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島”——某處


    這是個淒慘的地方。


    不是像最下層一樣聚集了垃圾山和垃圾般的人,也不是充滿了毒氣和屍體。


    這裏——隻是什麽都沒有。


    於島的施工中途誕生,又隨著放棄施工而被忘卻,四曡半1大小的空間。


    沒有跟任何地方連接起來,即使有人偶然迷路走入,也不會產生任何興趣地轉身離去並忘卻的空間。


    存在於迷宮般地下城市,小巷深處的更深處。


    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廢墟後,能看到包含裂痕的牆壁和散落在地麵的數條鐵管與鋼筋。從設置在牆壁上部的幾個通風口裏,不斷吹出散發奇怪味道的暖風。天花板算不上很高,是因為找不到獵物嗎,連一張蜘蛛網也沒有。


    從天花板和牆壁上細微的縫隙間,漏入似乎存在於附近的熒光燈燈光——是遠遠不夠讀書,比新月的月光還不可靠的光亮。


    本來正常生活在這個島上的人就不會穿越廢墟。做這種事隻會平白無故地消耗能量,這個島上的居民出自本能地知道這一點。


    在這“被遺忘的空間”一角,一位少年背靠牆壁坐著。


    他伸出兩腿,隻是眺望著虛空——靜靜地凝視一片黑暗。


    幾個小時,幾十個小時————


    在昏暗之中眨著空虛的眼瞳——白衣少年隻是回想著。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自己的雙腿無法再動————


    △▲


    “呀。還是第一次實際會麵呢。跟電話裏的聲音形象差不多。哎呀,太好了。”


    對浮現起柔和笑容的男人,少年靜靜地低了下頭。


    男人掃視著少年的全身,以十分愉快的樣子繼續流利地說。


    “我還想著像張那樣頑固的家夥來了該怎麽辦。哎呀呀,我可不希望對方太孩子氣呢。從你沉穩的外表看來,平岩君的大意我也確實能認可。啊,平岩就是……昨天你殺掉的……我們的幹部。”


    男人說到這裏暫停了一下——少年背後浮起些許冷汗。


    這是個出乎意料的樸素房間。


    在如同超市般寬廣的房間內,擺著幾張桌子和書架,看上去就是用來辦公的辦公室。隻有房間入口附近擺著待客用的沙發和桌子,房間裏靠向窗邊的位置放有一張木製的辦公桌。


    桌子上擺著電腦和電話,旁邊的牆壁上掛有大型壁掛電視。


    這裏是跟東區賭場毗鄰的旅館。


    在最上層附近的房間內,白衣少年正與國籍不明的青年對峙。


    雖說是青年,但從外觀看來無法得知他的年齡,看上去似乎很年輕,又似乎人到中年。


    東區“老大”——吉塔爾林,和身為“rats”首領的少年子城。


    “多虧你背叛了同伴——我們才得到了這等好處。五十把很少進入流通渠道的新型手槍。還有——西區的家夥盯上了我們的事,也搞清楚了。”


    吉塔爾林隻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以自然的動作接近少年。


    “好了……為了回禮,應該把你納為組織的一員……”


    這時吉塔爾林靜靜地笑了,對子城提出不懷好意的疑問。


    “你為什麽拘泥於力量?隻要率領‘rats’的同伴,我想,在這個島上就能獲得差不多的幸福吧?”


    “……”


    子城稍微迷茫了片刻,最後他說出了一切。從自己被丟棄到島上的來龍去脈——到自己追求力量的理由,最後——連自己為了回到外麵的世界才想得到力量的事都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啊。”


    吉塔爾林靜靜地說,接著他又嘿嘿笑著繼續說道。


    “有個這麽好的故事,如果是在貧民窟一角的教會或孤兒院,這種小孩會被稱作媽媽或父親的家夥溫柔養大吧。……但·是,這個島上沒有這種溫柔的人。”


    雖然是有些戲弄人的說話方式,但子城沒有反駁的意思。根據他的判斷,即使反駁也沒有意義,而且他不想引發自己今後雇主的反感。


    “不過哪裏都有例外。比如說——明明已經是個大家庭了,還接受並養育別人小孩的飯塚餐廳夫婦,或者是大概十年前,對玩弄電鋸的小孩產生興趣的我。”


