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a爬狼警報


    西區豪華旅館“朱鷺”


    在陰暗的走廊裏踱著步,我再次思考。


    總感覺最近好像總是在思考。這樣下去,我就會變成連吃飯的時候也會思考“這粒米在我的人生中意味著什麽呢”的神經質之人吧。以前的遊戲中經常有那種帶著詩意表現周圍環境的角色,但是那樣的人生似乎很是疲憊。話雖如此,我沒有對他們表示否定的意圖。


    任何人都會在閑暇的時候思考形形色色的事。


    比如學校的課程到底有什麽意義。


    戰爭為什麽不會消失。


    為什麽有人一定要被殺掉。……雖然這句話由我說出口就像是戲言。


    認真思考這些一件一件數下去就會覺得很無聊的事……就是所謂的清閑。


    大家都又清閑又無聊,才會思考各種各樣的事吧。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可能尤甚。


    從“總感覺最近總是在思考”的疑問到得出“大家都又清閑又無聊”這個結論,我才走了不到三步。


    隻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就會這樣。


    我回想起初中時朋友說的話。


    “棒球漫畫裏啊,經常有投手在丟出球到球被擊打之間考慮了很多事的情景。在他們考慮的時候球早就進了手套裏吧~”


    那時我聽到這些,驚訝地想過這家夥到底在說些什麽呢。


    因為我想,從球飛到手套期間有多麽長的一段時間可以用來思考啊。


    當然沒有說出口的閑暇。讓聲帶和嘴巴活動的肌肉有速度的極限,但思考這件事是沒有製約的。


    我一直那麽認為,但這似乎不對。


    我以為我一定不是特別的人。大家其實也能做到。他們隻不過是對腦漿的力量評價過低,由此帶上了限製器。


    眼睛的速度、聲音的速度還有用鼓膜傾聽就能分辨的界限,以這種感覺為基準讓腦漿運動是不行的。要更加相信自己的大腦、心靈和意識。


    ……這種事也是在閑下來的時候才會想到。


    其實我也不是相信自己的腦漿才讓大腦運轉速度變快的。從小時候起這種事對我來說就很普通。


    但是,問題在於——不管大腦的速度再快,也不代表頭腦聰明。


    既然都這樣了,成為聰明的人該有多好。那樣的話,我就不需要接受讓人不愉快的檢查,應該也不會墮落到讓家人望而生畏。


    說到我的家人,本來就……


    哦……思路又跑題了。


    距離目的地的房間還有十米。


    在那期間慢慢想吧。


    現在,我該考慮的是——


    為什麽自己被賦予了“殺人魔”這個稱號。


    我是殺過不少人。


    我也認為自己在島上殺的人多了點。但是,我沒有做過不必要的屠戮。


    是因為敵人……太多了。


    殺掉第一個人之後,很快就有幾個人號稱報仇,帶著槍出現在我麵前。我無法理解在大家麵前公然襲擊的我那些人,而且我也無法理解不去阻止他們的“最下層”居民,我畏懼著全是這種事的島——被恐懼束縛的我還擊了他們全員。雖然我沒有給出致命一擊,但是他們負的傷也讓其中好幾個人確確實實地死掉了。


    不過——我是在很多人麵前殺人的。


    在那之後我也有多次被人追殺。有很多毫無關係的強盜,當然也存在第一次殺人的連鎖反應。我深切體會到隻有憎恨徒然產生,陷入沉痛之中卻無法阻止連鎖反應。


    在我殺了很多人之後。


    最下層開始產生“殺掉白衣服的家夥就能名聲大振”的傳言。


    那時我殺了多少人了呢。


    我知道在最下層的一部分地區,有人在用賞金懸賞我。


    殺了多少人呢。


    那個傳言和賞金最終從最下層流傳出去。


    說實話,我很怕。


    我為自己被懸賞了賞金,或者說被無意義的傳言而盯上性命這種狀況害怕到不行。即使如此,我更怕懷抱著殺過人的事實離開島。


    如果現在變裝並潛伏起來……也許就能糊弄過去。但是,我煩惱啊煩惱啊煩惱啊的結果是——與其隱藏身份膽戰心驚地生活,不如暴露自己的身姿,還擊襲來的家夥,殺啊、殺啊、殺啊——所有人都畏懼著我,使我成為不會有人出手的存在,這樣反而輕鬆一點。


    ……那時我已經失去殺人的禁忌感了。


    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是自己想要殺人。


    任何人都不該被殺。我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


    沒錯,沒錯,我還……很正常。


    ……但是,我從這座島逃走的話,會有多少人不必死去呢?說到底,我還是為了自己內心的安穩而殺人的,不是嗎。我的腦漿思考著思考著這種多餘的事,又思考著思考著思考著對此的借口——然後又予以反駁——在這種事反反複複的期間,我的腦漿得到了一個結論。


    天空很藍——所以我才殺人的。


    因此,我不會變裝。這白色的身姿被認定為麵具,封印了所有罪惡。


    等到總有一天我離開島時——就把這顏色完全丟棄在島上。


    ……沒錯。我想逃跑。


    不過,逃跑……逃跑有什麽不對的?


    我隻是不想死而已。


    那麽……為什麽在殺人明明是家常便飯的島上,那些島民要把“殺人魔”的稱號推給我呢。


    說實話,這讓人很不舒服。感覺到自己被世界拒絕的時刻,我沒有憤怒或悲傷,隻有無可奈何的嘔吐感湧現。


    像是要把我逼上絕路一般,那個變態又出現在我麵前。


    不,正確說來不是出現在我麵前……而是隻用聲音一直挑釁我。報上“彈簧腿喬普林”之名的變態對我竊竊私語。


    “你會被人稱作殺人魔,跟你殺人的數量無關……單純因為你是可怕而又美好,非常識的異常存在。強大、迅速、似乎能預測一切的舉動。連子彈都能避開的你對於人類來說已是‘無法理解之人’了。給這個‘無法理解之人’取名,為了讓人便於理解……‘殺人魔’隻不過是這樣一個稱號罷了。”


    “你認為自己被世界遺棄,是因為自己在拒絕世界。來吧,你也到這邊來。作為傳說活下去即可。如果你能想通自己並非人類,應該就沒有煩惱的必要了。”


    ……可惡。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


    我……我是正常的!


