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了很久。最後也沒有轉入留言信箱。似乎對方正在猶豫要不要接,而我也正打算掛斷。


    就在我以為打不通要掛斷的瞬間,雙方的時間和空間終於聯結了。先是躊躇的空白,然後是虛無的重疊,然後凝縮為嘴邊的一句話。


    「季薇妮婭,你還好嗎?」


    沒有回答。長久的空白時間。太長了。


    「還行吧。嘉由斯你呢?」


    季薇妮婭的聲音帶著些輕微的猶豫。


    我還有些顧慮以前曾經用過的愛稱,季薇。


    「基本沒怎麽變噢。」我也裝作輕鬆地回答道。


    然後兩個人就工作呀人際關係之類的日常話題聊了一會兒。


    但是,話題漸漸用完了。在我們還是戀人的時候,話題似乎永遠不會完結。但是現在沒有了。什麽都沒有。


    為了不觸及到兩個人曾經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迂回著尋找話題,但是果然顯得有些不自然。


    「那麽,那個。」我拚命尋找可以聊下去的話題。應該會有的。隨便什麽都好。


    「對了,有一件事。你有一本書在我家裏,要怎麽辦呢?」


    「嗯……的確是有呢。」


    季薇在電話另一頭陷入了沉思。這場對話仿佛是為雙方爭取時間,單純為了對話而對話。拚死地想要明白是否能夠回到過去。


    「雖說是書,也都是已經取得的資格和減肥,啊不,是健康方法的書呢。還有一些雜誌吧。如果你能幫我把它們扔了那就是幫大忙了。」


    真是令人懷念的氛圍。曾經我和季薇妮婭兩個人常常這樣笑著談話。輕鬆下來的氛圍使我找回了曾經的感覺。


    「明白了。那麽,寫著季薇專用的壓力鍋和保溫瓶什麽的呢?」


    「嗯,先全部給我送來吧。」


    「我一次都沒見你用過呢。」


    「我覺得總會派的上用場的。」


    「我以為季薇隻會吃呢。」我繼續道,「所以這樣說來季薇的料理其實是對我的厭惡嗎?不然的話,我想不通為什麽嘴裏會出現鈾的礦山。」


    「真是失禮啊。至少也該說是炭礦吧。」


    「那麽說難道就好點了嗎?真的嗎?」


    「是啊。那是為了懲罰嘉由斯的錯誤,沒有其他辦法呢。那是正義的味道。順便對宇宙電波與環境破壞帶來了負麵影響。」


    「那真是不太好呢。做了這樣的事情呢。那麽,季薇妮婭各種沒有什麽實用性的製服和布料很少的內衣褲要怎麽辦呢?」


    「扔掉,不對,我立馬就去拿!」


    「你稍稍給我點信任吧。我不會對它們做奇怪的事情或者賣掉它們的。」


    「你能有這種想法就說明你的信用度很低。而且這是有關我臉麵的問題!」


    一秒空白。然後雙方都自然地笑出了聲。甜蜜的哀愁圍繞著我。


    「我說,季薇啊。」


    「從嘉由斯先生那裏收到的戒指和耳環什麽的,已經放進塞傑大樓的信報箱裏了。」對方的聲音有些壓製,應該是拚命不想讓情感泄露,所以顯得有些不自然,但十分冷靜。


    「啊,啊啊。是這樣,正如季薇妮婭所說。」我顫抖著嘴唇回答道。


    季薇妮婭非常聰明。她讀懂了我的心思,然後阻止了我繼續說一些愚蠢的反複的話語。


    「那麽,再見了。」


    「嗯。」


    雙方說出道別的話語,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透過自家的窗戶,眺望著黃昏中埃裏德那的街道。


    本該坐著的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我重新坐回椅子,握著手機的手全是汗。剛剛真的是太緊張了。


    即便是雙方都接受的和平分手,但也不可能立即變成毫無關係的陌路人。我花了三周才鼓起勇氣和已經分手的季薇說話。我本來也想避開分手後打電話這件事,但是雙方的家裏都放著對方的衣服、生活用品、家具以及工作道具什麽的,不得不聯絡一下。於是我以此為借口打了個電話,而且我已經後悔了。


    「即便有一天我們會分手,也要繼續當朋友。」


    我就那麽相信了季薇曾經說過的話。


    明明相愛卻分手的事例數不勝數。但是,到底是怎麽樣的人才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呢。


    我的內心充滿違和感。心底膨脹的感情究竟是什麽呢?


    不是愛,也不是寂寞。這冰冷而陰鬱的衝動究竟是什麽。我感到耳鳴,聲音不斷。


    我睜開眼,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有機照明燈的白光有些刺眼。


    我視線下移,看到接待桌上堆著山一樣的書籍。似乎是整理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然後做了個噩夢。我現在甚至能聽到心髒的鼓動聲。


    真是令人討厭的夢啊。要說為什麽的話,應該是在另一個世界我有可能會變成那樣。在另一個世界的我走向了悲慘結局,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世界我選擇了一條比較好的道路。


    我的心跳依然激烈。


    「冷靜下來,我沒事。」


    我拚命告誡自己,最近的噩夢比以往要多。或許是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事件與人物引來了我的噩夢。


    接待椅上的手機不斷響著,似乎是要打斷我的思考。把我從噩夢中喚醒的鬧鈴持續太久了,令人感到不愉快。


    我拿過手機一看,號碼是郡警察局的貝裏克。我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接了起來。


    「怎麽了?」


    「有事想要拜托嘉由斯。」


    貝裏克警官的話使我受到啟發。


    「這樣啊,你們終於對咒式道具的秘密運輸和黑市交易有興趣了啊。你們終於明白如果警察協助的話就會得到大量利潤了啊。」


    「很遺憾不是這樣的。這事等我生活更困難些的時候再考慮。現在的我是作為攻擊性咒式士來拜托你。」


    「我,討厭有權利的人,尤其是警察。再特定一點就是貝裏克的無理要求。」


    「不要堂堂正正地和警察說你的犯罪思考。」


    「我隻是單純想要拒絕而已。請隻在有有趣事情的時候找我。」


    我本想這麽說,但是沒能說出口。


    貝裏克是我為數不多的警察人脈。作為幫助他的回報,他常常對我所做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考慮到今後的關係以及利益,我不能拒絕他。


    「我要對誰做什麽好呢?」


    「比起確認事情,你選擇先確認意向嗎。嘉由斯太敏銳了,讓我很困擾呢。」


    「我沒有興趣免費聽你的牢騷,要掛咯。」


    「明白了。我說正事。」貝裏克繼續道,「其實是不同課的上司的熟人稍微出了點事。希望你給點意見呢。」


    「身份明確的人真是再好不過的顧客呢。」


    說實話,那些身份不明且有內幕的委托已經太多了。


    「是指示立刻匯預付款啊。」


    「不要半途抽掉一部分錢噢?」


    「我不收賄賂。利用賭球從依安古那裏撈錢就已經足夠了。」


    貝裏克是個分不太清高潔和卑劣的男人。


    「碰麵以後我再考慮。如果是個過分麻煩的案件我就回絕,如果還可以的話就接下來。」


    「那麽,就拜托你了。」貝裏克切斷了通話。


    我重新變回雕像。用忙碌來充斥自我,不給自己思考的時間,這樣的逃避方式雖然很笨拙,但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方法。


    我用手機確認了一下,定金已經到賬了。


    攻擊性咒式士的考試問題。比起幸福感,討厭的預感更勝一籌,是因為我過分愛操心的緣故。(得分一分)


    貝裏克介紹的委托人是一男一女。


    坐在我對麵的女人自稱傑娜伊雅·帕拉·蕾伊博,看起來比我大幾歲,應該快要三十了。女人一頭亮麗的金發,眼瞳是藍色的,左眼下方有一顆黑痣。她看起來楚楚可憐,一臉哭相,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類型不外乎都是美女,這樣非常主觀的判斷還是不要到處往外說為好。


    坐在左邊的男人是瑟萊羅·克萊古·柯塞拉。看他腰間掛著魔杖短劍,應該是攻擊性咒式士吧。不過他的臉和名字我都沒聽說過,那麽他應該是一個流亡的男人,或者是和軍隊、警察之類有些關係。他臉頰的傷還沒有完全治愈,應該是最近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


    但是,他們兩個人自報家門以後,都沒有想要繼續說明事情的意向。我的腦中開始思考進化論,當我想到魚類覺得「上岸,好麻煩啊」,然後就在海底開始了優雅的人魚文明的時候,傑娜伊雅終於開了口。


    「出事的,是我的丈夫。」


    「唔,那麽坐在你身邊的瑟萊羅和


    你是什麽關係呢?能把他看做攻擊性咒式士嗎?」


    「我是警察士巡查長。」瑟萊羅低頭道


    「啊啊,這樣啊。」


    正如我所預料的。雖說是警察,但是搜查戰鬥的對手是犯法的咒式士與「異貌者」。為了執法,要將會使用咒式的警察士作為警官派去現場。這是必然的,畢竟他們是知道如何和咒式士鬥法的專家。


    麵前的傑娜伊雅再次陷入沉默。滿臉焦躁的瑟萊羅想要代替她來回答,但是被女人用眼神製止了。


    「是我的事。所以要我來說。」傑娜伊雅看向我,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口道,「從結論來說,就是我和瑟萊羅先生搞外遇了。」


    「啊。那真是……」


    真是世俗的話題呢,看起來非常麻煩。我們雙方都心照不宣沒有說出心中的想法。


    傑娜伊雅繼續道:「我和丈夫沒有孩子,五年前就已經分居了,婚姻關係名存實亡。這種情況應該也符合法律上的離婚條件。」傑娜伊雅的左手若無其事地撫上了瑟萊羅的右手,「在那段時間支撐著我的就是丈夫的後輩,瑟萊羅先生。」