    “……”


    “但是。”


    這時吉塔爾林的笑容突然停止——他的眼神變得跟剛才完全不同。


    子城在他綠色的眼瞳中,看到了寄宿其中,跟“島”上之人無法相提並論的黑暗光芒——


    “你說過,西區的人很排斥異己……那也隻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方麵。”


    他這麽說道的同時——子城身後傳來了開門聲。


    那裏出現了身穿旗袍的美女——和圍在她身後的四個男人。


    “……”


    子城沒有回答。與此代之,旗袍女麵無表情地開始說。


    “辛苦你了,吉塔爾林。……然後呢,就是這孩子吧?”


    浮現在她臉上的麵無表情,跟子城或“rats”臉上的明顯不同。


    她的麵無表情中並非一無所有。反而是包含了所有感情,並高明地將激情蘊藏其中。就是一幅給人以這種印象的表情。


    “總算一步一步解決掉了這邊的叛徒……你那邊呢?”


    聽到她的話,吉塔爾林平靜地點頭。


    “按照你所說,隻拿走了槍,把‘rats’的小老鼠們釋放了。”


    “——!”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滿懷著想要質問的心情,喉嚨卻無法順利地擠出聲音。也許是他發自本能地覺察到現在的狀況十分危險吧。


    “好了。子城君。……你聯係的西區幹部呢,跟這裏叫做椅麗小姐的幹部關係很不好呢。……說白點,你們殺掉的西區人,全部都是她這一派的。”


    子城聽到這裏,完全理解了事態。


    是逃,還是反抗——連選擇其中一條路的空閑都沒有——他就被四個黑衣人按倒在地。


    “啊~放心吧。不會殺了你的。我們約好的吧?隻不過——用日本的話來說,就是‘調解糾紛’吧?要是不解決掉這一點——你的存在,可能就會成為今後西與東對立的原因哦。”


    “啊拉……死掉的可能性可是充分的很呢……”


    聽著兩人的對話,他知道了自己接下來會被怎樣。


    領悟到這一點的瞬間——少年發現自己冷靜地令人吃驚。


    他抬頭仰視吉塔爾林,帶著有些悲傷的音調說。


    “很遺憾……我還認為你不是那種人呢。”


    像是被那悲哀的聲音誘惑了一般,吉塔爾林露出為難的笑容回話。


    “你相信我嗎?還是說——一直懷疑啊懷疑,直到最後判斷我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


    “懷疑他人這種事呢……即使那隻是誤會,即使懷疑被洗清了,自己心中也會殘留有‘懷疑過那個人’的罪惡感。相信別人,在被背叛的時候受到的衝擊也很大。不是半吊子。不管是相信人還是懷疑人,都要做好沉重的覺悟。如果討厭這一點,從一開始就不要考慮相信或懷疑他人。”


    對沉默的子城,吉塔爾林繼續靜靜地說。


    他的眼中浮現出無邊無際的悲傷神色,不知那是對子城的憐憫,還是對自己產生的感情。


    “與人的交往中,沒有不需要覺悟的情況。你所做的覺悟,就是否定跟這個島扯上關係。也許正因為如此,


    才有這樣的結果等著你。”


    對說到這裏告一段落的吉塔爾林,子城以奇怪的語氣說道。


    “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聽到少年的疑問,吉塔爾林緩緩地搖了搖頭。


    “決定這一點的,是從客觀角度觀察的你們吧。隻不過——我認為,你所了解的我也隻不過是存在於這個島上的我。”


    “……”


    “為了讓這個島生存下去,我接受各國組織的支援——也出手洗錢。我當然也知道那些錢是用來做什麽的。”


    傾訴著弄髒自己雙手的壞事,他淡淡講述從島外的人看來,自己是個怎樣的人。簡直像是在對不存在於這裏的某個人懺悔一般。


    “我來評價自己的話就是壞人吧。在這個島的世界中戴著偽善的麵具,是個無藥可救的卑鄙小人。你真的沒有注意到嗎?”