    我是脫離了人類的存在!我……我即便如此也是人類!如果自己真的是吸血鬼或怪物的話該有多麽輕鬆。因為那樣的話,我就會放棄了!為自己的存在根本不是人類而放棄!但是,我、我是人類……我也想做人類。


    我……我喜歡人類。喜歡能夠普通地、普通地笑出來的人類!發覺自己變成這種狀況……是在兩個月前的那個時候……發覺的。


    身為人類的我隻想喜歡人類……那為什麽我必須一直戴著這種麵具?啊啊,啊啊,火大。我為自己的軟弱,還有把我趕入這種狀況的無形之物而感到無比火大!


    ……嗯?


    糟了。走過門了。


    太過沉溺於思考可不好呢。冷靜點啊我。


    冷


    靜、冷靜、冷靜下來。


    1、2、3、4。1、2、3、4。


    ……好了,冷靜下來了。


    我重新調整好呼吸,緩緩把手伸向旅館房間的門把手。……想到對麵可能有電擊槍等著我,我暫且戴著橡膠手套抓住把手。


    可怕的是那一瞬間的陷阱。打開門時有子彈射出的話我還能應付,但對於電流的速度我也無能為力。


    我觸碰著門把手,將神經集中在內部的情況。耳朵沒有捕捉到特別的聲音,鼻子也沒有聞到危險的氣味。


    好……一鼓作氣幹下去吧。


    我一邊集中意識,一邊一口氣轉動門把手————


    哢嚓哢嚓


    聽上去緩慢到極致的金屬音。


    似乎上了鎖。


    ……也是。畢竟是旅館,這裏一定有自動鎖。


    我為自己的失誤感到愕然,從懷中取出房卡。那是剛才弄昏放哨的男人後奪過來的。


    ……奪走了鑰匙還忘記要用鑰匙開門,這個,算是怎麽回事。


    是因為我思考過度嗎,我把鑰匙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啊啊,所以才說頭腦的運轉速度跟頭腦好不好沒有關係。


    不過,剛才的聲音毫無疑問引起了內部的注意。


    “……誰?”


    我一邊用指尖玩弄著房卡,一邊考慮著今後的事——裏麵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那是滲透著妖冶,卻又交織著寒冷的聲音。


    看來裏麵就是目標人物。


    既然如此難得,我就來回個話吧。即使產生什麽問題,也到時候再說。不過,該說什麽來打招呼呢……在這種場合下,果然還是單刀直入給對方留下的印象會好一點吧。


    “我是雨霧。呃,雨霧……八雲。”


    房內暫時沉默了。不過這也是當然的。我的頭腦也沒糟糕到那種地步……不過,從客觀角度看來,分明是侵入者的我卻堂堂正正地報上姓名,這根本就很蠢。該怎麽辦,我漸漸不安起來了。快點、快點說些什麽。


    “……開什麽玩笑?”


    啊啊,她似乎沒當真。


    她很信任守衛的男人,也不會相信自己尋找的嫌疑犯會突然出現在麵前吧——也不想相信。因為我如果是本人,她就必須擔心自己的性命了。


    不過,很抱歉我就是本人。這是無法動搖的事實,她隻能放棄。……不等等,這時我該說“是,我是開玩笑的很抱歉。我是路過的小灰人”嗎。


    不,等下等下,等一下啊我。不管怎麽說也不該是小灰人吧。啊,這麽說來,現在電視上在放《doubleberetta》。糟了……要是看了再來就好了。今晚的《葉隱四槍創》也不能錯過。


    不不不,等下等下等下啊我。現在不是考慮這種事的場合——


    “門開了。”


    今天果然應該重過一次——什麽?


    伴隨著輕微的金屬音,房內傳出了說話聲。


    我試著扭轉把手,發現它確實沒上鎖。


    我不知道她在考慮些什麽,但是總之我被招待進去了。即使是陷阱,進去之後總能有辦法的。不過……


    在那之後不到三十秒的漫長思考之後——我坦率地打開了門。


    △▲


    進入房間的瞬間,我陷入了迷失於異世界空間的錯覺中。


    將走廊的氛圍一百八十度顛覆的場景。……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起異世界來說這樣講更好。我現在……真的踏足了“西區”。


    在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套房的豪華房間內,我連門都忘記關上,隻是巡視著房內。


    跟旅館外部裝潢相去甚遠的中華風家具與裝飾品。每一件都十分光鮮,放在一起就醞釀出一種高級感。這就是所謂的資產家嗎。我至今從未想象過中華風的資產家,但是今後遇到這個詞一定會立即回想起這個房間吧。如果說缺點的話,就是使用過多三原色的裝飾品看少去多少有些刺眼罷了。


    牆壁和天花板上到處都貼著護身符。我本以為這個房間的住戶是個徹底的現實主義者,沒想到她也有著很深的宗教信仰?


    感覺就像是飛躍重洋來到了中國一般,我體會到了寶貴的經驗——但是關鍵的房間主人在哪?


    我做好了打開門就被射擊的覺悟,但似乎沒發生。她是打算在我走進來之後再散布毒氣嗎?如果打破窗戶,也許還能想辦法沿著牆壁下去……不過,這裏的玻璃肯定是防彈的吧。能用那張桌子打破窗戶就好了……


    就在我思來想去的時候,從房間一角——竹製屏風的陰影處突然出現臉部的剪影。


    “該說是……歡迎嗎。”


    “啊啊,你好。”


    不會錯的。我好幾次都在島上的重大事件中見過她,所以很清楚。


    是西區的幹部椅麗。


    “你真敢光明正大地來到這裏呢……你是認為即使我有所武裝,憑你的力量也能簡單地殺死我?”


    “……”


    “那樣的話,我可能完全被輕視了……雖然我想這麽說,不過說實話,在我看來,你隻有把人視作笨蛋的實力而已。”


    “你對我的評價高過頭了……而且,我沒打算輕視你……如果讓你這麽理解的話我道歉。對不起。還、還有就是大白天的不預約就來,對不起。……不知怎麽的,真的很抱歉。”


    好了,該道歉的事都道歉了。接下來就是達成目的。


    不過,她出現的還真幹脆。看上去沒有拿槍——但是她的嘴裏可能含著毒針之類。她可是讓這座島運轉起來的人物之一——魔女。如果大意,我會被殺的————


    “那麽,今天輪到我了嗎……特意跟我說這麽多,是想送我帶去陰間的禮物?”