    傑娜伊雅和瑟萊羅兩個人是從心裏信賴對方的,我能夠感受到。傑娜伊雅盯著我,用她看起來隨時隨地要哭出來的濕潤雙眸。


    「因此,我們想盡可能不要在離婚訴訟前搞得不愉快。因此想要讓以前一起談過話的嘉由斯擔當和解的中間人。」


    「我們攻擊性咒式士雖然也接受這樣的工作,但這是必須要介入的事態嗎。」我組合了一下情報,得出了令人不悅的結論,「傑娜伊雅的丈夫將警察士瑟萊羅先生當做後輩來看待呢。」


    「是的。我的丈夫是原巡查長索裏達理。最近被調去一課當了武裝警察士的班長。」


    傑娜伊雅點了點頭,瑟萊羅接過她的話繼續道:「一個月前我和索裏達理巡查長談了談,但他勃然大怒,甚至動用了咒式。因為是在警察署內,所以警員們都來勸架了。索裏達理巡查長似乎被逼入了根據自己情況辭職的境地。」


    年輕的瑟萊羅臉色有些陰鬱。


    「一個禮拜前,我再次找機會想和他談一談,但是雙方爭執不下,都有些上頭,於是又變成了同樣的結局。」


    我低頭看了看瑟萊羅受傷的左臂。大概因為不是工傷,所以他沒有接受高額的瞬間治愈咒式。


    「雇傭律師,或者報警讓他們把你丈夫抓起來。」我繼續道,「還是說警察不介入民事糾紛?」


    「就是這樣。因為我們也是出軌,所以想要盡可能地和平解決。」傑娜伊雅一臉空落落的表情。


    「我想著再好好地談一次,今天就準備去預約場地。」


    瑟萊羅說完,傑娜伊雅繼續道:「不管怎麽說,都需要一個有實力的攻擊性咒式士當中間人。然後,有人向加爾卡勒部長推薦了貝裏克警官,貝裏克警官又推薦了嘉由斯先生。」


    傑娜伊雅死死地盯著我:「拜托了。我和瑟萊羅先生並不富裕,如果您拒絕的話……」


    好好,我知道了。阿什利?博夫&索雷爾咒式事務所的高位咒式士是破格的工資體係呢。不悅的感覺應該是我內心的妖精在警告自己賤賣還是好好考慮一下為好吧。


    不管怎麽說,我先拿出了手機,對著傑娜伊雅和瑟萊羅的手進行了生物體認證。定金的預付款利用銀行賬戶來進行。報酬的大部分是根據天數來算的使用費,所以決定在事情解決或者有錢的時候進行付費。這兩個人看起來是真的很缺錢。


    「我知道了。我會用車送你們去交涉地點。請你們先出去。」


    兩個人離開後,我歎了口氣,然後拿出手機想要撥打緊急號碼,但是想了又放棄了。


    「貝裏克這家夥,淨給我搞難題。」


    雖說婚姻已經是名存實亡,但是妻子被別人睡了,對方還是職場的後輩。丈夫還因為對妻子和後輩實施暴力而失去工作。丈夫原來的職業是使用咒式的警察士,是暴力與權力的信徒。事實上傷害事件已經發生兩次了。


    作為警察不能隨意出動。但是暴力傷害事件已經造成了不好的影響。雖然不願去想,但是如果變成殺人事件的話,那就是超大醜聞了。


    所以警察才想讓民間人士我來介入這件事。不知道吉吉那這時候不在是幸還是不幸。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門外。


    威安停在埃裏德那北市繁華街的米德大道上。我先下了車,然後是牽著手的傑娜伊雅和瑟萊羅。


    雖說是外遇,但是看起來真是恩愛呢。我撇開眼神,朝目的地走去。


    麵前是一棟有咖啡店和雜貨店的大樓。這種裝飾華美的地方總是充斥著戀人和幸福的一家三口。我下了自動扶梯,走在店鋪林立的大樓內部,轉了個彎,看到之前說到的人正站在約定好的店鋪麵前。男人正在對著手機怒吼。


    男人和剛才談話中描述得一模一樣。渾身肌肉,穿著深灰色的西裝,嚴肅的臉色仿佛可以切開岩石,這簡直就是原警察士的範本。


    傑娜伊雅看到丈夫的模樣瞬間身體僵直。瑟萊羅為了保護所愛的女人,向前跨出一步。兩人眼中充滿堅定。


    「走吧。」


    做好覺悟的瑟萊羅如此說道,我跟著朝前跨出步伐。傑娜伊雅也一臉拚命的表情穿過人群,向前走去。


    索裏達理看到我們瞬間掛了電話,然後立刻將右手插入懷中,擺出了警戒的姿態。隔著人流還能這麽快察覺到我們的存在,看來是個難搞的對手啊。


    「似乎讓您久等了呢。」


    索裏達理看到我對他打招呼,臉上的神色是三分警戒三分疑惑與三分憤怒。


    「傑娜伊雅,瑟萊羅就算了,這男人是誰?我可沒聽說過啊?」


    「別那麽大聲,不覺得會給過往行人造成困擾嗎。」


    索裏達理聽了我的話,看了看周圍的行人們,發現他們都一臉驚訝的表情,於是悻悻地閉了嘴。


    「我是陪他們兩個人來的。我叫嘉由斯·雷維納·索雷爾,這樣你應該聽說過我了吧。」


    我簡潔明了地摸上腰間掛著的魔杖劍柄的頂端。總而言之,先以友好的態度進行交談,不過下馬威也是需要的。非常簡單的外交策略。


    「你是攻擊性咒式士,而且我聽說過這個名字。」索裏達理似乎漸漸把我的臉和名字對了起來,「你是那個吉奧盧的繼承者之一,我在『紅衣主教事件』、『曙光的鐵錘事件』以及『古巨人事件』中聽過你的名字。」


    「知道的話就好辦了。」


    索裏達理應該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吧,那些事件名詞不斷地抓撓著我的心。我強行轉換心情,看著索裏達理。


    「所以,我被雇來當作麻煩事件的調解員。」


    「是來當阻止力量的啊。」


    「因為某人有兩次前科。我先說清楚,對我發脾氣可是找錯人了。我隻是一個保證對話順暢進行的角色。」


    索裏達理眉頭跳了跳,一臉不愉快地笑了。


    「總而言之,先進店坐下吧。」


    我們一行人依據我的建議走進了咖啡店。索裏達理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傑娜伊雅和瑟萊羅坐在他的對麵,而我作為中立方坐在了靠走廊的位置。


    對方雖然坐下了,但如果他突然站起來,我這個位置就可以快速應對他的發難。


    索裏達理坐在椅子上並沒有其他動作,但是他的右手放在腰部附近,呈現出戰鬥姿態。即便隻是一把魔杖短劍,即便他腰部周圍的布料沒有膨起,但我還是有些汗毛豎起。


    服務員過來為我們倒水,注意到了這一桌不同尋常的緊張空氣,於是接完單子就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尷尬的沉默。索裏達理盯著傑娜伊雅,傑娜伊雅低著頭沒有回應他的視線。隻有瑟萊羅為了保護所愛的女人毫無懼意地迎上了男人的視線。這裏的憤怒與憎惡的波長甚至蔓延到了其他桌子,有客人忍不住起身離開了。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在身,我也想立刻離開。


    「那什麽,你……」開口的是傑娜伊雅。


    「我不同意離婚。」索裏達理咬牙切齒道。


    他的表情與聲音充滿壓迫力,作為警察士,他的確具有使犯罪者膽寒的能力。索裏達理注意到坐在走廊邊的我的視線,稍稍壓製了一下憤怒的聲調。我還無法判斷他究竟是一個激情的男人還是理性的男人。


    「瑟萊羅,你也是。你還是新人的時候,是我教給你逮捕術和咒式的。沒想到你居然


    會這樣對我。」


    「對不起,我的確有些恩將仇報。非常對不起。」瑟萊羅臉上充滿惶恐與懼怕,但他仍然咽了口口水繼續道,「但是,即便您是前輩,我也無法將傑娜伊雅讓給您。絕對不能。」


    非常決絕的話語。瑟萊羅的表情並不是那個軟弱的新人警察士,而是為了要保護深愛女人的男人。而與瑟萊羅形成對比的是索裏達理充滿悲哀的臉。


    「我什麽也,我什麽錯事也沒有做。我甚至連出軌都沒做過。我一直作為一個誠實的丈夫生活著,想要和你一起。」索裏達理看向坐在對麵的妻子,眼神充滿哀傷,「我沒有做過背叛你的事情,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你說的都對,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傑娜伊雅悲痛道,「但是重要的是我的感覺。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愛情,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你覺得那種不合理的借口說得通嗎?我不會回應離婚調停的。」


    索裏達理瞳孔縮了縮,臉上呈現出咬牙切齒的表情。瑟萊羅再次擺出了保護傑娜伊雅的姿態。索裏達理則是伸手入懷。


    兩人互相相愛的模樣時時刻刻在挑戰索裏達理的理智。男人伸入懷中的右手握著什麽。這是爆發的預兆,可能會挑起戰鬥,我趕忙上前。


    「我先說一下。即便你是警察士,單憑你一個人也是無法贏過高位咒式士的。就算你在這裏奇跡般地將我打倒,傑娜伊雅的心也回不來了。你現在隻能接受現實。」


    索裏達理眼中表現出深深的糾結。雖然自尊心被深深地傷害了,但是挑起沒有勝算的戰鬥也是魯莽的。這是感情與理智的死胡同。即便我明白索裏達理的憎惡與悲哀,但我必須繼續調停。


    長久長久的等待。我和另外兩個人,以及整個店內的人都在等待索裏達理內心激情與冷靜的天秤的走向。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在這裏打一架。我的手放在魔杖劍的劍柄上,等待著索裏達理的回答。


    「我明白了。」索裏達理從牙間擠出回答。


    「給我點時間思考和傑娜伊雅的離婚。」每句話都像單獨從嘴裏蹦出來一樣,「我實在無法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會在周末的調停之前想好的。而且也不會再對瑟萊羅出手了。」


