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隆並非對克緹卡兒蒂沒有信心。若非如此,他不可能跟克緹卡兒蒂一起生活……至少佛隆心裏是這麽想的。


    然而,對於大輝老師的質問,佛隆卻無法明確地否認。


    ——當然,這跟佛隆生性懦弱有關。不過他的內心某處卻也認同了大輝老師的指責。


    ……我不信賴克緹卡兒蒂嗎?


    ……沒有這種事……


    佛隆想這麽說服自己,但事實卻是,克緹卡兒蒂的精靈雷無法準確擊中目標。


    精靈——特別是契約精靈,他們非常容易受到神曲樂士的心理狀態影響。


    有一種說法是,神曲是連接神曲樂士跟精靈之間的一種媒介。因此,若是神曲樂士在心理上呈現不安,精靈也會感受得到。當這些細微的偏差、信心匱乏、不安等等情緒超過一定限度,就算受影響的精靈自己沒有意識到,他們在能力表現上也會出狀況。


    因此,如果克緹卡兒蒂這邊的能力沒有問題的話,致使她精靈雷無法擊中目標的原因,一定就出在佛隆身上了。


    而實際上——


    「你對我沒有信心是怎麽回事!」


    克緹卡兒蒂氣得大叫:


    「說到底!那種標靶,平常的我要打到根本是輕而易舉呀!」


    她不覺得問題的原因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雖說她看來就是一副傲慢自大的女王模樣,但行事作風也向來光明磊落,不會遮遮掩掩,最討厭的就是說謊和卸責。所以,若是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她絕不會把錯推到佛隆那邊。


    此時已經過了正午,他們人在校舍走廊上——實習課結束,佛隆正站在教室門口,要出去不出去地被氣呼呼的克緹卡兒蒂揪著大聲質問。


    「我、我都說……沒有這回事了……」


    佛隆予以否定。然而,克緹卡兒蒂卻顯露出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樣。


    「那你剛剛那個瞬間的反應要怎麽解釋!」


    她是指佛隆被大輝老師質問,佛隆無法即刻回話的時候。克緹卡兒蒂認為這是佛隆被大輝老師說中了才會有的反應。


    ——而事實上,確實也如克緹卡兒蒂的懷疑,內心某處接受了大輝老師這般責難。


    「……那是……可是……」


    「你回答不出來了吧!」


    克緹卡兒蒂一把揪起了佛隆的衣領。


    正經過走廊的學生們留意這副情景,有些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過來想一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然而,眼前的這柱紅發精靈在學校裏麵非常有名,要是一不小心跟她扯上關係被她刁住,那可就麻煩大了……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大部分的人也都馬上把視線別開,快步走過。


    午休已經過了十分鍾左右,克緹卡兒蒂的怒氣完全沒有平複的跡象。


    佛隆也試著安撫她,但每當他開口,克緹卡兒蒂就會端出大輝老師說他不信任自己的契約精靈那番話出來責備他,最後更是氣得大罵然後別過頭去。


    ……這種情況在十時分鍾內一再重複。


    其實佛隆大可丟下怒意難消的克緹卡兒蒂一個人去吃午餐,不過這麽一來,克緹卡兒蒂想必更是會氣到發瘋吧——而且說到底,佛隆原本就是生性認真,行事溫和的人,他根本也做不出這樣的選擇。


    ……結果,他隻好左手搗著肚子含蓄地發出饑腸轆轆的腹鳴,右手撐額強忍頭痛,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他困擾得不知所措的心緒。


    「竟然被人指出我的契約樂士不相信我……這種屈辱……」


    這柱紅發精靈一頭像是恨不得要撞在佛隆臉上似的湊過來揪著他問:


    「你到底對我有什麽不滿!」


    ……嗯,若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也許會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全部』吧。


    畢竟佛隆總是被克緹卡兒蒂的任性耍得團團轉,就一個契約精靈來說,這絕對是非常異樣的情況——若是從這個層麵思考,佛隆即使對她的性格有任何不滿也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然而,佛隆對於他總是被克緹卡兒蒂牽著鼻子到處胞的情況倒是不以為意。他覺得克緹卡兒蒂這樣很可愛,也很高興有她陪在身邊。一想到這點,就算克緹卡兒蒂的個性多少有些任性,他其實不那麽在意。


    然而——


    「我……我……我很不高興!」


    克緹卡兒蒂丟下這句話又把頭別過去。


    此時她臉上的表情看來又像生氣又像難過,彷佛隨時都會哭出來似的。


    對她來說,想必佛隆不信任她這件事,真的讓她覺得難以承受。或者說,最令她感到痛心的是被佛隆否定吧。


    「唉喲,你就算了吧,小不點。」


    跟他們走在一起的藍伯特也插了嘴試著安撫克緹卡兒蒂。


    其實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你看佛隆,其實他也有在反省了嘛。再說,現在午休已經過了一半了,我肚子餓了啦。」


    「你自己一個人去吃啦!」


    「不行啦。」


    克緹卡兒蒂氣憤的回話態度隻差沒真的晈藍伯特一口。而藍伯特則是聳聳肩回了話。


    此時就連他也沒轍了。雖說他臉上的表情跟平常一樣泰然自若,但其實他真的已經無計可施而覺得非常困擾。


    「克緹……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嘛……」


    雖說藍伯特表現出來的語氣也是一副想要盡早結束眼前的問題,而克緹卡兒蒂的情緒因此又被他挑了起來,這點也可以理解……但不過就是一句話開口就惹得克緹卡兒蒂把情緒都發泄在他身上,這也真的滿可憐的。


    然而,佛隆接下來這句責備性的語氣,又惹得克緹卡兒蒂更不高興;一雙鮮紅色的眼睛眼眶泛淚地瞪著他:「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啦!」


    「沒有啦……這個……」


    「隻要我跟他吵架,你就馬上湊進來插嘴!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啦!」


    (嗚……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呀……)


    佛隆困擾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不過話說回來,能稍微轉移她生氣的焦點,應該也算是幸運了吧。


    ——所謂信賴與否的問題,這其實是每個人自由心證的事;不管佛隆如何否認,隻要克緹卡兒蒂不相信,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唉呀,小不點……」


    「誰是小不點啦!你這家夥開口閉口都是這麽沒禮貌——」


    「現在有其他客人來了,吵架就暫時先吵到這裏吧?」


    藍伯特說完舉起手,反手以拇指指向自己的身後。


    「咦?客人……?」


    佛隆轉頭望向藍伯特所指的方向,看到幾個女孩正朝他們靠近。


    這群開心談笑著的女孩們中間有兩個熟悉的麵孔——是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這對姊妹。