    “啊,不,關於這件事————”


    ————


    ……啊啊,做蠢事了。


    做蠢事了!我還真是個笨蛋啊,可惡!


    我被麵前的椅麗過度吸引了注意力!


    跟兩個月前一樣失敗,豈能……跟那時一樣失敗!


    居然沒有覺察到背後的殺氣如此接近!


    映照出夜景和房間內部的巨大窗戶。


    在窗戶一角……清晰地顯示出握著槍的手。


    住手……給我住手……!


    現在,現在不是殺人的場合。


    所以說,別射啊?


    聽我說?後麵的家夥!


    根據情況——我可能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得不殺死你……!


    我……我不是那麽強大的存在……!


    所以,所以不要對我懷有殺意……!


    “我不是來殺你的,希望你能放心。”


    我——裝作還沒注意到身後的存在。如果把發現的事說出口,隻會被對方認為是在求饒。


    而且,我不認為麵前的女人是接受求饒的類型。


    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不結果掉背後的家夥。不被殺死並精確地剝奪對方的戰力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根據對方的實力,如果我不一口氣殺死對方,就會危及自己的性命。


    那麽……之後就是希望麵前的她能聽進去我的話。


    “……如果你能接受我的話,那個,我會非常開心的。”


    比起麵前的她,不如說我是對後麵的存在說的。


    椅麗驚訝地看向我,她淡紅色的嘴唇吐露出優雅的話語。


    “哎呀……我們有義務聽你說話嗎?”


    ……啊啊,怎麽會這樣。


    這種反應——她已經覺察到了。


    她已經反過來覺察到我已經知道背後的存在了。


    那樣的話,我也沒必要繼續試探她。


    “……但是,我有告訴你的權利吧?”


    “……殺了我的無數同伴,擾亂島上治安的你還想說什麽?勝利宣言?挑釁?還是說終於想要求得到什麽了?”


    “是真相。”


    聽到我的話,椅麗一瞬間皺起眉頭。


    我沒有錯過這個時機。我精煉了話語,將我所知範圍內的真相告訴對方。


    “我——沒有殺人。”


    “……?”


    “我——沒有殺西區幹部和東區幹部中的任何人。我所做的事,隻有站在你的父親嬰大爺枕頭旁邊警告他而已。僅此而已。但是,現在不是把引起島上騷亂的西與東連續殺人全部推給我了嗎。所以說,雖然我也有不是,做出了引起誤解的行為——但是我想我也有否定的權利吧。”


    “……”


    椅麗的嘴唇抿起來了。我身後的家夥似乎也在猶豫。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呢……事到如今還開什麽玩笑。在有目擊者的條件下,你還想否定什麽?”


    “非要這麽說的話,我就是要否定那位目擊者的證詞。我想,可能是有人變裝成我四處殺人吧。”


    聽到我的觀點,椅麗再次沉默——但是這次她更為迅速地開口,愕然地搖了搖頭。


    “很遺憾,想讓我相信的……”


    金屬摩擦的聲音。我看到窗戶映出的男人手指在動。


    “……要素……”


    在這個時機嗎!因為那個沒有絲毫猶豫的手指動作,我蹬向地板。


    椅麗的臉上顯示出動搖。我完全錯過了時機,但是看到對方手指開始動作的瞬間,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不過,我並不是比子彈行動更快。這種狀況很明顯對我不利,避開重要部分並且不受傷是很困難的。


    但是我不能在此受傷。


    我確認著玻璃中映出的男人的手,調節自己的身體位置開始移動。


    我正好——移到了男人的手與椅麗身體的中間點。


    “——!”


    男人扣下扳機的手理所當然地猶豫了。


    我裝出要轉身的樣子,把手搭在旁邊的桌子上。我突然把它丟向敵人。桌子比想象中更沉重,不過總算也飛到了空中。如果桌子能打到對方的頭部,他就會陷入昏迷吧。不然的話,我大概也能利用對方躲避的破綻讓他昏迷。


    不過——在我慢動作的視野中,敵人的男性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舉動。


    他沒有躲避也沒有承受我丟過去的桌子——


    而是進一步向前縮短距離,在與桌子碰撞前撲向地麵——一邊從桌下穿過,一邊繼續把槍指向我。


    這下我的身體就和椅麗不在一條直線上了。


    ——這家夥……跟上了……我的反應!?


    這種反應在幾年前跟七色頭發的家夥爭執以後,我就沒遇到過了。最後那家夥就此逃走,之後我也沒再盯上他,沒有殺掉他,從結果上來說我認為是件好事。


    ……啊,不好,這不是能讓我考慮多餘之事的對手!


    他的大腦運轉似乎跟我完全不同,槍的瞄準也有些偏移。雖然隻有些許,我還是為了讓偏移變得更大,扭轉身體再次蹬向地麵。


    我看到了火藥爆炸的光芒。


    同時,我為了錯開子彈的軌道,將腳踩在身旁的椅子上。然後就此踹了一腳椅子——飛舞到空中,跟從桌下鑽過的對手錯身而過。


    這是在他預想之外的舉動吧。身處下方的對手一瞬間驚愕地把眼睛睜大——


    ……咦?


    這個男人我見過。


    我接著飛越我扔出的桌子,翻身到它的對麵。這張桌子沒法作為那種口徑的槍的盾牌。但也能起到障眼的作用。


    我用腳後跟踩了一下桌子,一邊躍起一邊猛衝向對方。我這次舉動敵人總算無法避過,他的動作露出了破綻。


    趁這個間隙,我想辦法貼向房間牆壁的陰影。幸好這是分為好幾個房間的套房。如果是廉價房的話,我被追進廁所時就全完了。


    我暫時能夠避過子彈保護身體,就轉而回想剛才那個男人的麵容。


    啊啊……雖然我幾乎沒怎麽去過西區,但我跟他還是見過幾次。


    我記得他是西區幹部中推行島改革的男人。我還曾期待過,如果他可以從這座腐爛的島上一舉清除槍支犯罪之流,我也許就能舍棄這張麵具了。所以我才記住了他的臉。


    他的名字好像是——


    “狗木……狗木誠一先生嗎?”