    索裏達理拚命抑製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他岩漿一般的憤怒流動在臉部的皮膚之下。隻有表麵是平靜的,完全抑製住了啊。這樣才更可怕。


    「工作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我等著你明理的回答。」


    我無法完全相信他,於是跟著他的話說下去並且給他施加壓力。索裏達理安靜地起身,看了一眼傑娜伊雅後離開了。他的背影充滿寂寞。


    我稍稍等了等,也站起了身。將出軌的兩人送到門外。


    我目送他們一直走到大馬路,然後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肩膀。


    沒有比別人的感情事更麻煩的了。尤其是涉及到出軌和警察士,麻煩程度更是翻倍。


    我的心情跌到穀底。


    穿過鋪有紅色綢緞的走廊,在欄杆的另一邊,可以聽到從樓下傳來的女人們的媚笑聲。


    吉吉那坐在妓院「白夜樓」的二樓。我落坐在同伴的對麵,做工精細的椅子因為我的體重發出了一聲呻吟。


    「嘉由斯居然還活著,真是遺憾呢。」


    「我呀,一遇到吉吉那就對身體不好,腦內的主治醫師已經好幾次阻止我了呢。」


    我們倆互相以吉奧盧事務所的傳統方式打過招呼,女侍者就靠了過來。似乎是把我們剛剛在門口點的東西送了過來。桌上是一個透明的玻璃杯。和平時一樣我點了一杯台克利酒,酒水與冰塊製成了一小條冰河。吉吉那麵前的空杯被添滿了冰水。吉吉那抬了抬秀麗的下巴,示意臉頰緋紅的女侍者離開。


    因為我們坐在可以俯視一樓的座位,所以能夠完全看見女人們等待著接客的畫麵。店裏是頗有東方風味的裝潢。高級妓女們坐在豪華的椅子上,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膚色也不盡相同。


    「和吉吉那非常相稱的妓院工作怎麽樣了?」


    我說著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口,冰冷台克利酒流入我的食道。


    「沒有胡鬧的客人也沒有自殺未遂的妓女,真是無聊透頂。」


    吉吉那冷漠地回答道。他的右手握著雕刻刀,正在雕刻木材。我仔細看了看,應該是家具的把手。吉吉那靈活的手下是一條栩栩如生的吐著火的龍,背景是漫天雲霞的立體紋樣。


    吉吉那畫畫不怎麽樣,雕刻倒是很在行。而且,比起攻擊性咒式士這個職業,可能家具工匠更適合他吧。我這麽想著又喝了一口酒。酒精在我的胃裏燃燒,這讓我感到心情暢快。


    「我們倆都被分配到工作,上次見吉吉那已經是一周前了啊。」我喝著酒隨意開口道。


    吉吉那停下了雕刻的手,他皺起了頗有英氣的眉毛。


    「我並不想和你這家夥再見麵。如果你暴斃路邊是最好不過了,但是這世界就是這麽不合理。」


    「還是這麽老掉牙的回答呢~你是不是在黑白電影裏出場的人物啊。」


    「你真是一個嘴賤的男人。」


    「喔喔真是意外呢。我在心中一直把吉吉那當做傻子,但不會說出口。沒想到你是這樣溫柔的人啊。」


    「如果想要逗我笑的話,不需要你那些無聊的玩笑。你這家夥的存在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作為都市人的我不懂德拉肯族的方言呢。快點改一改你那有鄉音的思考方法。」


    我將視線從有害不快物質吉吉那身上移開,看向了樓下的絕美景色。


    有兩個女人優雅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客人。黑發的女人正在讀一本數學書,金發的女人則是在刺繡。兩個女人同時捂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注意到了我從上方投下的視線。兩人都羞澀地向我揮了揮手,我微微轉頭。女人們的嘴邊綻開了笑容。


    我不知道她們的笑容是否發自真心。如果是平時就常常在演的話,應該是很有人氣的妓女吧。


    「佩服佩服,按時上班呢。」


    我轉過頭,看到有一個女人坐在走廊邊的椅子上。


    「愛麗康特姐姐店的生意還是這麽好呢。」我發出了羨慕的感歎。


    「因為努力呀。」愛麗康特嫵媚地笑著,她的金發高高盤起,眼瞳是藍色的。


    她穿著低胸的靛藍色的連衣裙。透過開叉的下擺可以看到她的雙腿,正在散發著強烈的磁場。我知道女主人的風情也是外貌與印象的生意的一種。


    「在埃利烏斯郡有八家分店,妓院『白夜樓』的女主人原來是個女攻擊性咒式士,論誰也無法相信吧。」


    「不如說不適合當攻擊性咒式士是商業繁盛的秘訣吧。比起憎惡傷害他人,使人們互相相愛的生意更讓我快樂,而且還有利可圖。這是不變的真理。」


    愛麗康特嘴裏叼著巴哈魯巴人的水煙管,水藍色的眼瞳看著樓下。


    「所以,你看上珀蘭和露加納了嗎?我可以幫你叫她們呀。」


    「看看而已。」我繼續道,「如果是和愛麗康特姐一樣的美人的話,那我倒是想要一夜的魚水之歡呢。」


    「你還是老樣子,這張嘴讓人不知道是好是壞呢。」


    「我是真心的。而且對商品出手的話,對護衛的工作也會有障礙呢。」


    「真是自律呢,而且是個自信家。但我愛麗康特的女孩們也不是那種可以免費睡的純情少女呢。」愛麗康特眼中充滿倦色。「不過比起那些常常會錯意的顧客們你還是強一些。最近很多人覺得抱了女人的身體就能得到她們的心呢。」


    「把性和愛混在一起了啊。」吉吉那聽起來很無聊。


    他的眼神還是集中在手中握著的把手上,然後用小刀精細地雕刻著花紋。


    「對。明明是不同的東西。這裏提供的東西和其他的商品並無不同,不過是根據金額提供等價的東西而已。看來吉吉那先生很懂啊。」


    吉吉那沒有理會愛麗康特的揶揄,連頭都沒抬一下。


    「年輕的孩子沒有拒絕的經驗,會對女孩子做出一些變態的事,有時候還會有奇怪的迷戀情感。那種搞不清狀況的客人就隻能拜托你們來處理了。」


    愛麗康特的水煙管伸到了我麵前,吐出的紫煙是她的歎息。這是在提醒我們不要忘記被雇傭來的理由。真是可怕的大姐。


    「艱難的社會啊。那些正義感爆棚的傻子們敵視僅僅是提供快樂的我們,


    而且會對我們怒罵斥責。以及無論什麽時代都有人以殺妓女為豪。」


    「艱難啊。」我說完視線就投向了虛空。「即便不是如此也很艱難啊。」


    「怎麽了青年人,有什麽煩惱嗎?」


    一臉困意的愛麗康特看著我。後衛,而且曾經以護衛角色和吉奧盧組過隊的原攻擊性咒式士的視線非常敏銳。


    「是手裏還有一件別的事情呢。雖然是常見的事,但我還是覺得男女之間的問題特別麻煩呢。」我內心其實還有一句話想說,但是換成了別的說辭,「不是常說男人是法官,女人是溫度計嗎。男人理性思考,女人則是用感性感受。差不多那種感覺呢。」


    「將性與愛隻分成兩種也是前近代的想法吧,我不太喜歡。」


    愛麗康特吐出一口煙,看著樓梯下方,似乎是在確認自己的樂園。


    「比如說,染色體為男性,性取向是異性,但是卻把自己視為女性。喜歡穿成美少女的模樣被人操弄後穴的人,是男是女呢?」


    我無法回答女人的問題。


    「再比如,染色體為女性,性取向是同性但是愛穿男裝。隻喜歡視為異性的女性。這是男是女?這種情況下可以分得清嗎?」


    「我投降了。這沒有單一的答案。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我舉起雙手,愛麗康特唇邊揚起一抹微笑。


    「無論是性別還是性愛都是多種多樣的。但是,有些人總是認為世界上有一定的正確答案與真理。有些問題有正確解答,有些問題沒有。有些人根本無法想象這世界上有的問題連答案沒有。」


    女人叼著水煙管諷刺地笑著。愛麗康特愛說閑話的習慣從攻擊性咒式士時代開始就有了,我也不覺得討厭。


    「愛麗康特很強呢。」


    「也沒有那麽強啦。隻不過因為是個女人,從小時候起就被強迫放棄了很多事情。這強行使得我認識到了世界的不公平。」


    我不得不打心底裏表示讚同。我想起來的是,不,還是別想了。我緊握住拳,將那些事情從我心中趕走。因為過去的悲劇而染上感傷色彩的回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吧。


    樓下傳來年輕男子的怒吼聲和家具被打碎的聲音。


    怒吼聲先是「你一個妓女不要那麽裝腔作勢」,緊接著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我是真的愛你的,和我在一起吧!」


    真是在妓院聽過好幾百遍的陳詞濫調了。


    愛麗康特晃晃水煙管,似乎在示意我們行動。我從座位上站起,吉吉那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組裝起了屠龍刀。吉吉那左手抓上欄杆,正要動作,卻停了下來。他的刀尖對準了我和愛麗康特。


    「每次,我都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下應該出幾成力。砍下兩三條手臂或腿沒事吧?」


    「即便事後可以接合,但是請最多隻砍下兩條腿。如果砍下第三條腿,怕是他們會覺醒新的興趣,然後我的客人就越來越少了。」


    吉吉那聽了愛麗康特的話,神情有些不滿地躍過欄杆飛身下樓。


    我向下看去,吉吉那如同羽毛一般輕盈落地。我是一個文明的紳士,所以轉身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雖然想要將麻煩事情交給年輕人來解決,但是解決麻煩事情本身就是我被社會需要的為數不多的理由。