    「佛隆學長~~~~」


    貝爾莎妮朵察覺到佛隆的目光移到她們身上,活潑地揮著手跟佛隆打了招呼。


    她跳著朝佛隆等人跑來,一頭金色的雙馬尾也在跑動中輕盛擺蕩。而看到姊姊的動作,跟在後麵的普和妮希卡和其他女孩也小跑步地跟了過來。


    貝爾莎妮朵在幾乎要撞上佛隆的地方緊急煞車停了下來。


    她雙手放在膝蓋上喘著氣,大約隔了十秒鍾之後,又展露出以往那般爽朗的笑容拾起頭來看著佛隆。


    「……我以為人會在餐廳……找你找了好久呢!」


    「啊……喔,是喔,不好意思。」


    佛隆麵帶苦笑地回了話。


    貝爾莎妮朵開朗的模樣就和早上一模一樣。


    這位天真浪漫的少女,光是笑容就能讓周圍的人覺得開心


    。佛隆不知道她在班上的時候是怎麽樣,不過他想,隻要有她在的地方,周圍的人也一定都都會受她影響而展露笑容吧。


    其實佛隆也有這種自覺,現在的他安心的感受就寫在臉上。


    ……然而,當他一把目光移到身邊,克緹卡兒蒂一臉不悅的臉龐卻始終沒有緩和的跡象。


    其實先不說剛剛那一段爭執,平常隻要貝爾莎妮朵一來,克緹卡兒蒂就會跟她開始爭奪佛隆。


    「你說你在找佛隆……是有什麽事嗎?」


    藍伯特瞥了一眼克緹卡兒蒂像是充滿警戒心的野貓、瞪著尤芬麗姊妹的模樣,接著轉頭對著貝爾莎妮朵開口詢問。


    他之所以搶在佛隆之前開口,其實是因為不想讓克緹卡兒蒂心情不好的問題加劇。


    然而……


    「嗯!因為大家想看克緹卡兒蒂,所以我就帶她們過來了!」


    「——蛤?」


    聽到貝爾莎妮朵回的話,克緹卡兒蒂忍不住揚起了一聲驚訝的反應。


    看來她們今天不是針對佛隆而來的。


    ……這情況該說是稀奇嗎——其實是第一次。


    其實仔細看,雖然現在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麵對克緹卡兒蒂的表現都跟平常一樣,但她們身後的幾名女同學卻顯得有些緊張,紅著一張臉看著克緹卡兒蒂。


    「想看我?什麽事嗎?」


    貝爾莎妮朵帶來的幾個女孩,佛隆之前從沒有見過。而既然佛隆沒有見過,那克緹卡兒蒂一定也不認識了。


    從她們脖子上的領巾顏色來看,應該是跟貝爾莎妮朵同學年的學生。


    「我不是說了媽——她們就是想見你呀!」


    「蛤?這……所以說——」


    克緹卡兒蒂一臉莫名其妙地蹙起了眉頭。


    然而,貝爾莎妮朵則露出了笑容說:


    「克緹卡兒蒂,你之前不是趕跑了侵入我們學校的壞精靈嗎?大家都覺得你很帥耶!」


    「嗚……啊……是……是嗎?」


    克緹卡兒蒂彷佛氣勢被貝爾莎妮朵壓過了似的,看來有些示弱地點了頭。


    而貝爾莎妮朵此時又接著毫無自覺地將上半身湊了過去,猛然再補上一句:


    「然後啊!然後啊——我眼她們說,你跟佛隆學長真的超厲害的!可是她們沒辦法理解到底有多厲害……結果今天你們上實習課的時候,有精靈被召喚,看到你活躍的情況,在下課之後跑過來跟我們說!結果大家說她們很想見你喔!」


    「這……這樣啊……」


    此時克緹卡兒蒂點頭的模樣,氣勢又顯得更弱了些。


    其實她跟貝爾莎妮朵平常之所以會發生衝突的原因,都是為了要爭奪佛隆。但反過來說,若是彼此之間的互動跟佛隆無關,她們的關係並不算差——甚至貝爾莎妮朵還對身為上級精靈的克緹卡兒蒂懷有某種程度的尊敬跟憧憬。所以她們每天吵架,貝爾莎妮朵也不會對克緹卡兒蒂產生恨意。


    而克緹卡兒蒂對於個性率直,直來直往的人——不限於貝爾莎妮朵——也都會正麵予以回應。因此,她其實也不是真的這麽討厭貝爾莎妮朵。


    「那麽——現在真的麵對麵了,你們打算怎麽做嗎?有什麽話想說嗎?」


    藍伯特看著氣勢受到壓迫而顯得示弱的克緹卡兒蒂,麵帶苦笑地對著身後的幾名女孩問了一句。


    「啊、是——那個……」


    話題忽然移到她們身上,讓她們冷不防愣了一下,彼此相互張望著——接著交頭接耳地交換了幾句話之後,其中一個人走上前來。


    「那個……聽說克緹卡兒蒂是上級精靈,所以,那個……我們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讓我們看看你的精靈羽翼……」


    其實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也有沃爾菲斯等受雇於學校的常駐精靈;由於在這裏常常會有機會聆聽到神曲,所以學校裏麵幾乎每天都會有精靈跑進來。因此,在這間學校裏麵,精靈並非多麽稀奇的存在。


    然而,那是指中級精靈以下的精靈。


    若真要說到擁有六片精靈羽翼的上級精靈——而且還是擁有人類外型的弗馬奴比克精靈,那麽不隻是人類社會中的大小鄉鎮不容易看見,就連神曲學院也鮮少有機會親眼目睹他們的身影。


    ——當然,做為一階段一般學科教育的學生比起學長姊們看見上級精靈的機會相對少上許多。


    也許因為這個緣故,使得這些一、二年級學生對於上級精靈的憧憬會相對比較強烈吧。


    換做與佛隆同學年的三年級學生,平常就會看到克緹卡兒蒂跟佛隆一起行動,更清楚了解這柱上級精靈任性妄為,亂來粗暴的性格麵,看得受不了不說,甚至對她敬而遠之,也就沒什麽憧憬這種情感了。而四年級學生接觸精靈的機會比起三年級學生更多,所以他們也足一樣。