    說到這裏他暫停了話頭,以有些困惑的表情,看向椅麗那邊。


    椅麗理解了對方的意圖,沉默著點點頭。


    似乎是因她的反應而放心,吉塔爾林笑著暴露出這個島的一個秘密。


    “我說啊,雖然有很多援助東區的組織……不過其中一家,其實就是西區背後的組織。也就是說,我們在根源上是同一個組織呢。”


    這種事子城是第一次聽說。


    也就是說西區和東區——隻是有相同牽絆的組織同夥,時而協力時而幹架而已。


    “這個島是在一場恢宏的鬧劇中成立,保持奇跡般平衡的城堡。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保護這個藝術作品。……為了圓滑處世,也會輕易出賣——一兩個新部下的。”


    聽到吉塔爾林口中“任性”的真相,子城感到了自己的可悲。


    少年像是放棄了一切,沒有任何回話,隻是靜靜地垂下眼簾。


    但是,吉塔爾林沒有停住他的話。


    對似乎已經接受死亡的子城,他窮追不舍地說道。


    “不過——你也不是沒有預想過這種結局。對吧?”


    聽到這句話,少年沉默了。


    他確實不是沒想象過這樣的結果。但是——在心中某處,他覺得也許這樣也好。


    對死亡的恐懼——還沒大到阻止他的行動。


    “你——有沒有想過通過死亡逃離這個世界?”


    “……”


    “而且,你並不想回到原來的世界。說原來的‘世界’也太誇張了。你——隻是想對拋棄你的父母……父親和母親兩人進行複仇而已吧?”


    子城想要反駁這句話——但他的下巴已經被按住,連身體都不能如自己所願地活動。


    “你太愚蠢了。真的很愚蠢。一邊比任何人都期望著從這個島逃開——一邊比任何人都否定著這個島——結果,你跟本就沒觀察過外麵的世界。”


    隻有吉塔爾林淡淡講述的話語傳入耳中。


    “你們組織的名字——是rat的複數形式吧。這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很合適的名字哦。”


    “————”


    “rat呢,是指改良溝鼠而得到的白鼠。是通過藥物試驗而產生的人工生物。”


    按住子城的力量更為強烈,他聽著吉塔爾林的話,視野漸漸變黑。被金島掐住脖頸時的場景閃回了……隻是跟那時不同的一點是,沒有電鋸女來救他。


    “你把被丟棄到這座城市裏變成溝鼠的孩子們——品種改良成rat。但是,讓我來評價的話。如果你幸存下來,到那時把他們當作真正的部下…………”


    他沒有聽完吉塔爾林的話——世界完全陷入了黑暗。


    之後的事大體上跟子城的預想一樣。


    說是大體上——他本以為會被馬上殺掉,結果沒有。


    隻不過,簡潔描述事實的話如下所示。


    少年的兩腿被折斷了好幾處——


    ——他被丟棄在島內被所有人遺忘的地方。


    於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


    從那之後過了幾十個小時呢。


    被世界落在身後的島上,被人遺忘的地方。


    一個人殘留在這種地方,子城忍耐著腿部的疼痛——隻是不斷眺望著虛空。他沒有發出求救的叫聲,隻是以完全失去感情的表情,靜靜地坐在一片昏暗之中。


    明明還有機會,他卻不準備抓住。


    ——即使離開了這裏,未來也一無所有。


    利用了一切,背叛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這樣的自己即使苟延殘喘,未來會有什麽呢。


    結果他無法給出回答,沒有亂動腿部也沒有咬舌地度過時間。


    ——那個男人說的話也許是正確的。


    “你——有沒有想過通過死亡逃離這個世界?”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內複蘇。


    ——也許是這樣。說到底,即使得到了金錢或力量——曾被外麵的世界拋棄過一次的我,也許已經不能被原來的世界接受了。


    那麽自己為什麽要如此執著於力量呢。


    “你並不想回到原來的世界。說原來的‘世界’也太誇張了。你——隻是想對拋棄你的父母……父親和母親兩人進行複仇而已吧?”