    「吉吉那是認真的戰鬥沉溺症還是單純的快樂殺人犯。不能用穩健的方法來解決事情嗎?」


    「我不適合手下留情。」


    吉吉那回答了我的問題,不定期的事務所晨會就此展開。德拉肯族默默地保養著屠龍刀涅雷沱,我則是整理著書籍和情報。雙方的談話都很不走心。


    昨晚在白夜樓的亂鬥中,我為了防止吉吉那殺了那個客人,簡直花費了兩倍力氣。


    「德拉肯族是隻為戰鬥所生的種族。沒有其他用途。」


    「拜托你們能不能試著尊重一下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也就是和平主義者的意見。哪怕一點點也好。」我這麽說道。


    「讚同世界大流是愚蠢的。我要怎麽相信世界上超過半數的傻子認為正確的事情。」


    「不愧是德拉肯族。不遵從大流是自我意識過剩的傻瓜的想法。」


    「不是有句俗話說得好『穿你愛穿的,吃你愛吃的』。不想因為迎合他人而誤會自己呢。」吉吉那的表情變得有些認真,「用單詞來說也可以。所有人都過著正確的人生,所有故事都是正確的故事,即便是嘉由斯這樣腦袋不好使的人也會感到強烈違和感吧。」


    的確如吉吉那所說,是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的話語。不能單純用善惡正誤來區別複雜化的事情。


    「至少有過迎合他人經驗的人來說才稍微有點說服力。」


    我排除了無意義的思考,眼睛掃過冗長的報告,心裏開始盤算下半周的計劃。


    「現在事務所的工作有懸賞中的詐欺師卡諾雷提的蹤跡、拉肯金主導的攻擊性咒式士會議、尋找離家出走的小女孩特利茜斯,還有傑娜伊雅和索裏達理的離婚調停。今天最後一個事件會遇到貝裏克,所以把你那看起來很有犯罪味道的屠龍刀好好收起來。」


    「我不會參加任何一個。」


    「你覺得我們現在的經營狀況允許你怠慢工作嗎?」


    吉吉那將二十口徑的咒彈裝入了屠龍刀中,他轉了轉手中的刀,刀尖抵在事務所的地板上。


    「政府的沙紮蘭在召集咒式士事務所。似乎在邊境出現了新型的『異貌者』。我的名字有沒有寫在預定參加的表格上?」


    我側目看了看,寫著。吉吉那明明平時不會想參加這種事情,不要一遇到戰鬥就那麽投入。對了,還有家具。


    我靠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


    「啊啊,是了。揮動棒子,舉起正義之刃殺掉無論怎麽看都是邪惡的敵人,然後以笑容迎接大團圓結局。絕對是你的工作更輕鬆。」


    頭腦不聰明的詐欺師、尋找離家出走的人、麻煩的會議,還有出軌的善後。明顯是互相廝殺來得簡潔明快一些。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打斷了我的思考。是傑娜伊雅和瑟萊羅的每日費用到賬了。他們倆似乎在拚命籌錢。


    我也不得不行動了。


    埃裏德那東署還是和以前一樣混亂。雖然還是上午,但是前台那裏已經擠滿了警察、被帶來的罪犯,還有普通的谘詢者,走廊上也是人滿為患。


    我靠在自動販賣機旁的牆壁上,不想給來往的人群添麻煩。


    我和在前麵休息的警官對上了視線,稍稍對視一會兒,對方撇開了眼神,離開了。我聽到背後傳來一句「混蛋咒式士啊」。很多警官將民間的攻擊性咒式士看做潛在犯罪者。隻能默默接受。


    貝裏克在我身邊悠閑地喝著咖啡。


    「毒藥味的警察式咖啡啊,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我的味覺現在還無法理解。」


    「能夠明白這個味道,你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警官了。」


    貝裏克苦笑一聲。這個警部候補對作為攻擊性咒式士的我沒有偏見。單純是很好用,而且可以一起賭球。從我的角度看他也是一樣的關係。宛如這難喝的咖啡。


    差不多快進入正題了。


    「開場白似乎也很麻煩。希望你告訴我原巡查長索裏達理的詳細情況。」


    「索裏達理有那麽危險?」貝裏克攥緊喝完咖啡的紙杯。


    「隻見過一次麵,但那次他斷然作罷了,所以我無法斷定。」即便如此我還是說出了我的分析,「但是,他給我的印象是冷靜的炸藥。想要從索裏達理的同事那裏獲得更加詳細的情報,關於他的工作態度以及性格。」


    「我是東署的,索裏達理是北署的。所以關係沒有那麽親密。聽風評他是一個嚴格而有強烈正義感的男人。似乎沒有一次接受過賄賂之類的不正當行為。」


    「這是真實存在的警察嗎?我最近可沒聽說幽靈的存在已經被證明了。」


    「我也很在意所以稍稍調查了一下,是真的。」貝裏克將杯子扔進垃圾桶,一臉追憶過去的表情,「大約是九年前,索裏達理一個人捉住了七個典當鋪強盜,還有四年前,他也是一個人將四個逃獄的咒式士毫發無損地逮捕了。他還因此兩度受到表彰。雖然作為丈夫他有些不稱職,但是作為警察士他是絕對優秀的。」


    「居然可以憑借一己之力逮捕七個強盜以及四個咒式士,而且還是毫發無損地逮捕的?從沒見過這麽強勁的攻擊性咒式士啊。」


    「我當時也因為受


    獎和他出席了同一個典禮,所以記得很清楚。」


    「請你不要裝作不經意地自豪自己得獎的事。所以還有什麽其他情報嗎?譬如在哪個咒式係統?擔任前衛還是後衛?他私人持有的魔杖劍是回轉彈夾還是自動彈夾?這些你知道嗎?」


    「每年都有好幾百個警察士被表彰,你讓我回憶起每個人的咒式係統實在是有些困難了。我再調查一下給你發過去。」


    其實也不是特別著急,但是就想摸清對方的底細。誰也無法保證冷靜的炸藥接下來不會爆炸。


    「我好幾次和原警察士的罪犯打過交道,如果和他們成為敵人就太麻煩了。」


    我如此說道。貝裏克的側臉變得有些陰鬱。無論是罪犯還是黑社會組織,甚至連潘海馬都將原警察士的攻擊性咒式士視若珍寶。


    「也是有那樣的人呢。」貝裏克回避了判斷。


    「所以,辭掉警察工作的原巡查長索裏達理在哪裏就職了呢?」


    「這麽說來好像沒聽說呢。」貝裏克的眼瞳和聲音因為自己的話語開始透露出焦慮,「這樣的話就可能變成危險的事態。我趕緊去搜集一下情報。」


    貝裏克離開了自動販賣機。


    雖然不是很想確認,但是事態並不理想。雖然大部分警察都是選拔出來的優秀人類,但是其中有一部分可以說僅僅是和罪犯信仰不同的異母兄弟。即便是原警官,如果卷入事件,警察機關也會被追究責任。


    正因如此,警察機構建立了許多天降組織,用於接受已經辭職或者失業的原警官,稍稍可以降低一些改變信仰的警察的犯罪率。


    索裏達理本該被安排在那種組織中再次就職,如果本人拒絕的話,就說明他是過於憤怒而看不清周圍的狀況了。原一課的武裝警察士如果暴走的話,就太危險了。


    手機振動。如果是貝裏克打來的話,就太快了。不可能。我拿出手機一看,是妓院主人愛麗康特打來的。


    我還沒聽完她的話就掛斷了電話,像子彈一樣衝向外麵,推開警察,坐上了我的愛車。


    七八年樣式的愛車賽爾托拉疾駛在大路上,前後的輪胎飛速駛過瀝青馬路。我靠體重移動反向打輪,朝右轉彎,然後在二號街急停直接跳下車。


    大樓之間的道路距離繁華街很近。五十年代建造的牆壁林立,所有牆壁都鋪有美麗的紅磚。我爬上了建築物內部的緊急樓梯。


    路上有一個剛剛聯絡中說到的女的。她半張臉被淩亂的黑發遮住,一跤跌坐在路上。這個右臉高高腫起低著頭的女人,是愛麗康特店裏的露加納。


    男人的左手抓著露加納的右手腕。那是一張我見過的臉。


    「索裏達理,鬆開她。」


    男人的視線離開了女人,看向我。


    「我隻是在懲罰誘惑我的妓女。這群家夥會為了不正當關係立刻帶來男人。妓女都是邪惡的。我是根據正義與法律而行動的。」


    索裏達理眼中並不是正義的憤怒,而是燃燒著黑色的憎惡的火焰。


    「你說說看哪裏邪惡了!」


    「不要遷怒於他人!你別動!放下右手!」


    我的右手已經抽出了魔杖劍。索裏達理胡亂擺動的右手也停下了動作。


    我終於明白了。根據索裏達理的經曆還有動作來推測,他很有可能是反擊型的攻擊性咒式士。還有他手放在懷中的那種奇妙的戰鬥姿勢,是握著符咒吧。應該是靠符咒和陷阱收拾罪犯的數法係符咒士吧。


    之前我有和符咒士打過交道,感覺是很特殊的存在。他們用咒彈和刀身成分的塗料將寶珠回路和指示式畫到符咒上,然後發動咒式。


    發動手段和通常的咒式也有很大不同。隻要設置一次,符咒就可以與周圍的物質在任意時間和場所進行變換。作為使用多角度同時攻擊的專家,利用地雷和自動炮台符咒的確是可以做到毫發無損地壓製凶惡罪犯。


    我應該可以突入索裏達理的防禦距離。我舉起左手,繼續與他交涉。


    「關於您夫人那件事,我並不是不明白您的心情。」我如此說道,「但是那個女人並不是您的夫人。即便是在皇國,作為自治區的埃利烏斯郡是擁有賣春許可的,在這裏賣春是完全合法的。」


    我直衝矛盾點,索裏達理嚴峻的表情變為苦悶。


    我繼續道:「所以,如果你很看重正義和法律的話,如果你原來是一個警官的話,就放開她吧。你明白嗎,我不想起爭執。當然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笨拙的說辭觸動了索裏達理內心的規則,他的左手動了動,鬆開了鉗製。恢複自由的露加納朝著我跑來。


