須嚴密地進行金錢計算,不允許有一元錢誤差。」他的笑容看著都讓人覺得背後發涼,「所以,現在的我的靈魂連十元都不值。有必要找錢嗎?」


    他鯊魚一般的笑容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慢慢消失了。透過他眼瞳中的裂縫,可以看到曾經和我一起在泥巴中撿拾金幣的男人的眼神。


    那條裂縫瞬間閉合,丟博伊再次用陰冷的表情將自己完全武裝。隻是眨眼一瞬間,他又再次變回了那個沒有脆弱、沒有弱點,冷酷無情的商人表情。


    「總有一天我會買下豪哲斯三大組織,這座城市,還有你們的靈魂。憑我丟博伊,憑金錢的力量!」


    丟博伊與我的視線在空中相擊。


    丟博伊似乎厭倦了,他直直地穿過玄關,走出了大門。菊池站在我們身邊。


    「哎呀哎呀,在這個時代,咒式呀劍技呀,還有聰慧與勇氣什麽的,都非常無力呢。無論是遠在千裏之外的故國還是這塊大陸,似乎都是一樣的呢。」


    他目送著上司的背影,臉上那種表麵恭維內心瞧不起的態度已經完全消失。


    「他已經變成怪物了呢。」


    菊池咽了口口水說道。鏡片後麵的細長眼睛裏隱藏著敬畏。


    「被那種亡者所領導的組織能夠蠶食周圍並且急速成長呢。然後必定會破滅,然後將所有一切都拖進來,拖進自己慎重的洞穴中。」


    「或許吧。」我自然地回答了一句精疲力竭的話語。


    丟博伊為了幫助朋友,丟棄了所有來換錢。但是,隻差一點沒能夠救成朋友,他的心已經完全死了。隻剩下了毫無意義的金錢。


    丟博伊並不愛錢。說是憎惡也可以吧。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就是金錢的力量與對其的憎惡成就了現在的丟博伊。利用金錢可以隨意擺弄像我這樣的弱者與傻瓜,他隻能想到給予別人和曾經的自己相同的痛苦。


    企業的狗在我旁邊一臉認真。


    「我先說好,你如果妨礙那個人的話,我會砍了你的。可以的話,我盡量不想和吉吉那先生發生武裝交涉。因為我還不想離開這個公司呢,或者說是雇傭地。」


    「直到這個公司破滅為止,對吧?」


    「你很懂啊。隻要公司給我工資,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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