    「貝爾莎說,克緹卡兒蒂你的精靈羽翼有三對,而且還呈現出複雜細致的圖樣,非常漂亮呢!」


    「就是呀!雖然沃爾菲斯的精靈羽翼看起來也很帥,不過克緹卡兒蒂的又更漂亮了!」貝爾莎妮朵在旁邊補上了一句。


    「啊……欸……也……也許吧。」


    「那個……所以……可不可以……」


    在克緹卡兒蒂顯露出害臊的反應時,幾個女孩看來也有些怯懦。


    看來她們是聽了貝爾莎妮朵的話,一時衝動地跟著她來到這裏。不過一旦真的跟她們內心憧憬的上級精靈碰了麵,卻不知道該表現出什麽樣的態度才好。


    這實在是很可愛的一幅情景。


    「——好啦,那怎麽辦呢?」


    藍伯特將手插在腰上,回過頭望向克緹卡兒蒂。


    「就算要讓這些學妹們看小不點的精靈羽翼,現在也沒時間去教職員辦公室借鑰匙拿單人樂團了吧?」


    「就跟你說不要叫人家小不點啦!」


    克緹卡兒蒂大罵了一聲之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回頭瞄了一眼,看到幾個女孩被她罵人的聲音嚇到,接著一臉無奈地說:


    「如果隻是要展開精靈羽翼,沒有神曲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啦。」


    基本上,正常情況下的精靈們其實是常態性地展開精靈羽翼活動的。不過最近將精靈羽翼藏起來,以人類模樣順應人類社會生活的精靈也不在少數。而事實上,要不要露出精靈羽翼,其實對精靈來詭也就隻是喜不喜歡這麽做的問題而已。


    然而,克緹卡兒蒂的情況不太一樣。


    ——就藍伯特所知,克緹卡兒蒂基本上隻有在聆聽佛隆的神曲時才會露出她的精靈羽翼。因此他才會提出要去申請使用單人樂團的話。


    「就算沒有佛隆的神曲也沒關係。」


    這柱紅發精靈帶著鬧別扭似的語氣吐出了這麽一句話之後向前跨出一步。


    她先做了一次深呼吸——雖然沒這個必要,不過也許她是想藉此擺脫之前害臊的情緒反應吧。


    ——接著,六片精靈羽翼緩緩張開。


    「……嗚哇~~~~」


    幾個女孩麵對眼前雄偉地展開的六片紅色精靈羽翼同時揚起了讚歎。


    克緹卡兒蒂的精靈羽翼真的非常漂亮。佛隆雖然經常看到她的精靈羽翼,但越看越是著迷,深深被其美麗的模樣吸引。其精細而優雅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出自哪個天才藝術家之手的傑作一樣。


    話說,克緹卡兒蒂的精靈羽翼雖然用數的可以數成一共六片,但其實不是每一片部長得一樣;這六片精靈羽翼的形狀彼此都有些微差異,湊在一起就好像一整套複雜而精密的圖騰一般。


    而且,仔細一看這一麵一麵紅色的精靈羽翼,上麵還呈現細致


    的花紋。


    「好棒……好棒喔!」


    幾個女孩一邊嚷嚷著,一邊正準備伸手觸碰克緹卡兒蒂的精靈羽翼。然而,這六片鮮紅色的羽翼卻在此時忽然消失不見。


    「啊………………」


    「不要亂碰,我的精靈羽翼隻有——」


    『隻有佛隆能碰』——克緹卡兒蒂大概是想這麽說吧。但話沒說完,她卻唐突噤口,把頭轉到一旁,目光瞥向空無一物的遠處。


    ……看來她還在生氣。


    佛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到頭來,他要是不能找到自己心裏麵到底存著什麽疑慮,克緹卡兒蒂的氣應該是不會消了。然而,這一股潛藏在內心某處的違和感,卻怎麽也無法成為具體的答案浮現在他的腦中。


    「你差不多可以原諒他了吧。」


    藍伯特苦笑著說:


    「哪有人在不信賴一個人的情況下可以跟他一起生活的啦?」


    「這個——」


    「發生了什麽事嗎?」


    貝爾莎妮朵似乎也察覺到佛隆跟克緹卡兒蒂之間的氣氛跟今天早上有點不太一樣,一對目光因而擔心地來回在他們臉上飄來飄去。


    「嗯,是發生了一點小事……」


    佛隆無奈地笑著說:


    「我搞砸了剛剛課堂上的實技演練……然後大輝老師問我,是不是對克緹沒有信心。」


    「佛隆學長對克緹卡兒蒂……沒有信心?」


    貝爾莎妮朵彷佛聽到什麽意味不明的咒語似的,顯露出一臉驚訝的反應。


    她回過頭望向身旁的普利妮希卡——這位銀發的女孩也不了解為什麽佛隆會冒出這樣的話,因而對著自己的雙胞胎姊姊搖搖頭。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嘛!」


    貝爾莎妮朵帶著一副無法接受的語氣回了話。


    「我也不覺得我不信任克緹呀,可是……該怎麽說呢?剛剛我沒有辦法演奏好支援克緹的神曲是事實,而且……大輝老師說的話好像又說中了什麽。」


    佛隆瞄了一眼克緹卡兒蒂,但她卻仍把頭轉向另一側,絲毫沒打算正眼看著佛隆。


    不過跟剛剛比起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那麽氣憤地要找佛隆算帳的模樣了——看來在貝爾莎妮朵和那幾個學妹們天真無邪的憧憬表現之下,不滿的心緒似乎有稍微得到抒解了。


    「欸,這種事情待會再慢慢想就好了嘛——我們先去吃飯吧!快點!不然的話能點的餐就不多了!」


    「咦?你們還沒吃飯呀?」


    「是呀!」


    藍伯特捧著肚子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能在這般俊俏的臉龐看見這樣的表情實在有種莫名的喜感,逗得幾個學妹們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來。


    「就算去販賣部買個麵包什麽的都好——總之,再不去就連吃東西的時間都沒有了。」


    「……也對,那個……克緹……」


    佛隆怯懦地喚了他的契約精靈一聲。而這柱紅發精靈盡管仍舊一臉不高興,但還是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


    此時——


    「那個,克緹卡兒蒂!」


    其中一名跑來想看精靈羽翼的女孩忽然下定決心似的開了口。也許是因為緊張亢奮的關係,這女孩帶著紅通通的一張臉對著克緹卡兒蒂低頭行了禮。


    「那個!真的很謝謝你!」


    「啊……沒有啦……沒什麽,你不用放在心上。」


    克緹卡兒蒂背對著這個女孩,側著頭回了話。而她跟她的同學們則仍帶著一副充滿熱情的眼神望著這柱紅發精靈的背影。


    也許方才克緹卡兒蒂張開美麗精靈羽翼的模樣,此時仍深深烙印在她們的腦海裏吧。


    「如果——」


    而這柱紅發精靈則彷佛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開了口:


    「如果你們想看見精靈真正美麗的一麵,那就再努力一點,試著看看能不能跟哪一柱精靈交換精靈契約吧。其實渴望得到精靈契約的精靈還滿多的;就算是中級精靈,在聆聽到契約樂士的神曲時,張開精靈羽翼的模樣也比起一般正常狀態下更漂亮許多。而這才是這些精靈真正的姿態喔。」


    「咦……?可是我們……」


    女孩們聽到這番話,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彼此相互張望。


    能得到精靈契約,擁有一柱專屬的精靈其實是神曲樂士的一項終極目標。然而,對這幾個才剛入學的女生而言,這個目標還太過遙遠。


    一旦四季更替,進入下一個循環的時候,許多同學都將麵臨殘酷的現實,放棄夢想而雕開托爾巴斯神曲學院……


    換言之,要升上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已經是不太容易的事了。因此,對她們這些才開始學習演奏神曲的學生來說,還無法建立這等程度的自信。


    然而——


    「你們三個人雖然還很嫩,不過你們有這種潛力。」


    克緹卡兒蒂果斷地說。


    對此,比起那幾個女孩,佛隆彷佛更覺得驚訝而率先開口:


    「咦?克緹,你跟她們不是第一次見麵呀?」


    「是第一次沒錯。」


    克緹卡兒蒂帶著理所當然的語氣回了話。


    「第一次見麵……又沒聽過她們演奏神曲……你已經可以判斷出她們的潛力了嗎?」


    「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不過我有聽過她們演奏神曲。」


    「——咦?」


    ……這是怎麽回事呢?


    「我每天都來這裏,有的是機會聽到神曲;就算你們是在具有隔音設備的教室裏麵演奏,細微的音波震動還是會透過校舍建築傳出來的。所以待在學校裏麵要從各種聲音中擷取出神曲的音波震蕩其實不是多麽困難的事。而在和演奏者麵對麵的時候,要分辨哪些曲子是這個人演奏的就更是輕而易舉了。」


    「是喔……」


    佛隆隻能佩服地點頭。


    精靈對於神曲在聆聽和感受方麵與人類不同——這種程度的知識佛隆還有。不過因為他不可能真的變成精靈,所以神曲實際聽在精靈耳中究竟是怎麽樣的感受,他也隻能想像而已了。


    ……然而,他也真的沒想到,精靈竟然可以靠著校舍建築物中細微的共震而擷取出神曲——也許,這其實是像克緹卡兒蒂這樣的上級精靈才能辦得到的事吧。


    「……好厲害……上級精靈真的好厲害喔……!」


    幾個女孩感動地喊了出聲:


    「謝謝你!我們會努力的——貝爾莎、普利妮,謝謝你們介紹克緹卡兒蒂給我們認識!」


    「好了,感人的對話就在這邊暫時打住吧,我們該去餐廳了。」


    「啊、對不起,占用了學長的時間!」


    聽到藍伯特開口,幾個女孩愧疚地趕緊低頭道歉。而接著也轉頭麵向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


    「那我們待會見吧!」


    說完,她們便急急忙忙地跑步離開。


    看來受到克緹卡兒蒂的認可,讓她們心理忽然湧出了一股幹勁,準備離開去複習學科或練習演奏了吧。


    佛隆帶著開懷的笑容目送著她們離開。


    而此時——


    「……總算是走了。」


    一旁的克緹卡兒蒂忽然歎了一口氣。


    看她的模樣.似乎被幾個女孩投以憧憬的眼神注視著是很累人的事。雖然她生性高傲,但麵對麵地被人捧過了頭還是會覺得害臊而想逃跑吧……真是有點麻煩的性格。


    「啊——結果你果真隻是為了趕她們走而這麽說的吧?」


    藍伯特麵帶苦笑地開了口。


    然而,克緹卡兒蒂聽了微微搖頭回應:


    「沒這種事。我是真的聽過她們演奏的神曲。」


    「那麽呢?她們真的有你說的那種才能嗎?」


    「有啊,其實不論才能的多寡,每個人都有。不過能不能把身上的才能磨出來變成具體的表現,這就要看每個人自己的努力了。」


    「啊……原來如此。」


    「不過這幾個小女生隻是看到我的精靈羽翼就這麽開心,這種純粹的喜悅和憧憬會變成她們努力的動力。我隻是想,這種動力應該可以讓她們把自己身上的才能磨出來,變成具體的表現,開花結果而已。」


    「喔喔……這話真是深奧得不像小不點你口中會說出來的話呀。」


    「所謂真理是不論什麽樣的時代都不會改變的——等等!就叫你不準叫老娘小不點了!」


    克緹卡兒蒂大叫了一聲。


    而這時候——


    「……啊。」


    下午第一堂課的預備鈴聲響起。


    「……結果跟早上的情況一樣呢……」


    普利妮希卡不經意地吐出了一聲呢喃。


    這時候已經該往教室移動,沒有時間吃飯了。


    藍伯特帶著絕望的表情仰望天空,而貝爾莎妮朵和普利妮希卡則愧疚地不斷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


    「啊……沒關係啦,你們不用介意,其實真的還多虧了你們呢。」


    佛隆麵帶苦笑地搖搖頭說。


    「咦?多虧了我們……?」


    「沒有啦,那個跟你們沒有關係。」


    佛隆帶著敷衍搪塞的笑容意圖蒙混。


    其實,多虧了尤吉莉姊妹跟她們帶來的幾個同學,多少轉移了克緹卡兒蒂的注意力,讓她沒有那麽生氣了。不過佛隆當然也沒有天真樂觀到認為事情可以就這麽結束——他沒有這麽輕匆克緹卡兒蒂這次的怒意,不過至少現在佛隆擁有多一點時間可以思考這次的問題了。


    「好了——那我們走吧。」


    佛隆盡可能地想要忘記餓肚子的空腹感,出聲催促著藍伯特跟克緹卡兒蒂開始移動。


    ●


    ——拓植·尤芬麗已經快一個月沒有來學校了。


    今天她是應學校之邀,回來做特別講習的。


    這值天才即便在曆代優秀的畢業生之中也是評價名列前茅的佼佼者。


    許多學生早已經聽說她在畢業前還是學生的時候就已經以職業神曲樂士身分活躍於業界。因此,雖然本人總是以『我不適合當老師』回絕校方的邀約,但幾名恩師盛情邀約之下她無法拒絕,於是今天第一次以特約講師的身分前來授課。