    我為了不讓向我跑來的女人被射線阻擋,也開始往前走。我右手抽出魔杖劍對著索裏達理,左手抱住了露加納。我確認了一下女人的臉上有被毆打過後的腫脹。我將她護在身後,心底燃起了熊熊的憤怒火焰。


    「這不是信仰正義的男人該做的事。你好歹以前也是個警察士吧。」


    「曾經的我。」索裏達理苦澀地展現內心的糾結,「不是這樣的。」


    我握著魔杖劍柄,無法從索裏達理的臉上離開。


    「我應對各種警察士的危險工作。無論是流血、負傷,還是和野蠻凶暴的罪犯戰鬥。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戰鬥。那是為了我自己的心,以及傑娜伊雅所渴望的丈夫的形象而戰鬥。」索裏達理痛苦地說道,「結婚的時候,傑娜伊雅希望我成為一個與邪惡和錯誤戰鬥的正直警官,而我則希望她成為世界上最賢良淑德的妻子。我們那時候是如此約定的。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契約。」


    索裏達理訴說著內心世界。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無法原諒和下屬苟合、想要和我離婚的傑娜伊雅。那家夥所有的行為都是違反契約。」


    索裏達理咬牙切齒地發表著憤怒宣言。


    「今天,我收到了律師的回信。他說即便我對傑娜伊雅的離婚要求提出上訴,也絕對不會贏的。」他眼中的火焰越燒越旺,「怎麽會,怎麽會有那種狗屁不通的事!為什麽破壞永恒之愛誓言的人的說辭可以隨意通融呢?!」


    「我明白。你隻是有些混亂。如果從旁來看就會看得很清楚。你需要一些,對,冷靜下來的時間。」


    我盡量選擇了一些不會刺激他的話語,握著魔杖劍柄的手默默施力。我的身後還有一個需要依靠我的女人。


    「我也經曆過和你一樣的哀傷與憤怒。但是,即便那樣,也請你克製住。」我緊張地吐了口氣,「雖然我不想說,但這真的是最後警告了。如果你不改變想法放過傑娜伊雅,我就要以工作態度和你認真戰鬥了。」


    魔杖劍尖端的咒印組成式閃爍著光芒。索裏達理沉默了。


    他兩眼中憤怒的鬼火似乎快要噴發。他應該是覺得我在阻擋他奪回傑娜伊雅,妨礙他殺了瑟萊羅吧。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是……


    「我明白了。今天就此作罷吧。」索裏達理吐了一口氣,朝我揮舞著拳頭,「但是,我的想法不會改變的。也沒有改變的必要。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一切都是搞外遇、背叛我的傑娜伊雅還有他的情夫的錯。這個世界是法律與正義的世界。」


    索裏達理眼中充滿火焰與冰塊,他一步步後退,隱入了大樓之間的陰影之中。


    女人緊緊地攥著我的衣角,我的右手依然維持著拔出魔杖劍的姿勢,直到索裏達理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我才將刀刃插回刀鞘中,微弱的金屬聲音宣告著戰鬥的結束。


    我轉頭看向露加納,她的眼裏噙著一滴淚,在落下之前就用左手拂去了。


    「你的臉沒事吧?」


    「我沒有哭。我做這種工作應該已經習慣了。」


    「你的工作是給人帶來活力的、溫柔的工作。我也喜歡溫柔的女人。」


    我笑著對她說道,露加納也露出了堅強的笑容,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一路護送女人到大路。


    狀況不是很好。


    即便是設下陷阱等著對方來踩,符咒士也是強勁的敵人。能夠逮捕逃獄的強盜,也就是說他們是利用陷阱引誘敵人的高手中的高手。


    另一方麵,事先注入咒力,能夠任意發動符咒的操作方式很困難。如果是像剛才那樣不期而遇的戰鬥的話,應該是我的咒式發動比較快。索裏達理知道情況對自己不利,所以先行退讓了。他這是防止在失敗概率較高的戰鬥中露出底牌。底牌必


    須在擊倒對方的時候使用。這是單係統並且身經百戰的咒式士的慣用套路。


    雖然索裏達理表現得還算冷靜,但他的心已經在爆發邊緣了。他很有可能將自己逼入絕境然後爆發。


    他明白第一次警告。但是我的第二次警告是否有意義呢。在這種情況下對他發出警告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呢?為什麽我會猶豫要不要按照往常那樣打倒索裏達理呢。


    我從紛雜的思考中回歸現實,一輛黑色的轎車駛入我的視線。是「白夜樓」的車。我讓露加納坐進車裏,叮囑低著頭的女司機安全將她送回。


    坐在後座的露加納探出身來。我的臉上是柔嫩的觸感,是露加納雙手捧住了我的臉


    「怎麽了?太害怕了?」


    露加納坐在車裏,嘴唇還在不住地顫抖。她似乎說了什麽,但是聲音太輕我沒聽見。我湊近她,臉上突然感受到溫熱的觸碰。


    是嘴唇。


    我心下一驚趕緊向後退去。我看見車上的露加納鮮紅的嘴唇與惡作劇般的眼神。


    「如果來店裏玩記得指名我噢。瞞著姐姐直接來也可以。」


    「我可沒有閑錢花在女人身上呀。救你是我的職責所在,所以不用感謝我。」


    「除去工作,你沒想過在店外遇到我的情況嗎?」露加納歪了歪頭。


    「現在的我內心很脆弱,如果遇到溫柔的女性的話,一定會沉溺其中的。所以要設法避開啊。」


    「你這話和剛剛有矛盾啊。」露加納撅起了嘴,「的確是和愛麗康特姐說的一樣。你的拒絕方式太獨特了,令人不知道究竟是擅長還是笨拙。」


    女人笑著,坐回了車裏。下一秒車門被關上,司機與我點頭示意,然後就發動了車輛。露加納坐在後座朝我揮了揮手。


    一個大概是遊客的男人朝我投來好奇的目光。這種裝出騎士風度的畫麵被人看到了真的是太羞恥了,所以我轉過身背對他,走向了剛剛被我丟在一旁的單車。


    因為去事務所報告太麻煩了,所以先回了最近的自宅。我從玄關一直線地走到客廳兼臥室的房間,就這麽倒在了床上。我連脫鞋都覺得麻煩。


    我靠在枕頭上眺望著窗外的夜景。即便睜著眼,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歎了口氣,轉身將臉埋進枕頭裏。隻有思考在柔和的黑夜中奔馳。


    我的心中有一個很大的缺口。


    與人們的別離以及死亡在我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傷痕。缺口沒有被堵上,荒涼的風從中穿過。


    索裏達理和我很像。


    就在前幾天,我夢見另一個世界的我和季薇取得了聯絡。雖然是交接行李的談話,但是我很明白我自己。那是對我自己說的謊。我不過是找個理由和季薇說說話,保持我們之間的聯係而已。


    究竟何時,與庫埃耶、阿娜皮亞、希律德爾、吉奧盧那些人分別的痛苦可以消除呢。被痛苦和哀傷所牽絆的我沒有指責索裏達理的立場。


    遭遇痛苦與悲傷的人類,從很久以前就在不斷呐喊。


    呐喊「是這個世界錯了」!


    人類以理性和知識麵對那樣悲痛的詢問,雖然在某些程度上獲得了勝利,但大部分情況下還是持續敗北。


    正如愛麗康特所說,世界與人類並不是井然有序的。偶然引起的舉動,在原因和結果上並沒有關聯,並沒有教科書一般的正確答案。


    這是誰都明白的道理。但是當事人無法讚同。失去所愛之人的我也無法忍受沒有答案的結局。說不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存在著正確答案。


    索裏達理和我應該哪裏錯了。不知何時,我和索裏達理的前進方向變成相同的了。


    我有些後悔拒絕露加納的邀請。但同時我也明白,單純的肌膚相親是無法填補空虛的。我憎惡自己如此明白事理。


    這個心底的空缺令人難以忍受。不知何時才能填補完整。


    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我躺著閱讀從貝裏克那裏收到的文字,符咒士、埋伏型、拒絕再就職,都是索裏達理的情報。所有都在我的預想範圍內,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


    沒有犯罪啊。我投出無力的機器,手機劃出一個圓弧形,落在了室內燈上,燈泡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碎了。


    我的手段和運氣都太差了。打掃,明天再做也行……


    我將思緒交托於睡眠,等待救贖。


    想要見他們。那些失去的人。即便是噩夢也好,想要見他們。阿娜皮亞、庫埃耶、希律德爾、吉奧盧,還有阿萊希耶爾……


    走廊上的空氣陰濕冰冷。埃裏德那的家庭法院無論是地板、牆壁還是天花板,甚至連空氣都是冷漠的。


    傑娜依雅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我靠在她旁邊的牆壁上,等待著審議。瑟萊羅待在家裏待機。吉吉那則是去參加了由機關主導的新型「異貌者」的討伐,並不在埃裏德那。


    我將同伴的相貌從腦中抹殺,低頭看向坐在長椅上的傑娜依雅的單薄的肩膀。


    「索裏達理似乎不打算來呢。」傑娜依雅的話語中沒有任何感歎成分。


    「沒關係。即便對方不出席也可以繼續調停。如果離婚被認可的話,你就可以變成單身者了,沒有任何束縛。」


    我靠著牆回答道。用柔和的語氣安撫傑娜依雅也在我的工作範疇之內吧。


    「以前索裏達理不是那種人。」傑娜依雅的聲音落在走廊上,散開,「我們相遇的時候他很珍視我。那是宛如畫中描繪的幸福婚姻。」


    女人的神情看起來充滿懷念。但是,相遇無法作為一個瞬間被從記憶中剝離,她的臉上依然隱隱帶著哀傷。


    「他沒有打罵我。但是,索裏達理應該從很久之前就沒有發現我的妝發變化了。」


    「警察士的工作很重。如果要傳遞正義的話,工作負擔會愈發沉重。」


    雖然是愚蠢的行為,但是我還是下意識地替索裏達理的行為辯護。傑娜依雅抬頭看著我。


    「索裏達理隻有睡覺的時候會待在家裏。即便是醒著,他和我說話的時候也是最不耐煩的。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礙事的人。」