    我以冷靜至極的聲音稱呼對方。


    “……”


    對方回以沉默,不過這種氛圍下,即使是正確答案對方也不會回答說是的沒錯。我的問題是很蠢,但現在能夠讓對方有絲毫動搖就是意外收獲了。


    我等待了數秒,他沒有反應。


    不是我將腦漿的節拍替換過頭,讓體內的時鍾發瘋了就好。


    不管怎麽說,我認為能製造出談話的時機就不錯。我調整著呼吸,再次說出剛才的話。


    “……我再聲明一次。我——沒有殺人。我殺的人隻有想要殺死我的人——與殺死我重要之人的人。”


    “那麽,我也再說一次。我沒法相信你。”


    牆壁那頭傳來椅麗的聲音。果然不管說多少次也一樣。她清澈的聲音無比寒冷。雖然我不怎麽了解她,但她不是我會喜歡上的類型。


    “怎麽樣你才能相信?”


    “怎樣都不行。至少等抓住了真犯人再確認那是不是真相也行。”


    她的聲音中沒有絲毫猶豫或傲慢。恐怕她隻是在淡淡地陳述事實吧。她看到我的行動,很明顯提高了警戒的級別。……直到剛才為止她還有些遊刃有餘的感覺,那一定是因為信任這個似乎是狗木的男人的實力。


    而且——這個男人也確實有與之相稱的實力。如果問我有沒有能力看穿別人的實力,那確實是個疑問,但是至少——我一瞬間認為他很恐怖。


    在漫畫裏,倘若出現跟自己差不多或者比我強的人,一定會激動不已吧,但我不同。我害怕得害怕得不得了。而且,就算是漫畫裏麵,那種角色也會被周圍的普通人說“你是怎麽搞的”嘛。


    沒錯。你們是怎麽搞的。從普通人的角度看來。


    我是普通人那一方的。我……我是正常的……


    那麽,這個男人又如何?


    他正常嗎?他身後的椅麗呢?椅麗是裏世界的人,所以不正常……那狗木誠一這名男子呢?


    他不是想讓這座島變好嗎。他突然從島上消失,我還以為他一定是被戌井那家夥殺掉了。


    不過,他還像這樣活在這裏。但是不拋頭露麵。而且他本來不是討厭槍嗎,為什麽剛才會想用槍殺掉我呢。無視諾言也要有個限度。


    為什麽?如果就這樣被他殺死,我連問他為什麽都做不到,而對方想要跟我廝殺的氛圍還是沒有消失。


    那麽,應該趁現在問嗎?


    好,問吧。雖然我沒有期待他的答案,還是用挑釁來消磨時間好了。


    “呐,狗木先生。狗木誠一先生。”


    “……”


    他正如我所料地沒有回答,但我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我啊,說實話……很尊敬你。你為了讓這座島變好而努力……如果是平時的話我就放棄了,但是你為什麽……剛才要使用槍呢?”


    “……”


    “這是我出自個人興趣的問題——不過,你認為……剛才的自己正常嗎?”


    這是讓普通人暴跳如雷都不奇怪的問題。是我的話也會生氣。


    “……閉嘴。”


    低沉的聲音。


    本來應該是跟外觀相稱的纖細聲音,但是他憋在肺部的空氣將他的焦躁低沉地傳入了我的鼓膜。


    “我相信你還是正常的。在此廝殺彼此都沒有好處。我如果有殺意,就不會跳到這邊,而是把那位女子奪為人質了。不是嗎?”


    “……”


    “而且,你明明就拿著槍,卻不轉到牆壁這頭來射擊我,是因為你在防備我。ok。你冷靜下來聽我說。現在你能無視身旁主人的意見,冷靜聽我說就幫大忙了。”


    “……”


    他現在變得能聽進我說話了嗎?如果我手裏有小鏡子之類的東西,就能知道牆壁陰影那一側的情況了……沒辦法,就當作他能聽進去繼續說吧。


    “聽好了,基本上來說我沒有殺意。我希望你以此為前提條件聽我說下去。接下來你還想殺死我的話,我就沒法從容地手下留情了。”


    “……”


    “在那種情況下,不管使用任何手段,我會在你動作之前……先狙擊那邊的椅麗。”


    “……!混蛋……”


    上鉤了。好,隻要他有這種反應我就能繼續說下去。


    “如果有抓椅麗做人質的空閑當然最好,但是你和她都不會給予我這份空閑。那樣的話,隻能先殺掉你的雇主——你應該保護的對象。不過,如果你放棄殺死我,我們雙方都能圓滿收場。你要是還能順便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今後我就能不用直接見到那邊的當事人——就慢慢解開誤會了。”


    可惡,我這算是在好好說服嗎?我並不擅長舌戰。


    但是,比起東區那些瘋狂的家夥,他似乎更好溝通。如果是東區的人,他們絕對不會聽我在說些什麽。一直吟唱圓周率的人,一邊跟人說話一邊睡覺的人,總是笑著說“啊哈哈,搞不懂啊~”的笨蛋女人等等……差不多能談話的隻有sm女、卡爾洛斯和砂原潤。


    至於張,同樣是現在這種情況,他會一邊說“原來如此,你的話我聽明白了。那麽你就安心地去死吧”一邊用飛踢弄破牆壁。即使這裏的牆壁無法被子彈貫穿,那個男人一踢的威力可是相當於炮彈級別的……


    哦。又考慮多餘的事了。


    ……話說回來,椅麗口風還真緊。她看上去不像是會為我的話而恐懼的懦弱之人……說不定現在正迂回狙擊我呢。我是這麽想的。但不管怎麽看,那個房間也沒有可以迂回至此的路線。不過,這個地方有緊急密道也不奇怪,因此我還是暫時保持對周圍的警戒吧。先別提槍了,被完全無聲的口中針射到的話我就沒救了。


    我微微繃起神經,等待對方的回應。


    ……但是,如果對方不是狗木的話,我就丟人丟大了。明明是不該說不好意思這種詞的場合,我還能注意這種事實在是不可思議。


    我現在應該考慮的事隻有一件。如果對方聽不進去我的話該怎麽辦。


    認真恢複思考的瞬間,討厭的想法浮現在我腦內。


    幹脆殺掉算了。


    果然隻能殺掉。


    結果還是隻能殺掉。


    啊啊,啊啊,沒錯。這就是一如既往的我。


    我在為什麽而迷茫。最近的我果然很奇怪。無法對殺人下定決心。……不,這是正常人的考慮。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決定殺人。


    但是,我不同。


    我是“雨霧八雲”。


    應該是、應該是帶著殺人魔麵具的。那麽為什麽我還在猶豫。不能讓麵具……和麵具下方“真正的我”融合在一起。必須由“殺人魔”的麵具繼續保護真正的我。所以,所以不要猶豫。


    繼續考慮了一秒之後——


    比起貫徹麵具——我優先繼續了談話。


    “怎麽樣,你會如何?我是認為和平的解決方式會消耗更少的能量,這樣更為合理。”


    “……好吧。你的條件我此認可。”!?