    其實尤芬麗畢業後也常常會回來學校:一方麵是要補足在學時期的出席時數,但除此之外也有幾個其他目的。


    其一是來探望院長。


    這間學校——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院長不隻在神曲樂士業界的人麵廣大,在金融圈和政治圈也擁有深厚的人脈,打好這個部分的關係,在各方麵都會很有用。


    她完全沒打算利用這種關係去做一些會落人口實的走後門行為,但隻要能得到一些方便就是再好不過的事。尤芬麗非常清楚,這個世界不是光靠那種乳臭未幹的理想就可以成事的。


    而她另一個目的,是要物色今後開設的神曲樂士事務所可以雇用的人材。


    其實她現在已經擁有個人的神曲樂士事務所,不過她將來還想要雇用一些神曲樂士,另行成立一間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為此,她打算趁現在拉攏一些有潛力的學生。


    當然,她對那種隻有書麵成績好的學生沒有興趣——她想要的是真正擁有實力,將來可以取得神曲樂士資格,獨當一麵的人材。


    就這個層麵而言,若能獲得院長——他記得這間學校每一個學生的名字、成績,還有入學之前的學經曆等相關資料——的意見,那將會是非常大的助益。


    畢竟一般老師都會特別偏愛成績優秀的學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托爾巴斯紳曲學院的院長還會特別照顧那種能力不甚平均,卻擁有特殊才能的學生。因此若是要確保成績單上看不出獨到之處的優秀人才,跟這位院長多聊聊,從他口中套話是最簡單的辦法了。


    ——基於這個緣故,現在尤芬麗站在院長室門口,敲門敲了兩下。


    幾秒鍾之後,她再敲了兩下。


    接著又隔了幾秒,門內傳來一聲悠哉的回話聲:


    「請進。」


    「打擾了。」


    尤芬麗很快地推開門走進室內,然後謹慎地把門關上。


    門內傳來袋裝花草熏香的微微香氣。想必這是院長親手製作的。


    院長室內的裝潢舒適而令人安心——換一種方式來說也許還可以用到樸素而無趣這樣的字眼——然而,裏頭卻擺了一張非常氣派的辦公桌。而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就麵帶微笑地坐在桌前。


    「怎麽表情看來這麽凝重?你又跟什麽人吵架打架了嗎?」


    「院長,請不要把我們兩個人歸在同一類,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尤芬麗一邊說,一邊來到院長麵前。


    此時坐在眼前的這位是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主宰者。


    ——托爾巴斯神曲學院,這是一所神曲樂士的培育成果遠遠高出其他神曲學院和專門學校的名校。而此人更是主宰這所學校的人物。


    一如前述,他在金融界和政治圈都擁有深厚的人脈關係;先不說這個將都托爾巴斯,就連在整個梅尼斯帝國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然而,光是聽到他的頭銜,應該大部分的人都會以為這是一位白發長者吧……


    「哪裏哪裏,我怎麽說也是和平主義者呀?我不會跟人吵架打架的。不會喔。」


    坐在尤芬麗眼前的這位,鼻頭上頂著一副小小的眼鏡,麵帶笑容的青年怎麽看也不像方才提到的大人物。


    他擁有一張非常工整的容貌:一頭金發如絲絹般纖細柔順,煥發著宛如黃金般的豔麗色澤。室內敞開的窗戶吹進了微風,撥弄著他一頭金發搖曳的模樣簡直就有如一幅畫一般美麗。


    除此之外,一對加寶石般清透的藍色眼眸,如女性一般細致的臉部線條;加上一副滑嫩的肌膚給人一種迷幻脫俗的印象……而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在散發出高貴的氣質。


    他端起了花草熏香的袋子湊到麵前,閉上眼睛享受著這般香氣……僅僅是這個動作就足以吸引旁人的視線,為之著迷——若是長相普通的人這麽做,也許還會給人一種過於造作而討人厭的觀感,但這個動作出現在他身上就有這種魔力。


    就各方麵而言,他都是如此奇妙的人物。而截至目前為止,他給人的印象也跟他的頭銜一點都搭不起來——如果說他是藝術家那還可以讓人信服,但若是要將他跟高官權貴的身分擺在一起,卻怎麽看怎麽不搭調。


    他沒有那種人類與生俱來的生活感,反而像是故事裏的人物,完全不染世俗塵煙,給人一種難以捉摸的印象。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大家都以院長稱呼。除此之外,他什麽也不是。


    ——當然也有可能有一些來訪的政府官員或公社的高官知道他的真正身分,但至少沒有一個學生聽說過這位院長的本名。還有其他年齡、出身、學曆等等,大家也一概不知。


    ……就這點而言,又使他更像是某個故事裏的人物了。


    「和平主義者……呀?」


    尤芬麗毫無顧忌地帶著一副審視可疑人物的眼神看著這位院長說。


    ——的確,若是以從不和他人正麵互毆這點而言,確實是如此。


    事實上,尤芬麗也沒看過院長曾經顯露


    過憤懇或厭惡的表情——恐怕就連有誰死了,或被人咒罵了,他都能維持臉上這一副愉悅而安逸的笑容吧。


    這是一張名為『微笑』的麵具。尤芬麗甚至有幾度還想痛揍他一拳,看看他會不會發火呢。


    「所以您是說,以權謀詭計讓人屈服跟打架吵架不一樣是嗎?」


    「怎麽能這麽說?那是疏通調解——疏通調解啦。是為了盡可能和平解決事端的樸素手腕喔。」


    他從椅子上起身,揮了揮手示意請尤芬麗坐到沙發上。


    「真的是什麽事情換一個說法就可以完全不一樣了。」


    尤芬麗坐上沙發,麵帶苦笑地說。


    「拓植同學習慣喝純茶對嗎?」


    看到院長邊說邊伸手要取茶具,尤芬麗搖搖頭回應:


    「不用麻煩了。您得意的茶葉還是當作和平解決問題的方法之一,獻給那些了解其價值的高官顯貴們好了,我就不用。」


    「這樣啊……」


    院長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接著坐到尤芬麗對麵的那張沙發上。


    當尤芬麗正麵麵對這位院長時,又一次感受到了他那謎樣般的年齡帶給大家的疑問。


    ——事實上,以一般院長的地位,絕對不可能交由一位未滿三十歲的年輕人負責;更別說他的外表看來甚至不滿二十歲了。然而,他的容貌怎麽看都不像中年人;若是角度不對,看起來甚至遺會將他誤當成一名少年……這實在太詭異了。