    「其實索裏達理是在乎你的。隻不過持久的戰鬥使得他感到疲勞,變得分不清什麽對自己是重要的。」


    我現在才發現,女人那仿佛緊攥著失敗婚姻的手是多麽瘦小。


    「如果在乎我的話,為什麽要用那種應該看向敵人的憎惡眼光看著我?為什麽要和同伴們去喝酒夜不歸宿?我總覺得一個人被留在家裏。雖然我沒有帶鐐銬,但這對我而言根本是幽禁。」


    傑娜伊雅的話應該是對某人的傾吐吧。她的每一句話都像鐵錘一樣錘在我的心上,讓我感到疼痛。


    「給他打電話也是,總是說事情還沒解決,對我很冷淡。每當我內心的不安不斷膨脹,我就會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但他接到電話就會對我發火。就這樣不斷重複這種空虛的情況,最終他連電話都不接了。」


    「那可真是……」


    她的每一句話,都在痛擊我,痛擊所有男性。我們就是這樣失去了那些人。直到離別後才漸漸懂得。


    「一開始我覺得自己很奇怪。」傑娜伊雅繼續著她那慘淡的婚姻生活的自白,「所以,隻要我能夠努力成為一個優秀的妻子,我的丈夫就能變回原樣。我是這麽想的。於是我做菜,打掃,洗衣服,試著化妝,並且出去交際,所有的一切我都做的很完美。但是什麽都沒有變。一點都沒有。」


    這簡直是為了迎合對方而失去自我的過剩的努力。幾乎在所有情況下,為了想要修複破裂的關係,挽回彼此之間的羈絆而做出的努力幾乎是徒勞的。過去是回不來的。


    「在那種時候,隻有索裏達理的後輩,瑟萊羅先生注意到了我。我並不是什麽偉大的優秀的人,但是瑟萊羅先生為了這樣的我,一錯到底。我真的,真的很開心。」


    的確是非常常見的橋段。大多數女性都會偏愛溫柔的男性吧。


    但是,索裏達理無法理解這樣平凡的事情。對於重視事實的男人來說,不符合道理規矩的就都是異常事態。無法判斷對錯與否,如果不將事情放入分類櫃中就無法理解。他沒有那種接受曖昧事態的柔軟性。


    我能理解他,是因為曾經我也走上過同樣的道路。


    「調停離婚後你打算怎麽辦?」被與自己相似的模樣逼進絕路的我有些想問傑娜伊雅,「是準備和瑟萊羅先生在一起嗎?」


    「瑟萊羅先生因為這次的騷動被降職為巡查


    ,似乎要調到地方去。」


    和預想一樣的結局。警察這個組織,總是喜歡把問題調到遠處去解決。


    「但是,他說了會帶我去的。」傑娜伊雅眼中充滿希望,「當然,我也會跟著他去的。無論是貧窮還是艱辛,隻要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一切都可以挺過去。」


    傑娜伊雅仿佛下定了決心。


    「這次,這次我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傑娜伊雅看向前方,藍色的眼瞳中是堅定的意誌。她的眼神似乎越過了麵前冰冷沒有感情的走廊牆壁,展望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我對想要得到幸福的女人的堅強感到無比敬佩。傑娜伊雅身旁已經沒有索裏達理的位置了。他已經被留在後方了。考慮未來不是傑娜伊雅該做的事,而是索裏達理該做的。


    另一方麵我也感受到了違和感。總覺得哪裏有些反複的不協調,但我無法明確捕捉到。負責人員宣告調停開始,我從自己紛雜的思緒中抽離,陪著傑娜伊雅一起走向調停的房間。


    離婚審議就在索裏達理缺席的情況下開始了。


    考慮到分居五年的事實、已經出現裂痕的婚姻生活,以及索裏達理對瑟萊羅采取的暴力·非暴力的行為,離婚手續在丈夫缺席的情況下得到了認可。離婚證明書會在議後送到索裏達理的居所。


    無論索裏達理是喊也罷怒也罷,離婚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無論是過去的生活還是牽絆,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調停結束的時候,天色已經由黃昏變為了夜晚。巴爾肯mkvi載著傑娜伊雅,行駛在埃裏德那的大街上。


    我要把傑娜伊雅送到車站,瑟萊羅在那裏等著她一起去調任地。同時為了以防萬一,我也擔任著護衛工作。


    我將威安停在了夜晚的大樓之間。車的引擎轟鳴聲回蕩在昏暗的街道上。


    「怎麽了?」


    副駕駛座上的傑娜伊雅顯得很不安。


    「通向車站的繁華街道因為施工無法通行。」


    前方的路燈燈光下豎著一塊施工通知的看板。看板上畫著一個低著頭的職工,周圍閃爍著紅色的光點。我倒車後退,決定走大樓之間的小路。


    我看著夜空向前行駛,大樓之間的小巷子宛如深海海底。


    昏暗迂回的小路上散亂著紙屑與空瓶,左右大樓的牆壁上貼滿了小廣告和塗鴉。看來埃裏德那治安惡化的情況已經蔓延到了家庭法院附近。


    車子在夜色中前行,再次遇到了一塊施工通知的看板,雖然沒有任何挖掘瀝青馬路的樣子,但地麵上鋪滿了施工用的鋼板。我駛過鋼板,尋找可以穿行的小路。


    我遵從著唯一的選擇,向右拐過一棟老舊的大樓,就在此時一個影子朝著威安的擋風玻璃撲來。我還來不及確認就抱住傑娜伊雅跳下了車。


    我倒在地上看到的是車子的金屬與強化樹脂的碎片。還有將威安駕駛座斬成兩段的刀刃。本來覆蓋在地麵上的施工用鋼板一瞬間被擰成了一把巨大的刀。


    再次感受到威脅襲來,我趕緊側身撞開傑娜依雅,全身一陣劇痛。


    我瞬間轉換成防禦姿勢,但是刀槍已經嵌入了我的左臂與右腿裏。順著刀刃看去,居然是地麵上的鋼板。那上麵貼著符咒。


    這是符咒擅長的物質構造變換。我用魔杖劍斬斷了刀刃,逃到了沒有貼著追擊符咒的瀝青路上。


    因為是反應式的簡易符咒,所以沒有大規模的變換,也沒有造成致命傷。我用治療用的符咒強行遏止了左手的出血,然後將傑娜依雅護在身後,拔出魔杖劍麵朝前方,但是並沒有看見敵人的身影。


    「一直等著你們呢!婊子和咒式士!」


    我反推出呐喊聲傳來的方向,朝著那裏放出了一擊「爆炸吼」。三硝基甲苯炸藥擊中牆壁,隨著鐵片一起爆裂。水泥與鋼筋之間並沒有人影。我注意到那是利用錄音符咒的誘導,趕緊抱住身後的傑娜依雅朝旁倒去。


    我們還未來得及起身,就從上方紮下一根鋼鐵的柱子,我用魔杖劍擋住襲來的刀刃,站了起來。


    「快點現身吧,綠帽主人!」


    我一邊護住身後的傑娜依雅,一邊觀察著昏暗的周遭。我想要找到聲音主人索裏達理的所在,但是沒有任何頭緒。如果他在暗中設下陷阱等著我們的話,我們就隻能落得敗走的下場了。


    我朝後退了一步,突然發出了轟鳴聲。是貼在前方路燈和消防栓上的符咒起了反應。鋼鐵的格柵變成了牆壁,上方的窗戶和緊急樓梯也變形成了欄杆,展開。魔杖劍的刀身上反射出我們後方也被鋼鐵格柵切斷了。


    夜晚的小路已經被全部封死。


    「最初的一擊我手下留情了。」


    索裏達理從右前方的大樓之間顯出了身形。他臉上寫滿了憎惡。他穿著防刃防彈的野戰服,全身貼滿符咒,可以說是全副武裝。在奇襲途中出聲應該是為了將我們關在陷阱中而爭取時間。喜歡玩弄策略的攻擊性咒式士真的是很麻煩。


    索裏達理厭惡的眼神越過我,看向傑娜依雅。他朝前伸出了左手。


    「傑娜依雅,撤銷愚蠢的離婚訴訟,拋棄瑟萊羅,回來吧。我原諒你的一時迷失,我很寬容。」


    「不,我不會回去的。」


    傑娜依雅沒有任何猶豫地回喊道,叫聲回蕩在大樓間的巷子中。恐怕,索裏達理對妻子第一次如此強硬的拒絕感到有些膽怯。


    「你對我根本沒有興趣,不過是執著於一個叫做『妻子』的裝飾品而已。你不過是要堅持自己所認為的正確而已。但是你認為的正確,無法使我,無法使你,無法使任何人得到幸福。我不會回到你這種人的身邊!」


    女人的叫喊宛如一把尖利的刀直直地刺向前夫。夜色下,索裏達理臉上慢慢失去血色。他憎惡的眼光中帶著冷漠。


    「這樣啊,看來你沒有改正的意思。」


    索裏達理的聲音非常僵硬。他的臉上再次充斥著澎湃的情緒,眼中閃爍著殺意,嘴角帶著憤怒。索裏達理看向我。


    「本來的你是作為原警察士的我無法戰勝的。但是這次,你被引誘到了我的絕對戰場。」


    我轉了轉眼珠子,探尋了一下被封鎖的道路的四周。發現無論是牆壁上的小廣告還是地上的紙屑都被設置了符咒。


    「你不可能在伏擊戰中贏過符咒警察士索裏達理!」


    「原警察士就是了。」


    索裏達理因為我稍稍有些失去冷靜的話語而怒容滿麵。


    「我要在這裏殺了你們兩個,維護正義!」


    男人話音未落,寫滿符咒的咒印一齊發動,朝著我的方向而來。我一邊奔跑著躲開,一邊按動插在腰間的馬格納斯的扳機,朝著後方發動了「緋龍七咆」。凝固汽油燃料的火焰燒毀了符咒,遮斷了追擊。同時赤黑色的火焰製成一道火焰牆壁,將我與傑娜依雅和索裏達理分在兩側。