    對方出乎意料地接受了條件。


    不過,跟話中恭敬有禮的氛圍不同,他臉上的警戒之色完全沒有變弱。


    “謝謝。但是,我不是那種會放下心來走出去的笨蛋,我想就這樣繼續談一下。”


    “可以。首先由我提問。……我認為既然您有證明自己無罪的空閑,還不如趁早離開這座島比較好吧?”


    “離開比較好嗎。這句話可以對住在這座島上的大部分居民講吧?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


    我隻是說出了坦率的看法,對方卻沉默了。是戳到他的痛處了嗎。以前可以說是西區代表的男人,現在卻成為了椅麗的保鏢一樣……


    ……嗯?等等。這種不協調感是什麽。


    對了。椅麗。椅麗在做什麽?


    那位饒舌又好強的女子在這種情況下一句話也不說是怎麽回事?


    我還沒來得及確認答案。


    ——就聽見了走廊裏有多個腳步聲迫近這裏。


    打開門溜進來的舉動是奏效了,但我依然是個大笨蛋。反正我隻不過是個殺人魔。不是殺手也不是軍人。不可能做出完美的計劃。


    在我愚蠢地跟狗木誠一對話時——椅麗用手機聯係了外部吧。


    啊啊,多麽愚蠢的結局啊。


    這樣……就不得不殺人了。


    我的心情是多麽沉重。果然跟之前不同。我發生了決定性的變化。恐怕……是從兩個月前的那一天開始的。


    ……隻有一次殺意。


    從兩個月前延續至今的明確殺意。


    說我是為了實現這份殺意……才來到這裏也不為過。


    我不知道對手是誰,隻是為了完成這份無可救藥的殺意前來這裏。


    但是,隻要知道對手是誰,我一定會殺死那個人。


    能夠阻止我的人隻有一個,隻有一個。


    ……那個人現在不在。現在不在了。


    是誰……


    到底是誰……


    腳步聲在迫近,我體內的殺意也一個勁兒地膨脹,回想起她的笑容,我絕對不能讓這份殺意指向麵前的狗木和腳步聲的那群人。


    殺了你。啊啊,沒錯。隻有一句話刺入我無可救藥的瘋狂感情隻是隻是隻是隻是隻是隻是隻是隻是在我心中不斷重複隻是殺了你這一句話。不過,這份殺意隻能指向一個人。


    七砂————


    我絕對絕對會殺死傷害七砂的歹徒。


    能夠阻止我這份殺意的人——隻有七砂。


    所以……所以快點恢複健康吧。


    我聽廣播說她生命垂危。


    我很想現在就去探望她,卻完全不知道她在什麽地方。


    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跟七砂分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在我想到這裏時,我看到房門處衝入身穿黑色中華服裝的男人們。


    我在對方注意到這裏之前,搶先一蹬地板————


    我一邊在空中移動,一邊繼續迷茫。


    對於麵前的“敵人”——


    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第五章b庸俗


    午後西區廢棄旅館前


    “哦。別打開你那戲弄人的玩具引擎了,臭貓。先別提自己了,你能保護身後那兩人嗎?”


    在十幾個男人的追隨下,西區幹部中的一人——嬰麗凰丟出充滿從容與諷刺的警告。橫在他臉上的刺青扭曲了,笑容將其變為更為不祥之物。


    對此,潤依然舉著兩把奇特的棒狀物體,說出可以算是魯莽的話語。


    “……可以哦。你以為——我是誰?”


    “即使是護衛部隊首領殿下說出的話,現在聽來也隻是逞強而已。”


    “就算是逞強,我也有不會退縮的底線。”


    劉海中有股強烈的光芒在閃爍,潤緊緊握住電鋸。


    “如果身在這裏的人是雜兵或小混混的話也就罷了——”


    麗凰嗬嗬地笑著,看向自己走向潤的背後,又繼續走向白人姐弟身後的妹妹。他以一如往常的聲調向十米之外的少女發出一個“命令”。


    “麗蕾,如果這隻臭貓打開電鋸,你就毀掉那兩個白人中的……隨便哪一個的臉。”


    聽到他危險的話,少女隻是沉默著點點頭。


    少女身旁的姐弟倆察覺到了麗凰的話是針對自己的,但是——


    “我說姐姐。這種情況很糟糕吧。”


    “沒事的!放心吧夏洛克!”


    “什麽啊。”


    看到沒有流一滴冷汗的夏爾,夏洛克以更加不安的表情反問她。


    夏爾一邊對身邊拿著鋼管的少女——麗蕾微笑,一邊回答。


    “這麽可愛的孩子是不可能做那種過分的事的!不隻是用看的,要觀察才能明白哦,夏洛克!”


    聽到她的話,當事人麗蕾微微地移動了視線。


    她盯著夏爾的臉,用隻有夏爾能聽見的小小聲音問了她一句話。


    “……可愛?我嗎?”


    “?嗯,是呀?”


    聽到夏爾沒有絲毫猶豫或恐懼的回答,麗蕾的臉頰微微變紅,她移開了視線。


    但是,夏洛克沒有聽到她們的談話聲,他歎了口氣對姐姐諷刺道。


    “以為自己能跟這種拿著鐵青色鋼管,一臉陰鬱表情的孩子溝通,姐姐的思維方式還真是可怕啊我說……”


    在一瞬間的沉默之後,麗蕾用夏洛克也能聽見的聲音宣告。


    “弄爛臉。決定了。選你。”


    “……啊啊,是麽……”


    麗蕾背對給出疲憊反應的夏洛克,移動到稍微有點遠的地方,開始用鋼管在地麵上哢嚓哢嚓地畫些什麽。


    夏爾暫時注視著她的樣子——又突然拍了一下手,向弟弟認真地說。


    “夏洛克……你剛才是故意激怒這孩子的吧?為了讓她的怒氣集中到自己身上。”


    “……不是的,你在說什麽啊姐姐。”


    “那隻要我也說她的壞話,夏洛克的臉可能就不需要被弄爛了!”