    看著他,尤芬麗甚至認為這人會以這樣的外表過一輩子,然後帶著這樣的外表衰老死去。


    「……啊,說起來,之前真的很不好意思,多虧有你幫忙了。」


    這位院長忽然想起了某件事而開口。


    「之前?」


    「大概一個月前,你不是幫忙趕走了一對非法入侵學校的神曲樂士跟精靈嗎?」


    「喔,那個呀,不會啦……不過,還好那天剛好是我在學校擔任夜巡的工作呢,不然搞不好問題就大了。」


    「你還是跟以往一樣自信滿滿呢。」院長聽了帶著悠哉的笑容回話。


    「我是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不要變得傲慢,不過妄自菲薄而顯露出卑微的態度也不是值得誇獎的事吧?」


    尤芬麗說。


    上個月,尤芬麗來學校向院長要了一份他認為擁有未來性的學生名冊,而那時候,院長希望尤芬麗幫忙當天晚上的夜巡工作,做為換取那份名冊的回禮。


    ——然而,當天碰巧有人入侵托爾巴斯神曲學院。


    稍微交了手之後,歹徒逃走了。而尤芬麗還有陪著她一同對付這兩名歹徒的沃爾菲斯都毫發無傷……隻是,尤芬麗的個性沒有天真到認為光是『偶然』二字就可以解釋『自己被委托擔任夜巡工作的當天竟遇上入侵這間學校的歹徒』這件事。


    眼前這位院長的其中一個壞習慣,就是總會在不對當事人說明事情原委的情況下要求對方協助。


    ——換句話說,尤芬麗完全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間。


    所以,院長很可能事前就得知那天有人會入侵學校,而不知情的尤芬麗也碰巧悠悠哉哉地回到學校,因此就被他找來當作增派的醫衛使用。


    入侵校園的歹徒是中級精靈跟神曲樂士的搭檔。因此,就算沃爾菲斯是素有『青騎士』之稱的塞洛枝族精靈,在沒有神曲樂士支援的情況下與對方交手也是非常危險的情況。


    然而,若是不習慣應付這種情況,或者二、三線的神曲樂士搞不好都還會拖累到沃爾菲斯……


    當然,學校裏的講師之中也是有優秀的神曲樂士。但由於他們常駐於學校教書——比方說戰鬥經驗豐富的大輝老師或小迫老師,不隻入侵者可以預先掌握他們的資料,擬定對策,或者像當天那對神曲樂士與精靈主仆一樣,選定他們不在學校的日子行動……


    就這點而雷,不屬於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尤芬麗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院長挑人的眼光永遠都是那麽讓人佩服。」


    尤芬麗語帶諷剠地開了口。院長聽了則顯露出一臉意外和委屈的表情攤著手說:


    「唉呀呀,沒有啦——啊,拓植同學,你該不會是在懷疑我吧?」


    「那當然。」


    「唉喲,我也是事後才接到報告,得知有這麽一回事的呀。我什麽都不知道耶?我想應該是我們平時都有做善事吧——唉呀,還好沒事,也真的辛苦你了。感激不盡。」


    院長帶著一副悠哉得惹人生厭的模樣揚起嘴角微笑。


    看到對方裝傻裝得如此過分,尤芬麗連追問的力氣都沒了。


    (……欸,反正也沒事,算了吧。)


    她其實也本來也就不會太在意這種小事。


    再說,那次來學校一方麵搜集到了她想要的情報,另一方麵也得到與精靈交手的實戰訓練機會,對她來說其實也沒什麽損失——最近各個大小城鎮都開始增設了負責受理精靈事件的部門——精靈課,今後必須與精靈作戰的機會很可能會增加。


    (這麽說來,聽說最近頻繁出現的恐怖攻擊好像也有神曲樂士跟精靈參與其中……)


    「——話說,」


    這時候,院長把兩人談話的內容帶向了另一個主題。


    「那份資料裏麵有你看得上的學生嗎?」


    「我大略瀏覽了一遞,看來今年優秀的人材似乎滿多的呢。」


    這不是恭維,而是尤芬麗切身的感受。


    ——當然,光是成績單上的數字無法窺知一名學生的實力。不過相較於往年,今年升上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的學生很多。而通過升級考試的條件就是要召喚出精靈,因此,這也至少代表了今年具有神曲樂士基礎能力的學生人數比起以往要多。


    「是啊,今年應該是豐收的一年吧。」


    院長答話時顯露出了非常開心的神色——這次不是刻意做出來的表現,而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啊,對了對了,今天有很多學生期待著放學後的特別課程喔。看到他們顯露出如此旺盛的學習欲望真是讓我比什麽都開心呢。這堂課也拜托你羅。」


    「這畢竟是我第一次站在講台上投課,雖然沒什麽自信,不過我會盡力而為的。這邊才要麻煩院長多多幫忙指教。」


    麵對院長帶著一副教育者典型的禮貌性說詞,尤芬麗也有樣學樣地予以回覆。


    這所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為彌補講師人數不足的問題,製度上安排了時間,由二階段專精實習課程的學生為一階段一般學科教育的學弟妹上課,或接受學弟妹們提出其他課堂上沒有弄懂的疑問。因此,尤芬麗對於幫學生上課這點其實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剛才這麽說真的就隻是形式上的應答罷了。


    不過——


    「這麽說來,有件事情讓我還滿在意的。」尤芬麗問。


    「什麽事呀?」


    「這要拉回到之前的話題——您給我的資料裏麵有一個學生的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個學生的名字是……?」


    「塔塔拉·佛隆。」


    「喔……是他呀?怎麽了嗎?」


    院長答話時的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彷佛——彷佛享受著談話對象此時的反應一般……或者說挑釁也好。不過這般細微的表情變化,若非尤芬麗這般觀察力敏銳的人其實根本就不會察覺到。