    又是那個男人的話。


    ——現在想來——那個男人說的沒錯。


    ——說到自己在以前的世界知道的事——基本上都是父親和母親教會的。


    於是子城注意到了。


    自己如此憧憬的世界,拋棄了自己的世界,他以為這個“島”以外的所有事物就是那個世界——但結果隻是拋棄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周圍的一切。對自己來說,世界——跟拋棄了自己的父母是一個意思。


    注意到這一點,他在黑暗中靜靜地閉上眼睛。


    “這就是……絕望嗎。”


    這麽說著,他回想起把自己從金島身邊救走的護衛的話。


    “這個島會立刻奪走你的希望……但是,絕望,也會被立刻奪走。”


    拿電鋸的女人這麽說著,露出溫柔的微笑。


    ——騙人的。如果說現在我體會到的感覺就是絕望——那這個“島”,這個一無所有的垃圾世界,會怎樣奪去我的絕望。這種事,隻有運氣特別好的家夥才——


    想到這裏,他陷得更深了。


    ——運氣好的家夥嗎。


    他漸漸地否定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啊啊,是嗎。


    ——說是奪去絕望——一定是擁有絕望的人,很快就會死掉吧。


    隻要這麽想過一次,就會產生心理錯覺,認為世界就是如此。在無法否定或肯定這一點的空間內,子城放棄了繼續思考。


    從那之後又過了幾個小時——


    他聽到一個聲音。


    從一個通風口處,傳來有什麽東西爬過的聲音。


    “……?”


    是老鼠之類的嗎。子城這麽想到,沒有特別在意——


    但最後,通風口的網格開始哢嚓哢嚓地搖晃——伴隨著鐵鏽聲,通風口向內打開了。


    然後,從裏麵出現一個瘦小人影的麵龐——下一個瞬間,這個人影所持的手電筒發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唔……”


    對還沒適應光線的眼睛來說,手電筒的光未免太過耀眼。


    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卻沐浴在驚恐的聲音中。


    “啊啊……


    沒、沒事吧!?”


    那是比自己還要年幼的少女——在幾天前的廣播中,他聽到過她的名字。


    “……你是……”


    穿著藍色衣服的少女是島上長大的孩子中擁有日曬膚色的那一類,脖子上垂下寫有“地圖134號”的記事本。


    “霧野……夕海?”


    探索這個島上所有“密道”,製作沒有任何人做過的“完全地圖”的少女。被父母帶到這個島上——就這樣站在麵前的少女。


    ——跟自己的遭遇相似,卻選擇完全不同生存方式的少女。


    “哎……是、是的,比起這個,要快點找醫生……!”


    她看到他腿上的傷,慌忙叫了起來,但這對他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離開這裏也一無所有。本想真的就這樣死去的,事到如今卻被救了嗎。


    不過,即使說“別管我”她也會叫人來的吧,而且就算說明現在自己的感情,她也是那種無法理解的類型。


    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事。


    ——反正都要死了,還不如死在“rats”的手中。


    被子城背叛,他們應該滿懷抱怨的吧。


    死在他們手中,是自己的贖罪,也是義務——感覺到這一點,他麵向少女說。


    “……現在去我說的地方……有住在那裏的家夥。把我的名字多講給幾個人聽——反正都要叫人來,我希望你把他們叫來。”


    △▲


    又過了幾個小時,子城身邊出現幾個小孩。


    “子城。”


    “子城親。”


    對話中不含感情的同年齡,或者年幼的孩子們——子城有氣無力地回話。


    “……呀。”


    在黑暗之中,少年靜靜說道。


    “rats”的同伴,男女合起來差不多六人。子城確認了自己認識他們所有人的臉,就放心似的歎了口氣。


    “……謝謝。我不會找借口——也不會反抗。即使想做也做不到。”


    對他這句話,少年們麵麵相覷。


    “子城。背叛了我們是真的嗎?”


    “背叛?”


    “出賣了我們?”


    “給東區?”


    “得到了金錢?”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


    子城苦笑著,已經放棄了繼續苟活的他,毫不猶豫地告白真相。


    “背叛了哦。”


    這時他暫時停頓,接著說出窮追不舍般的話。簡直就像是故意要引出對方的憤怒一樣。


    “啊啊,背叛了!我以為你們可能會死,不,是絕對會死!雖然這個預想沒猜中,但我是想殺了你們!這樣就行了吧!”