    “……哎,你到底在說什麽?”


    夏爾沒有聽進去夏洛克的疑問,她轉頭麵向麗蕾說。


    “呃,那、那個~雖然這樣說有點那什麽,你還是不可——”


    “剛才的話。我聽到了。沒有意義。”


    夏爾的話被幹脆地截斷了。她沒能繼續說下去。


    她看向弟弟以示求助,卻發現夏洛克一臉驚訝地抿著嘴。


    夏爾的嘴巴無可奈何地一張一合,鋼管少女卻對她說出安慰的話。


    “……你,是好人。不想破壞。老老實實,聽我們的話,就好。”


    就在他們進行沒有緊張感的對話時,麗凰與潤之間緊繃繃的緊張感還在繼續。


    “……身為西區幹部的人物也需要人質嗎?”


    “展示自尊也要根據對象。你們東區沒有讓我等堂堂正正行動的價值。”


    “你就沒想過我會放棄那兩個人襲擊你嗎?”


    “那也行啊。就是會浪費我一點精力。”


    麗凰打了個響指,周圍的黑衣眾從懷中取出武器。


    持槍者五人,剩下的人舉著中華刀,其中還有一人抱著長柄的青龍刀。不過,青龍刀的男人立即將武器丟向高空——


    旋轉的青龍刀就像回到養鷹人手臂上的鷹一般,被吸入到麗凰的手中。


    “……我還以為你會拿出機關槍。”


    “如果目的隻是殺人的話,我會讓他們全員裝備來複槍的。我不是說過了麽?我沒打算在此結果你們。”


    “……就憑青龍刀也有足夠的殺意了吧。”


    “我可不想被揮舞著電鋸的護衛這麽說呢。”


    他們的話似乎總算走到了平行線。


    潤的意識多半集中在身後的姐弟倆身上。自己受傷並被帶走是無所謂,但是她不能讓其他人也被卷進來。


    “……你們真的打算……跟東區進行對抗嗎?”


    “倘若你把我們當成單純的野蠻人就太讓人困擾了。我們也是真心為了島上的治安在行動的。”


    “怎麽回事?”


    “說白了吧,這次西區幹部被殺——我在懷疑你們東區的護衛部隊。當然,也包括雨霧八雲在內。”


    麗凰淡淡說著。但是,潤已經預想到了他會說的話,她毫不停頓地提出反駁。


    “你有什麽證據……東區也有幹部被殺了啊……?”


    “我等可沒看到他們的屍體。他們是不是真的被殺還是個疑問呢——而且,我知道的。你們的老大不是想歡迎雨霧八雲加入東區嗎。雨霧八雲有必要殺死跟他至少不算敵人的東區幹部麽?”


    “……”


    “還有,這件事還沒從那個可恨的廣播貨車流傳出去……昨天晚上又有一人被殺。是我等的同胞,也是幹部中的一人。這跟東區幹部被殺的時間基本上間隔不大……如果是雨霧八雲幹的,那他還真是個忙碌的男人呢?”


    麗凰簡直就像是在披露不在場證明矛盾的偵探一般,冷靜地繼續說道。


    “而你昨天來到了西區。那麽,至今為止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


    聽到他突如其來指來的質問矛頭,潤的全身不由自主地僵直了。


    她沒想到自己會被懷疑。比起這些,她也沒想到西區連自己的瑣碎舉動都會監視。


    “你從進入這家廢棄旅館到今天早上到底做了什麽……我隻想就此進行一些詢問。”


    “……那個。”


    “不過,按常理來考慮,你會證言……自己在那兩個白人的房間裏吧。但是,正因為如此——我才說讓那兩個人也一起過來。”


    潤將麗凰的話聽到最後,她咬住了嘴唇。


    對方恐怕知道一切吧。自己昨天晚上毫無疑問


    沒有離開偵探姐弟的房間。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此舉動。找出一個合適的對象頂替殺人罪名。


    如果隻是自己也就罷了,他還想把無關的姐弟倆牽扯進來。


    麗凰響亮的聲音恐怕也傳到了站在遠處的姐弟倆耳邊。


    潤在心中對她讓姐弟倆體會到的恐懼道歉——但是,就像是要擾亂她的心一般,潤很快聽到身後傳來了緊張感為零的名推理。


    “呃,那個,我明白了!”


    夏爾嘭地擊了下掌,用自信滿滿的聲音說。


    那是響徹四周,讓所有聽眾都消除邪念的天真聲音。


    “根據我觀察狀況而得出的推理……我們陷入了危機!”


    “拜托了姐姐,你能不能閉嘴啊……”


    夏洛克一臉哭相地搖了搖頭,靜靜地歎了口氣。


    “……那個女人是怎麽回事。腦子裏進蟲了嗎?還是說跟你們護衛部隊叫做彌的家夥一樣,一邊笑一邊用別針戳敵人的眼球?”


    “不,那個……”


    輕輕揮舞著青龍刀的麗凰瞥了一眼沒有露出過笑容的夏洛克,他浮現出冷酷無情的笑容輕聲說。


    “哼……算了。你們很快就隻能擔心自己的性命了。”


    麗凰的話確實成為了現實。


    不過,那與他的想象相去甚遠。


    具體來說——在他的話說完後僅僅過了幾秒。


    旅館一角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


    有人正從高處觀察可以算是西區暴行的現況。


    而且——還是兩組。


    一方是彈簧腿喬普林。通過在旅館周圍巡視的隱藏攝像頭和他們自成一體的網絡進行實時處理。


    另一方的存在正一邊享受一邊注視。


    ——時機差不多成熟了嗎。


    麗凰率領的傭兵部隊圍困了東區的重要人物砂原潤。


    隻需再推一把他們就會開始互相廝殺,在這種狀況下,“他”靜靜地偷笑著。同時也湧起一點不滿。


    ——為什麽“那家夥”不在這裏。


    現在不就是讓他痛苦的最好時機嗎。


    ——那麽,就把他叫過來。


    ——製造出契機。就讓這種狀況成為你不得不來的契機。


    ——好好給我痛苦悲傷地跳起來吧。狼和豬們,大家都去死吧。


    ——而在這些屍骸中腐朽的人就是你了。


    ——葛原……宗司。


    男人決定讓事態發生改變,他玩弄著口袋中的裝置,就在這個瞬間——


    廢棄旅館的一部分在爆炸聲中被紅色火焰包圍。


    △▲


    “怎麽回事!?”