    即便周圍的居民聽到了看到了爆炸與火焰咒式通知警察,等到警察到這裏也起碼要十分鍾。索裏達理是抱著速戰速決的心情來的。


    我朝著前方伸出魔杖劍,對索裏達理放出一擊高速「爆炸吼」。轟鳴聲與衝擊波不絕於耳。


    索裏達理朝右側身一轉,躲過了爆炸煙塵。雖然他裝備符咒的咒式幹涉結界,但是也沒能完全抵擋住我的攻擊,戰鬥服裝下滲出了血跡。我迅速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利用約爾加放出了最大一擊「雷霆鞭」。咒式穿過男人的胸膛,雷擊直擊五髒六腑。


    我與觸電的索裏達理展開對峙。夜幕下的巷子中,複仇者的笑容被紫電照亮。他過於不自然的笑容在我腦內拉響了警報的悲鳴。


    索裏達理的眼球表麵產生龜裂。裂痕蔓延到臉上,然後格子狀的龜裂遍布男人全身。無論是臉還是手臂,身體還是腳部,男人全身變成了一本可以翻閱的書。


    大量紙片飛舞在夜晚的道路上。這是利用數法式係第四階位「符複模身軀」所做的替身人偶。對手哪是被挑撥得憤怒上頭,簡直是冷靜過頭了。符咒散盡的同時從左邊傳來一陣刀風。


    我的左肩感到一陣灼熱,趕忙側轉躲過。透過自己的血沫能夠看到真正的索裏達理將符咒變為刀刃正在不斷朝我逼近。


    我借力一躍,退到了大樓背後支撐著運輸口的水泥柱旁。我單手舉起魔杖劍,擋住追擊而來的刀刃。刀與刀相撞發出了悲鳴,瞬間彈了回來。索裏達理橫掃一擊,我趕緊屈身堪堪避過。


    我屈著身回擊


    ,但也被索裏達理用腳腕抵住了。他用符咒變出盾牌,擋住了魔杖劍的持續追擊。我從旁逃脫,改換姿勢。


    索裏達理背後的水泥柱上畫著幾根斜線,水泥塊沿著線條分裂落下,發出了沉重的低音。符咒士穿過煙塵握著刀刃朝我突進而來。


    符咒士握著的是又長又薄的符咒。他用紙片將水泥柱切斷了。利用數法式係第二階位的「刃化符」可以使得構成符咒的碳素的結合更加緊密,變成一把尖銳的刀刃。符咒刀的鋒利程度可以輕易超過古代的名刀。


    符咒刀伴隨著怒號朝我刺來,雖然我躲過了,但是左手臂被擦出了一道血痕。防刃纖維做成的袖子根本沒有什麽湧出。


    我用魔杖劍抵住了揮下的一擊,然後忍受著重量回轉刀身,放出一擊回擊攻擊,索裏達理瞬間屈身與我拉開了距離。我沿著大樓背麵牆壁不斷逃走,符咒士跟在身後緊追不舍。


    索裏達理放出的符咒如飛燕一般落在我的腳邊,上麵的文字開始發光,瀝青路與鋪路用的石子全都變為圓錐形的大槍一躍而起。我左右扭動身體連連避開,再次逃跑。我必須完全躲避發著光的東西,它們可能全都是符咒。


    在我注意到索裏達理沒有追來的瞬間,前方牆壁看板上的咒印變為觸手迸發而來。畫在看板裏的咒印變成了金屬的蛇,以螺旋形狀纏住我的身體。


    鈍色的螺旋不斷鎖緊我的身體,逼著我擺出了直立不動的姿勢。我的魔杖劍劍端被束向大地。咒式的射線被封印了。


    設置在戰場上給我看的符咒全都是陷阱。


    索裏達理高舉著符咒刀,他的眼裏已經看不見我,他打算下一個殺了傑娜依雅。


    在橫掃的銀光迫近的瞬間,我的炸藥咒式炸裂。朝著下方放出的爆風使得我的身體在空中完成了一個後空翻。我落在地上麵朝前方,衝向被爆風遮住視線的索裏達理。我預測了一下雙方之間的距離,然後猛地發力朝他的胸膛撞去。


    僅僅是讓我不能動彈而不是固定在牆上是非常失策的。而且如果索裏達理的一擊是橫斬的話,我怕是早就接受死刑了。可以說非常幸運了。


    兩人在地上翻滾的時候,我身上的拘束咒式消失了。金屬的結合被解開了。我立刻起身舉起魔杖約爾加,對準了索裏達理的心窩。同時我感受到了胸口被猛烈地踢了一擊。


    我咬牙忍著悲鳴,拉開了雙方的距離。我和索裏達理在夜色的巷子中展開對峙。路上的紙屑因為火焰咒式燃燒起來,照亮了我的右側和索裏達理的左半身。


    我就這樣彎著身,巷子裏可以聽到雙方雜亂的呼吸聲。我大概斷了幾根肋骨,對麵內髒應該也有損傷。隻要他呼吸產生疼痛就會產生一瞬間的破綻。


    兩者的結論是憋住呼吸的速度對決。索裏達理奔跑著想要發動符咒,但是我抱著刀刃率先展開了低空突擊。


    刀劍的突刺應該比發動咒式更快。正如我所想的,我的刀穿過了符咒士高舉著的右前臂。


    索裏達理強忍疼痛想要發動右手手上的符咒。我立刻反轉刀身,割斷了他的肌肉,擊碎了他的尺骨。他手中的符咒落到了地上。不對,符咒士為了從刀刃下逃脫舍棄了手腕。眼看著索裏達理左手揮下符咒,我趕忙一個半身旋轉,用盡體重和遠心力一下子踹向對方的腹部,男人彎著身子朝後退去。我感受到自己的臉上被刀劃了道口子。


    我抓緊空檔,朝著索裏達理發動混雜著鐵片的「爆炸吼」。光芒與暴風同時在路上炸開,我被反作用力逼得後退,衣服在空中獵獵作響,衝擊波使我折斷的肋骨嘎吱作響。


    我透過散開的爆炸煙塵看到了向後仰倒的索裏達理。雖然他發動符咒製成了一堵防護牆,但是他的右手已經消失不見,防刃服也被撕裂,金屬的碎片剜著他的臉與胸膛。雙方勝負已定,我稍稍鬆了口氣。


    索裏達理因為重傷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不斷朝後退去,因為害怕我的追擊而向右方逃去。遲到的「雷霆鞭」擊中了我背後的瓦磚牆,索裏達理則趁機穿過了燃燒著的牆壁的另一端。


    當我意識到索裏達理的企圖時已經晚了。


    索裏達理捉住了躲在車旁的傑娜伊雅。


    他的右腳將傑娜伊雅踩在腳下,左手握著符咒。對我而來的殺意不過是個幌子。從一開始索裏達理的目的就是接近前妻傑娜伊雅,然後將她殺害。


    索裏達理的臉龐被火焰映照成朱紅色,他俯視著前妻,眼中是無法抑製的殺意。鮮血從他右臂的斷麵中伴隨著心跳鼓動頻率噴薄而出。


    「索裏達理,快住手!你不能這麽做!」雖然我隻要呼吸就會感到劇烈疼痛,但我依然企圖維持聲音的冷靜,「你冷靜下來聽說我!」


    我拚命喊叫著。


    索裏達理的麵色十分冷漠,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


    「被苦痛與悲傷所困住的人類是沒有判斷力的。等你冷靜下來再說!快把刀變回符咒!快點!我們還有其他路可以走!」


    「不可能!」索裏達理低頭看著前妻,他的表情宛如一個快要落淚的孩子,混雜著一些扭曲的複仇者笑容,「不可能的。如果不殺了傑娜伊雅,我自己就會陷入絕境了!」


    他喊叫著將符咒變為了刀刃,而不是發動治愈咒式。我隻能趕緊發動咒式。


    七根鋼槍命中了男人的小腿,膝蓋下方的骨頭被刺得粉碎。索裏達理右膝的斷麵直直地落在地上,已經變成肉片的腳散落在夜色之中。被甩出去的符咒之刃切斷了傑娜伊雅身旁的瀝青路。


    痛苦超越了殺意,索裏達理用已經骨折的右手撐住了地,五官因為疼痛而扭曲,但他的左手再次舉起了符咒之刃,追殺拚死逃命的傑娜伊雅。


    爆炸聲響。我放出一擊精密爆裂咒式,擊中了索裏達理僅剩的左手。他左肘以下的部分全都變為了骨與肉的碎片。符咒士在瀝青路上打滾,他的雙臂與右腳的斷麵不斷噴湧出鮮血。失去了雙臂與右腳的索裏達理在地上不停打滾,發出了不成人聲的悲鳴。


    魔杖劍「斷罪者約爾加」指著男人的鼻尖,劍端的咒印組成式閃爍著淡淡的光芒。索裏達理咬碎一口犬齒,拚死忍住苦痛的悲鳴。我也因為負傷而呼吸急促,但為了從氣勢上壓住他,不得不強忍住苦痛。


    燃燒著憤怒的瞳孔仰視著我。


    「我是,正確的。沒有任何,錯。不過是因為、武力上的差異,才,才輸的。」


    「啊,或許吧。」我被劇痛折磨著吐露出心中的痛苦,「你隻是單純的正確。但也隻是如此而已。你沒有任何其他優點,你完全不在乎傑娜伊雅。這樣的結局正適合你。」


    現在的我很明白自己。的確我對庫埃耶、季薇以及其他曾經的戀人有過殺意。


    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便是想象,那地獄的業火也會在我胸中熊熊燃燒。


    如果所愛的女人要離開自己身邊,那還不如讓她死了更好。


    而且我也想過,如果是死亡的離別的話,就可以放棄似地沉浸在悲劇中了吧。


    但是,現實中,分別後的日子就那樣平凡地流逝。這並不對。我無法認同。


    我知道這不過是單純的自私想法而已。我知道無論是從客觀還是主觀角度來說這都是錯誤的,但我還是忍不住這麽去想。我必須真實地告訴索裏達理,還有我自己。


    「即便你現在無法接受傑娜伊雅的所作所為,但總有一天,你會通過某種方式接納的。」


    「我不、相信。」索裏達理的臉因為大量出血而變得慘白。


    總有一天,那溫和柔軟的心會造訪自我。這種話即便是說話者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咬緊牙關道:「即便如此,也終會到來。」