    這時子城不再說話,疲倦地低下頭。


    他閉著眼睛,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孩子們從子城那裏聽來的話,覆蓋了他們的想象。


    “——然後呢?”


    “……哎?”


    “我們應該怎麽辦?”


    “我們要對子城做什麽呢?”


    “教教我們。”


    “像往常那樣。”


    子城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慌忙提高音量說。


    “說是……該怎麽辦……你們恨我的吧?那就照這麽辦……”


    但是,孩子們在黑暗中再次麵麵相覷——還是麵無表情地說。


    “我們對那種事,不是很懂。”


    “背叛是不好的事,我的大腦是理解的。我也知道不得不生氣的道理。……但是,對子城無論如何也沒法產生這種心情。”


    “比起這個,我們不知道該怎麽吃飯。”


    “沒有你很頭疼的。我們不知道該怎麽生存啊。”


    淡淡說出的話語。


    聽到這些不含感情的語句羅列,子城發現了。


    用站在客觀角度的眼睛看去,他第一次發現。


    他們跟自己一樣,是把感情壓抑在自己體內。


    但是,其實他們連可以壓抑的感情都不存在。


    喜悅或悲傷,憤怒或恐懼,連名為欲望——生存的本能都不存在。


    這樣下去不會有任何改變。


    ——這些家夥——不——我們————


    諷刺的是,這跟八十島美咲喊出的話一樣,隻不過子城沒有理由知道。


    ——我們——是比其他任何人,比任何人都像這個“島”的存在————


    是自己培養出他們的。


    作為這個島的一部分,出生並養育。


    讓“rats”們誕生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不管是什麽形態——自己把這個島的一部分,培育成最像這個島的部分。也就是說,自己完全被這個世界同化了。


    ——即使逃出了這個島——我也不過是“島”的一部分罷了。


    不管到了哪裏,即便完全忘記這個島的事,隻要他們還存在————


    注意到這一點時——子城領悟到,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


    在失語的少年麵前,孩子們依次說出任性的話。


    “不管怎麽樣,我們沒有你,就無法在這個島上生存啊。”


    “我說,已經有大概兩個人餓死了。”


    “所以,告訴我們生存方法呀。——為了讓我們放下心來對你複仇。”


    “這就是報應。”


    “是報應。”


    “雖然不是很懂。”


    “一定就是這回事。”


    “沒錯。”


    “是的。”


    孩子們口中淡淡說出的語句羅列。


    聽著他們不含絲毫感情的聲音,子城發現了自己可以做的事。


    把自己從他們那裏奪走的,他們失去的感情,一點一點還給他們。把他們變回人類。


    開始這樣考慮時——他腦中去掉了死亡這條選項。


    少年在心中笑了。


    隻是安靜地微笑。


    想要把笑容浮現在臉上,卻無論如何都沒法順利笑起來。


    少年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對麵前的孩子們說。


    “呐。”


    “什麽?”


    “我——弄錯了一件事。”


    說到這裏,子城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他知道有什麽東西正從喉嚨中上湧。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停下,繼續竭盡全力地說。


    “人類是相當頑強的。……尤其是住在這個島上的人。”


    “是嗎?”


    “就是。”


    “因為子城這麽說。”


    “一定是的。”


    ——我們之間的牽絆,沒有人可以切斷。


    即使用多麽鋒利的刀刃,多麽強大的電鋸也——


    反正,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不管怎麽掙紮也切不斷。


    於是,少年放聲大哭。


    有多少年沒哭過了呢。


    有多少年沒這麽激烈地表現出感情了呢。


    明明忘記了笑的方法——卻隻有哭的方法沒忘。


    然後他想起來了。現在自己的臉——正寫著剛來這個島時第一次爆發出的感情。


    找不到父母的不安,還有跟現在一樣,想要哭到淚水流幹。


    孩子們不可思議地盯著子城的臉,他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自己的淚水是出自


    悔恨,還是出自別的什麽——


    隻有一件事,他擁有確信。


    被夕海找到的自己,是多麽的幸運——


    於是他決定教會“rats”的同伴。


    這份眼淚的悲傷與喜悅,


    還有——在這個島上,確實存在著希望的事——


    譯注


    1四曡半:大概7.29平米,普通茶室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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