    “!?”


    聽到突然的轟鳴聲,對峙中的麗凰與潤都條件反射地將視線移向旅館方向。


    同時,猛烈的風穿過身在現場的人之間。風很快就化作了爆風,讓他們討厭地意識到了事態。


    爆炸。


    旅館一角的窗戶瞬間破碎,細小的碎片如同氣球般膨脹起來——又被彈飛。


    同時混雜著紅色與黃色的爆炸火舌溢出窗口,伴隨著熱量一同吐出的爆風將四濺的玻璃渣和牆壁的碎片一同灑向四周。


    麗凰一邊遮擋自己的眼睛不受飛濺的小碎片傷害,一邊又氣又恨地說。


    “怎麽可能!為什麽是現在,發生在這個地方!?”


    這兩個月因某人之手發生了多次的“爆炸事件”。


    地點和時間都隨機發生的爆炸現在確實發生於此,那麽也沒必要產生疑問吧。


    不過,那是從現在不在現場的人的角度來看的。


    時機太過湊巧的爆炸向周圍散播著活生生的惡意。


    不是碎片也不是火焰,隻有惡意,純粹而毫不留情的惡意在黑煙中高高地衝向島的上空。


    “呀!?怎、怎麽了!?”


    “姐姐!”


    看到爆炸火焰的瞬間,站在旅館附近的夏爾在夏洛克的瞬間一推下強製性地趴在了地麵上。


    爆風從兩人上方通過,細小的瓦礫落在夏洛克背上。


    雖然也有比較大塊的瓦礫迫近,但是那些都被他們身旁的麗蕾用鋼管彈飛了。


    “……怎麽了。這是。爆炸。沒聽說過。是哥哥幹的嗎。”


    少女還是用往常的口氣說著,她向哥哥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過,看到哥哥的表情後,她理解到現在的狀況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最先恢複自我的麗凰咋著舌,向考慮該如何是好的少女——發出了新的指令。


    “可惡……想要阻撓……我等嗎?麗蕾!先把那兩個人帶到最下層!以防萬一,你先調查了他們的身體再帶他們走,他們說不定帶著可疑的物品……也可能是這兩個家夥引發爆炸的。”


    “……知道了。”


    確認了妹妹的回答,麗凰用下巴向周圍的幾個人做出指示。


    一個拿著槍的人和一個持有中華刀的人分別向姐弟倆身邊走近。


    “住手!別碰姐姐!”


    夏洛克咬牙切齒地阻擋在想要檢查身體的黑衣人麵前。他以不會主動打對方,但反過來已有被打覺悟這樣的眼神怒視著迫近的黑衣眾。


    黑衣眾想要勉強按倒夏洛克,而還在跟潤對峙的麗凰製止了他們。


    “……哼,好吧。麗蕾。那個女人就由你來查。”


    比起多餘的糾纏,他選擇了盡快讓姐弟倆離開。


    麗蕾對哥哥的話點了點頭,一隻手拿著鋼管,另一隻手在夏爾的身體和大衣口袋裏摸索。夏爾本來就沒有帶東西,對她的檢查本會立即結束——


    看到從她口袋裏取出的一張照片,麗蕾的動作完全停止。


    “啊。這個。是他。”


    “哎?”


    聽到少女突然的低語,夏爾不由得看向照片。


    他們現在的工作是搜尋某個人。而這就是線索——“伊勢川尊人”五年前的照片。


    “不會錯的。是他。房頂,睡覺的,那個家夥。”


    “哪、哪、哪裏?那個人在哪——”


    聽到完全沒有預想到的證詞,夏爾興奮地咬住不放,但是——


    “麗蕾,快點帶他們走。”


    “知道了。哥哥。……對不起。之後。再談話。”


    結果她們的談話還是就此中斷,夏爾與夏洛克被帶上停在旁邊的一輛車。


    夏洛克做了現在不要繼續反抗比較好的判斷,便什麽也沒說坐進後座,車子在爆炸的火焰照耀下緩緩地前行。


    確認了車子已經出發,麗凰和潤同時放心地出了一口氣。


    “……?”


    先不提自己,潤很在意麗凰放心的理由。


    為什麽要讓他們優先離開現場——


    麗凰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疑問,重新舉起青龍刀,苦笑著開口。


    “哼……如果還有普通人留在現場,說服那家夥可要費一番功夫了。我希望你也能盡可能老實一點。”


    ——那家夥?


    一瞬間,潤沒有理解他指的是誰——但是答案很快就被判明。


    奇特的聲音傳入耳中。


    警車、救護車和消防車的警笛混合在一起,已是隻能讓人感覺到不舒服的警笛聲了。


    接下來,在潤的視野一頭,衝入了一輛貨車。


    那表示藍色天空的清爽顏色屬於島內最有名的車輛——違法廣播“蒼藍電波”的移動播音室。


    麗凰咋了下舌。


    他揮了一下手,持槍的男人們將武器收入懷中。不過,拿著刀具的男人沒有行動。


    理解到這種行為的意義,潤立刻解開了全部的謎題。


    那家夥是誰。還有,乘著貨車而來的人是誰————


    貨車猛地轉了個身,正好停在麗凰集團的麵前。


    警笛聲停止的同時從裏麵出現了島內屈指可數的有名人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比麗凰和潤的認知度還要高出許多的人——而且,也是一位深受信任的男人。


    從貨車中走下的男人一臉憤恨,以敏銳的目光蹬向前方。


    他的視線前方不是麗凰或潤,也不是還在燃燒的火焰——


    而是一個身處火焰前方,讓島陷入混亂的男人。


    又或者,他是在怒視曾經放任那個男人逃跑的自己——


    葛原宗司隻能低聲念著“敵人”的名字。


    “金島……銀河……!”