    「我收到那份資料的時候已經先大略瀏覽過一遍,原先以為那隻是院長您偏執的興趣而選上的玩具,所以沒有特別在意。」


    「怎麽這麽說呢。」


    「老實說,塔塔拉·佛隆不是學習能力很好的學生,也沒有過人的才氣。因為他是我


    的直屬學弟,所以記得很清楚。雖然他身上是有一些很有趣的特質,不過因為他自己並未察覺,所以也沒有辦法進步,也因此讓他相當煩惱……


    不過——您向來麵對一些不怎麽樣的學生,也會因為那些學生身上某些讓您覺得有趣的部分而特別關注……我覺得他應該是這樣的學生。」


    「嗯,這個我不否認——然後呢?」


    「嗯,不過畢竟神曲樂士也有各種不同的典型,如果因為某個人跟我不一樣就說他沒有才能,我想這也太武斷了。所以我後來又想到了他,打算重新看過他的資料……不過那份資料不見了。我想,應該是之前在與那對入侵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歹徒交手時不小心弄掉了。」


    「嗯嗯,然後呢?」


    院長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張笑容——一副夾鼻眼鏡底下,一雙眼睛眼神依舊溫和。


    看起來就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這家夥還是那一副狸貓樣——或者該說是老狐狸樣呢……)


    尤芬麗一邊思索著,一邊接著說:


    「我後來有回頭去把當時灑在地上的文件收集起來,但我不覺得自己有遺落在地上忘記帶走的。所以我想,應該是入侵的歹徒帶走了。」


    「歹徒帶走了?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認為小偷會想要這種個人資料,不過在我畢業之前,我跟塔塔拉·佛隆的關係還算親密,所以不希望他身上發生什麽意外,前天打了電話過去跟他詢問。」


    「然後呢?他說了什麽嗎?」


    院長——微微眯細了眼睛詢問。


    「他說,這對入侵者日前似乎是為了尋找『某一樣東西』而又一次潛入了這間學校。而且還用神曲強化了精靈……您不覺得奇怪嗎?」


    「你的意思是……?」


    「這間學校雖然是名校,不過終究還是一所教育機構——至少表麵上來說是如此。所以我實在想不到神曲樂士帶著精靈特地闖進來的理由。」


    「這間學校有很多單人樂團呀。雖說不是新品,但全部賣掉可以得到的利潤還是相當可觀吧?」


    院長歪著頭說。


    ——的確,單人樂團是非常昂貴的工具。


    基本上,除了原本就為數不多的神曲樂士、喜歡收集神曲樂士和精靈相關物品的收藏家,還有一部分的音樂家之外,一般人其實用不到單人樂團。因此沒有必要量產的情況下,單價也就居高不下了。


    再說,單人樂團可是使用了一種名為『賢者之石』的特殊礦物製成的。這種原本出產量就非常稀少的礦石又更提高了單人樂團的造價跟售價……


    然而——


    「就一個人來偷單人樂團嗎?雖說這個入侵的神曲樂士有精靈相伴,但要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搬走十架、二十架單人樂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呀?」


    「……小偷怎麽盤算的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這間學校……」


    尤芬麗凝視著意圖裝傻的列特斯說:


    「——該不會藏有學生跟講師們都不知道的重要東西,而那兩個入侵者就是為了尋找那樣東西而來的吧?」


    「重要的東西……是嗎?」


    這位院長絲毫沒有顯露出動搖的神色,隻是掛著一張有如麵具(或是人偶)一般冷冰冰的微笑回應。


    (……真了不起。)


    尤芬麗在心裏嘟噥了一聲,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唉……這怎麽說也不過隻是我的猜測。不過如果是我想太多了,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我也會去調查看看。也許這間學校裏麵藏有什麽我也不知道的重要物品也不一定吧。」


    院長說。


    「……那麽我還要準備上課用的資料,就先告辭了。您——多保重。」


    尤芬麗行了禮之後轉身走出房間。


    當她關上院長室厚重的房門之後,忍不住將身體靠在門板上歎了一口氣。


    ……這間學校果然藏著什麽東西。


    ——而且,這個院長一定也擁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尤芬麗沒有揭露他人秘密的特殊癖好,但如果這個秘密可能會跟她或友人扯上關係,那情況又另當別論。


    ……更何況,那還育可能是非常危險的事。


    「嗯……這下該怎麽辦呢?」


    尤芬麗從門板上挺起身子,帶著呢喃向前邁開腳步。


    ●


    當院長察覺尤芬麗遠離了院長室之後——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一陣疲憊的感受湧上心頭。


    尤芬麗在學時期就是她很喜歡的學生,但一旦要跟她敏銳的觀察力對峙,雖說愉快,卻也總會消耗非常多的精力。


    ——其實以前不會這樣,但列特斯終究也難敵歲月的侵蝕。


    由於他用了特殊方式勉強延長自己的壽命,但也免不了因而產生相對的弊病。時間無情地削去人們的未來;對人類來說,要長久保持身心兩方麵的年輕,就算藉助精靈之力終究還是遙不可及之事。


    「……真不想變老呀。」


    列特斯稀奇地顯露出自嘲的表情。


    ——其實,看著他的外表聽見他的呢喃,隻會覺得這是某種玩笑。至少這位外表看來像個青年(甚至從不同的角度來看還像個少年)的托爾巴斯神曲學院院長,怎麽看都不像是年老力衰的高齡人士。


    他的肌膚年輕而沒有半條皺紋,頭頂上也沒有一根白發,然而……


    「——列特斯主人!」


    忽然一幢人影晃蕩——是一名女性,她不知何時出現列特斯的辦公桌旁。


    這位蓄著一頭深綠色及腰長發,給人純潔印象的女性長得非常美麗。


    她沒有高調的華麗氣質,但卻會讓觀者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種恬靜而蠱惑人心的魅力。


    從她的發色來看——想當然耳,她並非人類。


    三對懸浮在一身優雅的長袍身後的片狀發光體,明白地昭示著她做為精靈——而且還是上級精靈——的證據。若是看過克緹卡兒蒂的精靈羽翼,也許就會察覺——這柱碧發精靈的羽翼形狀雖與克緹卡兒蒂不同,但這六片煥發著青綠色光澤的精靈羽翼卻和那柱紅發精靈有許多相似之處。