    我這麽說道,連我自己也不信。瀕死的索裏達理笑了。


    「即便如此,我,我也是正確的。正確,就是正確的。你們才是,錯誤的。」


    索裏達理的話語落在夜色中的瀝青路上。複仇者自始至終不願放棄正確性。


    膽怯的傑娜伊雅跪坐在索裏達理麵前。他看著曾經的妻子,眼中開始疑雲密布。


    「咦、咦?那麽,我是為了什麽,才追求,正確的,呢?」


    索裏達理的頭磕在地上,嚴重的傷勢和大量出血使他失去了意識。


    我從喉嚨中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解除了臨戰姿態。咒式也停了下來。索裏達


    理的封鎖咒式從燃燒著的街角開始逐漸解除。我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警笛聲。


    現在就是互相幫助的時機了。雖然現在索裏達理身負重傷,但隻要我采取急救措施,然後再讓專業的咒式醫生對他進行治療,應該可以得救的吧。之後就隻能讓他進監獄償還自己所犯下的過錯了。


    我一邊檢索著治愈咒式一邊朝索裏達理走去。但我走了三步就停下了腳步。


    一隻手按住了我的右臂。我抬眼看去,是傑娜伊雅一臉拚死的表情。她顫抖著嘴唇道:「……就讓他……這樣……」


    她的聲音過於嘶啞,我有些聽不清。傑娜伊雅藍色的眼瞳裏充滿恐懼,但同時她的眼神中浮現起惡意,她的嘴唇再次蠕動道:「就這樣,把他放在那裏。不要管索裏達理。」


    「什麽?」


    我疑惑反問的瞬間明白了傑娜伊雅的想法。


    對於她而言,索裏達理已然是恐怖的化身。即便被投入監獄,如果傷好了出獄的話,恐怕還是會再做出同樣的事情。我無法指責害怕被複仇而失去幸福的傑娜伊雅。


    前妻無情的雙眼充滿殺意地看著被複仇心所困的前夫。因為大量出血而失去意識的索裏達理在旁翻滾。伏在地上的男人的喘息聲愈發微弱。大概隻有十幾秒的生命了。


    我一瞬間有些猶豫,但立刻下定了決心。我甩開了傑娜伊雅的手,左手拿出手機,搜尋著黑醫次讚的電話號碼,右手拿著魔杖劍開始檢索止血和增血的咒式。


    「為什麽!」


    傑娜伊雅叫喊著。


    我沒有裁決索裏達理的權利。因為我覺得雙方都是正確的,雙方都是錯誤的。


    左手有輕微衝擊。是瀝青路上的手機在振動。以及女人纖細的右手握住了我右手上的魔杖劍劍身。


    女人的鮮血流淌在被火焰和咒式結成式照亮的刀身上。傑娜伊雅握住我的劍,跪在路上。


    「求你了。現在這樣事情就會順利進行下去了。為了我和瑟萊羅先生,還有索裏達理自己,求你了!隻要等十秒不到!」


    傑娜伊雅的請求很誠懇。她緊緊地抓住我的刀,為了不讓通往幸福的車票逃走。手掌上滴下的血落在地上,將瀝青路染成黑色。


    我又一次猶豫了。如果我有所動作,握住刀的傑娜伊雅的手指就會被切落。如果我不動,索裏達理就會死。


    就這麽流逝了空白的幾秒,但我還是邁出了步伐。


    我抱住握著劍的傑娜伊雅,努力將對她手的傷害降到最低。女人呼吸急促抵抗著我。我與她展開無聲的鬥爭,但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


    我和女人同時停下腳步。


    本該有的聲響全部停息。


    索裏達理已然悄無聲息。


    索裏達理躺在從雙臂和腳的斷麵中流出的血海裏。他的死相宛如惡鬼。


    女人一屁股坐在了瀝青路上。眼中流出的淚水經過臉上的黑痣,流到下巴。


    女人雙手捂住臉開始嗚咽。她似乎無法支撐自己,倒在了地上。


    「幸福。我想再次擁有作為女人渴望的平凡幸福。隻是那樣而已。所以,所以……」


    對前夫見死不救的女人放聲痛哭。火焰咒式引起的火勢依然在街燈暗淡的巷子間蔓延。一個影子掠過眼前。索裏達理燃燒剩下的符咒落在我的眼前。我伸出左手抓住了它。符咒宛如索裏達理自身所擁抱著的劫火一般滾燙。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沒能對索裏達理問出口,隻是緊緊地握住了符咒。


    輪胎刺耳的聲音擊打著我的鼓膜。


    道路的前後分別停著剛剛衝到的黑色轎車和灰色的威安。男人們打開車門跳了下來。我反射性地掏出魔杖劍,護住傑娜伊雅。


    「是誰。」


    男人們穿著各式各樣沒有統一感的衣服朝我走來,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是他們懷中的魔杖短劍已經膨起,看來是常年習慣暴力事件的人。


    「別誤會。我對你們沒有意思。」


    一個穿著灰色長外套的中年男子站在男人們的中間。正如他所說的一樣,男人們的視線從我和傑娜伊雅身上移開,朝著索裏達理的屍體走去。


    他們用藍色的防護布抱住索裏達理的屍體,並將他抬上擔架,同時清理幹淨地上的肉片,放進一個又一個的袋子裏。他們利用咒式散布藥劑,將瀝青路上的血糊取出。火勢也得到了控製。本該靠近的警笛已經聽不見聲響。


    「這樣,是你們啊。」


    「你最好還是不要說。如果說了的話就不得不把你也處理了。」


    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話語中摻雜著威嚇與玩笑。


    透過男人們擔著的擔架上的布可以看到索裏達理無表情的屍體臉龐。他們將屍體塞入大型車輛的後備箱,粗暴地關上門,然後立刻開走了。


    「你們準備把屍體運去哪裏?」


    「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中年男子走向黑色的車子。


    我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已經接受事實的我和確認情況的中年男子都是滿臉苦澀。


    「世界上的麻煩事實在是太多了。」


    「那是因為你在做一些隱藏麻煩事的麻煩事吧。」


    我如此說道,中年男子臉上的苦澀更深一層。


    他將長外套的袖子卷起,坐進了車中,然後跟著前麵那輛大型車輛揚塵而去。


    這裏宛如沒有發生過戰鬥,地麵潔淨如新。


    隻是,我和傑娜伊雅還留在這裏。而且我的左手還握著索裏達理遺言一般的咒符。


    休息日天氣晴朗。德茲彌大道上商店林立,戀人們與幸福的一家三口正在逛街。


    我坐在大道一端的長椅上。


    交織的行人們的表情開朗而平和,真是幸福的畫麵。


    「傻乎乎的貝裏克啊,傑娜伊雅和瑟萊羅怎麽樣了?」


    我朝背後發出疑問。坐在我身後長椅上的是貝裏克警部補。他看著報紙,裝作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瑟萊羅根據內部處理,被調到了埃利烏斯郡邊境的一個派出所。傑娜伊雅也搬到那裏去了。」


    他簡潔的回答令我有些火大。


    「差不多該和我說說故事背景了吧。」


    背後沒有傳來回答,那麽就由我開場吧。


    「索裏達理辭職以後就失蹤了。」我沒有回頭繼續道,「因為離婚問題而對瑟萊羅實施暴行的索裏達理是醜聞的火種。而且如果對前妻和瑟萊羅起了殺意,就會引起警察的信用問題。雖然內部都想悄悄地解決這件事不被登報,但是沒有會期待幸運降臨的傻瓜警察上層的吧。」


    我繼續猜測道。


    「另一方麵,索裏達理也不能進監獄。如果警察進了監獄,會成為罪犯們的目標繼而被殺害。如果原警官遭到這樣的對待,會損害警察們對組織的忠誠的吧。」


    我感到一陣苦澀。


    「所以肯定會犯下罪行的索裏達理隻有死路一條。但是,不能由他的同伴們出手。必須借由他人之手,也就是我。那就是貝裏克,不,是你們警察的計劃。我對你們的同伴意識真是感動到要吐了啊。」


    我想起昨晚的事情。優秀的屍體隱蔽措施。中年男子的話語。即便是世界第一大傻瓜也該明白那是警察相關者的隱蔽工作。根據中年男子以及他身後的人們意向,這一係列的事情絕不能暴露。


    我終於明白了接受委托途中所感到的違和感。從一開始我就被警察監視了。如果我把索裏達理殺了是最好,如果我想要治療索裏達理,他們就會以搜查的名目阻撓我,然後在送去醫院的途中以他搶救無效為名混過去。


    「我也不知道。我不過是被他們當做一個愚蠢的介紹人而已。」貝裏克的話語中透露著厭惡感,我也十分不愉快。


    「是誰決定一個人的消失。是哪個警察的指示?是局長古蘭斯德?還是副局長庫拉那哈?」


    「很遺憾,這並不是足以驚動上級的問題。應該是和索裏達理有關的警察局的部長下達的指示吧。」


    「這種程度居然是中間管理層的業務啊。人命也變得不值錢了。」


    「比起索裏達理殺死傑娜伊雅這樣的大醜聞還是好很多。這是警察式的判斷吧。」


    我看著前方,憤怒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本以為你是個稍微有點骨氣的警察,但我似乎錯了。」


    「我隻是一個警察。並不是什麽好警察,但也不是什麽壞警察。我一直是如此自持的。」貝裏克重重地歎了口氣。


    「然而我想錯了。我本以為自己稍微強一點,但是並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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