    葛原哥他們陷入嚴重事態之時,我還不知道那個事實。


    隻是在子城君他們通過電話聯係時,才聽說並理解了大致狀況。


    “說是葛原哦。”


    “來了。”


    “來了呢。”


    “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


    “發生爆炸了吧。”


    “又爆炸了。”


    “說是旅館。”


    “那個中央第三區的廢棄旅館?”


    “嗯。”


    “是嗎。”


    “在那裏裝置炸彈的人是我哦。”


    “是嗎。”


    “然後呢?”


    “很厲害嗎?”


    “那種事。”


    “沒什麽的。”


    “也是。”


    “就是。”


    我還不習慣rats們獨特的說話方式。總有一種大家聚在一起成為了一種生物的感覺,我不太能插進去。


    而且,他們能夠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設置炸彈這種事……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獨特的說話方式吧,聽到他們的話,我心裏十分害怕,但是其實我並不知道實際情況。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會毫不在意地當他們在開玩笑。


    但是,現在不同了。


    現在……我知道的。


    我知道島上發生的爆炸——是由子城君設置的多個炸彈引起的。


    我知道這件事……是在幾天前。


    大概兩個月前,我讓子城君看了那張照片後,他變得有些奇怪。不,可能跟照片沒有直接關係。


    所以……我一直很在意子城君他們的事,而之前……我目擊到了。


    我在東區廢棄大樓中徘徊的時候——經常跟子城君在一起的孩子們把某種奇怪的物體放在了廢棄管道裏……當我問他們那是什麽的時候——


    “是什麽?”


    “是炸彈。”


    “炸彈哦。”


    “咦?”


    “我們被人看到了?”


    “被看到了。”


    “怎麽辦?”


    “殺掉她嗎?”


    “殺了吧。”


    “啊。”


    “怎麽了?”


    “這孩子是子城的朋友。”


    “真的?”


    “真的。”


    “是嗎。”


    “那殺掉她就麻煩了。”


    “會麻煩的。”


    “總之,你跟我們走吧。”


    “嗯,去問子城該怎麽辦。”


    “也是。”


    “問了子城就不會出錯……”


    現在,我與子城君待在一起。


    子城君——沒有說出任何詳情。


    “跟你沒有關係……你跟別人說也行……但是……那樣的話,讓我們設置炸彈的人可能會讓炸彈一口氣全部爆炸。而且……除了我們設置的炸彈以外還有很多……可惡……那家夥果然沒有信用我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子城君用十分十分悲哀的聲音說著……我無法忘記他的聲音……害怕,卻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如果我說出口——炸彈可能會真的全部爆炸,而且……子城君他們也會全部死掉吧……


    在那之後,我一直堅持來子城君的地方。


    子城君他們變奇怪的地方在於……


    比如說子城君臉上成熟的神色。


    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們也不會告訴我詳情。但是,我總有種感覺……那個人很恐怖。殺過很多很多人……的感覺。


    那個人不在期間,子城君麵對我說。


    “……你在本土有親戚嗎?如果有的話……請你盡早離開島上。”


    我搖了搖頭。


    “是嗎……你還有重要的人啊。那就跟那些人一起逃跑比較好……不從最近的炸彈騷亂中逃走的話,事情會更複雜吧……”


    我再次搖了搖頭。


    我有很多重要的人。


    飯塚餐廳的大家,葛原哥,凱利姐,我都最喜歡了。


    但是,即使那些人說要離開島……我也會拒絕。


    我確認了自己的感情,向子城君說出了口。


    我必須製作地圖。


    “不管我畫了多少次地圖,道路也會在三天內改變。所以,這座島……是活的哦?其他人的事也很重要……但是,我必須追隨這座島。”


    子城君一臉陰沉地移開了視線。


    “才沒有活著呢。這座島從一開始就是死的。但是它還在蠕動……跟我們一起。你是想說為這種東西去死也行嗎?”


    我立刻點了點頭。


    因為我真的是這麽認為的。


    如果停止製作地圖,不隻是我,連父親的生存意義都會消失,我害怕變成這樣。


    子城君說“你的父親也不希望你受傷吧”,但我回以“嗯,所以,這是我想做的事。不管父親怎麽說——我不會放棄製作地圖的哦?而且,父親已經死了……也沒法阻止我了。”


    “還有……炸彈造成了新的廢墟和密道,我不把這些記錄在地圖上是不行的。”


    於是,子城的表情變得異常悲傷。


    “你也——發狂了嗎。”


    “我還以為你是正常的。不會變成像我們這樣。”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在這座島上,像你這樣的孩子……必須發狂……為什麽……為什麽……”


    “啊啊可惡。這座島上所有所有的家夥都是混蛋。無藥可救,讓人想吐的瘋狂。可惡……可……惡……!”


    瘋狂的我——向淚水奪眶而出,敲打輪椅車輪的子城君說。


    ——也許是這樣。


    即使說我發狂,我也不會感覺到怒氣,也並不震驚。


    所以,我自己也認為自己有


    些奇怪。


    現在,像這樣——跟背部綁著對講機的貓說話的自己,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也會覺得我非常奇怪吧。


    請告訴我。“彈簧腿喬普林”先生。


    這座島是活的。我深信不疑。


    但是,如果說它是活的——這座島是瘋狂的嗎?


    我不知道。


    所以,所以請告訴我,“彈簧腿喬普林”先生。


    即使這座島是瘋狂的——它能讓我們——變幸福……嗎?


    這裏是“彈簧腿喬普林”。


    讓我來回答你吧。“彈簧腿……”哦,不對,我又搞錯了。失敬。


    ……讓我來回答你吧。在童話與現實的縫隙間行走的少女,“霧野夕海”小姐。


    這座島在發狂。


    而且,正因為如此——它才被允許存在。


    本來這裏是不應該存在的地方。


    你是否瘋狂不該由我來判斷——但是,如果你自己都認為自己發狂了,還能相信周圍是正常的嗎。


    倘若你在尋求這座島正常的基準——你就不會討厭自己的瘋狂。


    是否能變幸福,也取決於你的幸福基準。


    很抱歉我給出了老套的回答,但“彈簧腿喬普林”也不是全能的。


    那麽,請你再考慮一下。


    如果你想成為新的“彈簧腿喬普林”,我等十分歡迎。


    ……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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