    「如果您覺得難受的話——」


    「喔,沒關係……我隻是稍微發一下牢騷而已。」


    院長——這位曾以席達拉·列特斯為名的四樂聖之一——麵帶微笑地回過頭望向身旁這名碧發女性。


    「維持年齡的效果還沒有消失。」


    「真的嗎……」


    碧發精靈聽了鬆了一口氣,表情略為緩和地說。


    ——這柱精靈,艾列因德斯·奧爾·泰蘭德爾是列特斯的契約精靈。


    「不過就算身體可以騙人,氣概還是沒辦法掩飾呀。」


    列特斯聳聳肩說。


    「非常抱歉,這對精靈來說確實是無可避免的『衰老』現象。」


    「你不用道歉呀,艾列因。」


    「可是……」


    艾列因德斯的表情忽然沉了下來。


    她當然會覺得難過了。


    對於擁有近乎永恒壽命的她來說,人類的生命周期就有如滄海一粟。


    好比人類看待夏日昆蟲短暫而虛幻的一生,這柱精靈已經送走了無數人類知己辭世;隻有她一個人苟活的這種感覺,也許會讓她覺得自己近乎永恒的生命是一種罪孽。


    如果她離開人類社會獨自生活,也許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感受了吧。


    ——然而,她現在是列特斯的契約精靈,而列特斯更是藉助她的力量強製延長肉


    體的生命周期,所以即使她真想離群索居也無法如願。


    「果然聰明的人還是會發現的呢。」


    ——無論是列特斯隱藏在年輕外表之下的實際年齡,或是這間學校地底下封藏的重要物品。


    「好了……接下來該怎麽辦呢?若是再把像他們這樣無辜的年輕人卷進來……我的良心實在無法再承受這樣的苛責了。」


    列特斯在吐出這般呢喃之後沉思了數秒,嘴角揚起了苦笑搖頭。


    「不對,都這種時候了還想這個……既然會把他們卷進來,不如讓他們徹底涉入好了。這樣也許他們還比較能接受吧。至少拓植就是如此。」


    「是,我也是這麽想的。」


    「『奏世樂器』……是嗎?」


    此時這位總是顯得泰然自若的院長已然卸下了平時掛在臉上的麵具,無論表情或語氣都恢複成『四樂聖』中的列特斯。


    安置在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地底下的重要物品——這是名副其實的神器,是人類不該擁有的聖物。


    據說這是創世之初,由四麵八臂的『奏世神』創造出來的器物。


    『奏世神』演奏名為神曲的音樂,賦予虛無混沌的世界意義和秩序。而在此創世過程之中,弛所持用的即是名為『奏世樂器』的四件聖物。


    ……當然,這隻是傳說。這一切在現代隻是人類許久之前憑空創作出來的神話故事。因此,相信『奏世樂器』實際存在的人也不多。


    事實上,知道其確實存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即便是列特斯也非自己調查尋找而得知其存在,而是上一代的四樂聖和艾列因德斯告訴他的。


    ——『奏世神』。


    ——『奏世樂器』。


    ——還有,『始祖精靈』。


    事實上,列特斯其實也不知道他所守護的『奏世樂器』到底是真是假。


    沒有人有辦法確認神話故事的真偽,而上一代『四樂聖』與艾列因德斯所說的話也不見得就是真的。


    然而,沉眠在這所托爾巴斯神曲學院地底下的『無限鍵盤』非比尋常,這點卻是千真萬確的——對從上一代四樂聖手中接過這項聖物,並且守護至今的列特斯來說,這件事再清楚不過了。


    ——那是人類世界的理論和邏輯無法解釋的超然存在。


    ——而且,若是運用不當,它甚至是可以摧毀人類文明的存在。


    「克緹卡兒蒂……跟塔塔拉·佛隆現在怎麽樣了?」


    「目前相安無事地生活在一起。」


    「這兩人是我們手中的王牌。」


    列特斯歎了一口氣說。


    此時的他已經無力參與作戰,而將大半精力都花在為他延命的艾列因德斯也是一樣;要延長列特斯的壽命原本就已經是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勉強行事,而十二年前與克緹卡兒蒂交手時所受的傷,更奪去了艾列因德斯和列特斯的泰半生命力。


    ——當然,以此做為代價,他們得以將克緹卡兒蒂囚禁於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地底下……


    「隻好請你們趁現在好好享受平凡的生活了。」


    列特斯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鏡說:


    「等時間一到……你們就非得加入戰局不可。」


    ——沒有說不的機會,沒有不去的理由。


    做為托爾巴斯神曲學院的院長,列特斯感到胸口一陣微微揪心般的疼痛。


    因為,他必須將自己的學生——替代無法參與作戰的他——以『維護世界和平』的大義名分推向戰場。而且,他已經為此做好了一切準備。


    ——克緹卡兒蒂與塔塔拉·佛隆的重逢,這並非偶然。


    「艾列因。」


    「是。」


    「等這次的事件告一段落,我們就解除契約。請你準備對自己的身體進行再調律的工作。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


    列特斯淡淡地說。


    當然,他很清楚一旦他與艾列因德斯解除契約之後會遇上什麽樣的結果。非常清楚。但這沒什麽好怕的。所謂恐懼早已經在這數十年間消耗殆盡了。


    活了這麽久,列特斯也清楚體認到一件事……


    ——精靈也會死。


    雖然精靈做為能源聚合的生命體,擁有不會老化的特質。因此也無所謂因老化而衰弱的問題。於是,像肉體方麵因使用年限而逐漸造訪的死亡便與他們無緣。


    然而,精靈並非不死。


    一旦度過冗長的歲月,許鄉事物消磨,許多事物枯竭,最終都會漸漸消失。因此,精靈的壽命,隻到他們對於自我存在的事實感到厭倦為止。


    當他們遺忘恐懼,對生命感到厭煩,他們便會自殺以迎接死亡。


    此時,列特斯彷佛可以理解古老精靈們逐漸消失時的心境。


    然而……


    「——列特斯主人……」


    艾列因德斯眨了眨眼睛,然後低下頭說:


    「您要慰勞我的話,請等到這起事件結束之後再說。」


    比起其主,走過幾十倍——或者數百倍、上千倍時空的精靈開了口,溫柔地對著這位年邁的神曲樂士如是說。


    「這樣啊,也對。」


    列特斯聽了掩不住苦笑。


    他活動著這一身即便細微動作都隱隱作痛的身子,將桌上的袋裝花草熏香端到麵前,吸了一口具有些微鎮痛作用的熏香然後起身。


    一滴水珠自額頭滑落——紅色的。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


    他看著額頭上滑落的那一滴血水,腦中同時浮現出曾被稱為『紅色殲滅姬』的精靈——那個一度將他逼入死亡深淵的紅發精靈。


    「……對你來說,這個世界也許隻是一場朦朧的白日夢。然而,它卻是活在世上的人無可取代的一切……即便遭人以卑鄙辱罵,我也會守護這個世界——無論用什麽樣的方法。」


    他帶著呢喃聲望向窗外。


    此時,午後的陽光下的將都托爾巴斯正彌漫著一股安詳的、半夢半醒般的朦朧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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